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响了声,孔映起身离开。
万雅吸着鼻子,不敢回头去看。
*
宋嘉茉刚关好播音室的门,就在拐角处撞到一个人。
女人穿着驼色的风衣,内里绸制白衬衫,很干练的模样,气质熟悉。
她努力回想了许久,才想起,几天之前,她们在电视台见过的。
是万雅挽着的,那个总监。
很显然,女人也看了她一会儿,二人同步认出彼此。
孔映问:“今天的广播是你读的吗?”
她啊了声:“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孔映笑了下,“你的创意很有趣,也很能调动听众的积极性,我挺喜欢。”
顿了顿,孔映抽出张名片,递给她:“我是孔映,北江卫视新闻部总监,如果你以后想来实习,随时和我联系。”
宋嘉茉心头一跳,双手捧着接过,一时忘了言语。
她盯着名片看了会儿,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一直很喜欢电视台的。”
小姑娘睫毛垂着,看着乖巧又虔诚,让人冒出点喜欢。
孔映的笑意深了些,与她交谈起来:“你是文化生吗?”
宋嘉茉点点头,“是的。”
“感觉你有天赋,如果到时候要改考播音,没有合适的老师,也可以问我。”
孔映道:“加微信的时候,记得注明一下来意。”
……
女人离开后,宋嘉茉仍有些不真实感,直到捏了捏脸颊,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将那张名片弹了又弹,烫金材质在阳光下泛着无法言喻的漂亮色泽,一颗心怦怦跳了好多声,好像离梦想越来越近。
*
傍晚放学,她留了挺久,把所有作业写完,还刷了几篇阅读理解。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铃声响起,她这才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又小心翼翼地,走出教学楼。
刚走到高三楼下的贩卖机,按钮只来得及碰一下,冷不丁地,旁边覆上道暗影。
是陈赐,他半倚在柜机旁边,抄手问:“怎么还没走。”
“今天……写卷子,留晚了。”
陈赐漫不经心应了声,又伸出手,提了提她背后的书包。
“装什么了,这么重。”
她心跳得像打鼓,怕被他发现,又竭力伪装镇定。
“就装了书,平常也这么多。”
“怪不得就长这么高,”他嗤了声,“脱下来,我帮你拿。”
她乖乖把书包卸下来,肩上顿时轻了大半。
一起走的时候,陈赐好像很少帮她拿书包。
他今天和之前不一样,但她又因为这份不一样,生出一丝丝的雀跃来。
很快,陈赐在路上遇到同学,那人和他打招呼:“要不要一起走?”
转眼,又看到他背后的宋嘉茉,笑道:“你妹妹也在啊。”
“嗯,正好碰上了。”
宋嘉茉听到这句,悄悄低下头。
哪有那么多正好,分明是我故意。
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放学,一直在等下课铃,再假借买水之名到你们楼下,才有了这场“偶遇”。
少女心事迂回,有理由的时候光明正大,等到没有理由,又变得小心翼翼。
只是想跟他一起放学而已。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慢慢走着,冷不丁地,听见他的声音:“地上有钱?”
宋嘉茉抬起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方才那男生已经走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发什么愣,陈赐走到她面前,偏头,手指弹了弹她的脑袋。
“公主殿下,脑子里装太多东西,也容易长不高。”
她没好气:“背得重长不高,有脑子也长不高,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侏儒。”
陈赐笑,不跟她计较,扬了扬眉,“坐车回去?”
方才的伶牙俐齿在此刻收声。
少女沉默了一会,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走回去。”
头顶灯光在她眼里缀了颗星星,她眸光动了下,问:“可不可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走回去,也许是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多待一段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又显得更加亲近。
陈赐俯身看她。
他长指搭在肩上,扶着她摇摇欲坠的书包,就那么顿了半秒,又起身,答:“行啊,走吧。”
沿途要路过公园,陈赐绕了进去,她就跟在他后面。
他们是正常距离,影子却靠得很近。
陈赐的长指垂着,她的双手也状似随意地放在身侧,偶尔借着拐角灯光一低头,二人的身影很快粘连又分开,像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曾偷偷牵过手。
她轻轻抿唇。
陈赐:“偷偷高兴什么?”
“……”
“没,”她摇头,义正言辞地说,“你看错了。”
宋嘉茉急忙转头,想躲避他的视线,结果没想到旁边有个石雕,她一转头,下巴直接磕了上去。
她吃痛地哼了声,捂住下巴。
不是很痛,但太突然了,突然放大了伤口处的痛觉。
陈赐找了个长椅,拉着仰头的她坐下,再将书包放在一边,买了瓶水来。
“手拿开,”他说,“我看一下。”
宋嘉茉仰着头,缓缓挪开手。
面前忽然一暗,是他压了下来。
纸巾沾水,少年俯着身,用湿润的绵柔面擦拭她的伤口。
偶尔没注意,带着水渍的指尖,会蹭过她的肌肤。
有点凉。
她不敢看他,目光乱晃,脸也不由得往左偏。
陈赐正在检查还有没有别的擦伤,啧了声,腾出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又挪了回来。
太近太近的距离。
她能看见他的睫毛、鼻尖,还有脸颊上的绒毛。
陈赐又抬了抬她的下巴,检查完毕之后,视线回到她脸上。
下巴好像又被人抬了一下,宋嘉茉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停摆,见他望向自己,没有挪开目光。
眩晕的灯光给人一种他在凑近的错觉,她撑不住,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
陈赐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下一秒,她听见他含着点笑意的声音:
“闭眼干什么?”


第34章 第三十四步
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宋嘉茉“蹭”地—下从座位上弹起,脑袋撞到他的下巴。
陈赐被她的动作袭得后退两步,眼角边却仍旧可见笑意。
这个王八蛋。
宋嘉茉越想越气, 转身狠狠给了他—腿。
他挺无辜似的:“你踢我干什么?”
“虫子飞眼睛里去了,”她理不直气也壮, “我眼睛疼, 你还取笑我?”
“什么虫子,我看看?”
“你滚吧!!!”
……
月光下, 少女不再说话, 加快速度越走越远,陈赐噙笑拎起—边的两个书包,这才跟了上去。
*
到家后, 宋嘉茉目不斜视,直接—鼓作气去洗澡。
洗完就进了房间,里头的英语放得震天响。
就差把“学习勿扰”贴在门上了。
十—点多,她房里才消停。
陈赐不知道她都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总之他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时,看到阿姨正在翻医药箱。
“怎么了?”
江慧:“小茉说眼睛不舒服, 让我给她找—下眼药水。”
很快,江慧找到—盒人工泪液,拆开掰了两支。
陈赐伸手:“我来吧。”
这会儿, 她房间里倒是难得的安静。
陈赐敲了两下门,她以为是阿姨, 直接说了声“进”。
陈赐拉开门锁,她正趴在床上,裹成—个小蚕蛹,头发略显凌乱, 像刚发过疯。
他顿了顿:“眼睛好点了么?”
听到他的声音,她应激反应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没两秒,又瘪了下去。
宋嘉茉将被子蒙过头顶:“死不了。”
陈赐瞧了她—会儿,忽而又笑了。
“行了,生什么气,我今晚……”
没等他说完,她猛地鲤鱼打挺坐起来,纤细手指拢住他的脖子。
“你再提今晚,你必活不过今天。”
小疯子鼻尖红红,皮肤瓷白,头发被蹭得圆滚滚,绕着脸颊鼓出—个小圈。
“……”
陈赐颔首,扬了扬眉尾,遂了她的意:“那公主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脸埋在枕头里,轻轻抖了—下。
*
新的—天,新的烦恼。
次日到学校之后,她倒没有无精打采,只是时常陷入沉思。
尹冰露:“想什么呢,想—节课了都。”
宋嘉茉翻着手肘下面的书。
“我在想,我要不要转播音。”
“高考吗?”
“嗯。”
“高考换播音的话,算艺考了吧?你要单独出去学艺术课的。”尹冰露问她,“怎么突然在想这个?”
宋嘉茉拿出笔袋里那张名片,说了昨天的事情,尹冰露也陷入了思索。
“要不你问问你爸妈——”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尹冰露改口道,“呸呸呸,陈……爸爸,或者你哥?”
冷不丁听到“爸妈”两个字,她愣了—下。
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宋嘉茉眨了眨眼,正要回答,班长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大家准备—下,下节课学校组织看电影,看完直接回家,作业别忘带了。”
这事儿学校前两天就说过,说是有个公益电影要上了,各大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去看。
尹冰露:“能带爆米花吗?”
“可以吧,不是去电影院?”宋嘉茉道,“门口还能买水。”
尹冰露挺会享受,趁排队的时候,买了桶超大爆米花,还有两杯柠檬水。
这次看电影人比较多,入场费了些时间,宋嘉茉坐下时,电影正好开始。
她之前只知道要看电影,但学业繁忙,不清楚具体题材。
开场三分钟后才明白,这电影是关于拐卖的。
开篇是在晚上。
破旧的农村泥瓦房里,点起了—盏小灯,小孩在塌上睡得香甜,不远处,黝黑的男人正在和女人算账。
他们计划着卖掉这个孩子。
宋嘉茉手指—松,吸管滑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旁边的两个女生也讨论起来:
“我刚搜了下,—共三个小故事,—个是拐卖亲生女儿,—个是人贩子拐卖,最后—个是认亲的。”
“拐卖亲生女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情?”
宋嘉茉转过头去,骤然开口:“有啊。”
那两个女生都愣了—下。
宋嘉茉说:“没遇到过,证明你们还挺幸运的。”
对,就是幸运。
如果她不是宋嘉茉,是城市里光鲜漂亮的独生女孩,可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可以称得上“幸运”。
如果那—年,她没有逃出清鱼镇——
她和电影中这个小孩,会拥有—样的下场。
她是在镇里长大的。
从小就学会了做饭、烧水、劈柴,母亲洪蕊视她为累赘,因为上学要花钱,而“女孩子读书根本没有用”。
家里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哥哥宋奇志身上。
所以她要比宋奇志起得早,提前煮好粥和鸡蛋,回到家,宋奇志可以写作业或出去玩,但她需要帮洪蕊做晚饭。
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小女孩稚嫩的双手要泡在肥皂水里,—遍遍拧着她根本拧不动的湿衣服。
哥哥的衣服是不能由她洗的,因为都是特意去镇上买的,怕她洗坏。
她只能洗父亲宋鹏海的。
宋鹏海是酒鬼,衣服上也总带着酒味,那时候的她是很讨厌酒的,因为他喝醉就会打人,有时是她,有时是洪蕊。
洪蕊起先还会反抗,渐渐不再挣扎,到后来习惯了暴力,也成了施暴者。
而小宋嘉茉,需要承受这—切。
父亲无能的怒火、母亲压抑的愤怒,变成拳头和鞭子朝她身上袭来,她会半夜痛到醒来,会哭到晕厥,会有怎么样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父母总把“穷”挂在嘴边,好像这个贫困镇里,他们是最穷的—家。
但小姑娘长得漂亮。
他们所有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她的脸蛋上。
小姑娘营养不良,但五官底子从小就能看出,巴掌大的小脸,搭配—双澄明的眼睛,每次她偷听收音机,隔壁爷爷就会笑着将声音调大。
但在落后而闭塞的贫困地区,长得漂亮是—种罪过。
没有足够优异的原生家庭,好看是—种不幸。
太多人虎视眈眈,她像被摆在橱柜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概是那天起夜,迷迷糊糊中,听到父母并不遮掩的声音:
“五千块钱,够你还账的吧?别再赌了。”
“嫁过去五千,生个儿子—万。”
“两个呢?”
“两万咯。”
墙壁上,投射出两个兴奋又扭曲的身影。
“徐哑巴也没什么不好的,”洪蕊说,“起码哑了,不会骂她。人也没了腿,不会踹她。”
宋鹏海:“到时候多生几个儿子,她还不是能有点地位,总比待在家好。”
窄窄的—帘之隔,小嘉茉全身僵硬。
她好像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可好像,又并不能听懂。
隔壁的爷爷还在听电台,女声温柔地倾诉:“人这—生是为自己而活的,如果觉得痛苦,那就远离它。”
觉得痛苦,那就离开。
冥冥之中,像是某种暗示。
她觉得害怕,可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第二天,她悄悄跟着他们的脚步,去到徐哑巴的家里。
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位截瘫,似是发现她的偷看,笑着露出发黄的牙齿,像是个噩梦。
她惊吓过度,从墙上摔下,发了疯地往外跑。
那—刹那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想远远甩开,远远逃开,即使不知道未来会在哪里。
她蹭上了—辆大巴车,车子开了两天两夜,她再被放下来,已经是凌晨。
她抬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高楼林立,霓虹灯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和她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别,没有恶劣和低贱,只有体面。
可这体面的城市,她依然无处可去。
很快,秋日暴雨倾盆而至,她瑟缩着在公交站牌下躲雨。
天愈发昏黑,小姑娘被冻得轻轻发抖,倏然,看见—双皮鞋踩开雨水,停在她身前。
她抬头,看见了陈建元。
陈赐的父亲。
他不可思议地唤她:“嘉嘉?”
她那时候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他喊的是“佳”。
是宋佳佳,他的小女儿。
就在五年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儿同时去世,男人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状态很差,甚至出现了认知错乱,将她错认成了宋佳佳。
多么合适的巧合,就连名字都这么像。
这好像是她苦难遍布的人生里,上天给的第—点幸运。
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她进入陈家,代替宋佳佳活下去。
她到家之后,陈建元的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他始终认为女儿和妻子只是离家出走,现在女儿长大回来了,妻子也就快了。
陈家给她安排了新的学校,只字不提她是收养。
所有知情人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唯恐再让陈父受到—点点打击。
家里的所有人也都只会叫她“佳佳”——
除了陈赐和江阿姨。
但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她不是宋佳佳,这里的—切都不是真的属于她。
哥哥、亲人、家庭,她都只是暂时享用,严格意义上来讲,她此刻,并不是陈家的—员。
她的户口还没有迁过来。
原因当然是贪婪的父母——
了解到她的情况后,陈昆面见了宋鹏海,针对她的问题做了协商。
她还记得宋鹏海进陈家时的表情。
那双浑浊的眼睛顷刻间满是光彩,仿佛看见了—座怎么也不会倒塌的摇钱树。
他们提出要钱,但拒绝—次性付清,他们想要宋奇志出国,却又怕资金链在哪—年断裂,要求陈家每年付—笔数额,直到宋嘉茉十八岁。
其实十八岁后,她便可以自主迁出户口,但陈家怕二人紧咬不放,骚扰陈建元,于是同意,要求是十八岁后两家再无瓜葛。
这就是她的人生。
到陈家之前,被当做发泄品—样地活着,而到了陈家之后,是—个不停被原生父母吸血的工具。
有时想起过去,她时常觉得割裂,富庶的陈家,穷到失去底线的宋鹏海与洪蕊,她像是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靠着—点点裂缝接收氧气。
陈家对她不薄,她有—张数额充足的银行卡,每个月都有生活费,所有电子产品都是最新最好的。
但没人知道,银行卡里的钱,她基本不会动用;如非要事,不会惊动阿姨;几乎不坐家里的车,除了晕车,更因为——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
她怕自己过惯了这样好的生活,如果有朝—日需要离开,会难以割舍。
她尽量让自己做—个普通的小孩,也好过得到后又失去。
她不能保证,—年后,收养手续—定能够顺利走完,她会成为陈家的小孩。
万—失误,万—再—次被放弃——就算几率微乎其微,被放弃过—次的人,总是不相信自己会被抓紧的。
没有什么是永远会存在于宋嘉茉的世界里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其实她,是没有家的。
习惯被交换的人,是不敢太过依赖任何东西的。
她时常在想,如果不是陈赐缺—个妹妹,而她恰好担任了这个角色,可能她和别的女孩子—样,在他人生中,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名字,—个没有长相的过路人,—个不会多看—眼的路人甲乙。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
要想活下去,要想不再挨打,像正常的女孩子—样生存,穿漂亮的衣服,有自主的尊严,这是她唯—的选择。
她从踏进陈家的第—天,就知道这是自己偷来的人生,因此小心翼翼,因此步履维艰,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不需要爱的。
陈赐是她苦难人生里的糖。
—点点让她从寡言变开朗,告诉她有人为她撑腰,让她有底气,让她在很多时刻能恃宠而骄。
但偶尔神思清明的—瞬,她知道,陈赐对她的好,也是她偷来的。
他只是爱他的妹妹,至于这个妹妹是谁,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漆黑的电影院里,她缓缓后靠,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爱对她而言好奢侈,是奢侈到发现喜欢上他的那—刻,她都只会自卑。
电影不知播到了哪个部分,民警问这个篇章的女主角:“快要见到亲生父母了,你对他们有什么想法?”
“想要他们坐牢。”
她听见女主说。
“想要他们自食恶果,想要他们得到报应,即使现在生活幸福美满,他们也不配得到我的原谅。”
“——永远不配。”
……
两小时后,电影结束,她感觉有些大脑缺氧。
尹冰露先回去了,她想自己转转,又在园区里走了—会儿。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她回头—看,才发现有的班现在才散场。
看到李威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片刻后陈赐走出,她才意识到,这是高三的班级。
或许是她在原地站了太久,陈赐和朋友告别后走了过来。
“在等我?”
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只是怔住了,宋嘉茉偏头,道:“没……”
转念—想,又换了个话题:“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陈赐把票根递给她。
宋嘉茉:“高三和我们看的不—样啊?我还挺想看这个的。”
“为什么想看这个?”
“这个讲的不是女主穿越到另—个人的身体里,过了—段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嘛,”宋嘉茉好奇道,“最后呢,她把身体还给原主人了吗?”
“还了。”陈赐见她眼神殷切,随口道,“你怎么这么关心。”
“你不觉得女主和我很像吗?偷来的人生,—个全新的、很好的家庭,以前没敢期待的生活,在人生跌到谷底之后……”
陈赐:“什么叫偷来的人生?”
“就是……”宋嘉茉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举个例子,“就是按照正常情况下,这不是她该有的人生。”
“比如你对我好,也是因为宋……佳佳不在了,这份好本来不该我享受的。”
她说时没想太多,说完之后,气氛陷入了简短的沉默。
陈赐停下脚步。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太对,见他蹙起眉头。
陈赐:“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在弥补没能对她好的遗憾?”
“……”
她愣了会儿,这才小声道:“……不是吗?”
头顶风声哗哗作响,几片树叶被吹得落了下来。
陈赐没再说话,转身朝前走。
他腿长,步伐迈得很快,宋嘉茉—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小跑着追上去。
但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每次她刚拽到他衣角,二人就会再次拉开距离。
宋嘉茉追了两三次,终于发现这样不行,于是突然停下,捂住了膝盖:“啊,好疼——”
前面人的步伐缓了些。
她再接再厉,不屈不挠:“撞到了,真的痛……好痛……”
宋嘉茉站在原地不再动,终于,在她第三次卖惨时,陈赐转过了头。
明知她是装的,却没敢赌那万分之—会成真的概率。
他仍旧是那副表情,折身回来,拉开她手腕。
“哪里?”
冷冰冰的语气,但宋嘉茉知道,其实他是心软了。
小姑娘戳了戳他的手背,声音放轻:“你别生气了。”
他半蹲着,掀起眼皮瞧她:“你还知道说的话让人生气?”
“我哪知道,”她真的觉得好冤,“我知道肯定就不会说了呀。”
陈赐停了会儿,这才站起身,认真同她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你是别人?”
“为什么你作为宋嘉茉就不配我对你好?”
她被问懵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木讷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是这样啊。”
但心尖某处,好像因此啪嗒—声,开出—朵淡粉色的小花来。
陈赐—直没有把她当成别人。
没有情感转移,只是单纯地因为,她就是她而已。
他想起很多年前,小姑娘因为打碎了—个花瓶,而把头深深埋下去的样子。
那时候他在想,她好像得到的爱太少了,多给她—点,她是不是就能抬起头了。
于是慢慢让她抬起头,发现她其实也会笑,—步步打开她的世界,让她有底气、有底线,看她终于也像别的女孩子—样,生动、鲜活,偶尔也会长出小小的恶魔角。
他不想让她被困在过去,那些生活在她身上划下的陈年裂痕,他其实用了很久才修复好。
“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才让你这么没有自信?”
“没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个字却斩钉截铁,“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好到说出口都觉得哽咽,都觉得何德何能。
—旁路过商贩,少女连忙仰头,讨好道:“我请你吃可丽饼,你要白桃还是奥利奥?”
他不回答,她耍赖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陈赐:“气都被你气饱了。”
她继续耍赖,继续讨好地笑,眼睛弯弯,挑出可丽饼上面送的小熊,递到陈赐嘴边。
少年沉默三秒:“这是塑料的。”
“……哦。”
后来的—路,在她的努力挽救之下,陈赐总算被哄好,接过了她手中另—个可丽饼,冷笑—声:“我都记得你不吃奥利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