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城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拿着吧,方才斩魂使交给我的,那位大人偶尔也会发发慈悲,网开一面的。”赵云澜把小瓶子塞到他手上,走到办公室的猫窝那,讨嫌地伸手捏住大庆的鼻子,看着昏睡的大庆发出了类似呼噜的声音,伸爪抓挠了几下,才乐呵呵地放过了它,“明天谁来得早,记得吃早饭的时候让食堂做点炸鱼干送来。”
郭长城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没有他手掌长的小玻璃瓶,先是困惑,随后睁大了眼睛。
他在透明的小瓶里看见了那个消失的老太太!
她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安详地坐在那,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随后,她脸上的皱纹飞快地消失,头发越来越多,从发梢到发根,慢慢变黑,长出了满口的贝齿,身体变得挺拔、纤细,回到了三十来岁成熟美丽的模样、之后是二十来岁青春靓丽的模样,而后又慢慢变细变矮,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儿童时代…最后,她蜷缩成了一个小婴儿。
小婴儿缓缓闭上眼睛,幼小的身体消散在了小瓶子里。
郭长城大惊:“她…她不见了!”
“那是往生瓶,她重新进入轮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林静说,“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由年幼到年长,再从年长回到年幼,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林静说完,垂下眼,低低地念诵了一声佛号,对郭长城说:“下班了,快走吧,明天九点上班那,八点食堂开始有早饭,愿意吃就早点来,别迟到。”
郭长城好像放下了个大心愿,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装进包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静这才转过身,对赵云澜说:“我没看见斩魂使给你什么东西,李茜擅自动用幽冥生物,本该有这种劫难,老太太心甘情愿替了她,死得其所,都是因果,有什么好网开一面的。”
赵云澜“哼”了一声:“就你聪明,就你眼尖,行了吧?”
林静:“我只是听说你对这个实习生十分不满意,千方百计地想把这关系户弄走,干嘛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慰他哄着他?”
赵云澜点着烟,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子乐意,还不快滚?”
林静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打算发表点关于自家领导的见解,赵云澜一记眼刀射过来,林静的见解就果断变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拎起自己办公桌上的水杯,跑了。
赵云澜锁好办公室的门,本想回家睡大觉,突然想起匆匆离去的斩魂使,不知怎么的,就对那传说中的“幽冥圣物”有了点好奇心,抱着第二天要旷工的无耻想法,他开车到了李茜说的地址。
赵云澜到的时候,发现整一座公寓已经被漆黑的血气笼罩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忙把车往路边一扔,就拎着枪跑上了楼。
那公寓的楼顶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就像一个张开了大嘴的怪物,此时电梯已经停运了,赵云澜一口气跑到了楼顶,只见那顶楼竟然已经铺满了尸骨。
赵云澜仔细打量那些尸骨,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怪物死在这了,有三个头的,有前后都是肚子的,有上面人头下面骨架的…无一例外,全都被一刀斩首。月光落在地上,就像洒了一层的鲜血,而不远处,斩魂使单手提着斩魂刀,刀刃架在一个…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或许不能说是一个人,他满脸长满了肉瘤,五官挤得变了形,看起来又可怕,又恶心。
“什么情况?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啊,大人不就是拿个东西,怎么拿出这么大动静?”赵云澜远远地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找了找,竟然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斩魂使听见他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对那满脸肉瘤的人说:“我最后问你一遍,轮回晷在什么地方?”
肉瘤怪物在斩魂刀下僵硬地转过脖子,直直地看向赵云澜的方向,答非所问地对斩魂使说:“我家主人托我对大人说几句话。大人几百年如一日恪尽职守,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也避如洪水猛兽,看似是将克己做到了极致,其实是唯恐自己把持不住么?”
斩魂使没说话,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些。
“我家主人深怜大人情深,特意将他送到你面前,就是想看看,你可是真的无欲无…”
这回斩魂使没容他说完,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肉瘤怪物的脑袋里爆出一个巨大的血花,腥臭的味道逼得人一阵阵发晕,随后楼顶卷起狂风,赵云澜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等风停了,楼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尸骸、怪物都是不存在的。
斩魂使远远地转过来,冲他拱手道别,没半句解释,就仓促地闪身钻进了那个黑洞里,赵云澜从那一向从容不迫的背影里,竟然看出了几分仓皇来。
斩魂刀出处,诸神退避,什么人敢当面这样和他叫板?
轮回晷…又是被谁偷走了?

【第二卷:山河锥】

第21章 山河锥 一

光明路4号既不是盘丝洞,也不是白骨窝。
特别白天的时候,基本连个阿飘的影子都看不见,在传达室接待的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正常老大爷——当然,后来郭长城发现,那位大爷也不是很正常,他十分喜欢做骨雕,传达室角落里经常堆满各种各样的骨头,突然开窗,黄白的粉末能飘得到处都是。
刑侦科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采光良好,一人一张桌子,一桌一台电脑,旁边是各种办公室用品,还有绿色植物,每天下午两点钟,会有固定的钟点工阿姨来打扫卫生,有中央空调,旁边一个小隔间里还有冰箱和储物柜,里面有猫粮,还有酸奶水果等自取的零食。
有一次,郭长城还在冷冻室里看见一抽屉火锅专用的那种切成薄片的生肉,一开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那个叫祝红的大美女从里面掏出一袋,化了化,然后就像别的女孩吃薯片一样,就着血水一片一片地捏着吃了。
第二天祝红就请假了一天,理由是每月一次躲不开的麻烦。
当然不是大家想的那种理由,因为第三天祝红来上班的时候,郭长城惊掉了下巴地发现,她竟然拖着一条长长的蟒蛇尾巴。祝红就这么吃了好几天血淋淋的生肉片,又过了两天,才重新有了两条腿,恢复了正常的人类饮食。
刑侦科除了美女蛇、假和尚和肥黑猫之外,还有另一位同事,饿死鬼事件过去了半个月,他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出差回来,坐在那一声不吭地贴了一下午的报销凭证,然后趴在办公桌上倒头就睡,最后被闻讯过来的赵处亲自送回去了。
郭长城看过他桌牌上写着的“楚恕之”,大家都叫他楚哥,可郭长城不大敢主动和楚恕之说话——这人看起来和林静差不多的年纪,非常非常的瘦,瘦得两颊都凹了进去,几乎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这就显得他五官格外凌厉,总是皱着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长城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一些。
平时工作不忙,除了郭长城刚来的两天工作强度大了点之外,他发现这简直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典型了,一个月也没有两三件案子报到处里来,通常是赵云澜点一两个人过去看一眼,坚决贯彻“管鬼事不管人事”的原则,而人间的案子也大多数都是人干的,他们多半转一圈就回来,写一份例行公事的工作报告。
剩下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看书,上上网,扯几句闲话,之后混吃等死地等整点下班。
郭长城这才知道,原来特别调查处接一个案子的程序很多的——有可疑的案件发生,要先派人去看,看完回来写份报告,先交给赵云澜,赵处再根据这份报告判断接还是不接,如果确定这件事该归特调处管,他则需要另准备一份报告,加盖公章,再往上送,如果是急事,大约等一个工作日左右,上面就会下文件批复,再把命令传达到相关单位,明确权责,保证特调处工作畅通无阻,一般直到这时,赵云澜才会亲自出面,跟负责本案的公安机关接洽。
七月半那天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巧,正好是出了人命的紧急事件,赶上人都不在,案发地还在龙城大本营,大庆又嗅到了来自幽冥那一头的味道,赵云澜才会当机立断先斩后奏,结案以后才把程序给补齐。
为了跑手续,林静的屁股三天没挨到椅子的边。
而郭长城就这样,在没有半个案子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熬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奇迹一样地留了下来。
而更离奇的是,赵云澜似乎也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咬牙切齿地要把人踢出去,非常爽快地在郭长城的转正申请上签了字。
郭长城渐渐习惯了白天空无一人的人事科,拿着终于转正的凭证,乐得飘着跑过去备案。
大庆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翘着尾巴大模大样地爬上了赵云澜的办公桌:“男人一定都是善变的,你前一阵子还恨不得把他当个球踢了,现在居然把他留下了。”
赵云澜正在低头发短信,头也不抬地说:“他身上功德厚得跟牛津字典似的,容易走狗屎运,带着他当吉祥物吧,另外我觉得这小孩挺逗乐的。”
大庆奇怪地问:“什么功德?”
赵云澜指了指自己的抽屉,黑猫扭着屁股过去把抽屉扒拉开,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硕大的文件袋,里面有文件、义工留念照片、捐款纪念册等等,几乎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还有一张影印的照片,照的是一张明信片,贴在某个山区小学的墙上,上面用狗爬一样的烂字写着:“你们要好好的。”
大庆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郭长城干的?”
“嗯,他家里你懂的,从小也不缺钱花,不过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他干什么都悄悄的,亲戚长辈们谁都不知道,还以为给他的零花钱够用呢,这小孩这么多年也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功德翻倍。”
“哦…难得,难得。”又胖了一圈的大黑猫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贱兮兮地凑到赵云澜旁边,低头偷看了一眼他的短信页面,鄙夷地说,“我说你还行不行了?一天骚扰人家那么多次,嘘寒问暖仨月了,到现在还是约人出来吃饭的水平?”
赵云澜把短信发出去,屈指弹了大庆一个脑瓜崩,把猫给弹了个屁股蹲:“慢工出细活,你懂个屁。”
这这当,沈巍的回复到了:“抱歉,今天晚上年级例会。”
黑猫乐得肚皮都快翻过来了,险些从桌子上掉下去:“年级例会,年级例会!啊哈哈哈哈,领导,你吹啊,你接着吹啊,你不是号称无往不胜无坚不摧吗?还妹子们看见你眼放光,小零们看见你流口水,碰见软钉子了吧?哎赵云澜你得跟我说说,撞钉子上疼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