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以枝姐儿的性子,定是不会适应那的。”
周氏说完,垂眸抿了口茶水,就等着林惊枝的回答。
林惊枝先朝周氏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下头。
就当周氏以为有希望的时候,林惊枝淡淡嗓音道:“传言中的汴京,儿媳从未去过,自然不想去。”
周氏笑了:“好孩子,这样最好不过了。”
然后林惊枝朝周氏摇了摇头:“儿媳不知夫君会不会去汴京。”
“儿媳虽然不喜汴京,可夫君去哪,媳妇定是要跟着夫君一同去哪的。”
“毕竟夫君平日的生活起居,那是离不开儿媳的照料的。”
周氏一口茶水僵在喉咙内,不上不下的,她本就很是严肃的脸上,这一下显得愈发的冷厉。
“你真的想去?”周氏沉着脸问林惊枝。
林惊枝满脸无辜道:“儿媳一切听从夫君的。”
这一刻,周氏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心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
裴砚算什么,他虽是长子,可也是庶出。
他凭什么能代替自己嫡亲的儿子,和他父亲去汴京为官。
裴氏嫡系一脉,每一代中只能有一人入朝,裴砚去了汴京,她的裴琛留在河东郡,那日后不就是废了么?
周氏心口压着一团火,若不是这是太夫人的万福堂,她必须要克制着脾性,否则早就开口训斥了。
林惊枝从侧间厢房出来,发现孔妈妈和晴山已经等候在门外。
晴山上前:“少夫人,郎君在外头等您。”
林惊枝闻言点了点头。
绕出万福堂花厅,裴砚果然负手立在门外。
他见林惊枝出来,大步朝她走去,带着薄茧的指腹,先探了探她掌心温度,蹙眉道:“怎么这般冷?”
下一刻就把她微凉的小手,拢在宽大的掌心内,自然而去牵着她手。
“回抚仙阁后,让孔妈妈给你煮一碗姜糖红枣茶,去一去寒气。”
林惊枝霎时皱了眉:“不过是呆了小半刻钟而已。”
“更何况母亲也没说什么。”
林惊枝从万福堂离去不久,周氏连太夫人都顾不得伺候,沉着脸吩咐丫鬟让裴寂来一趟。
周氏与裴寂两人,他们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久后,周氏被贴身婆子朱妈妈扶着,面色苍白回了春华堂。
半日后,周氏病倒,府中再次请了郎中诊脉。
林惊枝作为媳妇,她得了消息,自然得第一时间去春华堂请安。
可她才走到外间,就遇到了沉着脸从里头出来的公爹裴寂。
“父亲。”林惊枝微微屈膝,朝裴寂行了个万福礼。
裴寂却在瞬间,眉头皱得更深。
他冷冷吩咐:“带上伺候的贴身婆子,随我来书房一趟。”
“我有话问你。”


第30章
午间,雪停了。
暖黄的光晕捣碎乌云,从厚重的云层深处,轻轻浅浅漏下来。
林惊枝恭敬垂手站在春华堂东侧的书房里,四周槛窗大开,孔妈妈和晴山就守在书房外,一来是为避嫌,二来自然是根本不把她身旁仆妇放在眼中。
风卷着寒凉的空气从屋外涌入,吹得她脸颊生疼,浑身上下僵冷得快要没了知觉。
此刻书房内,裴砚的父亲裴寂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站在林惊枝面上,气氛凝重沉寂得令人胆寒。
“林氏,你知道我单独叫你来是为了何事?”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寂冷冷朝林惊枝问。
“儿媳不知。”林惊枝眼眸低垂,恭敬道。
“是么?”裴寂冷哼。
他凌厉的眸色,带着一种毫无避讳地打量,从林惊枝身上划过。
那种难以描述的,却令人皮肤骨肉都不禁胆颤的毫无隐藏的厌恶,逼得林惊枝不得不抬眸,最终慢慢对上裴寂的视线。
裴寂看了她许久,久到书房外守着的孔妈妈都忍不住数次抬眼观察屋内动静。
“琼姿花貌,占尽风流,也难怪能入了裴砚的眼得他几分宠爱。”
“你们豫章侯府林氏,为了攀上裴氏这门富贵,可真是下了天大血本。”
裴寂并不掩饰他对林惊枝,乃至于包括整个豫章侯府的嘲讽之色。
林惊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方才乌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震色,已渐渐平和。
她无声叹了口气,语调恭敬清浅:“儿媳不知何处做错,惹得父亲这般不喜。”
“儿媳能嫁给裴砚,并不是儿媳强求,而是依着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你强求?”裴寂冷笑一声。
“难道不是你林家百谋千计算来的。”
“不过是欺辱周氏不知裴砚的……”裴寂的声音忽然顿住。
他常年握笔的指尖点了点桌案,朝林惊枝冷冷道:“年后裴砚要去汴京,也无需你照料。”
“你今后就在家中陪着你婆母和太夫人,在两位长辈身前好好孝顺,你若是乖顺听话,裴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作为裴氏长媳的体面。”
林惊枝听闻裴寂口中的话,她眼睑轻轻一颤,心底是压制不住地冷笑。
原以为前世是周氏为了自己嫡子的前程,想把她和裴砚留在裴家,所以才劝说她不去汴京。可如今看来,倒是她这位公爹裴寂不愿她同裴砚去汴京,以防她损了裴砚的清名。
“父亲的命令,儿媳自然遵守。”林惊枝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便退下吧。”裴寂一刻也等不得,朝林惊枝摆手道。
不想林惊枝却抿了抿唇继续道:“但是,若夫君要求儿媳陪着前往汴京,儿媳自然不得不从。”
“若父亲想让儿媳留在府中伺候长辈,儿媳求父亲与裴砚说说,郎君的脾性,儿媳是不敢轻易惹怒他的。”
“林氏!”裴寂忽然沉了声音。
沉沉视线带着压迫死死盯着林惊枝:“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若是不听从,我自然能要求裴砚休你回豫章侯府,你当真敢如此放肆。”
林惊枝心底一颤,那双生得波光潋滟的桃花美眸,浅浅的目光没有一丝避讳看向裴寂。
“若夫君要休我归家,儿媳自然听从。”
随着林惊枝说话声落下,屋内气压凝重得令人几乎窒息。
裴寂终于收了眼中的轻视嘲讽,浅棕色的眼瞳里,似有寒光闪过。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生,没有教养。”
林惊枝不明白裴寂对他的愤怒不屑出于何种原因。
按照她这一个多月观察下来,府中除了太夫人钟氏外和已经去世的裴太爷外,估计也只有她这位公爹裴寂知晓裴砚真实身份。
而且她嫁给裴砚为妻,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就算她不去汴京不也同样损了裴砚清名。
除非!!
林惊枝心下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裴寂希望裴砚能在汴京另娶,无论是平妻或者是侍妾,若是她不慎病故,裴砚身旁女人,不也理所当然替了她的位置。
这般想着,林惊枝心底掀起阵阵寒意,她巴掌大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死死抿着的唇,差点就控制不住朝裴寂质问。
前世害死她的人,除了沈观韵外,是不眼前这位为官清廉恪守礼节的裴氏族长也参与了?
林惊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内瞬间涌出一股子咸腥的血味。
她努力维持平静神色,唇角勾着压制不住的嘲讽:“儿媳的确是小门小户出生,不及裴氏五姓之首来得尊贵。”
“日后自然会时时刻刻牢记着自己的身份。”
林惊枝说完,朝裴寂行礼后就要转身退下。
在她转身瞬间,鼻尖漫过一股淡淡的雪松冷香,她肩膀被一双宽大有力掌心轻轻拢住。
滚烫的掌心温度,灼得她身子不受控制一缩。
林惊枝抬眸看去,就见裴砚不知何时进来的,那张清隽冷白的面容上压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意。
好似寒潭底部的坚冰,又似松风里整个冬日都不会融化的雾凇。
裴砚也不去看裴寂,他脱下身上披着大氅拢在林惊枝身上,属于他的薄热体温更是瞬间扑面。
等给林惊枝披上大氅束好系带后,裴砚才缓缓抬眸看向裴寂:“儿子今日只想同父亲再强调一次。”
“在儿子眼中,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日后孩儿的母亲。”
“父亲若觉得她不配,儿子自然也配不上成为您的儿子。”
裴寂骤然抬眸,死死盯着裴砚。
这瞬间,他凉薄抿着的唇有片刻苍白,不敢置信望向裴砚,更不相信这话能从他口中说出。
“孔妈妈、晴山。”
“送少夫人回抚仙阁。”
裴砚冷眸微抬,朝书房外吩咐道。
“是”孔妈妈和晴山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扶着眼中同样含有震色的林惊枝,转身离去。
父子俩隔着书案,冷冷对望。
最终是裴寂沉不住气开口:“林氏女是什么身份,又如何配得上你?”
“等过些年,恢复身份后,陛下自然会亲自为你赐婚,合该是汴京城中,那些金尊玉贵的嫡女。”
裴砚闻言冷笑:“什么是金尊玉贵?”
“五姓嫡女么?”
“那父亲想让我娶谁?”
“裴家还是沈家?”
“或是钟家?”
裴寂神色忽地一变,撑在书案上的手掌,骨节骤然发白,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
这瞬间,有暴风夹着雪花掠进书房,吹得桌案上宣纸乱飞,笔墨纸撒得满地都是。
裴砚沉冷眸色积压的威严,这一刻只令裴寂觉得胆寒。
此刻他才霍然发现,这个多年前被裴太爷抱进裴家暂养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需要他仰视长存在,终有一天他必将展翅高飞,不受天子控制,自然也不会受裴家束缚。
冷汗顷刻间从他背脊渗出,转眼就湿透了他身上青竹色的冬袍,被风雪刮得凌乱的书房里,这个他名义上的长子,满身贵气眸泛寒光,冷厉的五官轮廓已渐渐有了天子当年的模样。
“你退下吧。”裴寂朝裴砚摆了摆手。
抚仙阁内,林惊枝撑着香腮靠在窗旁,从开了一丝缝隙的槛窗去窥探窗外的风雪。
她方才沐浴过,洗去了在春华堂书房沾染上的满身寒意。
脑中却是不由自主想着书房里裴砚说的话。
他的妻子?
他日后孩子的母亲?
他倒是说得出口,谁知日后他又会再娶哪个女人为妻。
“郎君。”屋外的孔妈妈和晴山行礼的声音。
裴砚进来了,缓缓走到林惊枝身后,视线似在她白皙后颈上停了一瞬,语调淡淡道:“汴京的宅子我早已置好。”
“等会儿我让云暮送来单子,你先瞧瞧,若觉得还少了什么,就往单子上头添置便可。”
林惊枝泠泠眸色,依旧落在槛窗外的雪景上。
玉兰花已被压弯了枝头,光秃秃的树枝上,数十朵花苞依旧争相开放。
“枝枝。”裴砚哑着声音唤她。
林惊枝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她也不去看裴砚,垂眸落在袖摆上的祥云纹上,漫不经心道:“夫君做主便可。”
“妾身能去汴京,不过这沾了夫君的光。”
“依妾身瞧着父亲和母亲的态度,莫不是想悄悄在汴京给夫君娶一名妻子?”
说到这里,林惊枝忽而抬眸朝裴砚勾唇一笑,她又娇又媚:“若是妾身哪日莫名病逝。”
“是不是家中有人想要害死妾身,给夫君身旁嫡妻的位置腾位?”
“枝枝。”这一瞬间,裴砚声音忽然沉了,透着一股莫名的慌乱。
他伸手把林惊枝狠狠揽进怀中,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箍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玉白的手腕,被裴砚扣在滚烫的掌心里,他手背上更是有明显的淡青色经络浮出。
窗外起了妖风,吹得玉兰枝头积雪簌簌地往下落,那被压垮的花枝却是瞬间得了自由。
林惊枝娇娇地喘着气,在裴砚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着笑得讥讽又凉薄。
她娇红的唇瓣抿了抿,伸手去推裴砚,语调疏离冷淡:“妾身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
“夫君怎就,这般大的反应。”
裴砚眼中眸色有片刻失神,脑海中瞬间掠过什么,头痛欲裂。
心底更是生出一股,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惧。
“枝枝。”裴砚沉黑眸色,一寸寸从林惊枝的眉眼上扫过。
他胸腔震动,说话时声音哑得厉害:“日后莫要再开这般玩笑好不好。”
林惊枝垂眸看向一边,抿唇不答。
裴砚就伸手去掰她的脸,只是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瞬间,林惊枝忽觉他覆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股子不曾有过的寒意,凉得她浑身一颤,抬眸看他。
林惊枝才发现他眼尾压着的一抹暗红,都快透出肌肤,他眼底更是情绪翻涌。


第31章
因白日发生的事,二人情绪都有些压着。
裴砚午膳都不曾用,就被林惊枝赶去了外院的书房。
到了傍晚,晴山轻手轻脚进屋中掌灯后,就悄声退出外间。
林惊枝慵懒靠在暖阁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羊绒毯,细长浓黑眼睫垂着,在眼睑下留下一串浅浅的暗影。
她看似睡着了,可落在衣袖上的手,却轻轻捻着雪白腕上戴着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裴砚回到抚仙阁经过暖阁时,步伐微顿,视线本能落在林惊枝身上。
她闭着眼,情绪不同白日里的沉冷,白玉无瑕的绝色容颜似带着淡哀色,本该娇艳妩媚的唇畔,此刻只剩淡淡的粉润。
裴砚下意识走上前,握住她细软雪白的指尖,果不其然入手冰冷,不见一丝热意。
林惊枝猛地睁开眼睛,如桃花般眼睛里含着经冬不化的冷色。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伸手拢了拢林惊枝垂在耳边的乌发:“我抱你去榻上躺着,莫要着了寒凉。”
林惊枝长睫微颤,收回视线时眸中已不见冷色,玉指上握着的那一串沉黑的小叶紫檀佛珠,忽然一松,落在了地上。
那声音如珠玉坠地,震得了两人同时心头一颤。
林惊枝避开裴砚掌心,拢着羊绒薄毯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语调浅淡:“不用,妾身自己会去。”
不一会儿,西梢间主卧内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动静,等裴砚进去时,林惊枝整个人陷在宽大衾被下,只露出一张不过他巴掌大的小脸。
新换的海棠红色织榴花带子帐幔,映着琉璃屏画宫灯,暖色光晕落在她脸上粉扑扑的,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裴砚心底有一瞬间的烦闷,他垂在身后的掌心微拢,冷白指腹克制着要落在她唇上的冲动,大步转身去了浴室。
三日后清晨,除夕当日。
府中四下一片忙碌热闹,各处院落都换了新绘门神红纸,钉桃符、贴春牌。
周氏带着人,忙不迭地准备明日新岁祭祀祖宗的各类供品。
每个院落小厨房里,都由交由管事婆子摆上供奉“灶王爷”祭品,祈求来年衣食无忧。
到了晚间,各房小辈穿戴一新,去太夫人万福堂用晚膳。
裴氏嫡系一脉人口并不多,加上沈家太夫人和沈观韵二人,也就刚好摆了两桌。
男女分席,由一道薄薄的乌梨木雕花屏风隔开。
周氏和吴氏作为太夫人儿媳,就一左一右坐在了钟氏身旁。
沈太夫人则是与沈观韵一道,等见得林惊枝进来,又笑眯眯拉着林惊枝的手,在她右手边坐下。
裴漪怜是粘林惊枝的,自然得和她坐在一处。
接着就是挨着裴漪怜坐的裴漪沁,以及坐在沈观韵身边的秦云雪。
裴太夫人病好后,人瞧着消瘦不少,面色也不如之前红润,好在精神还算尚可。
周氏因为前几日的不愉快,对林惊枝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晚间女眷这边的宴席,各类话题倒是一直停留在沈观韵身上。
沈观韵作为沈家唯一的女儿,据说他父亲把她宠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给她,她一向知道怎么讨得长辈欢心,席间逗得两位太夫人更是笑声不断。
桌子下,裴漪怜悄悄捏了捏林惊枝的指尖,朝她小声问:“嫂嫂,你可知道裴砚哥哥要随父亲去汴京之事。”
林惊枝淡淡点了下头:“嗯,那日我母亲同我提过,母亲告诉你的。”
裴漪怜轻轻摇了摇头:“是二哥哥劝说母亲不要为难大哥哥时,漪怜悄悄听见的。”
裴琛吗?
林惊枝对裴琛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位生得十分儒雅的郎君,若年节时在府中遇见对她这位长嫂也格外尊敬,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劝谏周氏。
可裴琛他作为周氏唯一嫡子,他难道真是如此不争?
林惊枝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席间有谁悄悄换了她杯盏中茶水,宴席到了后半段时她整个人有些昏沉提不起精神。
在给长辈行了万福礼准备散去前,林惊枝只记得要悄悄塞了两个红封给裴漪怜:“这是嫂嫂给你们的压祟钱。”
“你和漪沁姐儿,一人一个。”
“谢谢嫂嫂。”裴漪怜声音十分快乐,清澈无忧虑的眼眸里,泛着浅浅的笑意。
林惊枝伸手揉了揉裴漪怜的脑袋,淡笑着没说话。
女眷这处散宴后,众人相继起身。
而府中男子们,则要跟着家主裴寂守夜,等到子时,去祠堂祭祀祖宗。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准备离去时。
“枝姐儿。”一旁的沈太夫人握着林惊枝的手,塞了个厚厚的红封到林惊枝手中。
她声音压得低:“老婆子我喜欢枝姐儿,新年新岁,这是给枝姐儿准备的压祟钱。”
林惊枝本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霎时清醒了几分,眸光一颤,鼻尖有酸涩滑过。
她捏着那厚厚红封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有些发白。
“沈太夫人。”林惊枝娇红的唇抿了抿,乌眸深处似有雾气震荡。
在林惊枝记忆里,自从生母白氏去世后,她就再没收过除夕夜一家团圆下,家中长辈给未婚晚辈的压祟钱。
可没想到,今日深夜,她会得到这样一份于她而言弥足珍贵的礼物。
林惊枝欠身,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好孩子,你住的院子离这极远,快些回去,路上莫要着了风寒。”沈太夫人轻轻拍着林惊枝的手,慈祥道。
夜深,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身后跟着晴山,主仆三人穿过了抄手回廊后,就见外头细细碎碎落了雪花下来。
“孔妈妈,我们走快些。”林惊枝伸手捏了捏眉心,她鼻息有些不对,含着一股淡淡的蜜桃酒香,握着孔妈妈的手更是滚烫得厉害。
主仆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就在这时候,拐角的花园里,忽有一人提着盏昏黄灯笼慢慢走近。
那人风雪中一身青衫,瞧着是十分儒雅的青年男子。
林惊枝眉心微蹙,有些犹疑看向来人。
青年男子似乎才发现林惊枝一行人的存在,脚下步伐倏地一顿,停了下来。
他朝林惊枝行礼:“裴琛冒昧,不知嫂嫂也在此。”
林惊枝视线从裴琛身上划过,眸色极淡地点了下头。
她没料到裴琛会出现在抄手游廊外的园子里,他还未成婚,一向住在外院,今日虽是除夕宴席要跟着裴父守夜,可这般时辰,他不该出现于此。
林惊枝心里划过数种猜测,她十分避嫌往一旁让了让,不想脚下踩到了一块十分滑腻的青砖,她虽被孔妈妈扶着,但也不禁身体微微一晃。
“嫂嫂,当心。”
裴琛手中灯笼落在地上,“啪”地一声骤然熄灭。
林惊枝并没有摔倒,她虽脑袋晕乎,可身旁伺候的晴山和孔妈妈都能第一时间扶稳她。
只是未曾料到,裴琛的动作实在过快,一下子就握住了林惊枝如羊脂玉般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
抄手回廊里,气氛一时间凝重得死寂,孔妈妈和晴山心惊肉跳惊骇不已,脸色更是煞白。
林惊枝也同样一僵,从裴琛掌心里挣脱出来。
“抱歉,是裴琛唐突了。”裴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并瞧不清他面上情绪。
林惊枝从袖中掏出绣帕,面无表情擦着被裴琛触碰过的手腕肌肤。
“妈妈扶我回去。”林惊枝看都没看裴琛一眼,扶着孔妈妈和晴山的手,快步离去。
林惊枝离去后,裴琛依旧站在原地许久,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右手掌心,等手中灯笼用火折子再次点亮时,他视线落在抄手回廊某块青砖上。
随着灯笼的光线逼近,能清楚的瞧清,走道边缘的几块青砖上,被人暗中涂了滑腻油脂。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林惊枝已经沐浴过。
乌发松松垂在肩上,双颊红润得厉害,喝了孔妈妈去小厨房端来的醒酒汤后,林惊枝状态似乎清醒不少,但眼中依旧含着雾蒙蒙的水色。
只是今夜,她何时饮下的酒水,林惊枝心里没有任何印象。
她只记得分心同漪怜姐儿说话时,杯盏中茶水带着一股子蜜桃甜香,下意识以为是府中厨娘新研制的花茶,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府中家宴,长辈家主皆在,能端上桌的东西自然有人细细检验过,不可能掺杂害人的东西。
今日夜深得像浓黑的墨汁,不见半点月辉。
直到子时过半,裴砚才从外间进来。
他脱了外衣后,大步走向西梢间主卧。
幢幢灯烛下,林惊枝还未睡,她声音带着水汽的娇娇软软,朝裴砚喊了声。
“夫君。”
裴砚步伐微微一顿,眉心拧着,看向垂手立在一旁就要退下去的孔妈妈:“少夫人,饮酒了?”
孔妈妈背脊发寒,恭敬答道:“老奴不知少夫人杯盏中茶水,何时被人换成了味道极浅果子酒。”
裴砚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见她看似清醒,实则醉得厉害的模样,漆色眼眸里含着极冷的暗色。
他朝孔妈妈微点了下头:“下去。”
“是。”
“枝枝。”裴砚走近。
“嗯。”林惊枝眨了眨水润润的眼眸,涩声应道。
她伸出玉白指尖,似想去抚摸裴砚鼻尖,在触上他肌肤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闪电收回。
裴砚从袖中掏了红封,递给她,声音又哑又沉。
“压祟钱。”
“压一压,万事安。”
“给我的?”林惊枝娇娇笑了起来。
醉酒中的她,眼眸干净澄透,又含着经历□□的妩媚,林惊枝忽然道。
“裴砚,你讨好我没用。”
“我不会原谅你。”
“唔。”
这一瞬,裴砚视线落在林惊枝玉白手腕上,凝脂般柔滑雪肤上有一道格外刺目红痕上。
他狭长凤眸危险眯着,眼底情绪深浅难辨。


第32章
窗外,风雪凛冽,檐廊外头玉兰花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裴砚眸色有瞬间失神,下一刻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把林惊枝拉进怀中。
“枝枝。”
裴砚嗓音沙哑,心里翻滚的情绪被他狠狠压制着。
乌眸落在林惊枝镶滚着缠枝牡丹暗纹袖摆,那截如银似雪的皓腕上。
可她的手腕却因一道极重的绯色红痕,破坏了本该洁白无瑕的雪肤。
林惊枝缩在裴砚怀中,白皙指尖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襟。
“夫君,在看什么?”此刻的她,语调格外娇软,带着一股子浅浅桃味的酒香,若有似无,眼尾水得宛若随时都能把魂勾去的妖物。
裴砚垂眸,视线撞进林惊枝那双桃花瓣似的,含着朦胧醉意,偏生清透得让他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想要看她落泪的乌眸。
他没说话,而是伸手,带着薄茧的掌心缓缓落在林惊枝那一截皓腕上,干燥滚烫。
“枝枝这伤是怎么弄的?”
裴砚语调清浅,若仔细听像是哄骗小孩的语气。
醒酒汤的时效早就过了,加上这是林惊枝第一次饮酒,桃子果酿喝着察觉不出酒味,实则后劲极大。
她浑身失了力气软软倒在裴砚怀中,黛眉微微蹙,双颊鼓鼓的,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说。
“散席,小花园摔了。”
“怎么摔的?”裴砚俯下身,薄唇轻轻吻着她玉白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