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应该是为了抽烟,奔着垃圾桶来的,并没有察觉到树上有监控。
“等等,这个人……好像真有点像!”陶然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烟头如果还在的话,对比一下DNA应该可以确定,偏偏下午那场大雨……所以现在还是——你笑什么?”
骆闻舟从兜里摸出个装着烟头的证物袋:“对比去吧。”
陶然震惊了:“你怎么……你从哪……”
“嘘——悄悄的。”骆闻舟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嘴边,几不可闻地说,“一个很讨人嫌的小青年寄给我的。”
陶然看起来更震惊了:“你们俩休战了?”
骆闻舟按着他的后脑勺,把陶然的脑袋拧回原位:“附近有没有别的线索?”
“哦,你等等。”陶然说着,翻出了一张标注过的地图,“这条路只有两个方向,一边是承光公馆,一边是公共区域,这人离开后显然没有往承光公馆方向走,而是去了另一边……出去以后是大马路,有个公交车站。”
“我喜欢公共区域,”骆闻舟微笑起来,“随时能查,不用跟那些有钱人矫情。”
两人立刻从市局出来,直奔公交车附近的交警队。
夜色浓重,露水已经快要下来了,骆闻舟把车载空调关了,打开车窗兜风。
骆闻舟:“今天晚上查到的任何线索,先不要对外说,包括队里的同事。”
陶然一愣:“怎么?”
“不怎么,我估计过不了几天,分局就会打报告申请移交,”骆闻舟说,“到时候你专注何忠义这件案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管。没查到确切真凶之前,张东来可以让他多‘嫌疑’几天,让他长点记性也好。”
陶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严肃,忍不住偏头看了看他。
骆闻舟眼角轻轻地翘了起来:“孤男寡男,你再这么看我,我可要禽兽了。”
“调戏我免费是吧?”陶然十分大方地一摆手,“对了,好长时间没见你跟谁出去了,上回一起打台球的那个呢?”
骆闻舟说:“哦,留学去了,去意大利学中文。”
陶然差点让唾沫星子呛死:“怎么这么不靠谱?”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一耸肩,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哪那么多靠谱的?再说我爸还没退,他老人家虽然没说什么,总归影响不太好,过一两年等他退下来我再考虑正经找一个吧,自己跟自己过惯了也挺好的——那老东西真是上班有瘾,实在不能理解,我早就想退休了。”
陶然叹气:“知足吧,你家里人想得很开了。”
骆闻舟听话听音,立刻问:“你家催婚了?”
陶然:“催也没有。”
骆闻舟看了他一眼:“我是爱好小众,你又是什么问题?”
陶然想了想,简短而有力地做出回答:“穷。”
骆闻舟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那点工资也就够还房贷的,穷是客观事实。”陶然不怎么在意地扒拉了一下他的鸟窝头,“不过能东拼西凑出首付,好歹有了相亲的资格,我觉得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不见得非得娶到女神。”
骆闻舟用车灯打了一下交通指示牌,发现离目的地不远了,他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路面:“你还有女神?”
“高中时候隔壁班的同学,长得像赵雅芝,”陶然说,“好多年了没联系过了,可能已经嫁人了吧,没嫁也轮不上我——快到了,等我打电话跟值班的哥们儿打个招呼。”
五分钟以后,骆闻舟停好车,陶然正要下车,骆闻舟突然转过头对他说:“我问你个挺严肃的事。”
陶然莫名其妙:“什么。”
“假设——我是说假设,你是个女的,”骆闻舟说,“我跟费渡你想嫁给谁?”
陶然:“……”
骆闻舟:“假设。”
陶然思考良久,得出结论:“我要是女的,现在应该没时间搭理你俩,整天都得发愁怎么跟我妈出柜。”
骆闻舟:“没柜,女人都死光了。”
陶然:“那其他……”
“其他男人也都死光了。”骆闻舟说到这,自己没绷住,先笑了起来,“就我们俩。”
六十多亿人口在骆闻舟三言两语里灰飞烟灭,陶然嘴角抽了抽,最后生无可恋地说:“那还是你吧。”
尽管骆闻舟尽量地憋了,却还是没憋住,露出了一个刚偷了鸡似的贼笑:“选我,你确定?”
陶然掐着手指算了算,说:“只能选你,费渡好像还差俩月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你干嘛?”
骆闻舟好似取得了重大胜利,靠着座椅靠背笑起来。
陶然完全不理解他在得意什么,回想片刻,被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下车了。
……没看见骆闻舟贱兮兮地把这段话录下来了。
只要不是承光公馆那种私人地盘,市局的人调个监控还是挺方便的。
公交车站的监控没能捕捉到疑似何忠义的人是什么时候进到承光公馆附近的,但给了他们俩一个莫大的惊喜——九点左右,拍到了那个人从小路走出来,而且径直走到站点,等候几分钟后,上了34路公交车。
这期间他抬头研究过站牌,足以让骆闻舟和陶然认出来,他就是何忠义。
此时,一处心理咨询诊所的营业结束时间到了,最后一个客人站起来,温文尔雅地和咨询师道别,拿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辛苦了白老师,我觉得这个味道您应该会喜欢,带来给您尝尝。”
咨询师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名叫费渡的客人非常会讨人喜欢,甜言蜜语不要钱,从不随意迟到延时,从不情绪失控,经常带一些精美又不昂贵过分的小礼物来,连诊所里的清洁工都认识他,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看见客人的手机震了两下。
咨询师把话咽下去,微笑着示意他自便。
费渡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发现手机上来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非常简短:“多谢。”
第二条夹带了音频,留言是:“礼尚往来。”
费渡把听筒凑近耳朵。
“假设,你是个女的,我跟费渡你想嫁给谁……其他男人都死光了,就我们俩。”
“那还是你吧。”
“选我,你确定?”
“费渡好像还差俩月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费渡:“……”

第11章 于连 十

咨询师仔细地端详着费渡,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这个年轻男人脸上闪过一个混杂着无言以对的恼火表情,让他看起来超乎寻常的年轻鲜活,这让她几乎有些惊奇起来。
费渡是前几年经人介绍到白老师这里来的,上一个咨询师是她一个专攻青少年问题的师弟,在此之前还换了多少个咨询师,那就不可考了,大概费渡自己都未必记得清,听起来,他简直就是个棘手的“刺头”。
把病人介绍到她这里,师弟当然要和她提前沟通,白老师首先要清楚的,就是这孩子做咨询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让整个过程继续不了。
“我其实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师弟说,“他挺配合的,你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跟你聊什么,我试着跟他谈过童年缺少关怀的问题,他母亲的意外离世等等,每一件事他都不回避,态度非常诚恳,甚至有时候你接不上话了,他还会非常体贴的给你带一下话题。白姐,你明白了吧?”
白老师立刻听出了师弟的言外之意——病人不配合。
白老师从业十多年来,见过各式各样不配合的客人,有做量表时候就开始胡编乱造的;有被家里人逼来,坚持认为自己没问题的;还有自认为很懂,反过来调戏咨询师的。这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
咨询师并非万能,总会遇到一些人,他们出于种种原因,到最后也无法和咨询师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整个咨询最后就是失败无效的,这些病人或是被介绍给别人,或是慢慢地放弃了心理咨询,不再来了。
费渡,毫无疑问,是特例中的特例。
他是属于从量表开始就胡编的那一类,而且编得十分无懈可击,谈话过程中也比较健谈,很少回避,乍一看,甚至让人觉得他有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开朗。在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他也非常善于自控,碰到很敏感的话题,他也不会表现出对咨询师的防御性和攻击性,情感反馈始终比较正面。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正面了。
再健康再强大的人,遇到切肤之痛,也不可能始终保持内心的理智淡定——毕竟伟大的AI只要充电就行,是不需要心理咨询的。
白老师用了无数种方法,也没能建立起医患之间有效的沟通渠道,只好开诚布公地向他承认:“我的专业水平就在这了,可能没法帮你,如果你仍然认为自己需要帮助,我试试帮你介绍更好的咨询师。”
没想到费渡居然拒绝了,并且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无效治疗后,“人傻钱多”地把咨询费用翻了两倍,买下了白老师每周三晚上最后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每次走他还会很甜地附赠一句“您这里让我很舒服,对我帮助很大”——要不是白老师自觉年纪能当他妈,说不定都得自作多情地怀疑这个小花花公子是为了泡她来的。
日常生活里没那么多事好聊,费渡就会从她这里借走一些书,一周之后过来还,然后就他借阅的书和白老师聊上一通,他好像不是来做咨询的,而是在她这里念研究生,慢慢的,她发现虽然收效甚微,但这种方式有时候能让他表露一点真实的想法,虽然一旦被追问到自己头上,他又会很狡猾地绕开。
他像是个住在封闭城堡里的人,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只留了一扇透明的窗户,从后面默默地窥探外面的人,必须非常不动声色,才能让他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白老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费渡,问他:“朋友?”
“恩将仇报的恶作剧。”费渡轻轻磨了磨牙,把手机塞回衣兜里,“那我先走了,下周再来打扰您。”
白老师按照惯例把他送到门口。
费渡一手扶在门上,一手虚虚地朝后一推,示意她留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白老师,下周我大概会是最后一次来了,我觉得提前跟您打声招呼比较好,方便您到时候能把时间留给别人。”
白老师一愣,下意识地问:“你觉得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吗?以后不需要再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