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是补身子的东西。”
楼倚山略有些意外,他从袖中掏出之前写好的方子递给裴砚:“那这药方,你留一份。”
“嫂夫人那边,我尽力而为。”
“若能无事,我先回去了。”
“嗯。”裴砚唇角绷得紧紧的。
等楼倚山走远后,裴砚面色骤然苍白,他捂着心口猛咳一声,唇角竟然溢出鲜血来,心口像被人捅了一把钝刀,慢慢折磨绞着他的胸腔。
夜深,雨大。
裴砚连伞都没撑,一路从书房走到主屋门前。
昏黄烛火,从菱花窗格里溢出,朦胧灯影下隐隐见得一个身形妩媚精致的倩影。
裴砚轻轻落在屋门上的掌心微顿,眼底沉着暗色。
恰巧在这时候,一旁传来孔妈妈的声音。
“郎君回来了。”
“少夫人方才沐浴过,还未睡下。”
“这会子饿了,吩咐老奴去小厨房给她炖了些燕窝羹。”
灯影恍恍,屋门被一双洁白如玉的指尖,由内向外推开。
林惊枝一愣,眸色随着屋中烛火落在裴砚被春雨淋湿的外衣上。
月白色圆领对襟长袍已经湿透,春日依旧寒凉,他却连大氅都未穿,胸前淡淡血色,想必是从伤口溢出来的。
林惊枝神色略有迟疑,终究还是朝裴砚点了下头:“进来。”
然后她伸手接过孔妈妈手里端着的燕窝羹,笑了笑:“妈妈先下去吧,今日不用人在外头守着。”
“是。”孔妈妈连忙应了声,赶忙退了下去。
屋内,万籁俱寂。
林惊枝转身去衣橱里寻了干净巾帕和里衣出来,递给裴砚。
她语调极淡:“耳房内有热水。”
“夫君先去沐浴,沐浴后妾身再给夫君换药。”
裴砚一贯冷静自持,此刻情绪压着,乌眸从林惊枝腹部极快掠过。
很突然的,他心底忽然冒出想要和她有一个共同血脉的孩子的想法,如果他们日后有了孩子……
裴砚闭上眼睛,心底竟难得生出一丝期待来。
就像枯竭干裂的土地,突然被雨水滋润,抽出新芽。
第46章
裴砚从耳房沐浴出来时,林惊枝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她靠在暖阁里的美人榻上,漫不经心翻着。
手边桌案上放着淡青色小瓷瓶,黄铜小剪子,还有一卷白色巾布。
“脱了吧。”林惊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点了点身前位置,忽然开口朝裴砚道。
裴砚捏着衣襟的指尖一顿,被水雾熏得有些漆沉的眼底情绪难辨。
他大步走上前,慢条斯理脱下里衣,紧紧攥在掌心里。
屋里,烛火摇曳。
林惊枝放了手里的书册,起身净手后,才拿起淡青色小玉瓶,把里面姜黄色药粉轻轻倒在裴砚胸前,被热水泡得微微有些泛白的伤口上。
第二次处理外伤,林惊枝动作显然熟练不少。
就连伸手给裴砚缠白色布条时,也没有白日里那种紧张,却不知两人离得极近,她雪白后颈毫无遮挡暴露在裴砚视线中。
他炽热鼻息落在她肌肤上,那一块皮肤早就粉润娇艳,漂亮得让人想轻轻咬上一口,留下浅浅的印记才好。
屋内,琉璃画屏宫灯明亮。
林惊枝用剪子剪断布条后,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乌眸微抬看向裴砚:“夫君若下回再淋雨弄伤。”
“妾身便不管了。”
说完林惊枝收了东西,没有任何犹豫,走出暖阁去了西梢见到主卧。
裴砚站在暖阁里许久没动,幢幢烛火落在他清隽冷白的侧脸上,显得轮廓线条凌厉沉冷。
深夜,风凉。
裴砚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推开一旁的支摘窗,晦暗眸色落在夜色里,扑面而来的湿凉水气落在他脸上,又冷又急,他却像感觉不到般,足足过了半刻钟后,才转身关窗,朝西梢间主卧方向走去。
林惊枝已经睡下了,盖着厚厚衾被,朝里侧躺只露出一张不过巴掌大的娇媚小脸,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床榻最里侧。
裴砚视线先从林惊枝卷翘微颤的睫毛上滑过,然后落在她一截雪白无瑕玉颈上。
微俯下身,指尖捏着衾被一角稍稍用力。
下一刻,裴砚掀躺了进去。
他方才吹了冷风,这会子身上还透着凉意。
躺下瞬间,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睡着的林惊枝身体刹时绷紧。
“枝枝。”裴砚忽然侧身,一双手揽过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林惊枝红唇抿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裴砚忽然幽幽一叹,慢慢收紧双臂,宽厚胸膛隔着薄薄里衣,贴在林惊枝漂亮如蝴蝶般的肩胛骨上,指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僵硬背脊。
“我不做。”
“就这样抱抱你。”
“好不好。”
林惊枝长睫轻轻一颤,她没同意,也没拒绝。
“睡吧。”裴砚哑声道
翌日清晨,裴砚起身时林惊枝骤然睁眼。
她透着睡意的乌眸含着慵懒春色,衣襟半解散了大半,白皙香肩若隐若现,再往下就是海棠红色绣着并蒂牡丹内里的小衣,也略松了一些。
裴砚站在榻前穿衣,眸色倏然一暗,落在林惊枝饱满的浑圆上,喉结微微滚了一下。
“时辰尚早,你再睡会。”
“到了时辰,孔妈妈会叫你。”
“嗯。”林惊枝睡眼迷蒙,也不管同她说话的人是谁,娇娇应了声后,玉白指尖往上拉了拉衾被,再次沉入梦中。
直到日上三竿时分,孔妈妈声音从屋外传来。
“少夫人。”
“该起了。”
“若再睡下去,夜里就该失眠了。”
“嗯。”林惊枝慢悠悠伸了个懒腰,终于精神饱满醒来。
孔妈妈和晴山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屋伺候。
等到用膳时,已是午间。
“少夫人。”
“郎君早晨出门前,同老奴吩咐。”
“叫少夫人午膳不用等他,但夜里郎君回屋中。”
孔妈妈站在一旁给林惊枝布菜,小心开口道。
林惊枝捏着汤匙微顿了一瞬,抬眸看向孔妈妈,语调极淡:“劳烦妈妈下回告诉他。”
“我从未想过要等他用膳。”
孔妈妈霎时面色一抽,朝林惊枝点头道:“少夫人话,老奴记下了。”
“若郎君问起,老奴就算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也一定会如实回答。”
林惊枝满意朝孔妈妈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眉心微微一蹙:“对了。”
“云暮昨日被罚,背上的鞭伤可是有好些?”
“有请郎中看过么?”
孔妈妈手里握着银筷,给林惊枝桌前的碗里添了一块玫瑰莲蓉糕后,才缓缓道:“老奴知晓少夫人必定会问起云暮的事。”
“大清早,老奴就亲自去云暮歇息的院子问了。”
“郎君昨日已经请了楼大人给云暮治伤,还赏了上好的膏药,少夫人不必担心。”
林惊枝小小口吃着玫瑰莲蓉糕,唇角浅浅的勾了一下,看似在笑,眼底却透着深意。
“云暮那伤,妈妈觉得多久能好?”
“我瞧着山苍是下了重手,十鞭下去,都皮开肉绽流了许多血。”
孔妈妈眸色微闪,脑中忽然想起她之前伺候贵人时,见过的无数种惩人的手段。
因苍老略有点拉耸的唇角,压了压,如实同林惊枝说:“少夫人恐怕不知。”
“其实这刑罚也是颇有讲究的。”
“汴京许多高门深宅,会专门养一批负责行刑的婆子小厮。”
“若想要一人死,就算是不见血,也能打得那人筋骨断裂脾脏破碎而亡。”
“若只是稍加惩戒做个样子,明面上可以瞧着下了重手,鲜血淋淋,实际不过是破了点皮肉,根本没伤着根骨,过不了几日就能好全。”
孔妈妈这番话,虽说得有些委婉,林惊枝却听明白了其中暗藏的深意。
所以云暮那伤,多半是瞧着恐怖,实际上并不见得有多严重。
行刑的那个侍卫山苍,无论做什么只听裴砚一人吩咐,所以昨日那十鞭子,八成是得了裴砚授意的。
想到这里,林惊枝心底忽然冷笑一声,乌眸中压着不快。
她想了想,朝孔妈妈吩咐:“劳烦妈妈拿了钥匙,去库房挑一根百年的老山参送到云暮养伤的屋子里去。”
“告诉云暮,是我亲自吩咐你送过去的。”
孔妈妈一愣,赶忙应下:“是。”
三日后,外院书房里。
裴砚端坐在椅上,云暮身形笔挺跪在地上。
他身上的伤,短短三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子云暮背脊发凉,额心透着一层冷汗。
“主子,这山参是三日前,少夫人吩咐孔妈妈亲自送来的。”
“小的不配,请主子收回。”云暮双手举过头顶,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匣子里装的是一颗成色极好的百年山参。
“呵,既是少夫人赏赐,你寻我做何。”裴砚忽然冷冷笑了一下,他漆眸落在云暮身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可云暮却被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冷笑,吓得汗毛直竖,只觉自己这回才是真的大难临头。
明明平日里最好说话不过的少夫人,近来几日,却像是故意针对他一样。
除了这只百年山参外,还特地派身旁的丫鬟婆子来嘘寒问暖过好几回,搞得云暮胆战心惊,就怕被自家主子的眼神杀死。
“主子,小的觉得上回那十鞭,少夫人应是看出门道来了。”
“毕竟有孔妈妈在少夫人身旁伺候把关,什么东西能逃得过孔妈妈的眼神,少夫人多半是知晓,我和山苍不过是合谋演了一出卖惨的戏。”
裴砚不紧不慢端了桌案上茶水,缓缓抿了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暮:“所以这事,你寻了机会和山苍去认个错。”
云暮霎时露出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可是这事,明明是主子吩咐的。”
裴砚凤眸,十分危险眯了一瞬:“若办不好,那就别在我身旁伺候了。”
“是。”云暮苦着脸,躬身退了出去。
时间转眼半个月后,林惊枝汴京已有月余。
午后,春光融融,天气已转暖不少。
孔妈妈从边头进屋,笑着朝林惊枝笑道:“少夫人,裴二姑娘从河东寄给少夫人的信,方才云暮送了过来。”
林惊枝先是一愣,紧接着匆忙放下了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册。
伸手接过孔妈妈递上前的书信,书信用漆蜡完好封着,并没有打开的痕迹。
林惊枝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拆开,她视线落在薄薄的信纸上。
裴漪怜零零碎碎在信中说了许多,她离去后河东郡发生的事。
府中三姑娘裴漪沁定了亲,开春时裴太夫人还病了一回,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林惊枝猜测,多半是因为裴砚连夜带她离开河东裴氏,这件事给气的。
后来等太夫人病好后,裴漪怜就趁着陪周氏去观音寺还愿的那次,找了借口跟同,给寂白递了信。
看到这里,林惊枝才松了一大口气。
等再往下看时,她眸色又忽地一顿,眼中压着诧色。
因为裴漪怜在信中说,等过些日子,天气再暖些,她要跟着周氏还有养伤的裴琛一同去汴京。
在林惊枝前世记忆中,裴漪怜出事后,周氏受了极大打击,就渐渐不理会外边事务。
只是上一世,在她死前,周氏都没离开过河东郡。
在汴京跟在裴家家主裴寂身旁入朝为官的,一直都是裴琛。
可眼下,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裴漪怜好好活着,周氏也即将离开河东前往汴京,就连三姑娘裴漪沁都早早定了亲事。
事态走向,好像因为她不经意的一些决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惊枝捏着薄薄信纸的指尖,有瞬间僵冷,她站起身走到点燃的灯烛前,小心翼翼烧了信件。
娇艳唇角明明勾着浅浅的淡笑,眼神却冷得厉害。
第47章
三月春。
檐上燕雀鸣,屋前杏花香。
因汴京的惊仙宅并没有长辈盯着,裴砚又时常连着三五日不见归家,左右宅中没人管束,林惊枝反而就越发的随性散漫起来。
她也不出门,只是让人从外头买了些寻常的话本子打发时间,或是找孔妈妈问些汴京城内,各家宅院的小道消息。
倒是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思。
这日清晨,天色蒙蒙。
早起扫洒的丫鬟婆子,都尽量避开主院的位置,脚步声清浅又刻意压着,自然不会惊扰还在睡梦中的林惊枝。
裴砚迎着潮潮凉风,穿过垂花门入了主院。
“郎君。”孔妈妈守在门前,见裴砚回来,赶忙上前行礼。
“夫人可醒了。”裴砚声音透着清晨的冷意。
孔妈妈有些担忧道:“少夫人才睡下不久。”
“夜深里癸水突至,腹痛了许久。”
裴砚眉心当即一拧,脚下步伐不禁加快,等进了主卧后,裴砚解了身上大氅,在熏炉旁站了足足半刻钟,等到浑身上下都暖了,他才轻手轻脚走到榻前。
几日没见,她瞧着竟是瘦了些,巴掌大的小脸透着憔悴。
裴砚轻轻掀开衾被一角,缓缓躺下。
他动作极轻,身上衣物刚熏过,烫得厉害。
林惊枝饮了汤药睡下,有些迷迷糊糊的,只觉身旁暖得厉害,那味道也是她熟悉的,就下意识滚进裴砚怀中。
裴砚闭着眼,似满足般叹息了一声,搂着林惊枝的手臂用力,把她带进怀中。
林惊枝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裴砚冷白清隽的侧脸。
他哪怕睡梦中深刻凌厉的眉峰也微微蹙着,眼睑下透着淡淡青影,凉薄的唇上还有一层浅浅的青茬,也不知他在外头究竟是连着几日未睡。
他宽大掌心恰巧覆在她隐隐坠痛的小腹位置,掌心炽热,比起汤婆子的温度更为舒适。
只是这般躺着实在过于亲密,林惊枝轻轻动了动身体想要起来。
她一动,裴砚就醒了。
修长紧实的手臂放在她侧腰上,透着烫意的呼吸拂过她雪白侧颈。
裴砚薄唇,碰了碰林惊枝小巧圆润的耳垂。
“腹中可还难受?”
“我让孔妈妈去寻个女医来瞧瞧可好?”他刚睡醒,声音格外低沉。
林惊枝一愣,想到裴砚问的是什么,她在他怀中挣了挣,想要退远些,他却不依不饶收紧手臂,恨不得把她整个身体都揉进怀中才好。
两人在床榻上躺着,直到快晌午了才起来。
林惊枝去屏风后方换了干净衣裤,裴砚起身后,直接去耳房沐浴。
自从云暮被罚那事之后,林惊枝对于裴砚态度就越发冷淡,加上裴砚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两人相处时的疏离,就连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瞧出了不对。
“少夫人。”孔妈妈提了食盒进来。
午膳摆上桌,林惊枝也没有要等裴砚的意思,她朝孔妈妈点了下头,就自个先用了。
裴砚沐浴出来,换了身白月色绣着祥云暗纹的圆领对襟长袍,劲瘦腰身用革带紧束,宽肩窄腰,一双腿修长笔直。
他见林惊枝垂眸用膳,也没多说什么,自个拿了桌上摆着的碗筷,在林惊枝身旁坐下。
午膳才吃完,屋外就传来了云暮的声音。
“主子。”
“家主来了。”
“在待客的书房,等着主子过去。”
“我知道了。”裴砚放下手中筷子,又亲自打了碗甜汤递给林惊枝,才起身出去。
他走得不快,清隽的脸上笼着寒色。
“父亲。”裴砚进去过后,并未朝裴寂行礼。
裴寂本就有些严肃的面色,见得裴砚这般态度,一时间更显表情难看。
他冷冷盯着裴砚许久,眸中神情数变,最后化成一声无奈叹息。
“砚哥儿。”
“我虽不是你生父,但这些年我一直按着陛下要求,帮你当做亲子严格教养。”
“当年你祖父受钟太后所托,把你养在裴氏作为家中长子,就连裴琛都不及你半分。”
“你年后从河东郡出发回到汴京,又何必避我到如此地步。”
裴砚淡淡看了裴寂一眼,唇角勾着:“父亲多虑了。”
“儿子提前从河东出发自然有儿子的打算,祖父在世时对于儿子的教养,儿子同样感激不尽。”
裴寂闻言静默许久,裴砚如今的态度令他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半丝。
“我已经向宫中举荐你入朝之事,不多时陛下就会下旨宣你入宫。”
裴寂说着,颇有深意看向裴砚:“你母亲过些日子,会随裴琛还有你妹妹,一起来汴京。”
“你如今尚未恢复身份。”
“那还依旧是我裴家长孙,既然你母亲也来了汴京,合着你该和那林家六女,一起搬回家族在汴京的宅子居住才对。”
裴砚闻言,似笑非笑看着裴寂。
“原来我三书六礼娶进家中的妻子,在父亲眼中不过是一句林家六女。”
“依我看,也不必回去。”
“这处宅子就挺好的。”裴砚嗓音平静,却又透着连裴寂都胆寒的威压。
书房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裴寂看着像怒到了极点,却又尽力克制的。
裴砚继续道:“如今朝中摘选新的官员,院试已过,马上就是天子殿试,父亲作为朝中宰相,深受陛下信任,自然应以国事为重。”
“天色不早,父亲也该回了。”
这一刻,裴寂再也控制不住,他面色铁青,豁地抬眸看向裴砚。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裴砚修长指尖,理了理并不见任何皱褶的袖摆。
“山苍,送客。”裴砚朝书房外冷冷吩咐。
“是,主子。”
裴寂离开不久,宫中就来了宣旨的太监。
“裴家郎君,陛下口谕。”
“宣裴家郎君入宫觐见。”说话的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把林惊枝带到太后慈元殿的贺松年。
裴砚面无表情,瞥了贺松年一眼。
贺松年只觉背脊骤然窜起一阵冷意,他笑着朝裴砚解释:“今日陛下刚好在太后娘娘的慈元殿用膳。”
“奴才舔着老脸,向陛下求了这个差事,希望裴家郎君莫要怪罪。”
裴砚抿着唇没有说话,乌眸含着冷意。
贺松年躬着身体,朝前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从得了钟太后青睐,贺松年已经多年没有用这般低微姿态同人说话,就连宫中嫔妃,都得恭敬称他一声贺公公。
可是这位传言中的裴家长子,那浑身气势,却逼得贺松年不得不低下姿态。
惊仙宅内院小书房里。
林惊枝正坐在槛窗旁的书桌上,抄写佛经。
这时外头有声音传来。
“少夫人。”云暮站在外头。
林惊枝玉白指尖握着的笔一顿,随手放在砚台旁的笔架上。
她抬眸看了云暮一眼:“什么事。”
“回少夫人,我家主子方才被陛下宣进宫中,不知何时会回。”
“主子让云暮同少夫人交代一声。”
“知道了。”林惊枝点了点头。
云暮继续道:“主子说,近来天气尚好,也不像之前那般寒凉。”
“少夫人若想出府走走,可以随时吩咐小的。”
林惊枝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勾唇笑了。
她本以为那次私自进宫一事,和裴砚闹了一场后,日后要出府必是极难,没想到裴砚竟然自己同意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早就在惊仙宅的院子里憋坏了,一想到能出府,林惊枝当即站起来,走到窗前望向云暮:“我明日若要出府。”
“你能安排妥当吗。”
云暮想到裴砚的吩咐,他赶忙垂下眼帘道:“少夫人放心。”
“云暮一定能准备妥当。”
林惊枝道:“我听孔妈妈说,汴京的西霞寺十分灵验,那就明日安排去西霞寺上香吧。”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当日夜里,裴砚果然未曾归家,就连第二天清晨,林惊枝出门时也不见裴砚身影。
马车停在宅院二门处。
孔妈妈扶着林惊枝上了马车,绿云和晴山则留在宅中。
云暮亲自驾车,马车绕过影壁出了财神庙东后街巷子,往位于汴京近郊的西霞寺去。
汴京皇城,天子脚下贵人无数。
西霞寺庙虽在近郊,但依旧香火旺盛。
她是刚进京的女眷,又没长辈带着,林惊枝就戴上幕篱,遮了容貌才由孔妈妈扶着,下了马车。
因为云暮带人全程跟同,为避人耳目,林惊枝先去了大殿烧了香烛,又恭敬在佛前跪了许久,等孔妈妈添了丰厚香油钱后。
林惊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向云暮提出要在西霞寺用了斋饭再回。
女眷有单独用膳歇脚的院落,云暮等人作为男子,自然是不方便进去,只能带人守在外头。
云暮当即就慌了:“少夫人,主子吩咐,云暮不能离开少夫人身旁半步。”
林惊枝往里走的步伐一顿,她慢慢转身似笑非笑看了云暮一眼:“可我有些乏了,自然要用膳小歇。”
“就算你们主子知晓了,最多也是十鞭子,瞧着见血恐怖,却没伤半分。”
“你说是不是?”
云暮当即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为少夫人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她竟如此记仇。
林惊枝收回视线,扶着孔妈妈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女眷休息的厢房走,只留云暮一行人在外边干着急。
进了院子,里面别有一番天地。
林惊枝还未细细打量,就看见一个十分可爱的小沙弥跑向她。
女眷休息的院子里,有专门负责待客的小沙弥。
林惊枝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他来:“你怎么也来了?”
小沙弥甜甜笑着:“白姨带着一同来的汴京。”
“姐姐,我和白姨都等你许久了。”
“我带姐姐去见白姨。”
林惊枝跟着小沙弥走到休息的厢房门外,她脚步微顿,转身朝孔妈妈道:“劳烦妈妈在外边稍等片刻。”
“是。”孔妈妈躬身应了。
林惊枝推门前,从袖中掏出一袋糖豆递给小沙弥:“去玩吧。”
“我同你白姨说一会子话。”
小沙弥乖巧点了点头。
林惊枝这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她视线一扫就见寂白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
寂白听见脚步声,豁然转身抬眸:“小主子。”
“白姨,许久不见。”林惊枝朝她笑了笑。
寂白先是一动不动,然后连手腕上的佛珠都握不住,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寂白站起来,恭敬朝林惊枝行礼。
她上上下下打量林惊枝许久:“小主子,瞧着瘦了许多。”
“可是路途劳累。”
林惊枝看着寂白眼中忧色,拍了拍她的手道:“白姨不用担心。”
“不过是来汴京路上,我不小心感了风寒,如今养了近一个月已经大好了。”
寂白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小主子,可想好日后如何打算。”
林惊枝纤长眼睫微微一颤,她看向寂白:“我日后定会离开燕北。”
“只不过有些事情,我得查清楚了,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林惊枝叹了声:“我母亲虽是月氏公主,可十八年前月氏内乱,间接导致我母亲死亡。”
“而且我听说,这十多年间,月氏一直乱着。”
“白姨,母亲在这世间除了我外,可还有别的亲眷?”
寂白深深吸口气道:“当年皇后娘娘除了生下你母亲外,还有一幼子。”
“当年公主和亲时,那孩子已有七岁,和公主感情极好的。”
“不过奴婢离开月氏许久,这些年都在隐藏身份,并不知小殿下是否还平安活着。”
“小主子若是愿意,奴婢想法子回月氏一趟。”
“不可。”林惊枝直接否认了寂白这个提议。
“我现今并没有准备好离开,而且按照白姨你的说法,当初月氏大乱时,母亲的弟弟还是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