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爱卿,朕真是看错了你了!”叶子璐咬牙切齿。
“哟,怎么着?皇上您还要把我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啊?”胡芊哈哈一笑,“得了,我下午出门办点事,办好了去你家,看看你那受伤的蹄。”
叶子璐挂了电话,可是心里的惆怅一点也没减少,她重复了昨天白天的思维方式:要是头晚上把书多看几页就好了。
即使她和胡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叶子璐也真的不是嫉妒朋友,但……她有时候看着胡芊还是会困惑。
明明那时候她们俩的学习成绩一直差不多来着,胡芊看起来比她还要用功一点,这说明她智商应该比胡芊高啊,可为什么才五六年的光景,转眼就已经走到了两种人生路上了呢?
她现在前途茫茫,濒临失业,没有未来、没有方向、连梦想都早被下饭吃了。
胡芊呢,名校理工科出身,大企业两年工作经验打底,只要英文成绩差不多,申请材料稍微润色一下,这个背景申请学校就有九分以上的把握了,等一两年以后,她再拿个硕士学位,摇身一变成个海龟,就变成一个正经八百的精英了。
叶子璐觉得她们现在感情很好,可是总有一天,生活层次相差太远,别人说得话题她没听说过,她知道的东西别人不感兴趣,这份友谊除了偶尔遇见,一起回忆一下青春期时候的峥嵘岁月,也就真的没有什么继续存在的纽带了。
难道高考在人的生命中起的作用真的有那么大么?
难道现在这个社会,真的是一考定终身,连给人一个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叶子璐不可避免地有些怨念,好在她心胸宽阔,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然而总有人让她想起来的,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叶子璐和老女人先后被叫到了大老板那里。
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难得和颜悦色,先是拉近感情,再是交流思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不好意思这位同志,您被裁了。
这一年市场不好,很多企业都在裁员,可是叶子璐没有想到会轮到自己身上,她想尽可能争取自己的权益,可是劳动合同和公司章程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绩效考评不合格的员工,公司有权裁撤。
绩效考评结果发到叶子璐手里,老女人巨大的差评横陈在她面前,其他各个指标也写得清清楚楚。
叶子璐明智得觉得,她要是再掰扯下去,就不要脸了。这时候二话不说乖乖走人,大老板看在合作的份上,还能秉着散买卖不散交情的原则,多给一点遣散费。
叶子璐离开大老板的办公室,听着后面进去的老女人爆发似的大声嚷嚷,心里想,再也不用和她斗智斗勇了。
那天因为脚伤请假的时候,她还因为不用上班乐得打滚,这天就真的再也不用来了。
叶子璐有种麻木的解脱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楼道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跟做梦似的。
这就是失业了?
这就变成无业游民了?
那她……以后干什么去呢?
叶子璐在半路上先给她爸妈打了个电话。
叶妈妈一句重话也没敢说,生怕刺激到她,连连安慰,并且当即表示下个月开始生活费会暗时打到她卡里,让她放心慢慢找新工作,不会缺钱花的。
其实她心里没那么难受,就是很茫然。
她游魂一样地回到家,王劳拉当然不在,胡芊也要晚上才来,叶子璐无所事事地转了一会,从冰箱里拿了个布丁,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电脑前吃了,可是咽下去也不消化,平时总是能吸引她注意力的网站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总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团什么似的,吃着吃着,她就吃不动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显然,她忘了屋里还有个别“人”,以至于颜珂突然说话的时候吓了她一跳,颜珂问:“你怎么了?”
叶子璐一哆嗦,抽抽噎噎地问:“你……你还没回去哪?”
颜珂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菜汤里洗涤着,如果熊脸也能变的话,一定是一脸菜色的:“我也想啊!”
他让自己听起来稍微有诚意了一点,又问了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子璐擤了把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失业了……”
“哦。”自觉已经看透生死、其他都是鸡毛蒜皮的颜珂刚说了一个字,正打算劝她看开点——他这都全身不遂灵魂出窍了,这又跟谁说理去呢?
结果没想到,叶子璐突然“嗷”一嗓子哭了出来,跟刚才那种成年人的、自己坐在那掉眼泪式的哭法不一样,她这回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起来了。音量之大、表情之投入,比专业嚎丧人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把颜珂吓了一激灵——如果他激灵得起来的话。
叶子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哭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她自认为其实没什么委屈的——工作确实就是混日子,跟同事关系一般,上班的时候干私事,还被上司逮着过几次,完全没有什么成绩。
她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货,裁员不裁她裁谁呢?
哭什么呢?可就是停不下来。
颜珂从来没见过一个大人可以这么哭,脸都憋红了,看起来好像要出点什么事似的。他经常看见电视里的人哭着哭着晕过去,然后一大帮人上来叫掐人中、掐这里掐那里,顿时有点担心,万一叶子璐也哭出点什么毛病来,他别说把她掐醒了,就是拨急救电话都没手。
“哎,我说,算了吧,你看我,我多倒霉啊,”颜珂试图安慰她,“行啦行啦,别哭啦,你说我一没喝酒二没驾车,好好地在后排座上打了个盹,得罪谁了?一醒来就发现成这德行了,我找谁哭去啊?你丢个破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我严重么?我把人都丢了。”
他感觉自己最后一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干咳一声:“也不对,我倒是没丢人,我就是把身体丢了……哎,你说这都哪跟哪啊?看着我,你就觉着心里平衡点了吧?”
叶子璐没感觉平衡,她更伤心了。
她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了句什么,颜珂半天才听明白,她说:“我觉得我这辈子一事无成。”
“可不是么?”颜珂对这句话颇为赞同,“不过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你现在就很有自知之明。”
“我觉得我特失败……”叶子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都快二十五了,什么都没有,连工作也没有了……跟个行尸走肉似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直打嗝。
她就这么没完没了、颠三倒四地来回说这几句话,哭得肝肠寸断。
颜珂自己也很苦逼,被她哭得有点悲从心来,沉默地为自己默哀起来。直到半个多小时以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叶子璐哭得没力气了,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颜珂问:“喂,还活着呢么?”
叶子璐没理他,忙着倒气。
颜珂说:“要是活着呢,给爷动一动啊!”
叶子璐应声而起,就像诈尸一样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红肿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我要改!”她抽风一样、掷地有声地这样宣布了。


☆、第八章 第一张计划表

  叶子璐在这样悲恨相续的心情下,看了一个半小时的书。
有些事的工作量通过想象,是不可能完全明白的,只有开始做了,才知道剩下没干的有多少,叶子璐抬头看看那些还没来得及拆包的参考书,习题册、真题集,以及手里这一本最大最厚的,顿时觉得前途渺茫——就好像数学考试的时候,发现最后一道题目死也做不出来,只能干着急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的那种焦灼感。
叶子璐双目无神地往床上一躺,对颜珂说:“我看这回我还是放弃吧,看不完的,明年再战得了。”
颜珂淡定地预测:“明年你还会这么说的。”
“我现在看也是无用功。”叶子璐争辩,“人不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颜珂凉飕飕地说:“你当然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你只是不做事。”
叶子璐哑然了一会,用兔子一样的眼睛偏头瞪了颜珂一眼:“我看出来了,你肯定是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人。”
颜珂坦然地说:“对啊,那又怎么样?我自己是老板,再不讨人喜欢,也没人敢当面提出来。”
“老板”这个词提醒了叶子璐,她想起那天看的新闻,骤然想起这家伙别看一脸熊样,其实还是个有点名堂的富二代,于是马上换上一脸谄媚:“那啥……老板,我祝你早日康复,然后看在咱俩这段孽缘的份上,你收了我去给你打工去怎么样?绝对当牛做马、保管吃苦耐劳。”
颜珂自觉已经看透她了,沉默了一会,一针见血地说:“我开的是广告公司,先不说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一颗名叫‘吃苦耐劳’的细胞,就算真有……你这形象也不大合适。”
“我这形象怎么了?又不影响市容!”谁都不愿意被说成长得难看,叶子璐炸了,“出门逛街还老有人管我叫小美女呢!”
颜珂平平板板地说:“咱们中国人的说话习惯,正事之前先客气客气,你自己要是也没有自知之明,就不好了。”
叶子璐:“……”
颜珂看了她一眼:“我就是陈述个太阳打东边升起的事实而已,现在早不兴一言堂了,你别给我弄个熊身攻击啊。”
叶子璐坏水乱溅地说:“嘴这么欠,我看你肯定是个万年老光棍。”
这一枪中了,颜珂捂住伤口,沉默了一会,绝地反击:“难道你不是?”
叶子璐蔫了,她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小腿,嘟囔说:“刚让人甩了。”
那哥们儿可真是太有眼光了!颜珂幸灾乐祸地想。
然而叶子璐的情绪却突然低落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处于某个危险的状态里。
“如果我就做一辈子小人物,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那样默默无闻,做一份随时可能被人代替、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每天生活在小小的圈子里,嫁给一个同样普通的男人,时间长了,晚上回家两个人连话都没什么好说,一个看球,一个看电视剧,慢慢地蹉跎着岁月,成为一个毫无特色的庸俗女人,过这样一辈子,可以么?”叶子璐自言自语。
“平凡和平庸是两回事。”颜珂嗤之以鼻。
叶子璐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她被自己描述出来的未来吓呆了。
虽然很多人说什么只要自己快乐就好,可是那种生活带来的,到底是真快乐,还是麻木呢?
万一有一天,家里出了什么意外,需要很多钱,或者需要某种门路才能解决,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四处赔笑,四处求人,卑微得让人连看都不忍心看,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