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徐西临一口打断她。
徐进愕然:“你明白什么?”
徐西临嬉皮笑脸地说:“凡是我家大仙女的决策,都是英明的,我等凡人坚决拥护。”
这马屁拍的,无师自通,浑然天成。
要是从小跟着郑硕长大,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德行。
徐进:“什么玩意,越长越像那姓郑的……唉,你还是快跪安吧。”
徐西临很不喜欢这个评价,他对郑硕的印象还停留在“装模作样”和“不负责任”上,感觉自己是被徐进骂了,可是又不好明着抗议,徐进自己都没说郑硕不好,他做儿子的,没有在这件事上越俎代庖的道理,只好生着闷气跑了。
窦寻听着徐西临的脚步声,后背不由自主地僵直了一下,在他的汗毛倒竖里,徐西临推门进来了。
窦寻屋里有两把椅子,一把他自己坐了,另一把堆了好多东西,徐西临瞥了一眼他那整齐得没有一丝褶子的床铺,知道窦寻不喜欢别人弄乱他收拾好的东西,就打算直接坐地上。
谁知他刚一提裤腿,窦寻就仿佛预测到了他行动似的,出声说:“没事,你坐床上吧。”
徐西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窦寻转性转得毫无预兆。
窦寻欲盖弥彰地斜眼看向床脚,假装自己没有一直盯着对方。
“老佛爷跟你怎么说的,”徐西临坐在床边问,“你下礼拜还要去考试吗?”
窦寻:“大概吧。”
徐进女士那番话的字面意思是“让他好好想想”,言外之意就是“不要无理取闹”。
窦寻意气和冲动过后,自己也承认,弃考行为纯属无理取闹,留恋是一个原因,另外,他也未尝没有想在窦俊梁和祝小程面前博一点存在感的意思。
徐西临坐了一会就忘了这是别人的床,恢复了他四处乱滚的习性,他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倒,莫名惆怅地说:“那你要是考上大学,是不是就得搬去学校,不能在咱们家里住了?”
窦寻屋里常年拉着窗帘,只开一盏瓦数不高的小台灯,总是晨昏不辨的,满屋的光亮捏在一起,总共不过一簇粗,从窦寻的角度看过去,这一簇光似乎全被徐西临大包大揽地拽过去,窝藏进了眼睛里。
他的眼睛似乎能聚光点火,窦寻胸口里一阵烧得慌,险些将方才的冷静一举歼灭。
谁知徐西临侧过身来,又嘀咕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就算明年再考,咱俩大概也考不到一个学校,明年还是得分开。”
小小的火花陡然灭了。
窦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发了一会呆,心里忽然醍醐灌顶地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留恋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活,他留恋的是徐西临。

第19章 成长

一个星期以后,窦寻如老师和家长的愿,老老实实地收拾起准考证,走进了这一年的高考考场。
六中是高考考点,整个学校跟着提前半天开始放假,杜阿姨火力全开地进入神经病状态,絮叨成了一柄重机枪,冷的不让吃,烫的不让吃,连外婆的心肝宝贝狗豆豆随便叫了两声,都惨遭胖揍。
考试前一天傍晚,杜阿姨还特意神神叨叨地出了一趟门,回来拿了个黄色的纸符,让窦寻压在枕头底下,声称是坐了半个小时的车,特地在庙里求的。
徐西临想了想,纳闷说:“我听说那边又叫‘红娘庙’,别人去都是求姻缘的。阿姨,您进错服务窗口了吧?”
徐西临因为嘴欠,也挨了揍,揍他的工具跟虐打豆豆的是同一根扫把棒……并且被要求站在门口念十声“阿弥陀佛”。
徐西临摇头晃脑地把“阿弥陀佛”念出了“一条大河”的调调,窦寻就蹲在楼梯上看着他笑,一不留神被徐西临发现了,于是纵身扑上去打闹。
杜阿姨出来大惊小怪地叫:“哎呀,不要闹不要闹!小临!你注意点!别碰了他的手!”
窦寻有一身“惰性痒痒肉”,和惰性气体一样,只能在特殊的极端条件下才能发生化学反应——比如全世界只有徐西临一个人咯吱他才会痒。
徐西临的体温偏高,尤其夏天,像只人形火炉,短袖的T恤下面露出的两条胳胳膊如同两条棍状的暖手宝,隔老远都能感觉到上面辐射出的热量,它们所向披靡地穿透窦寻身上单薄的衬衫,烙在他的腰上。
窦寻满脸通红地缩成了一团,边躲边往楼上跑,徐西临遇弱则强,乘胜追击,两个人一路绊手绊脚地从楼下闹到了楼上,最后,徐西临把窦寻按在沙发上:“还笑不笑了?”
窦寻被他揉得头发乱成一团,有点喘不上气来,艰难地抓着徐西临作怪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徐西临抬腿压在他身上,忽然觉得这姿势跟电视剧里一些镜头很像,于是不过脑子地狞笑一声:“哼哼,小娘子,这回叫破嗓子也没人救你了,乖乖地从了本大爷,以后给你吃香喝辣!”
窦寻:“……”
徐西临跟他面面相觑了片刻,突然从窦寻的表情中,后知后觉地得知了这台词和姿势有点尴尬。
距离那天在月半弯的意外接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时过境迁,足够徐西临把这事揭过去了,但是显然,窦寻揭不过去,那股近乎暧昧的尴尬时常会不分场合地在他身上露个头。
偏偏徐西临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并且很容易受影响,一旦他感觉到窦寻的不自在,自己也会觉得别扭起来。
窦寻的脸越来越红,慢慢的,白皙的脸跟脖子连成一片,像是要熟了。徐西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踩电门似的从他身上蹦了起来。
窦寻十分狼狈地换了个坐姿,并起腿,欲盖弥彰地拉过一个抱枕挡在身前,低着头不敢看人。
徐西临脱口说:“对……对不起,我……我那什么……不是故意的。”
窦寻肚子疼似的弓着腰,下巴戳在抱枕上,憋了半晌:“……没关系。”
两个人不在状态地进行了一段恍如“汉语日常用语入门”的对白,各自都觉得自己是个二百五。
窦寻猛地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回屋看书。”
他语速快得让人听不清,身化一道残影,风驰电掣地消失了……当然,是抱着抱枕消失的。
这时,杜阿姨才追了上来,絮絮叨叨地展开唐僧大法:“你们这些小东西闹起来没轻没重的,窦寻明天要高考,你把他的右手碰坏了怎么办……哎,他人呢?”
“他……”徐西临有点蒙圈地停顿了一下,胡说八道地回答,“可能有点闹肚子吧?”
“啊?”杜阿姨大惊失色,“哎哟,你看看,要不要紧哪?说多少次了不要从冰箱里拿冰水喝,就是不听……唉,我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药,小临,你说给他喝点藿香正气水行不行啊?”
徐西临干笑了两声,趁杜阿姨不备,也逃走了。
“都怪吴涛那个傻逼。”徐西临心说。
窦寻业务非常不熟练地在他小卧室卫生间里打发了自己,活活折腾出了一脑门汗,这才长舒了口气。
他接了一把冷水洗了把脸,脸上还沾着红晕。
窦寻回到卧室里,仰面往床上一躺,四肢是乏的,精神却有点没着落的亢奋。
他摸出杜阿姨给他求来的黄纸符,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隐约闻到那纸上透出来的香烛味,听说杜阿姨去拜的庙又叫红娘庙——这些人找对象不去拜婚介所,去找佛祖做媒,也是挺有意思。
窦寻把纸符往天上一抛,又接住,他考试不用保佑,考砸了大不了回学校上高三,还能跟徐西临朝夕相处地混一年,正中他下怀。他也不至于故意往砸里考,考上就去,反正他的第一志愿没有离开本市,到时候没事就可以回来给徐西临当家教。
总之,考上就那么回事,考不上更高兴。
放眼整个六中,大概再也没有谁比他考试心态再平和的了。
窦寻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然后没过一会,他就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无因无由,傻笑而已。
他想,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年。
就这样,虽然考前略有波折,但在异常平和的心态下,窦寻发挥的非常正常,稳稳当当地上了他的第一志愿。
这一年夏天,声势浩大的暖湿气流从东南方向一拥而上,声嘶力竭的蝉鸣叫唤得几乎要停电,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醉生梦死在空调房里,另一部分还没富起来的都尽可能地伸着舌头,防止自己热死在祖国壮志未酬的均富路上。
祝小程和窦俊梁经历了一番狗咬狗的你死我活,终于将家庭财产一分为二,分道扬镳。
祝小程的律师团队以微小的优势略胜一筹,不单从扒下了窦俊梁的一层皮,还意外获得了一个小小的添头——儿子的监护权。
新鲜上任的祝小程终于腾出时间,大驾光临到徐家来接她的儿子。谁知儿子在徐家住了一个学期,学了一口徐进式的简单粗暴,当面给祝小程划出两条道。
“我不缺监护人,知道您也不缺儿子。您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打扰您念经。”窦寻说,“我马上要上大学了,如果您定期提供我相应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会非常感谢您,这笔钱我承诺在毕业后的五年内按照双倍返还给您——比银行的同期贷款利率高不少,推荐您考虑,另外如果您将来有需要,我能负责养老送终。如果您不管我,我也没有意见,我自己去跟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和奖学金,以后咱俩两不相欠。”
就这样,这稚嫩而尖锐的少年迈出了他走向人类社会的第一步。
祝小程听了,挖破打滚地跟徐外婆大哭了一场,仿佛已经看见了晚景凄凉的先兆。
老太太虽然一副大家闺秀做派,其实也是个“插根尾巴就是猴”的人物,慈祥地抚摸着干女儿的狗头,她一本正经地装起老糊涂:“哎呀,有撒委屈就跟干妈讲……唉,不过你看呀,干妈么,年纪也大了呀,刚说过的话,一会会就忘掉了,事体听了也搞不拎清的。”
祝小程撒泼打滚大法失效,无计可施地离开了徐家。后来可能也是想通了,除了按月给窦寻打钱,她也就不再露面了。
窦寻在徐家度过了他最长的一个暑假。
他没有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利用这个漫长的假期出门旅游散心,因为准高三生徐西临不可能陪他一起闲逛,那窦寻宁可窝在家里陪徐西临背单词。
新生入学那天,杜阿姨帮他打包了行李,徐进女工作狂特意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回家指挥:“杜姐,被子枕头不用给他装了……哎,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他们学校都有,到那买一套就行了,男孩不用那么讲究——都放家里,这孩子军训完还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