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本就是市井泼妇,她被裴月兰打了,自然要撒泼打滚一番。
她哭嚎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荷包递给王妈妈:“这荷包,说是府里姑娘亲绣的,绣的还是相思草的花样子。”
“这不是定情,是什么。”
林惊枝一听“荷包”二字,连忙从裴砚怀中探头看去。
虽隔得远,只能透过屏风和暖阁的间隙窥得一丝,但她看得清清楚楚。
嚯!
那绣成香囊模样的荷包,不就是当初秦云雪来扶仙阁,暗搓搓要送给裴砚的东西么。
没想到竟然被送到了蒋家秀才手里,也是够缺德。
“拿过来,给我瞧瞧。”裴太夫人死死盯着那荷包。
看绣工和针脚的确是秦云雪亲自绣的,毕竟这些时日中,秦云雪可没少给裴太夫人送鞋袜、手绢等贴身之物。
钟氏大失所望,目光森然盯着跌坐在地上的秦云雪。
“我裴家百年世族,五姓之首,可容不得家中姑娘有这般不检点的作态。”
“你们母女,要么明天就收拾东西,滚回汴京秦家。”
“要么……”
钟氏声音一顿,忽地冷然道:“云雪姐儿若不想回汴京,那明日就嫁去蒋家。”
“反正我瞧着,你母亲是认蒋家这门亲眷的,你嫁给蒋家表哥也算是亲上加亲,可与我们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钟氏这话,对于一向好脸面的秦云雪而言无异于诛心之论。
蒋姨娘弟媳黄氏,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忙不迭朝太夫人磕头行礼。
“谢太夫人成全。”
“我们家能娶到月兰的女儿,那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娶得姑娘并不是月兰口中的裴二姑娘,但云雪也是好的,除了瞧着身子骨弱些,不过这也不碍事,将来养一养,定能给我家孙儿生个大胖小子。”
秦云雪捂着心口,简直不敢相信,对自己十分喜爱的外祖母,竟然真的要把她下嫁到蒋家。
怒急攻心之下,两眼一翻真的晕死过去。
裴月兰把黄氏这老虔婆生吞的心都有了,偏偏众目睽睽下,她什么也做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妈妈派人把黄氏又完完整整送了出去。
黄氏得了准话,走得急,倒是把荷包忘在一旁。
裴月兰盯着王妈妈手里的荷包,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朝钟氏道:“母亲,女儿求母亲救救云雪吧,定是丫鬟冬菊暗害主子。”
“女儿记得冬菊是冬草的妹妹,冬菊肯定是因为冬草的死,怀恨在心。”
“女儿错了,女儿不该猪油蒙了心与蒋家私下有联系,但女儿真的没想过要害漪怜姐儿,是那黄氏胡言乱语……”
裴月兰的话还没说完,周氏已经沉着脸上前,一耳光掴到她脸上,打得她脑袋一歪,脸颊霎时红肿一大片。
可见周氏这一下,是下了狠手的。
“你凭什么打我?”裴月兰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辱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周氏冷冷盯着裴月兰:“腌脏下作的东西,你怀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胆敢算计到我家漪怜姐儿身上来,我还没死呢。”
裴月兰下意识朝太夫人望去,却见老太太目光森然,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裴月兰浑身一抖,还想辩解什么。
钟氏面无表情朝婆子吩咐:“把母女俩都关到宜春院,不许踏出那园子一步。”
“明儿一早,把嫁衣送过去,让表姑娘自己选,是回汴京秦家,还是嫁去蒋家。”
“然后过些时日,把二姑太太送到裴家的尼姑庵去。”
裴月兰彻底慌了,她朝钟氏爬去:“母亲,看在这些年我对你孝顺的情分上,怜惜一下我可怜的母女俩吧。”
“把二姑太太和表姑娘,一起拉出去。”钟氏冷冷盯着裴月兰,眼底是心疼、失望和无法言说的震怒。
有些事,只要不触及她底线。
她总是想着当年蒋姨娘救过她一命,对裴月兰多几分宠爱和容忍,可没想到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及她的底线。
裴太夫人钟氏视线落在裴漪怜身上,她背脊微塌,没了往日精神。
沉默许久,呢喃道:“漪怜姐儿,是祖母错了。”
“原谅祖母好不好。”
裴漪怜眼眸通红,怯生生躲在周氏身后。
她抿着唇看向钟氏,眼中带着不解:“祖母是因为孙女受了委屈,才罚了二姑太太母女是吗?”
钟氏朝她招手:“漪怜是祖母的心头肉,她们既然敢算计你,那祖母自然要狠狠惩罚她们,替你做主。”
裴漪怜缩在周氏身后并不上前。
她眼眶红得厉害,这会子声音带着哭腔:“祖母,那枝枝嫂嫂呢?”
“嫂嫂在祖母心里算是什么?”
“只是裴家的外人么?”
“可是若没有嫂嫂三番两次救我,兴许今日被诬陷得身败名裂含恨嫁入蒋家,或是绞断头发当一辈子姑子的人,就变成了漪怜。”
“漪怜是祖母的心头肉,难道枝枝嫂嫂这般心善的人,就不能成为祖母的心头肉吗?”
裴太夫人看向忍着委屈质,明明十分害怕,却依旧质问她的嫡亲孙女。
她视线微颤,落到屏风后方。
但那里坐着的裴砚和林惊枝,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裴太夫人唇角翕动半晌,也回答不上裴漪怜问出的话。
作为高高在上的五姓世族嫡女,钟氏如何看得上不过是没落豫章侯府庶出姑娘,何况林惊枝嫁的还是比她嫡亲孙儿更加尊贵不可一世的,天子亲子裴砚。
如今裴漪怜的话,当头一棒狠狠敲在钟氏心口,让她清醒,却又不愿承认。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丫鬟婆子早就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林惊枝熟睡在床榻上,裴砚垂眸褪去她身上的衣裳。
薄薄里衣,包裹着她曼妙身姿,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梦里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心蹙得厉害,哪怕睡梦中也极不安稳。
裴砚视线,缓缓从林惊枝脸颊,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手里捂着滚水烫过的巾帕,小心翼翼热敷在她雪粉色的脚踝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砚眸光渐渐往上,最后停在林惊枝粉润的唇上。
他漆黑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底,此时透着一丝怜惜,一丝不解,还有隐忍克制的薄欲。
可惜她伤着,他是正人君子,是清隽谪仙,自然不可能做些什么。
裴砚想了想,对着她嫣红唇瓣,悄悄吻了上去。
……


第19章
夜深,万籁俱寂。
睡梦中,林惊枝并不安稳。
她像无助溺水的人,纤细白皙的指尖紧攥着胸前衣襟,单薄瘦弱的身体蜷成了最无助模样,发丝被热汗浸湿,贴在娇如桃花的嫣红双颊侧。
檀唇微张,鼻息轻喘。
“枝枝……”
很远的地方,有一道低低嗓音在叫她,低沉喑哑如冬日里化在枝头的雪,又隔着如丝如缕的雾霭。
林惊枝努力睁眼,想要朝那声音走去。
可这梦中,她脚踝生疼,放眼望去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再无其他。
一种无可比拟的恐惧从心底弥漫而上,像肆意疯长的野草,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林惊枝控制不住全身发抖,仓皇无措,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这梦魇中,如同前世阴暗潮湿的牢内她至死都摆脱不了的桎梏。
谁能救她?
林惊枝朝浩瀚无际的黑色中伸手,她喉间嘶哑,发出一声弱得几乎低不可闻的低喃。
“裴砚。”
下一瞬,她被冷汗浸湿的指尖,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稳稳握住,那手掌心干燥温热,带着燎原的火焰,把她心底弥漫的恐惧,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
林惊枝缓缓睁开眼睛,漆黑主卧内,她对上了一双灿如星辰的漆眸。
“梦到了什么?”裴砚开口,低低的嗓音,有一瞬和梦中那道声音重叠。
林惊枝闭了闭眼,另一只缩在衣袖中的指尖,掐着掌心用力到骨节都微微泛白。
再睁眼时,眼中情绪已归于平和,朝裴砚摇了摇头。
“许是噩梦,但我忘了。”
“是妾身不对,扰了夫君安眠。”
她声音一顿,接着道:“妾身觉得,夫君日后还是去外院书房安置为好。”
“马上新年,父亲都要从汴京回家中,夫君还是自律上进为好。”
林惊枝垂着眼帘并不去看裴砚,她声音很轻,就像一个走了很远路途,疲惫归来的旅人。
裴砚抿着唇,没说话。
但他握住她指尖的掌印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两人同在一床衾被下,隔着薄薄里衣,四目相对呼吸绞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砚忽然松手起身下榻。
不多时,一旁黄花梨木桌上立着的琉璃屏画宫灯,亮起了朦胧光晕。
裴砚站在灯前,微侧着身体,薄薄的白月色里衣,裹着他一双笔直劲瘦的长腿,宽肩窄腰,不见半点赘肉。
“怕黑?”
“我记得你从前不怕黑的。”
裴砚忽然开口,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那张沉金冷玉不见丝毫瑕疵的完美侧颜上,愈发显得眉目深邃凌厉,那微挑起的眉峰,拢着一丝疑惑,目光淡淡,一瞬不瞬落在林惊枝身上。
林惊枝闻言,呼吸倏地一窒,心如擂鼓,衾被下雪白指尖揪着衣袖,脚尖不受控制蜷着。
见林惊枝闭唇不答,裴砚也没真的打算逼她说出什么,修长冷白指尖拿起灯烛旁放着的白玉长簪,拨弄了一下灯芯。
那烛光暗了暗,只留下豆大一丁点。
既不会扰人睡眠,也不会让主卧陷入黑漆漆一片。
放下白玉长簪,裴砚走到榻前,骨节分明的指尖拉开衾被一角,淡淡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
下一刻,裴砚踩在脚踏上微俯下身体,薄热掌心落在林惊枝依旧红肿的脚踝上,他薄薄的唇压着,清冷漆眸敛着一丝令人瞧不出情绪的打量。
林惊枝没穿罗袜,小巧玉足白净得像雪中盛开的玉兰娇花,霜白无垢。
“裴砚,你放手。”林惊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绷直了脚尖想要往身后衾被下躲去。
然而,裴砚手掌心力道却是大得惊人。
他揽着她纤瘦不盈一握的细腰,半边身体侧坐在床榻上。
一双修长长腿,一只压在她膝上,另一只单膝跪在榻沿。
裴砚伸手,不知从床榻哪处暗格翻出一个淡青色玉瓶,他用指尖挑了里头姜黄色膏药,在掌心晕开搓热,揉在她白玉般脚踝肌肤上。
林惊枝闷哼一声,只觉那处火烧火燎,酸胀钝痛。
可她在裴砚手中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半分。
许久后,她脚踝上火辣辣的痛觉,变成了一股清凉,空气中漫着膏药的气味还带着一股薄荷脑的甘香。
林惊枝抬眸去看裴砚,正要开口道谢,却见他盯着她玉白脚背,眼底沉着一丝薄欲。
“我脚还伤着,不可以做那事。”林惊枝心头一颤,未曾深想,脱口而出。
裴砚还沾染着膏药的指尖,若有似无从她小腿的肌肤上摩挲往上。
他垂眸饶有兴味看向她,凉薄的唇角微微勾着,这一瞬眼角眉梢都带着似笑非笑的打量。
“你想要?”
“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伤着,但总有别法子样式,许你尽兴。”
他抿了抿唇,唇瓣就沾了水色,薄薄一层覆在上头,那股沉甸甸薄欲,令林惊枝几乎喘不上气来。
裴砚在外人眼里,是高不可攀的仙君,是燕北的神祇。
可当他脱下了充满仙气的衣袍,沾上凡尘的情欲,他就成了能勾她魂魄的妖,她的身体根本拒绝不了他的美色,只会失神然后沉沦,晕眩地陷入他交织出的陷阱。
“裴砚???”
林惊枝从未想过裴砚会用这般姿态,就算是上辈子,他也一向冷静克制,虽不至于一成不变,但也没有今日夜里的放肆。
震惊和慌忙下,林惊枝伸手去推他。
她声音哑得厉害,一直压抑着,就怕开口会情不自禁溢出轻吟。
屋中虽只有豆大烛光,但这一回,大红色销金撒花鸳鸯戏水帐上,纱幔层层叠叠,被裴砚刻意用金钩挂起。
恍然间,似有几声娇弱弱的呼吸。
顺着昏昏烛影,落在琉璃屏画宫灯豆大的烛芯上,印着烛光,淡如月辉,前一刻绷得笔直,下一刻又落在菱花格窗外玉白的雪屑里,悄无声息。
鸳鸯交颈,长夜慢。
直到外间天光朦胧时,裴砚才起身下榻穿衣。
莹润如珍珠般薄汗,从他白皙腹肌上滚落,劲腰内敛有力,身形颀长,他更像是战场上厮杀已久的战神,收敛光芒,杀人于无形。
而他身后帐下熟睡的妻子,烛光印在她宛若人间尤物的脸颊上,妩媚娇艳如同是星辰陨落时拖尾而出的碎芒,撕开裴砚表面上的克制寡欲,颠倒众生,不可方物。
清晨,林惊枝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的,特别的后腰和手腕的位置。
到底,她还是同他做到了最后一步,也不知他究竟哪里知道的这些大胆的东西。
“晴山。”林惊枝朝外喊了声。
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昨夜也不知多少次,到后来她没了法子哭着求他。
可他只说,定然不会弄伤她的脚踝,有种克制不住地隐忍发狠。
“少夫人醒了?”
晴山进来,见林惊枝还躺在床榻,衾被拉至下巴,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眼尾透着慵懒春色,占尽风流倾城绝色,晴山作为女子,都控制不住红了面颊,实在太美了。
“少夫人可要多睡一会儿?”
“郎君说了,今儿早间不用去太夫人那请安,他已经差人去万福堂提前同长辈说过了。”
林惊枝有一瞬间气结。
如今沈家太夫人崔氏还在万福堂呢,她若这回不去请安,家中长辈又怎猜不出她昨夜和裴砚做了什么。
林惊枝羞恼哼了声:“扶我起身吧。”
“昨日出了表姑娘那事,今日我自然不能不去请安。”
晴山和绿云赶忙上前把林惊枝扶了起来。
两人微微避开视线,不敢落在她浑身开了桃花一样的肌肤上。
从手腕到侧颈,再到单薄瘦弱的蝴蝶骨,就连雪白脚踝上都逃不开,盛放着粉润花瓣。
用过早膳后,林惊枝见时辰还早,她准备先去漪怜姐儿的竹香阁,再去万福堂请安。
可这时候,孔妈妈从外间进来,她手上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托盘玉碗中装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少夫人,这是郎君吩咐,给少夫人补身子的汤药,吩咐老奴伺候少夫人饮下。”
林惊枝起身动作霎时一僵,一股寒气混着薄怒从她心底漫了上来。
她视线先是落在黑漆漆的汤药上,最后又一寸寸落在孔妈妈的脸上。
“这是裴砚亲口吩咐的?”林惊枝问,她声音凉得像冬日湖水,含着碎冰。
孔妈妈微愣,恭敬道:“是郎君吩咐奴婢,亲自瞧着熬药,送来给主子饮下。”
林惊枝本以为惩治打发走,前世日日给她送滋补身体汤药,其实是“避子汤”的裴砚奶娘李氏后,裴砚应该就不会让人再送。
可没成想,终究是她妄想。
玉白指尖端着那汤药,她抿唇碰了碰。
瞬间汤药弥漫至整个口腔,也不知是不是时日过于久远,这药的味道和她前世饮了三年的汤药,似乎略微有所不同。
林惊枝朝孔妈妈道:“汤药太苦了,妈妈去寻些蜜饯来。”
“是,老奴这就去。”
孔妈妈出去后,林惊枝面无表情反手就把玉碗中汤药,倒在了暖阁窗台高几上放着的,一小盆养得极好的雪松盆景内。
长而卷翘的眼睫,掩去她眼底敛着的凛冽寒凉。


第20章
琉璃瓦上冬雪皑皑,朝阳斑驳,有风卷挟着鹅绒般雪屑,从支摘窗外吹入。
林惊枝站在窗前,口腔内汤药苦涩依旧,寒风扑面犹如附骨毒虫,一寸寸蚕食她身体里仅剩不多的余温。
“少夫人。”
“该去万福堂给太夫人请安了。”晴山道。
林惊枝闻言,侧头望了过去。
晴山抱着斗篷,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等她,还透着婴儿肥的脸颊,笑起时总会浮起一个甜甜的梨涡。
屋外玉兰花香淡淡,屋内银霜炭盆暖和,找食的雀儿,三五成群落在园子里小丫鬟特意准备的稻谷堆上,叽叽喳喳。
眼前的真实,令林惊枝抽回沉于过往的思绪,乌眸中翻涌的冷意,渐渐淡下。
“走吧。”她朝晴山点头,沙哑的嗓音透着一丝疲惫。
她脚踝处伤还未愈,虽然昨夜裴砚给她涂药后,已经好了不少,但林惊枝依旧走得不快。
主仆一行人穿过抚仙阁的垂花门,就见一小丫鬟匆匆跑上前朝她行礼道。
“少夫人万安。”
“奴婢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春杏。”
“大夫人派奴婢过来,请少夫人快些去万福堂。”
林惊枝蹙眉想了片刻,朝丫鬟边走边问:“可是姑太太母女那,发生了什么事?”
“回少夫人。”丫鬟道。
“清晨时,表姑娘和二姑太太禁足的宜春院,蜡烛不慎烧到帐幔走水了,虽然火势烧得不大,下人扑救也及时,只烧毁了东梢间旁的后罩房一小部分东西。”
“但表姑娘和二姑太太,都有被烧伤。”
“可算严重?”林惊枝心底隐隐有个猜测,以秦云雪的性子,她是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
果不其然,丫鬟接着道:“表姑娘除了被烧了头发外,肩上也伤了一块,奴婢听郎中说,日后定是要留下疤痕。”
“倒是二姑太太情况有些不好,被烧着的纱帐缠住,身上皮肉烧伤大半,这会子用百年老参吊着命。”
林惊枝心下一咯噔,二姑太太这种情况,估计是不太好了。
难怪她婆母吩咐丫鬟,寻她快些过去。
若是二姑太太治不好,人没了,那结局就是人死债消。
秦云雪只要把当初算计裴漪怜和她的事,全部往二姑太太身上一推,以裴太夫人对秦云雪的喜爱程度,估摸会因为心疼,再袒护秦云雪一回。
林惊枝眼眸微眯,还未走到万福堂,就隐隐听见哭声传来。
花厅里,裴太夫人钟氏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被烧了大半头发的秦云雪衣裳单薄跪在钟氏身前,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哭声压抑着,打一眼瞧去那模样倒是可怜。
大夫人周氏,冷着脸坐在下首,二房吴氏也来了,难得闭着一张嘴,没敢胡乱说话。
林惊枝进去后,几人的目光就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祖母、母亲。”
“二婶娘。”林惊枝缓缓吐了口气,只当没看到地上跪着的秦云雪,朝几位长辈行礼。
裴太夫人点了下头,神色淡淡。
林惊枝行礼后,在周氏身旁坐下。
裴太夫人钟氏唇角拉耸,直到王妈妈进来朝众人行礼,她才抬起视线看过去:“蒋家来了?”
王妈妈小心道:“太夫人,蒋家派人来了。”
“问表姑娘是否准备妥当,他们迎亲的人已准备吉时就出发。”
秦云雪闻言,病得瘦如薄纸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匍匐在太夫人脚旁。
她嚎啕大哭:“外祖母。”
“求外祖母看在母亲伤得这般重的份上,留云雪在家中照顾母亲。”
“云雪从未和蒋家秀才私相授受,之前的那些事,云雪真的一概不知。”
秦云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咬着后牙槽,忽猛地抬头盯着钟氏道凄厉道:“外祖母,云雪的头发是今日清晨被火烧掉的,蒋家荷包里的东西,分明就是蒋家随意拿来诬陷的。”
“云雪没错,云雪不认。”
裴太夫人钟氏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阴狠入骨的神色。
她被秦云这眸色震到,目光一滞,眼底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拉耸唇角抿着打量秦云雪许久。
久到林惊枝身旁周氏神色有略微焦灼时,裴太夫人才缓缓道:“你起来,回宜春院躺着好好养伤。”
“王妈妈,你去把蒋家人打发回去。”
“告诉她们,二姑太太裴月兰今日早间因家中走水没了,表姑娘要给她母亲守三年重孝不宜婚配,蒋家若是等得起,就三年后以正妻之礼来娶;若是等不起,那就日后各自婚嫁。”
“蒋家同意,就送五百两银子过去,让他们一家子闭嘴,若不同意就把人给轰出去。”
王妈妈一惊,赶忙躬身领命退下。
对于裴太夫人的决定,周氏捏着绣帕的手一紧,虽早有预料,但依旧咽不下这口恶气。
二房吴氏则是幸灾乐祸瞥了周氏一眼,满脸不以为然。
“谢外祖母成全。”秦云雪松了一大口气,朝裴太夫人磕三个响头,才被丫鬟扶着离开,谁也没注意到,她低沉着脑袋,整张脸因憎恨格外扭曲。
裴太夫人叹了声“都各自回去吧,我也乏了。”
“今日和昨日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沈家太夫人是来我们裴府做客的,不是来瞧我们家笑话的。”
“母亲。”周氏不甘站起身。
裴太夫人摇摇头,压了声音:“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我不是存心要袒护她,她那模样和性子你也瞧见了,若真的放出外头,谁知道能掀起多大风浪,还不如放眼皮子下盯着安心。”
“她母亲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熬不熬得过来都难说。”
“可是……”周氏还想说什么。
裴太夫人打断她:“大郎媳妇,眼下马上就新岁了,沈家太夫人是要在府中过年的,别再惹出是非来。”
“裴寂和裴琛过几日归家,今早砚哥儿就已启程去汴京路上接人,你不如把心思好好放在府中大小琐事上。”
周氏一愣,眼中划过惊喜:“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夫君和琛哥儿要回来了?”
裴太夫人点了点。
林惊枝站在一旁,把二人对话听了个大半。
听闻裴砚去汴京接人,她心底微松一口气,至少他回来前这段时间,她能理一理思绪,不用再日日面对他。
回到抚仙阁后,林惊枝用过午膳,美美睡了个午觉。
闲暇时就和丫鬟们讨论花样子,绣些平日穿贴身衣物打发时间。
一连七八日,她除了早间去万福堂请安外,最多也就是去裴漪怜的竹香阁小坐一下。
可能是因为她救过裴漪怜,这一世,周氏对她不算亲热,但也不像前世那般疏离冷漠。
这日傍晚。
林惊枝从竹香阁回抚仙阁的路上,忽然被一个惊慌失措的陌生婆子撞了一下。
她脚伤还未痊愈,若不是晴山和孔妈妈眼疾手快,她差点就摔了。
孔妈妈冷眼盯着那陌生婆子:“你是哪个院子伺候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婆子慌忙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主子赎罪。”
“奴婢是沈大姑娘身边跟着的粗使婆子,方才跟着裴砚郎君和我们家观韵姑娘一同进府,府中太大,奴婢一个错眼就迷路了。”
婆子说完后,小心翼翼抬头。
当她余光扫到林惊枝那张脸的瞬间,宛如见鬼。
慌乱下,赶忙低下脑袋,浑身抖得厉害。
虽只是瞬间,但林惊枝还是看清了那婆子的长相,她脸上有一道从耳朵划过鼻子,几乎把她半张脸划开的伤疤,恐怖如恶鬼。
这张脸,林惊枝就算过几辈子不会忘,唯一不同的是,这婆子是能开口说话的。
“妈妈,我们回吧。”林惊枝握着孔妈妈的手,指尖凉得厉害。
她死死咬着唇,透骨冷意带着地牢底潮腐的臭味,正一寸一寸席卷过她全身。
耳畔嗡嗡轰鸣,至于那婆子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孔妈妈见林惊枝脸色煞白,以为是被那婆子的样貌给冲撞到了,自然不敢耽搁,赶忙和晴山一同扶她离去。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帐幔低垂,灯烛明亮。
林惊枝蜷缩着身体躺在床榻上,她鬓角被冷汗打湿,双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滚烫,已深陷梦魇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