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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阿凇真是看轻了她,她再困也不会睡到午时才醒来。
第13章 十三枚刺
茉茉给浮南披上的大氅是狐皮缝制的,长得曳地,浮南披着它,有些不习惯,她将衣摆提起一点,往前走去,在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她在前边走着,茉茉在身后追着,茉茉将伞撑开,遮在浮南头顶,挡住落雪。
浮南发觉没有雪落在自己头顶了,她扭头去看茉茉,柔声说道:“茉茉姑娘,我自己撑伞。”
“我被派来伺候你,总要做些什么吧?”茉茉垂首说道,有些惶恐。
“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这样。”浮南将伞从茉茉手中接过。
她不娇气,没有因落雪要撑伞过,更别提是有人帮她撑伞了。
浮南往前走,茉茉就跟在她身后,她慢下步子等茉茉,而后将自己的伞微倾,朝茉茉的方向遮了过去。
“浮南姑娘,这样不好。”茉茉摆了摆手,有些无措。
“没关系。”浮南撑着伞与她一起走着,雪落了半肩。
“浮南姑娘。”在浮南走进主殿之前,茉茉叫住了她。
“怎么啦?”浮南将伞收了起来,将自己肩上落雪抖落,她笑着看她。
“浮南姑娘不记得我了吗?”茉茉盯着她的面颊看,“昨夜送茶的时候,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你……”浮南歪了歪头,她有些疑惑,“我不认识你。”
她想,她没什么朋友,面前这个茉茉她从未见过。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在远烬城里,那时候我饿得快要死了,是你给我食物,领我到路边的面摊,给我买了一碗面。”茉茉看着她的眼睛说。
“啊……”浮南一愣,茉茉如此说,她是有些印象了,她以前确实在城里救过这么一个小女孩儿,现在茉茉长大了,她认不出她也是正常的。
“没想到还能再见。”茉茉低头说道。
“你现在也挺好的。”浮南对她笑了笑,“在城主府里,过得应该还行吧?”
“何大人很好。”茉茉点了点头,“他很早就来到远烬城了,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教我们学会礼仪,学会自力更生,远烬城是魔域下层里治安最好的城池了。”
“这样么,那还不错。”浮南发现茉茉是自己之前认识的人,收了伞之后也没直接走进殿内,就在门口处与茉茉交谈了起来。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那边殿内的阿凇却停下了与何微的交流,在浮南过来的时候,他就感应到了。
但他没想到,浮南居然在门口和别人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沉默之后,何微也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再言语,只微笑地看着阿凇。
“城主,要等她吗?”何微对自己身份的转变适应得很快。
阿凇点了点头。
“她很重要吗?”何微又问。
阿凇继续点头,这个事实是掩饰不过去的。
“她只是一个小妖怪。”何微藏在纯白面具下的双眸眯了起来。
阿凇比了一下手语,他表达:“和她救过那个魔族侍女一样,她也救过我。”
何微看到他比划完之后,垂首以拳掩着唇笑了:“城主大人,您不是会感念救命之恩的人。”
阿凇抬眸,淡淡瞥了一眼何微,他起身,朝殿外走去。
此时话多的浮南刚和茉茉说到她十年前在家门口种的魔域花朵:“我种了没几天,冬季就来临,它们都枯死了……”
阿凇站在她身后,茉茉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匆忙跑开。
“茉茉姑娘,伞。”浮南跑进雪中,追了上去,将手中的伞塞进她手里。
做完这些,她才回过身,来到阿凇身边。
他身子高大,浮南看他必须要仰着头,她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露出雀跃的笑容:“阿凇,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阿凇低头看着她,将她肩上落下的薄薄雪花拂开,他并未回答她的话。
他叫她来,并不是要她做些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要她留在他身边。
何微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他希望浮南尽量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他伸出手,在浮南手背上写字,殿外落了雪,很冷,衬得他的手也暖了起来。
“陪我。”他说。
浮南扑哧一声笑了:“阿凇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要人陪?”
她觉得阿凇可能是因为她救了他,所以短时间内不习惯她不在身边。
但阿凇只是因为他的下一次重塑身体轮回需要她,所以才一直带着她。
他沉默着,并未再与浮南说话。
浮南轻叹一口气说:“好吧,那我进去陪着你一起。”
她走入殿内的时候,还在小声念着:“我没有睡到午时才起,我早就醒了。”
“醒了就来寻我。”阿凇给她比手语。
“我以为你在谈些很重要的事。”浮南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好打扰你。”
“无事。”阿凇比了一下手语。
于他而言,浮南是他轮回重塑躯体之后的骨与血,不论是多么大的秘密,浮南知道了都无所谓。
阿凇与何微议事议了三日,浮南懒得听懒得看他们的对话,只靠在椅子上发呆,或者是看自己的书,城主府内有许多藏书,她每日就换些书籍看。
不用攒钱的日子挺好,阿凇既然能成为远烬城的城主,那么他带她去魔域中层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浮南没催着阿凇领她往上走,一个对死人的承诺没有时限可言,她可以慢慢等
她留在阿凇身边,安静无趣得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就连何微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们第一日相见时,何微因为那荡魔阵法对她很感兴趣,但在阿凇替她掩饰之后,何微便不再理睬她了。
阿凇接替远烬城的城主之位,逐渐步上正轨,在几日之后的夜里,阿凇与她一道回了他们住着的殿内。
浮南在她身边走着,没有撑伞,雪落在他们的肩上,阿凇怀里抱着一摞书——这些书是浮南近日要看的。
过了这么久,浮南也习惯和身份转变的阿凇相处了,阿凇对她而言,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乖巧安静的一个人。
她要看书,他就替她抱着许多书回房,他寡言,她就会自己找话题说话。
“再过一段时间,天就放晴了,再之后天气就暖了。”浮南将两手拢在自己唇边,哈了一口纯白的雾气。
阿凇替她将书放在桌上,比着手语问她:“你不急着到魔域上层,离开魔域吗?”
看浮南认真攒钱的样子,她似乎很想回到家乡。
“在死之前能回去就好了,时间无所谓。”浮南将屋内灯盏点上,阿凇俊美的面庞变得明晰,他的长睫如鸦羽般浓密,淡淡垂落,投下一片漂亮的阴影。
她瞧着他就觉得开心,所谓赏心悦目,是这样的。
阿凇已经没有穿浮南当初给他买的那些衣裳了,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何微建议他身为城主,就该有尊贵的样子,不然镇压不住那些愚昧的魔族,阿凇本来想,他不需要外表来让人感到畏惧,但浮南在听完何微的话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帮他挑衣服了。
浮南挑什么,他就穿什么,所幸浮南的品味不错,这些华贵的衣裳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高大,气质也尊贵优雅,不再有浮南刚捡到他时那般清寂冷漠的可怜样子了。
阿凇侧过身,将他的单边披风脱了下来,披风侧边垂着光泽鲜亮的鸦羽与金线,脱下时,沉甸甸的,发出金属碰撞的细碎响声。
浮南在旁边的桌上整理书籍,过了片刻,高大的阴影压了下来,阿凇来到她身边。
而后,一枚铜兽吊坠便被放到了她面前,这枚铜兽原本由何微持有,形状是一只环着九尾的狐狸,这狐狸活灵活现,面上的兽眸狡猾眯着,似笑非笑。
九尾狐铜兽是远烬城城主的象征,阿凇将这个给她看,是要做什么?
浮南将手缩了回来——这铜兽原本是被阿凇放在她手边的。
“很漂亮。”她礼貌地夸奖这枚权力的象征。
阿凇漂亮的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浮南认出他写的内容。
“给你。”他如此写道。
第14章 十四枚刺
浮南将两手藏在身后,手指相互绞着,她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曾经在怨川尽头捡了一只黑泥怪回来,与其他魔兽相比,这种魔物的智商更高些,会认人,浮南养了它好几天。
后来这黑泥怪还是要死了,在死之前,它趁浮南睡觉的时候跑到了屋外去。
早晨浮南醒来的时候,黑泥怪将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拱到了她的面前,人头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可能是远烬城里的魔族杀了人,就地掩埋,而后又被黑泥怪找到了。
浮南当时吓死了,不住往后退,那人头刚开始腐烂,已看不清面容,在黑泥怪将它拱向她的时候,人头眼眶里的眼珠子还掉了出来。
黑泥怪是吃尸体的,这个人头对于它来说是很好的食物,头颅里的脑髓比尸体上僵硬腐坏的肉更加美味,但它被魔族下了咒,无法活下去,这死咒只有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解开,浮南无可奈何。
它要死了,却还记得将它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浮南。
人头在地上骨碌碌滚着,黑泥怪的身子变成一滩稀烂的泥巴,浮南在地上铲了很久,才把它的死后所化的烂泥收集起来。
她将人头与黑泥怪埋葬在了一起,连地上滚落的眼珠,浮南也收了起来。
她颤抖着手,将眼珠给安回去了。
浮南想,当时黑泥怪应该是想要把它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她表示感谢,虽然这东西模样可憎了一点,但还挺可爱的。
当然,黑泥怪已经死了,她这辈子也想不到,这魔物只是想要利用人头将它身上的恶咒转嫁到浮南的身上,黑泥怪拿出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来诱惑浮南。
没想到浮南无动于衷,它撑不下来,也就死了。
浮南沉浸在自己想象出的世界里,她想,现在的阿凇应该也是将这枚狐狸铜兽当成感谢她的东西了。
她摆摆手说道:“阿凇,我不要,它是远烬城主人的象征。”
“很好看。”阿凇将手里的狐狸铜兽晃悠了一下,给浮南比手语。
“好看的话,你就收着,给我这个做什么?”浮南轻笑了一声,“若要感谢我救了你,有其他的办法。”
阿凇当然不是要拿这个来感谢她——他没有任何要感激她的意思,邪魔从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这个小玩意在他身上,只是一个无用的象征,他不需要一枚铜兽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要将它给浮南,原因很简单,阿凇想要看她笑。
浮南近日来也常笑,她似乎永远都是欣喜愉悦的,内心满盈着的都是善良柔和的情感,并且不断将这种情感表达出去。
但阿凇还记得那日他说要离开,浮南问他还回来吗,他说会回来,浮南听了,在厨房里端着菜对他笑,她的眼里只有他,阿凇能分辨出这个笑容并不是给任何人,而是独独为他而笑的。
邪魔是贪婪的,这种独属一人的东西,他想要将它攥在手中——即便这种情感对他毫无用处。
现在浮南笑了,但还不是他想要的。
这是感激的笑、觉得他可爱的笑,而不是那日的笑。铱誮
阿凇歪着头看浮南,没有再与她交流,他有些无法理解她。
浮南很好,但她可以对所有人好,而他并不是特殊的、唯一的。
“怎么啦?”浮南抬眸对他对视着,她的眼眸因笑容微微眯着,荡漾着冬日雪夜中烛火温暖的橘色光芒。
阿凇伸出手去,长臂环着浮南的身子,将手绕到她身后去——浮南一直是背着手的。
他将狐狸铜兽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这铜兽被他攥了那么久,竟然还是冰凉的。
浮南被冻得一哆嗦,却反手将阿凇的手握住了,她不关心这枚许多魔族都在追求的铜兽,反而直接问道:“手怎么这么冷?”
她将自己方才一直抱着的金丝火笼拿了过来,轻轻拨弄了一下炭火,将它放到阿凇手里。
阿凇垂眸,沉默不语,温度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的体温一直随着环境变化,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物体。
“你替我拿着。”他给浮南比手语,还是希望浮南收着它。
“好吧好吧,我替你保管着,好吗?”浮南点了点头,哄他。
阿凇觉得她在哄小孩。
他凝眸看着她,幽深的黑眸里不含任何情绪。
即便他的眼眸没有温度,但浮南被他瞧着那么久,还是红了脸。
她低头,避开阿凇的目光,反而去拨弄手心里的狐狸铜兽,指腹摩挲着金属表面,将它摸得光滑温暖。
阿凇没有离开,他就这么站在浮南身前。
浮南见他许久没走,便小声问:“你还不去休息吗?”
阿凇的休息就是修炼,距离下一次轮回,还有很长一段时光,幽冥经前期的修炼跨度极长,越到后期,修炼便越快,这与为了追求力量而不断膨胀的欲望有关。
浮南让他离开,阿凇也就乖乖地准备走,他将挂在衣桁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他推门离开,走了出去,他与浮南住在同一处殿内,回房要走的路不远。
浮南追到了门边,走在雪地里的阿凇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望向她。
“谢谢,很好看。”她的手指屈起,小巧的狐狸铜兽被挂在她的掌心前方晃荡着。
身后的烛火映着,她的笑容很明亮,细眉与樱唇皆含着明净的笑意。
但——这还不是阿凇想要看到的,与那日还是不一样,他想。
他朝浮南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中。
浮南将门关上,屋外的风雪被拦在门外,她一人立于灯盏之前,伶仃的影子拉得很长。
如果阿凇送她的是寻常小玩意儿,她或许会更开心,但这铜兽还是太贵重了,浮南拿着它都觉得沉,在她眼里,这笑眯眯的狐狸与那日黑泥怪送她的人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阿凇的好意,她很感激他,仅此而已。
浮南将铜兽妥善收在了匣子里,而后看了些书便睡了。
同一处殿内,有人睡着了,有人连修炼都还没开始。
阿凇用他观察到的为数不多的人类感情思考了一晚,最后得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
可能是给的不够多。
魔域的冬季很长,但春日终会来临,落雪融化,化为涓涓细流,漫不经心地流淌着,汇入河川,屋外纯黑的魔域植物也开了丑丑的花。
浮南在殿中的院子里听茉茉与管事据理力争:“拜托了,都春天了,我还不能少穿点吗?浮南姑娘现在早习惯我了,哪里还会脸红!”
“这种话你最好和城主去说。”管事倨傲地将两手背在身后,腆着大肚子,拒绝了茉茉的提议,“现在整个城主府,都不允许这样穿,你们之前穿得实在是太……”
“太怎么了?老东西,你不喜欢看吗?”茉茉轻嗤一声说道。
魔域风气开放,如此管束着,有魔族有怨言也是正常的。
浮南在院子里看书,假装没听到,她觉得城主府里现在有统一服装的规定不错,所以缄口不言。
茉茉只是寻个由头与管事吵架,不会真的反抗,毕竟城主府里待遇很好,令她意外的是,不久之后城主府里发放了新的服装。
阿凇不会管这种事,何微以前会管这种事,但他现在不管,这事是浮南做的。
她知晓魔族各地服装的特点,再加上近日来她观察了一下銥嬅远烬城里流行的风尚,便有了些想法。
浮南花了几日画了一份城主府内魔族的统一服装,有男有女有兽,对原本魔族的服装进行了改良——至少端庄了许多,但也没有大刀阔斧地完全修改,保留了设计中魔族喜欢的特点。
与管事沟通之后,设计好的图纸被做成新衣,分发下去,城主府里的魔族都很满意,这个设计甚至成了远烬城里的新风尚。
除了这些之外,她的生活还是那样简单普通。
但是,在阿凇拿下魔域下层第二座城池之后,浮南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
因为阿凇将那座城池的铜兽也塞到她手中。
这次的铜兽是八爪的章鱼……这总不算好看了吧,阿凇怎么还给?
第15章 十五枚刺
送给她第一枚铜兽,可能是因为它好看要报答她,那么这第二枚再交到浮南手上,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沉甸甸的金属小玩意,对大多数魔族来说是诱人的权力象征,但浮南知道它蕴含着的另一层意义。
这不仅是权力,也是责任,是对整个城池内居民的责任。
她不想收到这样的东西,它太沉了,而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断然是承受不起的。
在阿凇递出这枚铜兽的时候,浮南的手往后缩。
阿凇低头去看这章鱼铜兽,发现这黑沉沉的金属上沾了血,这枚铜兽原本的主人是被他杀的,原来的城主死的时候,血溅到了铜兽上。
他以为浮南嫌脏,便拿袖子在铜兽上擦拭了一下,将它擦得干干净净,再次递到浮南面前。
“不脏了。”他比着手语说。
浮南藏在身后的手颤抖着,她想,阿凇果然不知道这铜兽的含义。
“阿凇,它不脏。”浮南轻声对它说,“但它是一份责任,我不能收。”
“责任?”阿凇歪着头看着她,他有些不理解这个词汇。
城池里的砖瓦建筑与居民,于他而言都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不值挂怀。
“这是城主的象征,拿了它,就要对城池里的居民负责。”浮南认真解释。
她的这句话在魔族看来,足够称得上愚蠢。
阿凇尝试与她交流,在浮南眼中,他是未谙世事的可怜少年,在他眼中,她亦是天真愚蠢得无可救药。
“你给城主府里的魔族们换了新衣裳,这就是责任吗?”阿凇比着手语问他。
在魔域里,所有的下级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上位者从来都不需要考虑下位者。
“是,茉茉想要穿新的衣服。”浮南点了点头。
“那你来。”阿凇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以为她喜欢这样做。
在他看来,这一座座鲜活的城池就像一个个玩具堡垒,堡垒里有走动的木头小人,如果摆弄这个玩具能让浮南开心,那就给她玩。
“我……”浮南困惑地看着他,“阿凇,我想我做不好。”
“你怎么样都可以。”阿凇看着她,比着手语说道。
浮南还是接了过来,她同样误解了阿凇的意思,她以为阿凇不会管理城池,便让她来帮忙。
这种事,她是会的——至少理论上会,先生对此有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凝聚成文字,都被浮南记了下来。
这一次,她接过章鱼铜兽的时候,面上没有笑得很开心,她朝阿凇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阿凇看着她,眉头轻轻皱起,他想,他不是那么了解浮南。
他以为她单纯天真,一颗心剔透得像玻璃,一眼便可以看穿,但就像他与她埋葬骨蛛时,他行走在她亲自建起的墓地里,每一处坟墓他都能看得清楚,却唯独没看到最后一座。
那座被青翠的刺球苍耳掩盖着的墓碑。
浮南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但接过铜兽之后,她还是有所行动,她以为阿凇或者何微会有些管理经验,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何微能将远烬城管理好,但自从将城主权力转交给阿凇之后,他便只听阿凇的命令了,但阿凇对于管理城池似乎并不热衷。
几日后,一份详尽的管理文书被递到阿凇面前,浮南学习先生留下的知识,借鉴管理人类宗门的经验,在管理文书里提倡以教化魔族为主,每一条计划与举措都详尽细心,层层递进的推进如春风化雨般柔和,并不会让城中的魔族有被管束的感觉。
阿凇将这份责任当做小孩儿的玩具送给她,逗她开心,她却用了心,认真对待阿凇手下的每一位魔族。
在很久很久以后,浮南一直以为她能一直留在阿凇身边,是他感念当年的救命之恩,但对于许多了解她的魔族来说,她或许才是他们离不开的存在。
这份文书,最终交由何微推行下去,何微接过文书的时候,面上露出震惊之色,站在阿凇身后的浮南看到他眯起了眼,白色面具下的眸中露出那种找寻猎物的光芒。
她被吓得后退半步,阿凇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城主大人,这份文书是您写的?”何微摊开长长的卷轴,恭敬问阿凇道。
阿凇正待摇头,浮南却轻声说:“是他。”
阿凇与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沉默了,并未反驳浮南的话。
浮南有这般能力,确实危险。
阿凇还有事情要布置,浮南便在殿外等他,何微离开议事殿的时候,与她碰了面。
何微穿着一身纯白衣裳,面上是白色面具,在魔域的夏日里,如落了雪一般清寂。
“浮南姑娘。”他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向浮南,现在的他像极了浮南手里那枚九尾狐铜兽,“我好奇一件事。”
“何先生,你说。”浮南对他点点头,面上露出平静的微笑。
“城主大人怎么还没将你丢了呢?”何微皱着眉,有些困惑。
浮南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翘起的唇角慢慢低了下来,她轻声问:“阿凇说要将我丢了吗?”
“他是一个本应该把你丢了的人。”何微笑,“浮南姑娘,你应该知道魔域里的存在都是怎样的性格。”
“他们恶劣,唯利是图,只关心眼下的利益,是世间最遭人厌弃的渣滓。”何微靠在墙边上,继续对浮南笑——面上一直挂着笑容,他也会,他以为浮南的笑也是虚伪的。
“他留着你,一定是因为你有用。”何微自言自语说。
他拂袖离开了,浮南留在原地,她低下头来,第一次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
她有用吗?她不是傻子,她从先生那边继承过来的知识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宝藏。
阿凇将两座城池的象征送给她,也是在谋求什么吗?比如……她刚写出的那份管理文书。
浮南呆立在原地,开始胡思乱想,越想,思绪便愈发混乱。
最后,在阿凇走出殿外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又挂着浅浅的微笑了。
那又怎么样……浮南想,被利用又怎么样,反正……反正真的会有魔族因此而受益,比如茉茉的笑容。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与阿凇对视,或许是方才思考了一些有的没的,她的眼眸湿漉漉的。
阿凇瞧着她,眉头轻皱,自入了远烬城,他似乎没见浮南如当初那样笑了。
他凝眸看着她,走到她身前去,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细细拢好。
他疑惑浮南的状态,但不知如何问起。
他连表达“你不开心吗?”这样关心问话的手语都不会比划。
“回去。”他在她手背上写道。
“好。”浮南低下头说道。
在夕阳投下的寂静影子里,浮南还是开口了,她的心里藏不住事情。
“阿凇,如果想要什么,你就只管说,我能给你的,一定会给你。”浮南原本是走在他身侧的,她伸出手去,扯住了他的衣摆。
她不想阿凇这样步步为营,欺瞒着她,从她手上拿到东西。
他若是直接要,她难道不会给吗?
阿凇的脚步顿了下来,他侧过头看她,霞光落下的艳色光影中,他的俊秀面庞更显靡丽惑人。
他的手掌上下动了动,落影纷飞。
“可以直接要吗?我想要的。”他比着手语问浮南。
“嗯。”浮南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惊慌地离开,他太好看了,她想要看他,却又害怕被他吸引。
落日将消,在金红晚霞即将消失的前一瞬间,阿凇对浮南说出了从他口中说出为数不多的实话。
“想看……你笑。”他比着手语,漂亮手掌投下影子落在浮南的面颊上,仿佛一只虚幻的蝶翩跹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