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山上常年烟雾缭绕,悬崖陡峭,草木丰盛,人烟少有,向来有精怪山鬼的坊间怪谈。
就连白鹿山的名字,也是因为附近的百姓见过一只白色的鹿从山里一跃而出,矫捷的跃进云层,化作一朵缥缈的白云,这才得名的。
这样灵性十足的山地里出来的花脸小猫,又怎么会是凡物呢?
顾秋花:“蒙哥什么也不知道,他就带着小狸东南西北的贩货,夜里时候,蒙哥缩在驴肚子处睡觉,小狸它会跃在高高的树梢头,闭着眼睛。
“有屋舍的地方,它也会趴在屋檐的脊梁上晒月亮。”
顾昭:……
这不是晒月亮,这是猫儿在吞吐月华,这猫儿要成猫妖了!
顾秋花继续回忆。
卫蒙来玉溪镇的时候,他已经养了小狸三个年头了。
那日,他来长宁街贩东西,里头带的是靖州州城紧俏的货物,尤其是一些香脂水粉头花,这些东西最是好卖了!
顾秋花正直豆蔻年华,女子爱美,她自然也爱俏了。
这不,听说来了州城紧俏的香脂水粉,她便也揣了银子,挎了篮子过去买东西。
卫蒙一眼就注意到了顾秋花。
她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丫头,但莫名的,他就是忍不住多瞧几眼顾秋花。
顾秋花也对卫蒙颇有好感。
也许姻缘一事,真的是上天注定的。
有些人一眼瞧上了,莫名的就是合眼缘,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秋花哽咽:“阿爹阿娘,我发誓,那时我瞧蒙哥顺眼,但我再不知廉耻也知道聘者妻,奔者妾这话,千怪万怪,都怪我煮的鱼汤太香,馋着小狸了。”
顾昭、老杜氏、顾春来:……
“荒唐,荒唐……”顾春来老花的眼睛都直了。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他家大闺女儿私奔,居然是一只猫惹的祸!
……
卫蒙虽然对顾秋花上了心,但他也知礼,他想着自己无父无母,甚至无一处屋舍,只有一只老驴和一只小猫,黯然失神的同时,什么也不敢表露了。
只是情之一字,哪里又有谁能控制。
卫蒙不再到处贩货,他时常往来在靖州城和玉溪镇之间,对于顾秋花,他也只是低着头暗暗红着耳朵,给她的货物饶了饶一些铜板,顾秋花买东西时,再给她多一些添头。
如此一来,顾秋花更爱去他那儿买东西了,毕竟便宜又优惠嘛!
一来二去,她瞧见货筐里的小狸。
卫蒙养了小狸三年,小狸还是瘦瘦模样,他注意到顾秋花的视线,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
“它挑嘴得很,又跟着我走街窜巷的,一直养不肥。”
“哦?”顾秋花被小狸在箩筐里探头的模样可爱到了,热情道。
“我家里烧了鱼,是我阿娘在樟铃溪里捕的,肉又鲜又嫩,汤汁拌饭最好了,我去给你拿点儿啊。”
说完,顾秋花不待拒绝便回了灶间,将新鲜做好的鱼汤鱼肉拌了饭,端出来喂了小狸猫。
猫儿一开始有些蔫蔫不爱搭理人,吃了后一直冲顾秋花喵喵叫,还会绕着人转来转去,可把顾秋花稀罕坏了。
旁边偷觑的卫蒙耳朵都瞧红了。
……
长宁街西街,顾家堂屋。
顾秋花垂头,“……蒙哥和我都被小狸迷惑了,我忘了爹娘和蒙哥走了,蒙哥也只记得在路边捡的我,我们就一起离开了玉溪镇。”
“后来,我们在祁北郡城落脚,蒙哥这些年攒了些银子,我灶上功夫不错,我们就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小饭馆,倒也置办了一番家业。”
顾昭怎么也没想到,她大姑妈居然是因为这样私奔了。
一日之间,这玉溪镇的两大谜团都向她揭开,顾昭的脑袋瓜有些受不住了。
居然是一碗鱼汤惹的祸?
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旁边的顾春来和老杜氏也受不住了。
顾春来一直喃喃着荒唐,老杜氏也没差多少,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最后只打了一下顾秋花,哭道。
“咱们老话都说了,这野猫儿养不得,你怎么还给它喂饭了呢,你瞧这不就出祸端了嘛!
“我,我,哎哟喂,真是痛煞我也!”
说完,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昭连忙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好。
老杜氏抓着顾昭的手,恨声道,“昭啊,这是只恶妖,回头你要是瞧到它了,一定狠狠的修理一顿。”
“奶奶我会的。”顾昭忙不迭的应下。
不过,这妖和人的思想自然不一样,也许在小狸眼中,顾秋花离开顾家才是正确的。
毕竟顾秋花长大了,在猫的眼里,成年了自然得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尤其猫儿生性热爱自由,碰到合情合意的对象,更是会为爱离家出走。
它定然是瞧出了顾秋花和卫蒙之间彼此有有情义。
当然,那碗好吃的鱼汤也很重要!
顾昭探头瞧了瞧灶间,那儿搁了一尾鲜活乱蹦的大鱼。
大姑妈烧鱼真这般好吃?真想尝一尝。
想到元伯大哥的船舱里还有数尾的鱼儿,顾昭放心了,不急不急,总有机会吃到的。
那厢,顾秋花听到老杜氏的话,情绪复杂的摇了摇头。
“不会了,不会再碰到小狸了。”
顾昭几人抬头朝她看去,只听她叹了口气,声音沉沉。
“小狸它,它应该已经没了。”
……
顾秋花和卫蒙去了祁北郡城后,第二年便怀了卫平彦,卫平彦出生时候,家里忙碌着小饭馆的生意,陪着他的多数是小狸。
顾秋花神情复杂,“平彦他第一句话会喊的是小叔叔,那时我们还诧异,他为什么喊的是小叔叔,店里客人多,我们便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哪个客人逗他喊的。”
“后来,平彦大了一些,我才知道他一直喊的是小狸叔叔。”
因为这,顾秋花留心上了。
她发现小狸会在屋檐上晒月亮,张嘴似在吞吐她瞧不到的炁息,它还会撕咬家里的蜡烛,后来,她给小狸洗澡的时候,发现小狸的尾巴分翘了。
顾秋花面容复杂:“猫儿生两尾,坊间里有云,这是猫儿修行有成,化妖了。”
顾昭听着面容认真起来。
猫有九命,亦有九尾,每一只猫都有九尾猫的血脉,只是年代久远,血脉稀薄,并不是每一只猫儿都能觉醒九尾的血脉。
小狸尾巴分两翘,自然是觉醒了九尾猫的血脉,修行有成了。
顾秋花一介凡人,发现这事后难免心生忐忑,她就有些怕小狸。
小狸好似知道似的,那段日子,它一直在外头疯玩,就只有卫平彦能找到它,一人一猫十分的亲昵。
顾秋花坦然的承认,“平彦的成长,我和他爹忙着讨生活,还不及小狸陪他来得多。”
“小狸少在家里了,它对我的影响自然少了一些,模模糊糊里,我想起一些家里的事,那段日子我的心里又慌又急,脾气也特别的大……”
“……”
“平彦打小聪慧,我便和蒙哥将他送去学堂读书,他也争气,学堂里的先生都说他有资质,聪慧,以后是个好苗子。”
顾秋花想起那时听到的话,心里百感交集,她和卫蒙都是普通人,她灶上功夫好一些,卫蒙常年贩货,也就脑袋比旁人机灵一点。
但他们家的平彦是真的聪慧。
那时,卫蒙都说他们老卫家估计是祖坟冒青烟了。
瞧着卫平彦的天资好,学堂里的先生难免多看顾一些,时不时的给他开些小灶,也许就是这样,就惹来了小人的坏心眼。
顾秋花叹了口气,“平彦性子软和,受了欺负也没有和我们说,那些小子瞧着平彦性子软,手段是更加的变本加厉。”
“两年前,他们将平彦推下河,蒙哥瞧到了急急忙忙下河,那时天冷,平彦和蒙哥上来时,两人都不行了。”
顾昭听了心里难受,她朝顾秋花看去。
她大姑妈说这话时面容平静,就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里头好似不见半分悲伤。
但顾昭能够感受到,在那平静的江波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万般的意未平。
顾秋花微微的仰了仰头,让眼泪倒流。
也许,她那时已经将这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顾秋花木然道:“是小狸,是小狸救了他们。”
“它咬下自己的尾巴塞在蒙哥和平彦的嘴巴里,后来平彦有了呼吸,可是蒙哥却没有。”
……
那一日,顾秋花只觉得天都塌了,两人被送回来的时候,身子还是软的,只是白得厉害,她的耳蜗里都是轰鸣声,站都站不住了。
这等横死的,还是一家两口横死,大家伙儿也是多有避讳,将人送回来后,街坊邻居瞧了几眼顾秋花,叹了叹气便走了。
顾秋花只觉得自己七魂去了两魄。
“喵喵,喵喵。”
花脸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它绕着卫蒙和卫平彦叫个不停,叫声凄厉尖锐。
待顾秋花回过神来的时候,花脸小猫已经咬下自己的尾巴喂到卫蒙和卫平彦的嘴边。
……
第32章
尾巴咬下的那一瞬间,小狸鲜血直冒,伤口血淋淋的,原先抖擞的精神也一下蔫了几分。
花斑样的尾巴接触到卫平彦和卫蒙的唇边时,倏忽的化作一道莹光钻了进去。
顾秋花难以形容那时的心情。
那一刻,她不再忌惮害怕小狸,她对以往提防排斥小狸的自己又悔又恨。
如果求神不成,那她便求魔,只要卫蒙和卫平彦能够醒来,她下半辈子就是供奉一尊魔神又何妨?
坊间有云,猫妖的尾巴就是它的修行,是它的命,小狸第三根尾巴还未长成,可它却舍得咬下两尾,一舍就是两条命。
它是猫怎样,是妖又怎样?!
人害了她的相公和儿子,而妖却能舍命相救。
顾秋花百感交集,心里浮起期盼。
莹光入了卫平彦的身子,不消片刻,他呕出一大滩的黑水,胸膛也渐渐有了起伏,顾秋花欣喜若狂。
然而卫蒙却没那么好运,他唇边的莹光逸散了一大半,好半晌也不见他有动静。
小狸不死心,它绕着卫蒙的身子一直打转,焦急又愤怒,甚至伸出爪子,用力且毫不留情的挠了卫蒙的脸。
血一下便沁了出来。
顾秋花惊惶,下意识的喊道,“小狸!”
“喵!”小狸倏忽回头,凄厉的猫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只听嘭的一声,屋子大门倒地。
顾秋花心惊不已。
那是怎样的一双兽瞳,里头除了潋滟的水光,还有浓烈的怨和恨,还不待她反应,只剩半截尾巴的猫儿似一道闪电一般,身影两下交错,眨眼便不见踪迹了。
……
长宁街,顾家。
顾秋花失落:“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小狸了。”
“它只剩半截尾巴,应该是活不成了,它舍了命也没有救回蒙哥……”
“我将蒙哥葬在祁北郡城城外的长南山上,那儿一眼便能望见祁北郡城的南门,我们的家就在那个方向,他要是想家了,一眼便能瞧见。”
听到这,顾昭、老杜氏和顾春来都沉默了。
顾春来意兴阑珊的将剩下的烟丝都磕在桌上,没有心思抽大旱烟了。
“遭罪了遭罪了。”老杜氏偷偷的抹了下眼泪,又伸手去摸卫平彦,不住的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显然,老杜氏也在后怕着。
“姥姥,我没事的。”卫平彦露出一抹有些憨的笑容。
顾秋花瞧了,又是一叹。
老杜氏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抓着卫平彦的手一顿,目光朝顾秋花看去。
“花囡啊,这……”
如果顾秋花不说卫平彦小时候聪慧,她也不会想太多,顶多是觉得娃儿不够聪明的样子。
但这样不够聪慧的孩子她也见过许多,就是性子憨了一点,半点不耽误以后娶妻生子做阿公。
“平彦他……”
顾秋花点头,“是,他醒来后一开始有些迷糊,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确实是不如以前聪慧了。”
“嗐,捡回一条命我就念佛了,哪里敢奢求太多。”顾秋花倒也看得开,“就像阿娘说的那样,有些孩子他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平彦他大抵就是这样。”
她顿了顿,继续道。
“太聪慧了也不好,咱们老话不也说了,慧极必伤,过犹不及,平彦这样正正好,他啊,也就是稚气天真一些罢了,该懂事的地方也都懂。”
顾秋花早就收拾好了心情,以前的种种,就当做是梦一场吧。
不能考学就不能考学,孩子还在她身边,就胜过世间一切的功名利禄了。
老杜氏分外不甘心,“那些个挨千刀的瘪犊子,囡啊,你报官了没,官府抓他们下大牢了没!”
“报了报了,你别急,官府也判刑了。”
顾秋花连忙安慰老杜氏。
顾昭瞧着顾秋花虽然说着安慰的话,眼里的落寞却不少,显然官府判的刑罚差强人意。
她稍稍想了想,便也知道是为何了。
大兴王朝的律例向来有矜老恤幼的传统。
顾昭瞥了一眼卫平彦。
既然是表兄学堂里的同窗,定然年纪同他差不多。
两年前表兄才十一岁,动手之人行事如此冲动鲁莽,说不得那些同窗比表兄还年幼,如此一来,官府的量刑必定不重。
再说了,最后表兄没出事,出事的是救人的姑爹,他们那些害人精又成了间接缘由。
顾昭咬了咬牙,思忖道。
说不得还会判个以银赎刑!
如果是这般,那才真的是怄死了。
因着老杜氏,顾昭这些念头在心里转了转,什么话也没说。
说了也不过是徒惹伤心悲愤罢了。
……
听到报官了,老杜氏放宽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平头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所求不多,给了安稳的生活就成。
朝有饭吃,夜有所寝,体有衣蔽,生活辛苦,铜板难赚,但只要有所盼头,他们便能安心踏实的生活。
官府,在他们眼中是那般的敬畏又有信力,仿佛只要交给了它,大家便又能安心了。
顾昭的视线落在顾秋花稍显瘦削憔悴的侧颜上。
也许,只有真的闹上过公堂的人才会知道个中滋味,公平公正,从来就只是一些人的公平公正罢了。
从古至今,朝代更迭,向来如此,未曾改变。
……
院子门口有动静声传来。
顾昭:“奶,我去瞧瞧。”
“哎,不急。”老杜氏一把拉住顾昭的手,“奶奶去瞧便是,你多陪陪你平彦表哥,你俩年纪近,正是有话聊的时候,一会儿你也该去歇着了。”
老杜氏想了想,犹不放心的虎了下脸。
“不许欺人家!”
顾昭无奈了。
今儿这事得成她的黑历史了。
“奶,您放心吧,我不会的。”
老杜氏亲昵的拍了拍顾昭的脑袋,“乖,奶知道咱们昭儿最贴心了。”
她说完后拿帕子沾了水,仔细的擦了擦脸,又拿水抿了抿发,待形容收拾整齐后,这才朝院子外头走去。
院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只见外头站着元伯和王慧心,王慧心脚下还搁着一个大木盆,木盆里头几尾鱼儿摆尾。
瞧着老杜氏来了,王慧心笑眯了大桃花眼儿。
“顾奶奶。”
元伯也冲老杜氏点了点头。
“哟!”老杜氏瞧了瞧盆里的鱼儿,又瞧了瞧两人手中拎的串鱼,惊讶了。
“这哪儿来的这么多鱼啊?”
她看向元伯,问道。
“可是要向我家借盆子,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顾家阿婆,等等。”元伯连忙拦住老杜氏。
王慧心也连忙开口,“顾奶奶先别忙,这些鱼都是你家顾昭打捞的,我和元伯大哥替他送来罢了,你看看,我们帮你拎到灶间成吗?”
“成成,慧心啊,多谢你和元伯了。”
老杜氏担心王慧心拿不动,正要伸手帮忙,王慧心侧了身子躲了过去,笑道。
“顾奶奶没事,我来就好。”
“哎!”老杜氏也不客气,“往这儿走,正好前儿我洗了个大水缸,先搁水缸里养着吧。”
说着,她引着王慧心和元伯往灶间走。
元伯是个做活妥帖的,他瞧水缸里的水不多,又去井台去拎了两桶。
待事情忙完后,元伯看了一眼王慧心,又冲老杜氏开口道。
“顾家阿婆,那我先走了。”
王慧心也冲老杜氏笑了笑,“顾奶奶,我也走了。”
老杜氏瞧着水缸里好些鱼儿来回摆尾,回过神后,忙不迭道。
“这么多鱼儿我们也吃不完,慧心啊,你也带几条回去?”
“有了有了。”王慧心抿嘴笑了笑,唇畔漾出梨涡涡,“方才元伯大哥说了,顾昭有说分我几条,元伯大哥人好,他已经帮我拿去家里了。”
老杜氏放心了,“成,煮鱼的时候记得来顾奶奶院子里摘一些芫荽啊,昭儿前些日子找了些种子回来,我种在院子里,这几天叶子长得可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的指了指院子的角落,那儿一丛丛芫荽小葱等作物长得正茂盛,比别家的都好。
王慧心应下。
……
她走出了一段路,老杜氏还在瞧着她的背影。
顾昭:“奶奶,你在看什么?”
老杜氏冷不丁的被吓了一下,唬脸道,“昭儿啊,不兴这么吓奶奶的。”
顾昭叫屈:“才没有,我站这儿好一会儿了,是奶奶你太出神了,对了奶奶,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啊。”
老杜氏叹了口气,“看你慧心阿姐啊。”
“你说这么标志的丫头,怎么就有人这般心狠丢了她呢?”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顾昭,小声道。
“原先以为你是男娃娃,我和你阿爷还说过,等你长大后,我就去探探你王阿婆的口风,瞧瞧咱们能不能亲上加亲!”
顾昭:……囧。
“奶奶,我比阿姐小呢。”
“赫!”老杜氏嘘她,“你懂什么!”
“这女大三,抱金砖!你和你慧心阿姐之间,正好能抱一块半的砖,多好啊!”
她遗憾的摇头,“算了算了,想在想啥都白搭了。”
顾昭:……
是是,毕竟她没有那生得好的小雀儿了。
顾昭心里吐槽了一句,跟着老杜氏回灶间的时候,不免好奇道。
“奶奶,王阿婆是哪里捡的慧心姐姐啊?她知道慧心阿姐的爹娘是谁吗?”
老杜氏沉默片刻,随即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这旁人家的事情,咱们谁能知道的这般清楚,不说了不说了。”
说完,她就朝灶间走去。
顾昭停住脚步。
瞎话!
瞧她阿奶这幅样子,分明是知道点什么!
……
“昭儿,去采点芫荽和小葱,一会儿你大姑妈煮鱼汤了。”老杜氏在灶房里高声喊道。
顾昭:“哎,就来!”
……
灶间。
卫平彦扒着鱼缸瞧里头摆尾的鱼,他认真的瞧了好一会儿,旁边的顾秋花都被瞧得没耐心了。
顾秋花:“好了没?挑好吃哪条了?”
卫平彦的眼睛跟着鱼儿游。
唔,真是好难决定啊,哪条都好吃模样。
他的视线扫过顾秋花,见她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正插在腰上,瞧来的眼神十分不善。
卫平彦抖了抖,连忙指着其中一条,大声道。
“这条,吃这条。”
顾秋花瞪了他一眼。
看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是随随便便指的一条?
只见她手起手落,随着水花飞溅,一条鱼儿跃空,顾秋花牢牢的将其抓在手中。
她的眼一瞥,视线落在鱼儿身上,稍冷淡的眸色里似乎有杀气。
顾昭拿着芫荽的手都呆住了。
只见顾秋花挽了个漂亮的刀花,鱼儿重重的砸在砧板上,还不待它挣扎,刀背重重的落下,随即便是一段利落充满力量又不失节奏的杀鱼剖鱼刮鳞。
顾秋花瞥了一眼顾昭,“昭儿喜欢怎么吃?切段红烧?片鱼做酸鱼汤?”
顾昭眼睛发怔:“都,都行,我不挑嘴。”
旁边的卫平彦怯怯的举了下手,“娘,要吃鱼头豆腐汤。”
顾秋花没好气,“今儿哪里有豆腐,将就着吃吃就成。”
这话一落,顾昭瞧见卫平彦大大的眼睛倏忽的暗了暗,就像是一片云遮住了漫天的星辰,夜色一下便寂寥了下来。
顾昭:……
老杜氏瞧不下去了,她一把拉过卫平彦,忙不迭的开口道。
“有有!鱼头豆腐汤有,平彦不要急。”
“真的吗?谢谢姥姥!”
卫平彦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变脸的速度比戏台上唱变脸的伶人都快。
老杜氏笑眯眯,“嗯嗯,姥姥从来不骗人。”
说完,她转了个头,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交到顾昭手中,叮嘱道。
“昭啊,帮奶奶去豆腐娘那儿买些豆腐成不成,她家豆腐最鲜嫩了,还有啊,给你阿爷去永记打一坛子酒回来。”
顾昭不放心了。
“不成,阿爷还吃药呢。”
“不打紧,吃一点也没事,今儿你大姑妈和表兄回来,他心里高兴着呢。”
老杜氏瞧着顾昭不赞成的模样,笑着补充道。
“你信不信,要是咱们不给他捎点酒喝,他也能偷偷到灶间倒那烧菜的黄酒喝,快去吧,奶奶会瞧着他,一定不会让他喝太多的。”
顾昭勉强同意了。
按她阿爷的性子,还真的会想她奶奶说的那样。
烧菜的黄酒浑浊,单独饮来哪里有永记的酒香醇,既然都是要喝酒,顾昭也舍不得委屈她家阿爷。
……
顾昭接过老杜氏递来的碎银,临出门前,她回头瞧了一眼顾家灶间。
不知道老杜氏和顾秋华说了什么,只见她家大姑妈又探手朝大水缸里抓去,随着水起,鱼儿跃身而出。
接着又是一阵大刀剁砧板的声音。
顾昭打了个颤抖。
方才她以为的小白花,不想却是一朵霸王花啊。
失敬失敬。
……
顾昭划了小船去临水街,市集一如既往的热闹,除了摊贩的吆喝声,还有妇人讨价还价的声音。
“卖菜喽,新鲜翠绿的菜喽,有水嫩的小白菜,嫩嫩的藤藤菜,来来来,看一看喽!”
“磨剪子喽,磨大刀喽……锋利光亮,好用着喽!”
“……”
叫卖声一声赛过一声,拉长的声音就像在唱词儿一般,整个临水街瞬间鲜活了起来。
尤其是两个对街的小贩,一个矮胖模样,一个瘦高模样,明明两个人一人卖青菜,一人替人磨刀子赚些铜板子,但这两人愣是干上一般,你大声叫卖,我就要比你更大声更响亮!
顾昭来到卖菜的摊位面前,停住了脚步。
“小哥,来点菜不,都新鲜着嘞!”
卖菜的小哥见生意上门,伸手压了压草帽,得意的冲对面昂了昂下巴,继而热情的招呼顾昭。
他的手在半空中虚虚掠过,语气热忱。
“都是自家种的,是我今儿早上刚采的,不信你看,上头还带着露水呢。”
卖菜小哥一边说,一边拎起一把藤藤菜抖了抖,果然,小水滴顿时四处飞溅。
顾昭往后退了一步。
卖菜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哈哈,瞧我毛手毛脚的。”
对面矮胖的磨刀匠看到这一幕,放肆的嘲笑了两声,卖菜小哥往回瞪了一眼。
顾昭瞧着他俩眉眼官司不停,你来我往,倒有几分有趣。
……
“没事没事,给我拿一捆藤藤菜吧。”
顾昭掏了铜板递过去,接过藤藤菜,只见藤藤菜叶子青翠,细长的梗子还带着根须。
卖菜小哥显然是个细致的生意人,他将根须上的泥点洗得很干净,藤藤菜还用草藤仔细的扎了一扎,拿起来还怪趁手的。
顾昭走后,瘦高的卖菜小哥和磨刀的矮胖小哥对视一眼,随即又互相攀比的喊开了。
“卖菜喽,新鲜的菜喽!”
“磨刀子,磨剪子喽!锋利光亮嘞!”
豆腐摊前,顾昭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偷偷笑了下。
姚水娘准备给顾昭摊豆腐,“好些天没瞧见你了,今儿准备吃水豆腐还是老豆腐?”
顾昭回神:“婶子,要两摊水豆腐,家里做鱼汤吃。”
“哎!错了错了。”姚水娘也不见外,当即嗔了顾昭一眼,“做鱼汤老豆腐才够味,到时汤汁都吸到豆腐里,鱼儿的精华就到了里头,保准你吃豆腐比吃鱼肉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