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丰沉着一张脸:“这宋启发是越来越过分了!自己好吃懒做不干活还好意思怪婆娘。”
吴枝花冷哼了一声:“那也是他妈教得不行,你看看他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惯常的爱装可怜,好像这天底下就她这么一个病人,别人都得当个菩萨一样的供着。杨美云也是可怜,怎么就嫁给了他!老头子,你快去看看,别真打起来了。”
宋永丰点头,拿起手电筒就往外走。
程泠喊了一句:“外公,要不把宋英和宋莲带过来吧?”
宋永丰挥挥手:“知道了。”
宋永丰在村里当了多年的大队书记,而且当得还不错,在村民之间很有威望,就是宋启发这样的二赖子看见他也要低头喊一声叔。他过去后不久,那边的声音就渐渐的停了下来,大概半小时之后,他就带着宋英宋莲两姐妹回到了家里。
“今天你们就睡叔公家里。”
宋英宋莲还带着泪,一抽一抽的,而且宋英脸上还有巴掌印。程泠赶紧拉过她们到身边,递了手帕先给姐妹俩,微笑道:“嗯嗯,今天你们就陪我睡吧,别害怕。”
俩姐妹点点头。
宋家建好房子之后,特意留了一间房给宋锦,只是建好房就没钱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空荡荡的。宋锦去广州后,吴枝花怕程泠一个人睡觉害怕,本来是想要让她睡到自己房间的小竹床上,结果被程泠给拒绝了。后来见她自己一个人睡着的确也挺安稳,就不再提这回事儿了。
今天晚上,三个小女孩就挤在了程泠床上。
俩姐妹从家里出来又洗漱了之后,情绪就好了很多。宋莲年纪小,没心没肺的已经在床上玩开了。闹了一会儿后,程泠关灯打算睡觉。
乡村的黑夜里,静得只剩下外面的青蛙声。她听到宋英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忧愁。
“你还好吧?”程泠犹豫了一下,悄声问。
“还好,不是很疼。”宋英告诉她:“我爸不是想要打我,是想要打我妈,被我给挡了一下。”
“你爸……经常打你妈吗?”
“也不是很经常,以前不打的。不过最近爸爸输钱了,心情不好,就开始打我妈。”
宋莲的声音插了进来,原来她也还没有睡着:“哼,不管什么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爸爸是坏人!我不喜欢他。”
宋英赶紧阻止她:“莲莲不能这么说爸爸……”她想为她爸说几句,但却发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有点沮丧,“我也不知道爸爸怎么了,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小时候,还感受到过爸爸的温柔。后来,妈妈又生了宋莲,发现还是个女儿,爸爸又迷上了赌钱,家里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宋莲气鼓鼓的,她问程泠:“泠泠姐姐,你妈和你爸是离婚了吗?”
程泠一愣,点了点头,又想起这是在黑暗中,于是开口道:“是呀,他们离婚了。”
宋莲转过身,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可真好啊,我也想我妈和我爸离婚。我们跟着妈妈生活,这样妈妈就不会再挨打了。”
小孩子的话语天真得很,程泠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头。
“莲莲胡说什么!”宋英大惊,赶紧打断妹妹,“离婚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自从宋锦离婚后,她妈杨美云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事情,表情和语气有点同情,还有点幸灾乐祸。宋英还不太懂这些话语里面的意思,但隐隐约约的明白,可能离婚并不是什么好事。
宋莲还想要反驳,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怕姐姐更生气,只能不服气的住嘴。而宋英说出来后,又想起程泠还在旁边,慌忙道歉:“泠泠,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泠摆摆手:“我知道,没关系。”
现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农村,并没有太多人能够接受离婚这个事情,她明白的。她只是在想,要如何对两个小孩解释离婚的概念。想来想去,她都没有能组织好语言,而且,解释好了又能怎么样了?总不能就让这一个四岁一个六岁的小孩回去劝她们爸妈离婚吧?并不是谁都有自家老妈的勇气和决断的。
斟酌了一下,她只能给姐妹俩出主意:“所以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到市里面的高中,再考大学,考到外面去。这样,才可以有新的生活,还能把你妈接出去。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你奶奶和你爸觉得你们这么会读书,并不比男孩子差,就不会那么生气啦。”
后面倒无所谓,前面则是程泠真心希望两姐妹能做到的。她就算是前世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对于在家中最不受欢迎的被压榨的农村女孩子来说,考出去是为数不多的渠道。
宋英迟疑了一下,宋莲倒是很快就出声,志气满满:“泠泠姐姐说得对!我要考大学!”
“你们以后要是再遇到你爸打你妈,就去外面求助。”程泠给她们出主意,“来找我外公,或者去找村里面的书记和村长。让他们来劝一劝你爸。”
她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妇联这样的机构,也不知道现在家暴报警有没有用,等妈妈回来了再问一下吧。
三个小女孩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最后宋英宋莲很快的睡着了。
程泠反倒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蚊帐顶。半晌,她哂笑一声,没想到她这个间接死于家暴的受害者,这辈子居然可以给别人出谋划策了,略有点讽刺。但她很明白,杨美云的处境就像是之前的她,如果不是自己醒悟,别人再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
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自己那段短暂的婚姻。现在把自己置身于外,她能清楚的看清自己当时对李哲根本不是什么爱情。只是渴望亲情,渴望一个家太久了,所以才把李哲当做是一块浮木紧紧的抓着。即使后来受到家暴,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为了让自己能够维持终于有了一个家的虚幻表象,所以不愿意离婚,宁可受着。
多么的执拗和可悲。
她想到果断离婚的自己妈妈,又想起宋英和宋莲的妈妈。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死,没有重生,而是和李哲有了孩子,那这孩子是不是就是今日的宋英宋莲?
即使是上辈子,程泠内心也清楚,遇到一段不如意的婚姻,像宋锦一样果断脱身、即时止损才是对的。所以即使是重生了,也丝毫没有阻止妈妈离婚的意思。是勉强为了孩子维持一段婚姻,还是离婚后给予孩子全部的爱和健康的成长环境?程泠现在果断选择后者。
哎,有点想妈妈了。
胡思乱想中,她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又过了三四天,在宋锦和宋一成离开了将近十天的时候,她们终于回来了。在听到吴枝花惊喜的声音之后,程泠第一时间的冲了出去,果然在门口看到了妈妈的身影,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的腿。
“哎哟,宝贝,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宋锦看着自己短头发的女儿,惊奇的道。
程泠脸顿时垮了下来,她可不想把自己长虱子的经历给说出去,太丢脸了。好在宋锦也没一定要问出答案,她仔细端详了一下,点头道:“嗯,果然是我的女儿,短头发也很可爱。”
她打量女儿的同时,程泠也在打量她。
她妈和走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神情略有疲惫,但看上去整个人的精神依然是饱满的,看来这次广州之行比较成功。但是当她看到气喘吁吁走近了的宋一成之后,不由得愣在了当地。
艰难的开口:“舅舅……你怎么穿成这样子了?”
她舅,宋一成,穿了一件红色尖领的衬衫,配了一条蓝色的大喇叭牛仔裤,然后还戴了一副白色的蛤蟆镜。头发也明显是打理过的,纯正三七分。
宋一成臭美的问:“怎么样?舅舅帅吧?”
还不等程泠发表看法,吴枝花就很嫌弃的道:“你这什么破裤子,是裤子还是扫帚?这整条路的灰都被你给扫了吧?要不要给你颁个奖?”
程泠咯咯的笑起来。
宋一成恼羞成怒:“妈,你不懂!这是现在最时髦的穿法。泠泠,你说,是不是很帅?”
程泠给出公正的评价:“很时尚。就是这个红色,有点太扎眼了。”
十分骚气。
宋一成看了看自己的衬衫,得意的笑:“那有啥,广州那边这样穿的多得是。”
宋锦打住他的臭美:“行了行了,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提进去,累死我了。妈,我给你们都买了礼物,泠泠也有。”
都是我提着,你累啥呀?宋一成敢怒不敢言,乖乖的提着东西进屋了。
宋锦给宋永丰带了一件的确良的衬衫,给吴枝花带了一盒雪花膏,给程泠的是一双八字蝴蝶结形状的透明塑胶凉鞋,都是柳市这边还不怎么能看到的货。
吴枝花一边高兴一边埋怨道:“你就那么点钱,紧着自己倒货就行了,还带什么礼物啊。”
“没事,妈,那边这些东西都不算贵。”
那双小鞋子还挺漂亮,不过程泠最感兴趣的还是妈妈和舅舅在广州的遭遇,催促道:“妈妈,讲讲广州是什么样子吧?是不是很多高楼很多车?”
宋锦抱着她坐下,笑着:“的确是很多高楼很多车。”
她开始讲她和宋一成到广州之后的事情。
第22章
宋锦和宋一成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广州。车厢里挤满了人,好在他们早就买了票,还能有位置坐,但饶是如此,想挪个脚也很困难。到了饭点的时候,列车员就来卖盒饭,宋锦和宋一成没要,一份饭两块钱可不便宜,还是老老实实的吃干粮吧。
下火车的时候,宋锦因为长时间没有走动,小腿的部分又麻又胀,在站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走路。两人走出火车站,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广州站,旁边还有着统一祖国,振兴中华八个大字。
南国夏季湿热的风吹来,身上黏黏答答的并不好受,但扑面而来的新鲜事物却让宋锦和宋一成心中满溢清爽。外面的景象让他们目不暇接。广州的路真宽啊,和柳市路上跑的大多数是公交车不同,这边有着络绎不绝的小车,还有出租车;街上还有着天桥,挂着彩色的广告招贴,是可口可乐;广州的楼也真高啊,四五层已经不稀奇,经常还能看到十几层的高楼。
广州的人更多,无数的自行车形成了车流,像是白衬衫的海洋。宋锦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年轻人们的穿着,和电影里演的那样洋气。在柳市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眼光挺好,穿得也不差,但到了这儿,却有点自惭形秽。不过转眼,她就意识到,这说明如果她能够在这儿找到好货的话,带回柳市去肯定会大受欢迎。
天色已晚,宋锦就近在火车站找了一个小旅馆。
“五蚊一间。”柜台里的大婶普通话带着十分浓重的粤语口音,好在宋锦在来之前有向陆冬林做过功课,学了几句简单的粤语,能够听懂。
她看了看宋一成,决定省钱就要一间,“一间,要两张床的。”
大婶点点头,给了她们钥匙:“楼上左转第二间。洗澡间和厕所在尽头。”
宋锦上楼后稍微休息了一下,又蹬蹬蹬蹬的跑了下去。宋一成在她背后问:“姐,你去哪儿啊?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楼下大婶聊聊天。”
她打算先去打听打听。等到她上来之后,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还带了一张大地图。
“你们聊什么了,我在楼上都听到笑声。你能听懂那个大婶的口音啊?”宋一成纳闷的问。他很佩服他姐的一点是,只要她想,她能很轻易的就和人打成一片。
宋锦横他一眼:“多熟悉一下就能听懂了。我问她广州城里面哪些地方卖的东西是最洋气的,然后哪些地方是可以玩的。”她很快就对照着地图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点,“找到了,明天我们就去这几个地方。”
宋一成凑过去看,念出来:“环市东路,人民中路……姐,我们不是直接去陆大姐说的那个地方吗?”
他们来之前,陆冬林给了一个地址,是她死去丈夫旧时战友开的一家面料小工厂,她之前来广州就是在那儿拿的一些布匹,不需要布票而且会比市面上更便宜一点。
宋锦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傻?你这立刻就去那家厂,那是不是不拿点货就说不过去?那要是他们的货不好或者是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呢?当然先要去看看现在市面上最流行什么东西了。等心里有底了再去拿货,这样才不会浪费钱。”
她手上只有一千块呢,每一块都要花在刀刃上。
宋一成恍然大悟,开始跟着姐姐一起在地图上找公交路线。
两姐弟在这间简陋而破旧但却要五元一晚的小旅馆里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宋锦带着宋一成开始逛广州,不仅看高楼大厦,还看商店里都在卖什么,只可惜的是在环市东路的广州友谊商店只做涉外生意,只有外宾和港澳台同胞可以进。饶是如此,宋锦也在外面守了整整半天——她知道,有些倒爷会专门守在友谊商店门口,收购出来顾客们手上的商品,不过她本钱小,还干不了这样的事儿。她只是看进去的人们的穿着打扮,从头到脚都不放过。
白天逛完了,晚上还要去逛西湖路的灯光夜市。宋锦对支出严格控制,吃饭也都只要最简单的粉面,有五毛的就坚决不要一块的。这么两天下来,宋一成已经累到麻木了,但她还能在第三天一早八点不到就爬了起来。
“走,今天先去陆姐说的那家工厂看看。”
宋一成能说什么?他只能默默的伸出大拇指然后把自己给挪下床。
陆姐说的那家工厂是一家村办工厂,规模不大,但陆姐说货出得还不错,如果不是看在她丈夫的面上,像他们这种私人小额的是很难拿到货的。工厂位置比较偏远,他们做了轮渡又坐了好长的公交才到,下了公交还得挨个的问人。市区的本地人还会说一点普通话,但这边的基本上只会说粤语,宋锦也沟通得很困难。
等好不容易找到了地址,姐弟俩抬头一看却愣了。
这哪儿还有工厂的模样啊?就是一片残垣断壁,楼都已经快没有了。
宋锦:……
“姐,这可咋办啊?”宋一成苦着脸问她。
宋锦皱眉,看到旁边的小楼下有老人在阴凉处坐着边扇风边下象棋,就过去问:“大爷,请问一下瑞峰织布厂是在这儿吗?还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老大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系做咩嘅?”
宋锦愣了愣,她语言天赋不错,这几天混迹在广州大概能听懂一些简单的粤语,不过还不会说。她听懂了大爷是在问她是干什么的,就摆出笑容,然后怕老人家听不懂,努力放慢语速:“大爷您好呀,之前我一个朋友,介绍我来这里,找瑞峰织布厂,说这边的布料很好,便宜又耐用。”
“哦,来倒货的啊。”没想到大爷普通话居然不错,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锦,脸色缓和下来:“妹仔厉害的。”
宋锦笑起来有点甜,但绝不是那种怯怯的甜,看上去很爽利开朗,一直都挺招中老年人群体的喜爱——田彩霞除外。和大爷聊了几句,大爷告诉她:“瑞峰早就倒闭了,做不下去咯。之前棉纱紧张,都紧着给国营大厂了,哪有村办工厂的份啊!一公斤都没有!找不到原料,自然就撑不下去了嘛。你看看,这楼都推了,说是以后要建高楼的。”
宋锦叹口气,她这几天考察市场,觉得布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项之一,本来是想来这里先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物美价廉的货,毕竟是熟人介绍嘛,先不管花色如何,价格肯定会有优势。没想到,他说倒就倒了。
大爷之前就是厂里的员工,看她一个年轻女人不远千里的来到广州谋生活也是不容易,给了她一点信息:“你要倒货,去十三行嘛,那边这几年好大的规模,全国各地来的都有,衣服、鞋子、帽子,多得是。故衣街、豆栏上街那一块,都是批发市场,卖什么的都有。还有高第街,都有衣服布匹批发的。”
宋锦赶紧掏出自己的本子,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大爷,您能再说一遍吗?我怕我记不住。”
大爷很爽快,直接拿了笔给她写上,一边写一边开玩笑:“你们这些倒爷可真是了不得。你看看,一个上海人跑到我们广州买了一把折叠伞,发现竟然是从上海运去香港,然后又转回到广州的。但是上海人很高兴呀,说是比在上海买要便宜了几块钱,广州人也高兴,说赚了几块钱,香港人嘛也高兴,同样说是赚了几块钱。你说这到底是谁见鬼了呀?”①
宋锦哈哈的笑:“我可不知道是谁见鬼了,我只要知道进我口袋里的几块钱是真的就行。而且我可不是爷。”
大爷也笑起来:“马上就快是了。你冇听过,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到了我们广东,回去肯定发财的嘛。”
宋锦又被他逗笑了:“借您吉言。”
告别了已成为废墟的瑞峰织布厂,告别了热心大爷,宋锦和宋一成又匆匆的倒了三四趟公交,先去了十三行,故衣街这几条街都在那儿,属于同一个片区。不过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大部分的摊贩都已经收摊了。
“妹仔来批货啊?那明天你们得早点儿,这边早上四点就营业了。生意好的可能上午十点就关门回去睡大觉啦。”有一个摊贩老板好心的告诉他们。
宋一成哀嚎:“早上四点?”
摊贩老板笑起来:“第一次来哦?批货是这样的啦,都是做凌晨的生意,你也可以晚点来,但晚来了一些好货就没有了嘛。”
宋锦谢过摊贩老板后,拉着宋一成就回旅馆:“走,我们回去马上睡觉,然后明天三点半就来这儿等。”
宋一成跟在后面,委委屈屈:“姐,回去你要请我吃饭,我还要吃红烧肉。”
“有点出息行不行?”宋锦恨铁不成钢的戳他脑袋:“要是这次赚了钱,你天天想吃红烧肉都行。你明天要起不来,就在脑袋里想想你那百分之十的分红。”
到了旅馆后,姐弟俩才想起来,这旅馆离十三行有点远,凌晨根本就没有公交车运营,总不能走过去吧?于是赶紧的退房,打算去十三行周边找一家住下,为此还损失了半天的房费,宋锦心痛不已。
第二天三点钟,她推醒正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的宋一成:“赶紧起来,三点了。”
宋一成裹着被子像个蚕蛹:“才三点呢,再睡十五分钟。”
“百分之十。”
“好的,我起来了。”
宋锦满意的点点头。
等到三点半,俩人到达十三行的时候,被一家挨着一家密密麻麻的摊子和熙熙攘攘的人流给震惊了。
十三行是广州市的重要商圈。从清朝的时候起,这里就是与南洋和西洋等国贸易往来的重镇。1856年的一场大火为十三行辉煌的历史短暂的画上了句号。改革开放后,十三行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如今,这一块区域被几乎全国的个体户们熟知,来广州批货的,基本上都会来十三行转转,包括但不仅限于服装。
宋锦和宋一成精神抖擞的早起,三点半来到这里,觉得自己肯定会是这儿第一批等待的客人时,却也发现这里早已经人山人海。主街临街的店铺档口里已经亮起了灯,隔着卷闸门和木板门可以听到里面已经有员工在忙碌,而旁边的各个小街道小巷子里,密密麻麻的摊子挨得紧紧的,连绵的电线串起了一整条街,在每一个摊子上留下一个灯泡。虽然是半夜三点半,但这里却像是白天一样的亮堂。
快到四点的时候,摊贩老板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包包的货物,正在陆陆续续的开摊。而临街的店铺也一间接着一间的开门。宋锦和宋一成只觉得自己身处的人群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而涌动而起来。摊主们开始用粤语和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吆喝大家进来看货。
“我们今天先观察观察。”宋锦叮嘱宋一成。
“质量好的的确良衬衫,九块钱一件,打包拿走有优惠。”
“牛仔裤,纯正香港货。”
“新到棉布五十匹,欢迎来看货。”
当然,更多的店铺和摊贩根本就不需要主动来揽客,早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宋一成被这种火热的景象所震撼,喃喃自语道:“生意这么好,这得挣多少钱呐。难怪报纸上老说万元户万元户。”他还曾经产生过怀疑,怎么能有人能赚到一万块那么多!是去抢吗?眼前的画面给了他答案。
宋锦同样很激动,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这样才可以观察到更多的细节。她看到有的人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第一次来广州的,眼睛里有着迷茫。还有些人应该是来过好几次了,有相熟的老板招呼,而且她眼尖的瞟到了老板从最里面拖出来一些蛇皮口袋,避开众人给那些熟客看。
应该是好东西,但只会给熟客看,她若有所思。
这边主街的整个区域以服装和布料为主,但旁边的小巷子里却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故衣街就好多卖雨伞的,据说也是香港那边过来的货——宋锦不由得想起了昨天那位大爷和自己讲的笑话。还有卖各式太阳镜的,卖袜子和鞋子之类的,基本上都是在一起扎堆,方便了她们这些来批发的客人。仔细找找,还能找到一些杂货,比方磁带、电子手表等等。
她和宋一成每一条街扫过去,逛到中午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店铺和摊子开始陆陆续续的关门,等待着又一个清晨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群。
他们就在旁边的小吃店里坐下吃饭。宋锦给自己点了一份素肠粉,给宋一成则点了一份加蛋的。男孩子嘛,吃得比较多,而且后续还要靠他扛货。
“我已经想好了要批什么货了。”她对弟弟说。
宋一成狼吞虎咽:“我猜猜,是不是的确良衬衫?”
在柳市,的确良衬衫是时髦货,一件可以卖十几块到二十块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到四分之一的工资。但在这边,却并不鲜见,而且批发价并不算贵,还能再和老板商量商量。
宋锦点点头又摇摇头:“衬衫可以拿,但我不打算拿整包。整包一百件,再便宜那也要八九百。而且衣服尺码比较多,麻烦,占地也太大了,我还不确定到时候能摆多大的摊。货太大,我们也不好扛,所以先不拿这么多。倒是有两样东西,我觉得可以要。”
“什么?”
“丝袜和折叠伞。”
这两样东西是她一路看来,自己最为心动的东西。宋锦之前是商店售货员,对于刚出的新货会比普通市民要更加敏锐一点。她知道丝袜这时候在大城市已经不算太新鲜,但在偏僻的柳市,却还远没有流行开来。尤其是她看到有那种长长的肉色丝袜,穿着到膝盖上——前两天,宋锦曾经在广州的繁华地带看到有不少女人这样穿,非常的时髦。柳市像她一样热爱打扮的女人们,应该会很愿意为此而买单。
还有折叠伞,比之前流行的半自动伞要短上一半,更方便携带。她记得自己去年的时候就曾经花了十五块买了一把半自动伞,这种伞在百货商店是紧俏货。而这里的折叠伞,更轻便,花色也更好看,批价只要九块钱,如果拿得多,应该还可以再降一点。
关键是,这两样东西体积都不大,很好打包。而且并没有尺码上的问题,卖给谁都是卖。
她这么一分析,宋一成也不由点头,认同了姐姐的道理。他看到姐姐此刻说着自己的理由,眼睛闪闪发光,心里隐隐的闪过一个念头——他姐,说不定还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既然已经定好了目标,宋锦带着宋一成从第二天凌晨开始,有目标的进行扫店。很快的就圈定了几家店铺和摊子。她本来想要先套套近乎,但老板们实在是太忙了,如果不是批货的话根本不会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