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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主持正在招待平西王太妃饮茶。
两人正闲谈着,就有人送来一盘玉带糕,说是给贵人佐茶用,可以先垫垫肚子。
玉带糕不是多复杂的点心,正常来说得夹一层猪油,但既是在寺中做的,自然就少了这一样,单纯只用糯米浆与白砂糖一层一层地下锅蒸熟。
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切出来如同玉带一般雪白好看,一口咬下去口感极佳,且还层次分明,吃着又香又甜,绝对是佐茶佳品。
平西王太妃向来不爱吃糕点,见这玉带糕卖相极佳,也取了一块来尝鲜。她咬了一口,就接着把整块玉带糕吃完了,笑着对主持说道:“主持寺里果真是卧虎藏龙啊,我发现我不是不爱吃点心,只是以前那些点心都做得不好吃罢了。”
主持便把姜若皎的情况给平西王太妃讲了讲,说道:“我与她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偏这小孩倔得很,从不肯开口求旁人帮忙。我让她们姐妹二人每个月来寺里走一遭,好歹也能知道她们近况如何。”
平西王太妃也是年纪极小的时候就没了父兄,深知一介孤女想把日子过好有多不容易。她说道:“倒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她招来个侍卫吩咐了几句,才边吃着玉带糕边与主持继续闲聊。
她倒是没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单纯是碰上先皇忌日,她得到寺里做做样子。
当今陛下又一直想找办法削弱平西王府的势力,她这个当娘的还得出来演演戏,可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说她在先皇忌日大吃大喝、听曲看戏。
到了用膳的点,底下又陆续送上芋煨白菜、香煎豆腐等等家常菜,都是把最寻常的食材做得香气扑鼻,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平西王太妃尝了几口,先前派出去的侍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本菜谱。
“拿去厨下给姜姑娘,说是我送她的。”平西王太妃搁下筷子吩咐道。
侍卫领命而去。
这会儿姜若皎正在做最后一道斋菜,听人说平西王太妃有赏,她还愣了一下。
等拿到平西王太妃命人送来的《云氏食单》,姜若皎一下子想到平西王太妃的娘家。
云家世代忠烈,家中男儿大多骁勇善战,只出过一个与其他兄弟不同的,那人一生都很爱吃,甚至好几次为了吃新发现的菌菇把自己都毒倒了。后来父兄皆战死,他才不得不披甲上阵、保卫家园。
后来这人侥幸活了下来,又开始到处吃吃喝喝,老来写下这么一本《云氏食单》传给后人。
姜若皎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把这么重要的菜谱送给自己,难得有些激动地问道:“我能否亲自去向太妃道谢?”
那侍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做不了主,不如姑娘随我一起过去请示太妃?”
姜若皎点了点头,把最后一道菜盛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洗了手,这才带上妹妹随着侍卫一起去拜谢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听说姜若皎要来谢恩,与主持说道:“看来这小姑娘是个识货的。”她笑着让人把姜若皎请进来。
侍卫出去告知姜若皎。
姜映雪本来准备跟着进去,却被侍卫拦下了。
侍卫为难地说道:“太妃只说让姜姑娘进去。”他们乃是行伍出身,最讲究令行禁止。
姜映雪有些生气,但还是说道:“阿姊你进去吧,不必在意我,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姜若皎也不好造次,把手里拿着的伞递给妹妹,叮嘱道:“你不要到处走,我一会就出来。”
姜映雪点头说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若皎不太放心地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帮忙看顾一二,才转身步入平西王太妃所在的明月院。
姜映雪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却见对面的清风院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她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走出个锦衣男子,正是刚才去过厨房的裴公子。
方才姜映雪只偷偷地看了两眼,没敢仔细瞧,这会儿躲在伞下胆子却是大了,不免光明正大地大量起来。
姜映雪在厨房时听人说起过裴公子的出身与姓名,知晓他是州牧之子,还很有才华。
十二三岁正是容易心动的年纪,姜映雪偷看了一会,总觉得这人样样都好。
可想到自己的出身与家中的情况,她又把那点儿心动压了下去,只怅然地生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愁思来。
第4章
明月院清幽安静,姜若皎绕过垂着葡萄藤的长廊,被侍女领进平西王太妃她们所在的禅房。
平西王太妃保养得极好,一点都不见老态,眉梢眼角仍带着年轻时的美丽,只是褪去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慈和。
姜若皎应邀跪坐在平西王太妃近前,表示自己收到《云氏食单》着实受宠若惊,愧对平西王太妃的厚爱。
平西王太妃道:“宝剑理应配英雄。我不擅厨下那些事,菜谱留在我手里也是白瞎,还不如把它送给你这样的聪明孩子。”她又询问了姜若皎几个问题,见姜若皎不卑不亢地答了,对姜若皎更为欣赏。她摇着头叹气道,“可惜我那孙儿今日没来,要不然真该叫他跟你学学。”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眉头动了动。
她不愿对这个纨绔子弟做评价,要她说好话她根本说不出来,说实话又怕说了惹平西王太妃不高兴。
她这两年混迹市井,学了不少她们小老百姓该懂的生存之道。
不管什么时候,能不得罪这种大人物的时候尽量还是不得罪为好。
恩也谢过了,姜若皎等平西王太妃感慨完便起身辞去。
平西王太妃见姜若皎没有接话,反而还恭恭敬敬地辞别,自然知晓姜若皎也听说了自家孙儿的荒唐名声。
平西王太妃再次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这孙儿从小就爱胡作非为,她自己就是野生野长野着长大了的,起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孙儿想做什么都由他去。
结果她儿子回来后发现自己该当个严父了,二话不说开始管教孩子。这家伙常年征战沙场,压根没摸清楚教养孩子的章法,硬是管教得这孙儿越发叛逆。
现在父子俩僵得很。
想她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临老还得为儿孙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操心,着实恼人啊!
姜若皎不知平西王太妃心中的烦忧,起身往外走去。不想她才刚走到外面,就见寇世子正嬉皮笑脸地堵着自家妹妹说话。
姜若皎想到平西王太妃还在明月院内,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里的恼火走了上去,把姜映雪挡在背后,一双眼睛含着怒气看向寇世子:“我跟你说过,不许再纠缠我妹妹。”
寇世子从来没近距离打量过姜若皎,这会儿人突然挡到了自己近前来,他突然发现姜若皎眼睛还挺好看,目光亮得像是能把人灼伤一样。
要是笑起来的话,这眼型应该非常美。
寇世子神使鬼差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听到这种轻浮话,姜若皎懒得搭理他,拉起姜映雪就要走。
寇世子没看到想看的,心里哪能甘心,当下伸手抓住姜若皎的手腕不让她走。
姜若皎腕上的肌肤细滑得很,寇世子抓住之后微微惊讶,只觉触感又暖又软。
他不由往姜若皎的手掌看去,那五指也是修长漂亮的类型。
只可惜常年练习擀面和刀工长了层薄茧,姜若皎的手看起来比寻常女子粗糙不少。
寇世子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见状有些痛心地觉得姜若皎暴殄天物。
这么好看的手当什么厨子,理应好好护养起来。
姜若皎无端被人这么抓着不放,心里恼火得很,想挣扎却被寇世子下意识攥得更紧。
旁边的姜映雪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收起伞朝着寇世子手臂猛砸了下去。
寇世子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吃痛地松了手,不由怒火中烧地瞪向姜家姐妹俩,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竟都是小母老虎。
他正欲发作,忽见对面清风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裴家公子裴徵从里头走了出来。
寇世子很不喜欢这人,因为这人从小就出色得很,现在更是整天被他爹挂在嘴边。
他天生和读书人不对付,对这种文质彬彬的家伙没有丝毫好感。
“见过世子。”裴徵上前朝寇世子见礼,笑容温谦有礼地朝姜若皎说道,“多谢姜姑娘为家母做的斋饭,她比平日里多用了不少饭菜。”
姜若皎道:“不必言谢,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寇世子在旁边听得牙酸,没趣地转身进了明月院,懒得再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说客气话。
姜若皎松了口气。
她落落大方地望向裴徵,客客气气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姜映雪耳朵有点红,既是冻的,又是羞的,平时她从不和人动手,甚至连争吵都少。
结果刚才难得鼓起勇气捶了那纨绔世子一伞,竟就叫裴徵看了去!
裴徵道:“我正好要回城去,家母回留在这边过夜,有辆马车只两婢子乘坐,二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与她同乘。”
姜若皎见天黑沉沉的,怕一会要下雨夹雪,没有拒绝裴徵的好意。她谢过裴徵,与妹妹挽着手下山,山下果然有两婢子等在车边。
裴家出身富贵,哪怕只是婢女乘坐的马车也宽敞得很。
姜若皎两人上了车,两婢子才恭敬跟上。
她们也不说什么闲话,只笑着取了些零嘴来招呼姜若皎姐妹俩,又将热好的汤婆子塞给她们,说她们的手炉时间久了怕是不暖和了,车上正好备着热乎的。
一路回城,两婢子竟是无一处不妥帖。
姜若皎去过学堂,交过出身不差的朋友,对此倒是不甚惊讶。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哪怕在他们家里为奴为婢,日子也过得比寻常人舒服,涵养与容止自然也非旁人能比。
马车将姜若皎姐妹俩送到姜家食肆门口。
姜若皎领着妹妹下车,上前与骑马回城的裴徵致谢。
裴徵在寺里听小沙弥提了一嘴姜若皎姐妹俩的身世,知晓她们姐妹二人失了双亲,族人又靠不住,可谓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此时见她们姐妹二人眸瞳澄澈,没有丝毫攀附之意,心中愈发怜她们过得不易。
裴徵掏出一张名笺递给姜若皎,温声说道:“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拿着这个来寻我或者裴府管事。家母一直食欲不佳,以后说不得还得劳烦姜姑娘为家母做些吃的。”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裴徵的名笺。
裴徵没再多留,别过姜若皎姐妹二人上马离去。
姜映雪跟着姜若皎进了屋,耳朵比刚才更红了,鼓起勇气对姜若皎说道:“阿姊,能不能给我看看名笺,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家用的名笺来着!”
姜若皎自己也才十五岁,这两年又忙于打理食肆,压根没生出过什么少女情思。
她哪里会想到姜映雪会对裴徵有意,听姜映雪说是好奇,便把名笺给了姜映雪,说道:“我在前头收拾收拾,你看完就顺便找个地方把它放好吧。”
姜映雪如获至宝地接过名笺,脚步轻快地回了后院。
姜若皎看着她快活的脚步,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当初她辍学回家接手食肆,除了不想让那些面目可憎的族人夺产得逞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好好照顾年幼的妹妹。
妹妹从小活泼讨喜,父母出事后却是消沉了不少,一开始甚至连话都不太愿意说。
如今妹妹能够快活起来,姜若皎自然也跟着高兴。
姜映雪回了后院,高高兴兴去了姐妹二人读书习字的书房。
她坐定后,捂着怦怦跳的心好一会儿,才拿出名笺仔细看了起来。
裴徵的名笺纸质自然极好,拿到手里只觉硬挺得很,像木头做的,上头还染着些许香气,不是常见的那些甜腻腻的香,而是一种清淡雅致的淡香。
姜映雪不太懂香,拿起来嗅了又嗅,也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放弃。
她的目光落到上头的字上。
名笺这东西一般很少会给外人,所以大多都是亲手写的。
这就是裴公子的字吗?
不知怎地,姜映雪竟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越看越觉得这字自己应当是见过的。
她虽不怎么爱读书,记性却不算差,想了一会便想起自己曾在哪儿瞧见过这样的字。
姜映雪起身跑到门边看了看,见姜若皎还在前头忙活,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顿时蹑手蹑脚地从花瓶底摸出把钥匙,走到书柜一处抽屉前轻手轻脚把锁打开。
这抽屉里放着她姐姐去学堂时的各种信件。
前几年女子学堂对面开了处“会友堂”,每个女子学堂的生员都可以在里面拥有自己的信箱,并且提供相应的寄信服务,同城的、不同城的朋友之间可以借由信件往来。
会友堂聘请的大多是天生聋哑之人,既可以给他们谋条生路,又可以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泄露通信人的身份。
当初姜若皎觉得挺有意思,跟其他人一起照顾过会友堂的生意。
那时候姜映雪对会友堂很好奇,缠着要看姜若皎收到的信。
姜若皎不肯给她看,她就偷看姜若皎把钥匙藏在哪,悄悄地取出来看了!
只是那时候她看不太懂那些信上讲的是什么,只觉得对方的字还挺好看。
姜映雪拿起抽屉里那厚厚的一叠信,略过姐姐与好友往来的信件,最后在底下翻到了几封她要找的信。
她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因为担心姜若皎突然回来,姜映雪把其他信放了回去,将抽屉重新上好锁。她拿着取出来的六封信坐到书案前,将它们与刚拿到手的名笺比对起来。
名笺上的字明显成熟不少。
那时候的裴公子应该也才十四五岁。
不会有错的,这字就是出自裴公子之手。
姜映雪看着眼前的名笺和六封信,想到了回来前那纨绔世子轻薄姐姐的事。
明明是那纨绔世子自己混账,却还用那种要吃人的目光看她们姐妹二人。
如果不是裴公子出现,那纨绔世子保不准还要倒打一耙。
那家伙还说姐姐是母老虎,可姐姐要是不凶悍起来,怎么能护住食肆和她这个妹妹?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姜映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六封信上。
到入夜后,姐妹俩照常躺在一起睡觉。
姜映雪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问姜若皎:“阿姊,你喜欢裴公子吗?”
姜若皎听了这话,眉头一跳。她沉声告诫道:“别说这种胡话,小小年纪的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什么样?”
姜映雪道:“我也想有个出色的姐夫呀。”
姜若皎摇头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她与裴徵倒是有过一次交集。
那时候她通过会友堂与裴徵通信,彼此都没说明身份,只不过裴徵在后面几封信与她倾吐了一些家事,她也就从那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裴徵的身份了。
当初说好是不记名的书信往来,真正见到裴徵时她也没想过提那一茬。
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初她离开学堂时杂事缠身,根本没与这位笔交的朋友打过招呼,她着实没那个脸去攀交情。
往后也只当从来没有过交集就好。
姜若皎说道:“等我为你觅个好夫婿,再考虑要不要招个赘。你别瞎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姜映雪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她就知道她阿姊是这样的想法。
姜映雪犹豫了好久,才侧过身小声凑到姜若皎身边说道:“阿姊,我想去学堂了。”
第5章
姜若皎一直觉得女子应当多读些书,哪怕她们真正的出路很少,却总比眼瞎心盲一辈子要强。
听姜映雪改了主意,她心中自是高兴,一天都耽搁不得,第二日早起便带上束脩去学堂请求先生让姜映雪回去读书。
因着不知道事情成不成,姜若皎是一个人去的,心里只想着要是这边不成便去别的学堂试试。
姜若皎找的是当初教过她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眉眼带着几分常年教书育人特有的严厉。
“那你呢?”柳先生平静地听完姜若皎的请求,开口问道。
姜若皎闻言,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回应好。
她也曾在学堂之中过得无忧无虑,与知己好友讨论每日读书所得,闲谈学堂内外出了什么新鲜事,那些快快活活的日子她不曾忘记过,柳先生她们的谆谆教诲她也不曾忘记过。
只是世事无常,她们姐妹俩骤然失去双亲,世间无一人可依靠,总不能变卖父母留下的房屋铺子只为轻松一时。那样的话,她们以后怎么办?
都说钱财是俗物,可没有这些俗物傍身,她们又能依靠什么?难不成当真读完书就找个人嫁了,指着丈夫的良心过日子?
她会把姜家食肆好好经营起来,日后妹妹嫁的人有出息,她便安安心心找个人入赘过日子;妹妹要是当真遇人不淑,那她也可以把妹妹接回家不叫她受委屈。
“我总要让映雪以后有家可回。”姜若皎心中有无数情绪涌动,最终只这么说道。
没有退路的人容易怯懦、容易忍让、容易受人欺辱,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再痛苦、再难过,也没有别的选择,除了默默忍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姜若皎也是失了双亲之后才知世事艰难,她既身为长姐,又是妹妹唯一的依靠,自然应当给妹妹留一个家。
柳先生惋惜地看着姜若皎。
姜若皎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虽然出身商贾之家,性情却通透又坚韧,许多事都是一点就通,她们教起来也特别有成就感,每次讲学都忍不住多提问她几句。
姜若皎退学的时候她就觉得可惜至极,如今听姜若皎这么说更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先生何尝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哪怕开班授课,能教的也只有家境优渥的学生。
穷人家哪有那么多闲钱把家中的女孩儿送出来念书?
女子不能去参加科举,也不能去当将军,一般家长送她们出来读几年书不过是想增加她们挑选夫婿时的筹码而已。
就像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没它不会怎么样,有它也只是更好看一些。
穷苦的人家能举家合力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就不错了,谁愿意把钱浪费在注定没什么出路的女儿身上?
柳先生早已嫁人生子,深知姜若皎说的是对的。
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立起来的决心、信心、能力以及机会,许多女孩子若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往往就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赖夫家过活。
不自由,更不快活。
柳先生扪心自问,若非自己与平西王太妃连亲带故,怕是也不能来学堂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
柳先生道:“束脩我收下了,让她明天开始过来吧。不过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明日我会照例对她进行考核,若是考得不好我不会让她进我带的班。”
姜若皎闻言喜道:“多谢先生。”
柳先生道:“即便不来学堂,平日里也要多读书。”她转身从书架上挑拣出几本书递给姜若皎,“这是前些天书商送来给我的样书,我翻过了,都挺不错,你拿回去看看,回头写些观感给我。”
姜若皎知晓柳先生是爱惜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她认真地接过柳先生递来的书,惭愧地道:“学生这两年一直没来拜见过先生,当不得先生这般记挂。”
柳先生道:“那以后就多来见见。”眼看时辰不早了,她朝姜若皎摆摆手,“行了,我也该去讲学了,你回去吧。”
姜若皎带着柳先生给的几本书离开女子学堂。
她正迈步往回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若皎闪避到路旁,等着那马儿过去,不想那马蹄声在靠近她时却慢了下来。
姜若皎抬眸看去,只见寇世子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让马儿堵住她的去路。
寇世子昨日挨了姜映雪一下,心里还记恨着呢。
刚才他远远瞧见姜若皎的背影,一下子把她给认了出来。
这会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寇世子堵住人后勾唇一笑,居高临下地拿马鞭敲敲姜若皎的发顶:“哟,母老虎,我们又见面了啊。”
姜若皎退后两步,想离寇世子远一点。
寇世子虽爱胡作非为,却也没听说过他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若这位纨绔世子当真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姜若皎也不敢抄起扫帚追着他打,毕竟平西王府半根指头都不用动就能碾死她们姐妹二人。
姜若皎见自己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抬头望着寇世子喊道:“见过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就想撩拨撩拨姜若皎,听姜若皎平平静静地朝自己见礼,却是觉得没趣了。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寇世子哼哼两声,不高兴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原谅你们姐妹俩的无礼,不然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们。昨天你那小母老虎妹妹打我那一下现在还青着呢,小心我回去和我娘告状。”
姜若皎哪里乐意朝他笑,只说道:“我听说只有那三岁小孩打架输了才会找爹娘。”
寇世子一听,觉得很没面子。他怒道:“你说谁三岁小孩?”
姜若皎道:“世子自然不是三岁小孩,若非世子心胸宽广,从不爱向家里告状,凭我打过世子这么多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寇世子听了有些得意,得意完又觉得姜若皎这话不太对。他生气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平西王府岂会草菅人命?”
姜若皎道:“是我失言了,平西王府自是不同的。我听人说在京城有人只是没及时给权贵让路,就让对方活活碾死在御街上。相比之下,活在我们西南的百姓可比京城的百姓幸运多了。”
寇世子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他说道:“他们当真这么嚣张?”
姜若皎道:“那是自然,我难道还敢编排京城权贵不成?我以前对世子多有误会,听了这些事才发现多亏有世子约束我们西南的权贵子弟,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有现在的安宁生活?”
寇世子被姜若皎捧得飘飘然,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没做什么。”他发现自己还用马鞭威胁着姜若皎,赶紧把马鞭收了回去,强做威严地说起了大话,“你往后若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只管来告诉我!”
姜若皎只是迫于形势顺毛捋一捋寇世子而已,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她敷衍地点点头,抬眸说道:“我还要赶回去开铺子,世子可以让一让么?”
寇世子如今看她那灼亮的眸瞳,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当下顺着她的话让了路。
姜若皎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妹妹要去学堂了,她也不会这样夸捧寇世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去了学堂那边妹妹总会交到朋友,她不可能跟着妹妹去赴每一次约。
要是能让寇世子别再盯着妹妹,她多说几句违心的好话也没什么。
平西王府治下确实很有一套。
姜若皎回到食肆,与妹妹说了明日一早去参加考核的事。
姜映雪听说还要考核,马上紧张起来,让姜若皎给她列个书单,她得临时抱抱佛脚。
姜若皎摸摸她的脑袋,说道:“这两年你读书没怎么放松过,不必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姜映雪还是让她帮着挑书。
姜若皎拗不过她,替她选了几本书让她好好看。
姜映雪欢欢喜喜地抱佛脚去了。
见妹妹这么认真,姜若皎心里也高兴。她与两个伙计把店里收拾收拾,才正式开门迎客。
她今天挂了个荤菜牌,要做四喜丸子。
四喜丸子看似只是四个肉丸,佐料却用得不少,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做起来很考验厨艺,若非老手很少人能把它做得酥嫩好吃。
几位住在附近的老饕昨日没等到开门,惦记得紧,今儿没到饭点就过来了。见店里挂了四喜丸子的牌子,老饕们不由喜道:“姜老板总算愿意做大菜了,照我说姜老板要是天天做大菜,何愁不赚钱?她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平时让我们试吃的菜就已经做得很不错,偏说还要再练练,可把我们馋坏了。”
还有人问道:“今天做四喜丸子,可是你们东家有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