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元手握夜明珠,抬脚拾街而下,越往下走,下头光线越亮。
只见下头是一处岩石地穴,周围点了无数盏细密的白烛,白烛围成圆圈状,在白烛和白烛之间,还有数张黄纸朱砂的符箓。
白烛和符箓中间,是一口脸盆大的小洼,里头搁着三个白瓷做的人偶,其中一个已经破了碎了,另一个也已经有了斑斑裂痕,瞅过去岌岌可危。
华东元探头瞧了瞧那完好的娃娃,轻轻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落儿,你可得争气,华家的富贵,可是全指着你了。”
“滴答滴答……”
无数的炁在符箓的作用下,一点点的汇聚,凝聚成岩石间的水乳。
水乳一滴滴落在水洼处,莹白的水乳被白陶娃娃吸收,吸收的炁分两部分,一部分晦暗留在白瓷娃娃中,另一部化为金光。
金光漾着引人沉醉的光芒,半悬浮在空中,悠悠晃晃。
华东元忍不住走进两步,闭着眼睛吸了吸,金光吸溜的进了他的身体,华东元陶醉不已。
“啊,是金子的味道。”
……
夜愈发的深了。
差不多时候,顾昭将赵家佑送来六马街。
经过一处两进的宅子时,顾昭的脚步慢了慢。
赵家佑瞥了一眼,揶揄道,“气派吧,是不是多瞧两眼都走不动路了?”
顾昭失笑,“我哪有,是你自己吧。”
赵家佑:“这是华家,你知道华家吗?”
顾昭迟疑的点了下头,“听我奶奶说过,他家生的闺女儿都有些胖。”
“不是有些胖,是很胖!”赵家佑一点也不客气。
“我记得那丫头你也见过,就是你说我沾了不干净气息的那日,我那嘴欠的堂弟还嘲笑了人家,你还帮那姑娘骂人来着。”
顾昭有了印象,“啊,是她呀。”
“是啊。”赵家佑点头,“哎呀,甭说这个,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华家的富贵,是他家的好运道。”
顾昭侧耳去听,“富贵?好运?”
赵家佑踢了石子,嘟囔道,“我以前听我奶奶讲的,祖祖辈的时候,他家和我家也差不多,有一天突然运道就好了。”
他啧了一声,似感叹又似羡慕。
“还多是意外之财,就是咱们说的捡漏。”
“我们玉溪镇有种说法,说那财运是活的,他家就真真是这样,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一开始是潺潺的小溪水,现在越来越粗,跟个小河似的,他们家就是在靖州州城都有生意和屋舍呢。”
赵家佑:“财运是愈发旺了。”
顾昭附和:“财运活水一说,我有听我奶奶说过。”
赵家佑郁闷,“真不知道这财神爷怎么净瞅着他家,也不看看旁人。”
“哈哈。”顾昭被逗笑了,“不是旁人,家佑哥想的是自己吧。”
赵家佑不服气:“我想着自己又咋地啦,白花花的银子你不喜欢啊。”
“喜欢。”顾昭老实承认。
赵家佑突发奇想,“顾小昭,我以前听我奶奶说,生意不如手艺,手艺不如福地,你说,是不是他家风水比较好?所以那财神爷才尽瞅着他家。”
顾昭:“有可能。”
她想了想,继续道,“也不单单是风水好,也有可能是祖上哪个祖先下葬的时辰落得好,这才泽被了子孙后代。”
赵家佑来了兴致:“说说,说说啊。”
顾昭笑了笑,“这话你应该也听过,雪落新坟,辈出贵人,雨水浇棺,人财两疏,所以啊,不单单福地重要,落棺的时辰也重要。”
赵家佑羡慕,“我以后死的时候,一定要挑着天冷时候死,到时候也来个雪落新坟,保佑我的子孙后代富富贵贵,长长久久。”
顾昭:“哈哈哈。”
“这话你别被赵叔听到,小心他拿大棍子敲你。”
活人还是忌讳说死的,尤其是还未长成的小辈。
顾昭回头看了一眼这华府。
富贵人家也是有诸多烦恼的,没见屋舍上头那颗梦境,又大又圆,里头灰蒙蒙的,好似载满了许多郁气和伤心。
顾昭:“快走吧。”
顾昭将赵家佑送回了赵家,招呼了一声大黑,一人一狗便朝长宁街跑去。
……
这日,老杜氏收拢了些梅干菜,用棉绳细细的扎好,一扎一扎的放进篮子中,摆放整齐。
“昭儿,一会儿将这梅干菜给你赵叔家送去。”
顾昭瞥了一眼,“奶,家佑哥不喜欢吃这个,他可讨厌这个味道了。”
“他不喜欢吃有什么关系?他爹娘喜欢吃就成!”老杜氏嗔了顾昭一眼,继续道。
“奶奶晒的这些可干净了,乖,给你赵叔家送去。”
“再说了,他小孩子家家的不识货,这梅菜干多香啊,回头合着肉做梅菜扣肉,那才叫做好吃呢!”
“我记得赵刀他媳妇也是灶里一把好手,她娘家是泰安村的,那儿的人啊,最会做烧饼了,回头她做些梅菜干烧饼,夜里当值时候,你也能蹭上几块,喷香喷香的!”
顾昭都听馋了,“成,我马上给他家送去。”
……
顾昭拎了篮子就往六马街跑去。
老杜氏在后头喊道,“对了,明儿散值的时候,从市集里捎点豆腐回来啊。”
顾昭头也不回,“知道了!”
……
才到六马街,顾昭就听到前头一阵闹哄哄的,时不时还有小儿尖利的哭声传出。
“怎么回事?”她起了好奇,朝前加快走了几步。
只见人群中一个瘦个子的男娃正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着,一边哭,一边还喊着有鬼有鬼。
他的娘亲正抱着他的头,不让他自己乱挥打伤自己。
“这是撞邪了吧。”
“瞧着有些像,啧,别瞧大山这小子瘦,力气还真不小,你瞧阿月嫂眼眶上的青黑,那就是他刚刚挥拳砸的!”
大家伙儿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指着乱哭的男娃交头接耳。
顾昭一看,嘿,居然是熟人。
“顾昭,你怎么在这儿。”这时,她的背后被人拍了拍。
顾昭回头,正好瞧见赵家佑。
“家佑哥,这里这里。”顾昭将赵家佑往身边拉了拉,微微侧身,以目光示意赵家佑瞧人群里头。
“那在哭的不是你堂弟嘛,唔,好像是叫大山来着。”
“我知道,刚才就瞧见了。”赵家佑拉着顾昭转身想走。
“他呀,又嘴欠了,刚刚我瞧见他又去追撵着嘲笑华家那丫头,我看现在这作态,大概是怕他娘打他吧。”
顾昭:“……我瞧着倒是不像。”
顾昭朝前抓了抓,一丝若有似无的鬼炁在她手中抓碾,慢慢散去。
那儿,赵大山缓了惊惧的心,眼里还带着惊恐,不断的往他娘阿月嫂怀里躲,声嘶力竭。
“娘,真的有鬼,华落寒身后有鬼,是个女人,好可怕,好可怕。”
阿月嫂又气又急,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家不争气的孩子。
“让你别嘴贱,别嘴贱,你偏不听,这下自己吓到了吧。”
“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以后做人规矩一点,知道没!”
……
瞧见这一幕,赵家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吓一吓也好,省得小小年纪嘴巴不干不净的。”
那厢,赵大山止了哭泣,大家伙儿慢慢的也就散开了。
……
赵家佑这才有空和顾昭寒暄。
“你怎么来了?”
“这还没到当值的点呢!”
顾昭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喏,我奶奶晒了梅菜干,叫我给你娘送来。”
“啊,这个啊。”赵家佑苦脸,“我又不爱吃这个。”
顾昭:“没事,烙饼还是很香的,婶婶做饼的时候,记得带一些给我。”
赵家佑不情不愿:“知道了。”
……
赵家佑将篮子拎回去后,拿出夜里当值时的家什,扛着便往前走。
“走吧。”
“今儿咱们早点去钟鼓楼。”
……
此时约莫酉时四刻,日头偏西,正是日与夜交替,昏黄时刻。
两人朝翠竹街方向走去,没有点灯,赵家佑正在和顾昭说着话。
“我爹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两天,我就不能陪你打更巡夜了。”
顾昭:“那可太好了,终于不用再送你回来了。”
赵家佑作势挥手,“顾小昭你再说一次!”
“哈哈!”顾昭连连作揖,“逗你的逗你的,我也舍不得……”
顾昭话没说完,突然戛然而知,脚下的步子都停住了。
赵家佑笑闹,“怎么不继续说了。”
他过回头,正好瞧见顾昭皱起的眉头,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问道。
“怎么了?”
顾昭眼睛盯着前方,“家佑哥,方才你家大山说得对,这儿真的有鬼!”
“它跟着华姑娘走了,走,咱们快一些跟上。”
说完,她拔腿就往前边跑去。
赵家佑小心肝儿一颤,两股颤颤,半晌,他跺了跺脚,也朝顾昭跑去的方向追去。
“哎,等等我啊!”
……
樟铃溪边,柳树抽出了嫩芽,一阵春风吹来,颤颤巍巍的摇摆。
河边的土地向来肥沃,这儿的草也比旁的地方来得丰茂,不过是早春时候,青草已似柔软的毯子。
华落寒失魂落魄的踩在河堤上。
带着露水的小草将一双茶梅绣样的鞋子打湿,她浑然不觉。
樟铃溪的江水拍打着河岸,河岸边,小草被拍蔫了,水往江心退去,倏忽的,它又支棱起身子迎着风摇摆。
华落寒就这样瞧着青草被拍垮,抓着机会又起来,来来回回……
顾昭着急:“华姑娘,快回来,外头危险。”
华落寒回过头,一并回头的,还有贴着她身后的白衣女鬼。
顾昭寒毛倒立。
只见这女鬼一身白衣,衣角处有斑斑血迹,她披散着黑长直的乌发,回头看来时,眼眸漠然,无情也无义,更无一丝波动。
华落寒转身。
女鬼贴着华落寒的后背,双脚悬空,在华落寒转身后,她的身影也跟着转到了后头,背靠着江水。
冷冷的视线从华落寒肩膀处望过来。
黄昏时候,此情此景,饶是走惯了夜路的顾昭,心里都有两分毛毛的。
“是你。”华落寒轻声开口。
“是我。”顾昭应道。
早在上次时候她就发现了,华家这位姑娘虽然胖了一些,声音却很好听,袅袅婷婷的,带着三分吴侬软语的娇憨和可爱。
这样的声音,在美人身上那是相得益彰,而对于华落寒而言,却被人嘲讽是丑人多作怪。
顾昭想着夜里见过她晦涩难过的梦境,眼里有些怜惜。
“华姑娘,河边危险,咱们到这边说话。”
华落寒回头看江面,声音很轻,“危险有什么可怕的,左右无人关心我,爱护我,假的,连爹爹都是骗我的……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是华家掠运纳煞的娃娃罢了。”
顾昭:??
她没有听懂,不过,此时她倒是看出了,华落寒没有一分生的意志。
倏忽的,她想起了掌柜娘子。
她阿爷说了,当初掌柜娘子自戕时,医馆的大夫说了,她手中的刀口极深,死意决绝。
顾昭朝那白衣女鬼看去,在她的左手处,果然有一条狰狞的大疤。
这,这是掌柜娘子吗?
“臻娘?”
顾昭试探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臻娘,华落寒背后的女鬼有了动静,只见她缓缓的朝顾昭看来,声音幽幽幢幢,“你是谁?”
顾昭:还真是掌柜娘子啊。
“我同周大千周掌柜相识。”
听到周大千,女鬼有了一瞬间的怔楞,趁着这一下,顾昭一把拉回华落寒,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女鬼打了一道定身符。
赵家佑提着灯笼气喘吁吁的赶来,瞧着地上倒地上的顾昭,心里大惊。
“顾昭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昭抓着赵家佑的手站了起来,暗地里龇了下牙。
娘哦,太沉了,她都闪到腰了!
华姑娘的杀伤力比掌柜娘子还要强!
……
顾昭连忙去扶华落寒,“你没事吧。”
华落寒坐在地上,轻轻摇了摇头。
那厢,女鬼发现自己被符箓定住了,面色不甘,不断的挣扎想要挣脱。
一时间,鬼炁喧天。
在符炁和鬼炁的冲撞下,鬼影重重若影若现。
“哎呀我的娘啊!吓死我了!”
赵家佑瞧见了那狰狞的鬼影,一个屁墩的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的往后爬了几步。
他连滚带爬的跌到顾昭身后,扯着顾昭的衣服,又怕又想看的瞄了几眼,连忙又缩了回去。
“顾昭啊,这是谁?”
顾昭:“听雨楼的掌柜娘子。”
赵家佑还有些懵:“谁?”
……
第29章
顾昭重复了一遍,“听雨楼,听雨楼周掌柜家的娘子。”
见赵家佑还懵懂的表情,她侧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就是那个什么,玉溪镇三大谜团之一的掌柜娘子啊。”
赵家佑恍然:“哦,是她啊。”
顾昭瞥了他一眼。
果然,人只有八卦是记得最牢的!
……
“昭啊,大凶啊!”赵家佑反应过来后,顿足失色,急急道。
“她是自戕而亡的,我听我奶奶说过,这种鬼最是凶狠了,在阴间还能吃小鬼,是长着血盆大口的大恶鬼!”
他缩在顾昭身后,牵着顾昭衣裳藏眼睛,想闭眼睛却又怕闭上眼睛后,会死得更加不明不白。
一时间,赵家佑十分的为难。
顾昭:……
呃,血盆大口?
这应该没有吧,她仔细的瞧了,掌柜娘子虽然阴森了一点,模样还是很标志的。
……
那厢,樟铃溪江畔鬼炁喧天,掌柜娘子的身影忽隐忽现。
赵家佑最后选择闭眼,喊道。
“顾昭,你这野路子出家的功夫,到底成不成啊!?”
顾昭也盯着前面,“呃,可能不大成。”
赵家佑哀嚎,“早就叫你去道观里拜师了,你偏不去,你看看,现在这般情况,到底该如何是好?”
顾昭不理会赵家佑的碎碎叨叨。
只见她的手一翻,又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夹在她食指和中指之间。
手指细长,骨肉匀称,黄符上有雷电滋滋的声音,电光衬得那手指更加如玉质雕砌一般。
华落寒瞥了一眼,心下一个咯噔。
她一把扑到顾昭面前,要去夺顾昭手中的黄符。
顾昭一个错步让开了,不解道,“华姑娘,怎么了。”
“不要。”
华落寒摇头,声音有些小声,渐渐的,顾昭听到有啜泣声从她低垂的脑袋下传出。
“不要,姑姑都是为了我好,别伤害姑姑……”
“……求你了,别伤害姑姑……姑姑没有做错什么……”
“她和我一样,都是华家掠运纳煞的娃娃罢了,可怜虫,我们都是可怜虫……”
随着华落寒的哭泣,那厢,被定身符定住了的女鬼也停住了挣扎,她似踮着脚悬在半空中,因鬼炁而飘动的衣物和头发也停了下来。
顾昭侧头看去,只见华臻臻那青白漠然的脸上,有两行血泪留下。
这……
顾昭收了手中的黄符。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昭见华落寒一直朝华臻臻方向看去,显然是在担心华臻臻,连忙开口解释道。
“没关系,那是定身符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方才以为她要引诱你投江,害你性命,这才出手将她定住的。”
华落寒摇头,“我不会的。”
她的目光落在樟铃溪上。
河堤旁,草儿被水波冲击得弯下了背脊,却趁着江波褪去的那一刹那,抓住这须臾时间,朝着蓝天和白云招展身姿。
草木尚且如此努力,她又怎能轻言放弃?哪怕活得再辛苦,她也要坚持。
华落寒的声音很轻。
“玉溪镇所有的人都说,华家疼爱闺女儿,如珠似宝的对待着。”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相信的。”
千工床,红橱,镜台闷户橱……打她生下来起,她爹便细心又认真的搜罗好料,特意寻了巧匠,花了银子,费心又费力的准备着她出嫁后的家什。
“我以前听奶娘说过,十几年前我们华家在靖州城生意栽了个跟头,家里的生意差了许多,后来我出生后,爹的生意才又有了起色……”
所以,她一度听信了她爹的话,她是他们华家的福宝。
华落寒眼里有眼泪积蓄,泪水打着转一滴滴的落下,却没有半分声响。
顾昭递了帕子过去,都说伤心到极点的哭,是不会再撕心裂肺了,因为那颗心早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
华落寒喃喃:“假的,根本不是什么福宝,十六年前华家落败,不过是因为姑姑自戕了,那煞气反噬了华家罢了,后来生意又好,也是因为有了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它们胖得像一根根小胡萝卜,肥肉一团一团,她清洗的时候,甚至要撑开皮肉……
更甚至,夏天燥热的时候,她的肉和肉还会被磨烂,散发恶臭……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为华家纳煞了啊。”
“人的身体再胖,又能再胖到什么程度呢?”
“所以啊,他们得将我嫁出去,嫁出去后,我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到那时,这煞气再一点点的倾泻在旁人家,拿夫家的运抵煞,呵呵,呵呵……”
华落寒嘲讽的笑了起来。
难怪要找那等有出息的人家。
因为他们的运够抵啊!
顾昭和赵家佑听得汗毛倒竖。
赵家佑晕眼,“这,这还是父亲闺女儿么?这是前世的仇人吧!”
顾昭叹了口气,“定然是财帛动人心了。”
“华姑娘,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落寒:“姑姑寻了我,夜里做梦时候,她告诉我的。”
“当初姑姑就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事,姑父那时做什么都不顺,有一次连自己的手都剁到了……姑姑不想再连累姑父,这才自戕了。”
顾昭朝华臻臻看去。
她安静的悬浮在半空中,偶尔一丝鬼炁扬起她的黑发,露出冷漠青白的脸。
她还穿着自戕时染血的衣物……人间的供奉可以到阴间,世人烧得最多的就是金银元宝,除此之外,就是纸衣。
周掌柜说他寻了桑阿婆问鬼,臻娘不愿意上来,她不愿意见他……无数个午夜梦回,她不曾有一次入梦……
顾昭迟疑了。
这是连周掌柜烧的供奉,也不曾收下吗?
华臻臻,她竟自伤自悔成这样……
顾昭起身,朝华臻臻走近了几步,顿了顿,还是开口劝道。
“有空回去看看掌柜吧,他……他不曾怪你,这些年,他一直很想你。”
“啪嗒。”一滴血泪落在地上。
顾昭将华臻臻身上的黄符摘下,一时间,符箓之炁如潮水般退去,平地忽的起了一阵风,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动。
华臻臻朝顾昭飘来,在相触的那一瞬间,数个画面的片段在顾昭脑海里浮现。
做胖姑娘时,哪怕事事都宽容大度,旁人的伤害却不曾停止,一身肥胖便是她的原罪……
碍眼,嫌恶,异样……她被无形的眼神和言语伤害得遍体鳞伤。
心情烦闷,华臻臻朝水里丢了个石头,一个少年被砸到,捂着脑袋钻出水面,她有些瑟缩,那少年却笑得爽朗。
“没事,一点也不疼!”
阳光下,樟铃溪的江水波光粼粼,却不及少年脸上的笑容晃眼。
春风拂过,埋了一冬的草籽悄然绽开,努力又悄悄的探出嫩芽……
少年人虽然是乡间屠户家的儿郎,做的活糙,为人却不糙,他看到了胖姑娘可爱的地方……
画面一转,两人成了亲,日子和和美美,胖姑娘也越来越瘦,但是,屠户家却越来越不顺,忧心忡忡的臻娘回了家,在那个家里,她听了向来敬爱的父亲和兄长密谈。
一时间如坠地狱。
……
华东元:“爹,臻臻的这个夫婿不行啊,这不过才几年,运道就差成这样了,听说前儿还见血了,我看,他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华爹面容沉肃,用力的拍了拍桌面,沉声喝道。
“我原先说了什么?我就说别找屠夫家的!你啊,偏要顺着臻臻。”
“做屠夫的能有几分运道,就该寻那孙家,好歹还是书生,听说学识很不错,定然有几分运道。”
华东元灰头土脸,“是,是我心软了,想着就顺妹妹一次,毕竟,那五鬼运财风水的煞气都在妹妹身上,我也想让她快活一点。”
华爹:“糊涂!”
华东元低着头,“是,爹。”
华爹:“你这是妇人之仁!臻臻她是我华家的女儿,理应为了我华家富贵承担煞气,再说了,我华家哪里有对不起她?”
“自小不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养着?就连她出嫁,嫁的又是乡间屠夫家的小子,你瞧我嫁妆可有短她一分没有?”
“你去玉溪镇瞧瞧,哪户人家不说咱们看重闺女!”
华东元:“爹,是儿子想岔了。”
华爹面上稍霁,“好了,你也差不多可以物色物色了,等臻臻她那夫婿没了,差不多就要给她看看下一户人家了。”
顿了顿,他的声音沉了些。
“这次别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你寻个家底丰厚一些的,我瞧那孙家似乎有后悔之意,你找个时间,试着接触接触。”
“我瞧臻臻身上的煞气散去一些了,人也瘦了一些,那孙志耀既然爱俏,我就不信现在的臻臻还入不得他的眼?”
“东儿,你也别妇人之仁,他孙家也不是好东西,长辈爱财,儿孙爱俏,这些咱们都能给他!”
最后,华爹在华东元走的时候,交代道,“对了,正好赶着周大千人没的时候,你将臻臻接回咱们华家来,让她再化一波煞。”
华东元迟疑了,“那臻臻不是又得胖起来?”
华爹眼睛一瞪,“怎么,你又心软舍不得了?”
华东元连忙解释,“不是的爹,只是这样臻臻就不好寻夫婿了,毕竟是寡妇再嫁。”
华爹摆手,“无妨,陪嫁多一些便是了,你也别让她出门,谁又会知道她胖起来了?”
……
外头,华臻臻失魂落魄,饶是如此,她还是跟了华东元,瞧着他在屋里不见踪迹……
回去后,心里一日煎熬过一日,最后走上了绝路。
……
顾昭眨了眨眼,从华臻臻的记忆片段中回过神来。
赵家佑害怕的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只敢喊道。
“顾昭,你没事吧,符,符,符拿出来啊!”
后面的符,他几乎是用了气音。
顾昭:“我没事。”
她将手中的铜锣往赵家佑手中一塞,开口道,“家佑哥,你先去打更巡夜,我一会儿就来,要是生财伯问起我,你就说我闹肚子了,知道没!”
赵家佑急了,他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去打更啊。
再说了,他也怕啊。
“不去不去,我要跟着你!”
顾昭无奈了。
“成吧,我找人来替替我。”
只见顾昭燃了三柱清香,香火燃得极快,烟气袅袅,青烟于半空中化作一只翩翩飞鹤。
飞鹤脖颈长昂,翅膀一扇,瞬间跃空而起,一声鹤鸣声过,再一看,除了地上的飞灰,此地无一丝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