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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子高大,又披着纯黑的宽大披风,压抑感极强的影子投了下来,将浮南疲惫的面颊照得昏暗。
“浮南姑娘,我们走吧。”他说,嗓音低沉,仿佛地狱吹来的风,“我陪你到幽蛊花海。”
辛棘站在他身边,强壮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他,却又碍于浮南手中的铜兽,不敢作声。
“墨先生。”浮南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她将铜兽收回到自己怀中。
她起身,将自己挂在衣桁上的外袍取了下来,阿凇的伤等不得,现在马上出发为好。
“走吧。”她走出殿外。
殿外的茉茉焦急地看着她,她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只连声唤道:“浮南姑娘,你累了一晚,现在该去休息了吧?”
“茉茉,我去给阿凇寻解药。”浮南冲她笑了笑,她已经很累了,但在这清晨时分露出的笑容依旧是明亮的,“先离开远烬城一段时间,若脚程快,明日就可以回来。”
“离开远烬城,那多危险啊!”茉茉关切地说道。
“无事,我与墨先生一道前去。”浮南对茉茉柔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在她身后,墨华已走了下来,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仿佛一个忠诚的下属。
浮南取出自己许久未用的铁剑,站了上去,御剑而行,晨风将她伶仃细瘦的身子吹着,衣上袖袍与飘带轻轻扬起。
墨华则化作一股黑色的气流,围绕着浮南而行。
浮南看着这抹蓝天白云下仿佛散开墨色的黑色气流想,幸好阿凇手下还有这么一个明白人,修为再低些的魔族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她也只能选择阿凇的这四位下属的其中一人了。
她在空中打了个疲惫的哈欠,人已离开了远烬城。
幽蛊花海之上开放的是一簇簇人面花朵,知晓这花海存在的魔族皆言是花海下埋葬了太多性命,这才让这里生长出的花朵都有着一张诡异的人面。
只是人面形状的花朵,在魔域并不算十分稀奇,但幽蛊花每朵人面都仿佛真人、有自己的特征就平添了一些恐怖色彩,远远望去,这里似乎站立着无数静默的人,齐齐望向魔域月亮的方向。
此时已入夜,翩跹远渡的紫冥蝶飞到此处,它们的数量稀少,孤单地穿梭在黑色人面花朵中央,翅膀上洒落如紫色流光般的鳞粉,在夏季的清浅月色下,如梦似幻,危险美丽。
花海远端,有一人的身形出现,正是浮南,她还穿着自己惯常穿着的黑色衣裳,肩上覆着挡风的外袍,被风吹得往一侧飞去,勾勒出她的身形。
在她身侧,黑色气流环绕,浮南立于破旧铁剑之上,看着如雪月色下那些黑色人面,眯起了眼。
若是下毒的敌方有脑子,在这里必定会布下埋伏,她虽然带着墨华,但还是小心行事,先在花海之外锁定自己的目标。
但今夜的月太明亮,将那些黑色的花朵也照得银光熠熠,远看根本无法找到白色的变种。
浮南侧身对墨华柔声说:“墨先生,我们进去吧。”
月下风中,墨华低沉的声音传来:“嗯。”
浮南一入幽蛊花海中,她身侧便亮起杀阵的光芒,她对此早有准备,御魔的金色法术从她手中释放而出,将杀阵暂时打开一个缺口。
对方也没有来太多人——金丹修为以下的魔族没办法飞得那么快,在一两日内赶到这偏僻地方。
铃声闪烁,如雾色般纷乱,黑色人面簇拥的中央,一位银衫男子与一位蓝裳女子现出身形,二人模样气质不俗,他们见合力放出的杀阵被击退,皆有些震惊。
“御魔法术,有趣——有趣——会这法术的修炼者会帮助那肮脏的魔鬼吗?”银衫男子将腕间银铃贴着自己的面颊,低声笑道。
分明上一刻还笑语晏晏,下一刻,他清澈的眸底戾气横生:“杀了,魔域下层没有一个魔族是无辜的,他们都需要净化。”
她身后的蓝衫女子手里长鞭一甩,带着撕裂的血风,朝浮南袭来。
墨华现出身形,拦在浮南身前,浮南信任他,将视线放在远处的幽蛊花海里:“墨先生,你护着我,我们一起寻到白色幽蛊花的根茎就回去。”
她很清醒,现在与敌方纠缠不是明智之举,早些把解药带回才是关键。
墨华的黑袍展开,周身浅淡的黑气环绕,将蓝衫女子的长鞭击退,浮南也在一旁以御魔法术相助,其实以浮南金丹的修为,根本无法参与这场元婴修炼者之间的战斗,但她使用的荡魔法术对魔族的克制实在太长了,所以才能隐隐占得上风。
这一场战斗,不知为何,七分是浮南出力,她先是为阿凇治伤,累了一晚,体力本就所剩无几,又飞一整日赶路,法力也快支撑不住,战斗到最后,她放出的御魔法术虚浮无力,被蓝衫女子的长鞭轻松击碎。
那银衫男子则坐在幽蛊花海中央,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出手帮助蓝衫女子给他们更大压力。
在浮南支撑不住的前一刻,她终于找到幽蛊花海里的白色变种,她飞身上前,身下黑色人面如海浪起伏,紫冥蝶被惊得往侧旁飞去。
浮南的纤指精准抓住白色幽蛊花的根茎,将之扯了上来,她回身,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墨华说:“我寻到了,墨先生,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嗯。”墨华的嗓音依旧是如此的沉静。
浮南此时很兴奋,他们现在走,那两位埋伏在此的修炼者肯定追不上。
她的眼中闪着光,阿凇能救下来,她很开心。
但下一瞬,她眸中的光陡然暗了下来,因为——
墨华将她手中握着的白色幽冥花根茎夺了过来,浮南本就没什么力气了,又没对他设防,这解药落到墨华手中。
“浮南姑娘,抱歉了。”墨华如此对她说,而后他的黑袍振荡,竟抛下浮南,飞至幽蛊花海的上空。
浮南瞪大眼看着他,她孤单的身影留在随风摇曳的人面花朵中央,她的瞳孔涣散。
“您必须死在这里。”墨华的声音传到她耳中,转瞬间,他的身形消失,化为黑色的气流向南而去。
无数念头闪过浮南的脑海,她涉世未深,从未想过还能发生这样的意外。
但是……但是再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她最终还是高声问墨华道:“那……那你还回远烬城吗?”
“回。”墨华说,语气有些困惑,他不明白浮南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她都要死了,她还问这件事?
浮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什么而轻松。
还好,他背叛了她,没有背叛阿凇。
这意外只发生在一瞬,下一刻,坐在青石之上的银衫男子已站起身来,他朝天遥遥一指,有诡异的尖刺从地里升起,直直朝着墨华所化的黑色气流击去——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目标。
下一瞬,浮南指尖闪过模样相似的尖刺,她将自己的本体化作一枚苍耳,飞了上去,护在墨华身后。
墨华手上有解药,他一定要回远烬城去,浮南的法力耗尽,颓然跪倒在地上,她如此想。
墨华在风中回头望,他与浮南对视一瞬,眸中露出罕见的震惊之色,他从未想过,在经历这样的背叛之后,她竟然还能出手相救。
他还记得昨日何微的谋划。
“城主大人对她是不一样的,她或许会成为城主大人致命的弱点。”
“她必须要死,她死了,即便城主大人要责罚,要取走我们的性命,也无所谓。”
“远烬城内,除了城主大人,无人可以对她出手,但城主大人受伤时极度戒备,会下意识放出黑线攻击,所以——”
“何先生,我知道了,我会接近城主大人,让他攻击我。”
“她一定会救你——或许城主大人会认不出她,他已经昏迷了,怎么可能认出她?”
“若还不行呢?”
“那就让她离开远烬城,城主大人中的是紫冥蝶毒,让她去取解药,让对面那只愚蠢的海胆出手杀了她就行。”
在很久以前,罗真确实从未对浮南说过任何一句假话,所谓魔族就是疯狂邪恶的渣滓,他们的忠诚是毒药,崇拜是刀剑,他们不信魔域有光,便要将他人的也吹灭,让所有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第20章 二十枚刺
当那地底的尖刺即将袭上浮南本体的时候,她闭上了双眼,她已经力竭,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将最后一点法力分出自己的部分本体,为墨华挡下攻击,为他争取最后一点逃跑的时间,将解药带回去。
她的本体只是一个小刺球,看起来脆弱不堪,魔域中人行事狠辣,对方一定会选择直接击穿它,而后再攻击墨华。
但浮南自己修行的功法是纯正的道家秘籍,天生就对邪魔有克制作用,因此她那本体并不能被轻易击穿,她只需要给墨华拖延一瞬间就够了。
同样,既然她选择给墨华挡下攻击,她的本体一定会遭受重创,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
浮南倒在人面花海中央,她还在努力吸收周围的灵气调息,她还有对先生的承诺尚未完成,如果可以,她想要尽力活下去。
这样的人生经历,对一枚小小苍耳来说,应该足够精彩了吧,她跟着先生走过那么多的路,又跟着阿凇见过了这般黑暗的人心,浮南已经快失去意识,在思绪模糊间,她如此想道。
但——魔域里永远充满意外,那本应选择直接击穿她本体的银衫男子竟然将自己的攻击转了个方向,选择了更加迂回的攻击方式,弯折的尖刺毫不留情戳进墨华的心脏。
这样的攻击方式,不符合魔族的习惯,就连墨华自己也没想到他没有攻击浮南的本体,他没提起太多的心神防御,所以,这海胆尖刺直接击穿他护身的屏障。
迎风鼓荡的黑袍仿佛折翅的飞鸟,在月色里坠落,殷红的鲜血喷溅,如雨洒落,有些落在了浮南的面颊上,她艰难地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她想,原来魔族的血是冰冷的。
她本体所化的巨大苍耳从空中坠落,融入她的身体,跟在银衫男子身边的蓝衫姑娘已抛出长鞭,卷住了她的脖颈,这长鞭不知用何材质制成,韧性极佳,缠住浮南的脖颈,令她呼吸不能。
浮南已没有力气挣扎,她闭着眼,唇色苍白,在月与蝶交错的光影里不住颤抖。
所有敌人,都要死,蓝衫女子的拇指用力,想要将长鞭收紧,直接夺走浮南的性命。
但在她身后,月色投下高大的阴影,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将她的手按住了。
“苍耳。”他淡色的唇显得有些气血不足,嗓音也轻柔似羽,“且留一命。”
他没选择攻击浮南的本体,是因为他认出了她的种族,魔域没有苍耳,他身为魔族,又是如何知道这刺球就是苍耳的?
浮南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眼前的画面模糊,听见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但在片刻之后,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面颊抬起。
“你也是魔吗?魔域……会有苍耳?”他问浮南,语气中带着一种怪异的温柔。
浮南抬眼看他,力竭虚弱,刚抬起的眼皮就又重新落了下去,她很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已经关在了阵法中央,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被束缚着,绑缚她身体的绳索编织了封锁法力的咒文,她无法动弹,也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身体里剩余的还是她昏迷之前吸收的一点点灵气,但体力是恢复许多了,浮南睁开眼后,便大口呼吸着,她没受什么伤,昏迷之前,只是累而已。
但是……浮南沉默地回忆着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墨华……墨华死了,解药没有带回去!
她被关押在一处大殿的中央,殿门大敞着,远处的一片黑暗的巨大城池,夜风呜呜地吹。
浮南挣扎着坐起来,她看着远处的月色与静默的城池,她想,没有带回去的话就算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她重诺,为了她对阿凇陪伴的承诺,她可以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一切,但若她的力量不足以撼动结果,她也不会对此感到悲伤。
归根到底,只是有些惆怅而已,浮南还不知道那银衫男子没有杀自己是为了什么,他的魔族本体似乎是海胆,难道因为她的本体和他的本体有些相似,他就放过她吗?
怎么可能?魔族……有这样的同理心吗?
浮南渐渐开始理解罗真说的话。
她呆呆望着远处的月亮,门外却走来一位女子的身影,她的身姿窈窕,正是之前在花海里攻击她的蓝衫女子。
温妍手里端着一碗水,她在浮南面前蹲了下来,将这碗水递到她嘴边。
送都送来了,浮南就浅浅尝了一口,是温水,润泽了她干哑的口腔与喉咙。
“谢谢。”她喝完之后,轻声说。
“不怕下毒?”温妍问她。
“啊?”浮南呆住了,她歪头看向温妍,温顺的眸子里染上一丝诧异。
“城主说要留你一命。”温妍垂眸对浮南说,“他与你的本体——并不是你,只是与这种植物有几分渊源,他从未放过什么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浮南有些困惑,“我没见过他,我不是魔,我就是苍耳成妖。”
“就是苍耳,小姑娘。”温妍的眼眸一转,“此事,说来也简单,城主从未隐瞒过此事。”
“在很久以前,有一对小女孩与小男孩一起来到海边玩耍,那小男孩调皮,在小女孩的鞭子上偷偷粘了许多苍耳,女孩没摘干净,到海边玩耍的时候才发现,她气愤地将它从自己的头发上摘了下来,扔到海里去,她一边扔还一边说……”
“说‘真丑,真讨厌,讨厌!讨厌!’”浮南补上这一句话,她的声音很轻。
当时与她同株的苍耳,很多都被那个调皮的小男孩摘下来拿去逗弄喜欢的女孩子了,她那时已有了一些灵智,想办法躲着,才没有像自己的同胞一样被摘下。
温妍没理会她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被扔下的苍耳,落到了海里,海里没有这样的植物,在人类眼里模样怪异的苍耳在海里的许多生物看来却秀气美丽。”
“一只海胆接近了它,在它眼中,这枚不合时宜落到海里的苍耳是它的同类,在它眼中,这苍耳种子是海胆一族里最美丽精巧的存在。”
“它喜欢它很久了,每日都在向它求爱,但离了枝头,苍耳已经死了,它变黄枯萎,最后被海水腐蚀,它消失了。”
浮南听完,瞪大了眼,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你们城主……是那枚海胆吗?”
“当然不是了,姑娘。”温妍笑,“他是那枚海胆求爱百日不得所生的怨气,最后它抱着枯萎的苍耳死了,与它一起被海沙掩埋,最后才知道它不过是死去的植物,恨啊,太恨了。”
“那……为何……留我性命?”浮南又问,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她喜欢听故事,这个故事尤其吸引她,令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当然是因为,让你回到‘凇’身边,比直接杀了你,更会让你品尝到痛苦。”温妍微笑着,抚摸上浮南的面颊,在月色下,她的动作温柔。
但颓然坐在地上的浮南,却感受到了无端的寒意。
在同一片月辉的照耀下,遥远的远烬城中央,原本空寂的城主府主殿之中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
阿凇在当晚苏醒,而浮南已不见踪影,他端坐于主殿之上,披着薄衫,胸口微敞着,胸前那染了紫冥蝶毒的伤口还在缓缓躺着血,闪烁着诡异的紫色偏光。
他将衣衫拢好,看向殿内那些仿佛蛛网般交错的黑线,无数黑线穿过何微的身体,他动弹不得,只有连续不断的鲜血往下淌。
“她去了何处?”阿凇只是不住用手语重复着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比划到手上缠着的绷带都散落。
何微的回答永远是:“城主大人,她背叛您了。”
阿凇的目光越过宽大的殿门,看向远处的凉薄月亮,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其他魔族,在被浮南救起之前,他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关押着,这一次,他犯了一个错,他低估了这群魔族对他的狂热程度。
紧攥的手将掌心掐破,伤口绽开,他不以为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殿内的黑线骤然收紧,马上就要夺走何微的生命。
此时,一枚银铃飞入远烬城中,银衫男子的信件送来。
阿凇阅读信件内容,不过寥寥数字。
信上说,浮南在他们那里,若阿凇要接回她,便要以魔域下层十五层交换,再加上他的手与足各一条。
第21章 二十一枚刺
“真好看,远烬城的铜兽。”苍白的手指对着光拈着这枚九尾狐的铜兽,轻轻晃了晃。
郁洲——也就是那海胆怨气所化的魔族,拿着从浮南身上搜出的这枚铜兽静静欣赏。
他没想到像浮南这样的小妖身上竟然有远烬城城主象征的信物,这说明她在凇身边的地位很高。
既然她的身份重要,那么他也要从凇身上讨些东西回来。
郁洲将狐狸铜兽纳入掌中,看向了大殿侧边,他黑白分明的眸没有焦距,只是用一种极轻柔的语气问温妍:“她醒了?”
“醒了。”温妍低头整理自己的长鞭。
“带她去看。”郁洲舔了舔唇,扬起冰冷的笑容,“凇身上的紫冥蝶毒应该还没解吧,他若斩下一手一足,也不知能不能恢复。”
他咧嘴笑着,似乎很开怀。
温妍对他点了点头,她走出殿外。
他们所在的城池极安静,就连城主所居的大殿之中的角落里都落满尘灰,并没有下人来这里。
被关在阵法里的浮南不知道,在这偌大城池里,算是“活着”的人只有郁洲与温妍,其余的所有魔族都被郁洲杀了,这也是他口中的“净化”,郁洲手下的魔族军队,都是亡灵组成的行尸走肉,由温妍领导。
殿内空寂,浮南双手双脚被绑缚,她没办法吸收灵气来恢复自己的法力,恢复的体力也不足以挣脱绳索,她只能坐在角落,呆呆看着远处的城池。
郁洲说不取走她的性命,那么他难道要直接把自己放回去吗?浮南想。
不可能,他不可能那么好心,浮南在心里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远烬城铜兽被搜走了,那么郁洲绝对会用她来威胁阿凇拿出一些东西来换回她。
但是……浮南垂下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阿凇会换吗?
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救命恩人而已,其实在他被救活之后,她其实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愿意带着她,或许只是感念那一点点恩情。
为了她这个救命恩人,阿凇怎么可能付出代价?郁洲是魔,他要的东西,一定足够压死阿凇。
浮南被反绑在身后的手不断挣扎着,想要脱身,她想阿凇应该不会来救她,她也不希望阿凇来救自己。
她将手腕都磨破了,浅浅的红色鲜血渗了下来,却还是没能挣脱。
就在她努力想要逃走的时候,温妍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浮南渗出鲜血的手腕上,浅笑:“姑娘,不必挣扎,信已经送出去了,你等凇来将你带回去。”
“他不会来接我。”浮南轻声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若不来,那我们也不会将你白白地还回去。”温妍眯起眼,伸出了手,抚摸着浮南的面颊,“我会将你的手脚全部斩断,放心,放心,你不会死,城主说要留着你性命的,但是失去了手脚,像植物一样活着,一动也不能动,不也是活着吗,没准,还能让你想起还未化形时候的日子,回忆童年,多么快乐。”
温妍的手指是冰冷的,浮南被她抚摸着面颊,却无法别开脸躲开,她的唇瓣颤抖着,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这……这就是留在阿凇身边要付出的代价吗?他与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失足踏入其中,不仅给他拖后腿,还会引火烧身。
浮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忍着,没让自己的泪掉下来,她更加用力,想要挣开绳索,她不能死,她还有对先生的承诺。
她还要带着他的尸骨,离开魔域,回到家乡去,如果失去了手足,她又要如何回去?
“你知道我们要了他什么吗?”温妍在浮南耳边柔声说,“魔域下层的十五座城池,还有他一半的手与足,够仁慈了吧。”
“他的毒还没解!”浮南低垂的眼猛地睁开,她提高了声音说道,但她的嗓音本就柔和,就算如此质问,却还是没什么气势。
“就是要他没解毒。”温妍笑,她松开了浮南的身子。
浮南花了半日时光试图挣脱束缚,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之外,别无所获。
她以为阿凇不会来,已经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命运了,但晌午刚过,温妍便将她从阵法中带了出来。
日光明亮,浮南在空寂的城门之外,终于又看到了阿凇,他孤身前来,胡乱穿上的衣领都叠反了,他身着底色为黑的衣服,但胸口处渗出的鲜血还是洇出了深色的痕迹。
浮南不知道何微他们针对自己的计划——她甚至以为只是墨华一人想要她死而已,她看到阿凇便有些站不住了,怎么何微与辛棘他们都不在。
她的身子动了动,扯动手腕上的伤口,更疼了。
阿凇在高大的城门之下,凝眸望着她,他的眸光依旧是无情漠然的,并未含丝毫感情,浮南将自己受伤的手往身后藏,朝他轻轻笑了笑。
她是真的真的有些开心,因为他来了。她理智上不希望阿凇来,但情感上,却还是期待他的到来。
原来,原来她对于他来说也是这样重要的吗?浮南看着阿凇的脸想。
她最后还是朝他摇了摇头,希望他回去。
她……不需要,不值得。
阿凇没理会她的暗示,只是朝郁洲走出,与此同时,有无数黑线朝郁洲与温妍飞去,他不会傻傻地付出郁洲要的筹码,在此之前,他会尝试直接将浮南夺回来。
在黑线即将袭上胸膛之前,郁洲直接将浮南摇摇欲坠的身子扯了过来,挡在身前,黑线硬生生停住了攻势,反震的力量传回阿凇的胸口,他低头,唇角有鲜血溢出。
浮南使劲挣扎着,她想要将郁洲甩开:“你……你不要这样,放过他,我可以跟着你们……你们想要怎么样都行,只要给我留一双能走回家乡的脚,可以吗?”
她的语气近乎于哀求,但郁洲无动于衷,他说话声音很轻,冰冷的气息自后侧拂过浮南的耳侧:“苍耳姑娘,当然不行。”
阿凇看着他们被迫相贴的身影,沉默着,再次想要发起攻击,但郁洲察觉到他的攻击意图了,他手里探出尖刺,对着浮南的脖颈。
“魔域也有这样的多情种吗?”郁洲嘻嘻笑着,“凇,你看你多狼狈,或许,你手下那些追随者做的事是对的。”
“她真该死,不是吗?”郁洲的喉头上下滚动,柔声说道。
一道道窸窣声传来,一枚枚城主印鉴被阿凇丢了出来,一共十五枚,一枚不少,全部被他丢到了郁洲身前,他的动作干脆。
他盯着浮南,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她受了伤的手腕上。
郁洲让温妍将城主印鉴捡了回来,一枚枚曾经属于浮南的铜兽被他们纳入掌中。
“凇,还有。”郁洲的唇角咧得很大,他像在笑,语气却残忍冰冷。
浮南大口呼吸着,她张口,声音沙哑:“不要——”
但从天而降的黑线已落了下来,落在浮南眼前,阿凇放出的黑线没有攻击任何人,温驯得不像话。
它只是捂住了浮南的眼睛。
浮南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黑线像是冰冷的锐器,她嘴里不住说着“不要这样”,却还是听到了一道沉闷声响。
这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鲜血落下的滴答声。
第22章 二十二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