“呃?还好还好……”
……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郑越靠在门边远远地眯着眼睛看到,不禁淡淡地笑笑,说起这件事情,是打岭东的时候被他无疑间撞到莫舜华看着方若蓠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头,又观察了几天,发现果然没错,虽然莫舜华平时对同袍下属都是罕见的好脾气,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可惜那丫头真是没心没肺地可以……
跟某人一样。
郑越忽然想,自己劝莫舜华正视自己的心意时,是不是也想对自己这么说呢?他掐掐眉心,叹了口气,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二十八 归域之战(五)
“你!你!”猩猩脸的洪州统领眼睛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眼前的小兵还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低着头补觉。统领急了,用力踹了小兵一脚,“娘的,给老子抬起头来!叫什么?哪个队伍的?!”
小兵被他踹得一个趔趄,一个机灵醒过来:“统领!我叫贾乙丙,八纵队的。”
“让你留守大营不是让你娘的偷懒的!装兔儿爷别装到老子大营里来!”
小兵贾乙丙站得笔杆条直,一动不敢动。
洪州军官又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地到别的地方巡视去了。
一个黄牙板的老兵看着洪州统领走远了,这才凑过去,拍拍小兵的肩膀,向统领走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别理这孙子,奶奶个熊的,整天三更睡五更起,他亲娘老子也受不了。”说着,又斜着眼睛撇了贾乙丙一眼,“新兵蛋子,补个觉都能让这孙子抓住,好好学着点吧你!”
贾乙丙咧开嘴笑了:“老兵油子。”
这个年轻人黑黑瘦瘦的,就像根发育不良的竹竿,士卒的军服披在他身上宽了好些,扔到人堆里绝对看不出来的一个人,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有种特别的光彩在眼睛里绽放开来,老兵不禁一阵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小子,生的不难看,好好的,活着回去,找个体面的娘们儿不成问题。”
贾乙丙冲他挤挤眼睛:“老哥,想婆娘了吧?”
老兵神色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却看见贾乙丙一脸猥琐的表情,于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用力掴了一下贾乙丙的头,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贾乙丙傻笑起来。
老兵扛起刀:“老哥我今天巡逻,你叫贾乙丙是吧?跟我一个军帐的,就是你这兔崽子不爱跟人搭话,现在还不认识我,记着,老哥叫吴壮,在洪州大营里混了有十年了,以后谁欺负你找我,我罩着你。”
言罢,哼着小曲儿晃晃荡荡地走了。
贾乙丙目送着他的背影,憨厚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也仅仅是刹那,便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一个抱着柴禾的下等兵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他,柴禾掉了一地,贾乙丙忙蹲下来帮他捡。
下等兵大嗓门地说着没瞧见对不住,忽然压低了声音:“将军,你怎么了?”
贾乙丙拍着他的肩膀:“行了,撞一下死不了,咱弟兄谁跟谁啊——没事,有点困了,刚才猩猩叫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今天晚上照计划行动,不得有误。”
“哟,没看清,这不是贾大兄弟么?被编到哪儿去了又是——得令。”
“咳,哪还不是混呗,人家上了战场的都是兵强马壮的,咱这身板不是不中用么——想办法联系李野,尽快。”
“别说丧气话,兄弟前途大着呢。”下等兵站起来,就着柴禾的遮掩悄悄行了个礼,表示明白命令,“没事我就先走了啊。”
“回见。”贾乙丙摆摆手,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兵正是神秘失踪的冉清桓。他有些懊恼地皱皱眉,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虽然不像古人常年习武那么强得变态,但是至少比普通人是好些的,除了偶尔饮食不调胃部会不大舒服外,长这么大也没几次伤风感冒的经历,标准的健康人种,可是就在刚才,不明原因的一阵站立不稳,眼前的东西好像一下子暗了下去,耳畔轰鸣,心脏跳动剧烈得好像要炸开。
这样的症状是完全不能单单按过度劳累解释的,况且……凤瑾有的时候极其严格,从小时候开始,这样别人看起来不要命的作息已成习惯,没理由这个时候发作。
冉清桓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异样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摇摇头,决定打完这一仗,要跟郑越请个长假……话说郑越那家伙,最近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吧?

李野和樱飔是在隔日得知了冉清桓这个疯狂的举动的,樱飔当场暴走,被李野好说歹说地按住。
李野自己也无奈,怎么堂堂一国丞相西征大将军就成了敢死队队长了呢?不着调这个词似乎已经不够形容他的了,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按按额角,心里无比怨念。
再看看这边开骂的樱飔,李野真想一头磕死,他只知道王爷身边有个密使,是个小姑娘,一开始还以为是谣传,后来真的见到了,又觉得是王爷为了掩人耳目,小姑娘倒是没有什么的,总不过是精细点的食物,特殊照顾一下——就算她不是个小姑娘,王爷身边来的密使,也是有特殊待遇的,可是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似乎……又是个不小的麻烦。
“去,告诉狐狸,就说本姑娘驾到了。”樱飔对着冉清桓派来的人不见外地指使着,扁扁小嘴,不情不愿地说,“小王爷说了,让本姑娘一切听他的指派,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姑娘逾期不候。”

而这时候,真正头疼的可不是燕祁人,在归域的大营里,发生了件不小的案子。
起因是这样的,训斥贾乙丙的那个洪州统领因为在被人排挤,这次没有上战场与敌人正面对决的机会,只能留守。这意味着什么?燕祁那一点儿的人马在大多数人眼里完全不够看,这回看架势很有可能要到了总决战的时候,这是什么功劳?每一颗燕祁人的人头都是能领到银子的!
娘老子的,左翼被莫名其妙地冲散了以后,队伍重新整编,这帮龟孙子就趁机把他扔回了大营,说什么他看不起西戎人,不适合跟西戎人一起临阵,瞅瞅,身边全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兔儿爷!
猩猩统领心里不爽,他又是个粗人,于是嘴上开始没有把门的,几天之内连贾乙丙在内,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人了,自己人还只是踹两脚骂几句算,对西戎人更是祖宗十八代地不留情面,甚至上鞭子体罚,积怨自然不浅了。
但是众人没想到的是,洪州这样的一个中级军官,居然在半夜三更被人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的军帐中宰了。
仵作检查完尸首,猩猩双目圆睁,似乎心怀不甘,死相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难看好几倍。
为了这件事,温龙跃派了儿子温毓华亲自过问,这个时候实在是太敏感了,联盟看似坚不可摧,实际容不得半点出错。
西戎仵作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少将军,姚统领是被人用利器刺中心脏当场死的。少将军请看这伤口,大而宽阔,一边较另一边稍微尖利,看样子是……看样子是……”仵作偷偷地瞄了一眼温毓华,吞了口唾沫,没敢说下去。
温毓华还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这种刀是西戎军特有的兵器,拿在手上沉重,刀尖很锋利,砍在东西上很容易就能造成致命的伤害,这是西戎狩猎的祖先传下来的猎刀改造的,别国是没有的。
旁边洪州军里的另一个仵作冷哼了一声:“温少将军,您还请看看这东西,这是姚统领临死攥在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温毓华皱着眉看着呈上来的托盘里沾着血污的一小块布。
洪州仵作语气尖锐地反问:“怎么?少将军,连自己军队的军服都不认得了么?”这仵作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哗然,西戎人大声呵斥他无礼,洪州人这边也横眉怒目。
温毓华干咳了一声,喝止了就要见兵器的双方,他仔细看看那块破布:“各位少安毋躁,仅仅是一件破烂的布说明不了什么,衣服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大家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狗屁仇者,你不会想把罪名推到燕祁人身上吧?”
温毓华一时没找出来这句话是谁喊的,当下有皱了眉:“这……燕祁人诡计多端,也不无可能……”
“你说是就是?反正在场没有一个燕祁人,说不了话,任你胡诌,且不说联军的防卫固若金汤,就算是燕祁人来袭营,他们怎么就杀了姚统领一个人?粮草都没有人动过!连狗都不叫,能是燕祁人吗?!”
“这……”
“你们洪州人少血口喷人!明明就是栽赃陷害!”这边的西戎军也不干了。
温毓华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眼看着事情没法收场,温毓华实在顶不住场面,连夜赶到温龙跃那里,温龙跃听了他的回报眼皮一跳,急问:“洪州人里两次在人群里喊话的是谁你看清了么?”
温毓华一愣,摇摇头。
温龙跃站起来走了几圈,深叹了一声。
温毓华不解:“父亲,怎么了?什么不对?”
温龙跃恨铁不成钢:“你不长脑子啊你!唉,你看那么混乱的场面,那个人连接两次话都是天衣无缝地严谨,句句挑拨离间,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士卒?!”
温毓华悚然一惊:“父亲你是说……”
温龙跃用力敲了一下桌子:“修书一封给洪州赵将军,即陈此事。恐怕……大营里已经被燕祁人混入了,还是高手!”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手是那个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即刻派人把书信送到赵将军那里,一定让他好好查查洪州军营里有没有可疑之人!”

一个玄衣人在灯下烧了手上的东西,眉目在阑珊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冷淡,这个人也许是比锦阳王郑越还要了解此时归域战场的人,冉清桓无暇联系郑越,可是温龙跃却一直派人传密信给他。
“后院起火……”玄衣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拂开桌子上的一层东西,一副画像静静地躺在那里,画中的少年分毫毕现,眼角微微有些上挑,不笑时亦有三分笑意,面容有些过于精致清丽,但没有让人寒毛倒竖的阴柔之态,他白衣翩然,乌发未束,带着某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就像是无根无形的微风一样……
玄衣人有些痴迷地用手指描绘着少年的身形,惘然的叹息轻轻散在夜色里:“清桓……一年前我对自己狠下心杀你不成,如今叫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