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韵怔了会儿,才垂眸埋首在枕头中。
她今日听多了铃铛说的话,倒是有些魔怔了。
殿下是何身份?
怎会来看望她?
另一间房中,付煜刚洗漱过,换了里衣,衣裳半敞,露了大半的胸膛和流畅的肩部线条,他靠在床头,冷冽白净的脸微垂,他今日喝了酒,似不适地微拧眉。
张盛见状,立即动作放轻。
他心中清楚,王妃忽然这般转变,殿下心中必然复杂。
只殿下情绪内敛习惯了。
张盛低声问可要熄灯时,付煜突兀地睁开眼,冷淡地发问:
“她醒了吗?”
张盛一愣,反应过来殿下在问谁:“姜姑娘午时后醒了,还用了午膳。”
付煜阖着眸眼,若有似无地“嗯”声。
张盛躬身等了片刻,没听见殿下还有旁的吩咐,才吹了灯退出去。
翌日,姜韵醒来时,就听说王妃身子不适,李侧妃、陈良娣和苏良娣共同管理后院,替王妃分担。
而且日后的请安皆免了。
对于后一条消息,姜韵没在意,她惊讶的是,王妃肯放权了?
晗西苑中,陈良娣早起准备去正院请安,却得知请安免了,就径直来了晗西苑。
待传话的人走后,李侧妃看向陈良娣,轻挑眉梢:
“咱们王妃这是病糊涂了?”


第25章
陈良娣垂着头, 没有接话。
她的确是和李侧妃绑在了一起,利益相同,但像刚才那般大不敬的话, 陈良娣却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她没有那般的底气, 自然不会去那般张扬。
但陈良娣没有想到的是, 这次管理后院的权利,居然会有她的一份?
李侧妃觑了眼闷葫芦般的陈良娣, 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
她懒洋洋地躺回软榻上:“你去正院时,没见到王妃?”
今日她还未去请安, 陈良娣就过来了,说是请安免了。
陈良娣点头:
“秀琦姑娘说王妃刚喝完药睡下了, 就打发了妾身等人。”
李侧妃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梢。
病到连榻都下不了?
那日殿下究竟对王妃说了什么?
她倒是对那姜韵越来越好奇了。
陈良娣在晗西苑没有呆多久,待出了晗西苑,刚走到后花园,她身边的婢女锦绣就压低声音,忍不住欢喜道:
“这次殿下特意提起了主子,看来殿下心中还是有主子的。”
陈良娣折了根枯枝, 闻言, 只抿了抿唇,连抹笑都没有牵出来。
心中有她吗?
她扫了眼这后花园, 红灯笼挂了满院,任如何看,都是喜庆的模样。
今日是大年三十,本就该是喜庆的。
可事实呢?
来来往往的奴才压低了头, 行走间皆是小心翼翼, 莫说是喜庆热闹, 气氛安静压抑到没有一丝新年的气息。
往年这时, 她们皆在正院听王妃娘娘教诲,可如今王妃娘娘称病闭门不出,许良娣被关禁闭。
府中颇为受宠的几位,只剩下李侧妃娘娘。
殿下这般做,究竟是心中记得她和苏氏,还是不想让李侧妃一家独大?
陈良娣想起往日殿下宠爱李侧妃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她轻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殿下没有记起我。”
锦绣有些愣,不解问道:
“主子怎么会这么说?”
陈良娣想起在晗西苑时,李侧妃那副高兴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李侧妃在,这掌管后院的权利,我和苏良娣又能占几分?”
真正的好处,摸不到几分。
只落了个有名无实罢了。
还平白叫王妃将她看进了眼中。
锦绣对上主子宁静的笑,渐渐哑声。
因为她知晓,主子说的是真话。
她咬了咬唇,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府中,王妃和李侧妃皆受宠,可偏生王妃占正位,李侧妃有子,因此两人素来是分庭抗争,谁有压不下谁。
良娣有三,许氏娇嫩,素来颇有几分恩宠。
苏氏嘴甜温柔,得王妃看重,在府中也深有好评。
只她家主子,看似比苏氏得宠,却又远远不如许氏,就这般不上不下,平平淡淡地,叫人都几乎想不起来她。
但她家主子这般好,理应让所有人看见的。
陈良娣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低垂了头,就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道:
“好了,回去吧。”
她说:“至少有苏良娣在,侧妃不会叫我太难堪的。”
说起苏良娣,陈良娣就不禁轻拧了拧眉心。
她和苏良娣的院子相邻,姜韵受罚那日,她听见苏良娣早早起身的动静。
至今,她都不知晓姜韵受罚是否和苏良娣有关。
但是……
陈良娣摇了摇头。
是和不是,都与她无关,总归姜韵和她没有关系。
途经素宁苑时,陈良娣目不斜视地走过,倒是锦绣朝里面看了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哼了声嘀咕:
“瞧她们那高兴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们主子得了管家权利。”
陈良娣听言,有些惊讶。
苏氏往日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王妃如今身子病弱卧床不起,她这般高兴,不怕惹了王妃娘娘不喜?
她轻蹙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拉住锦绣的手,认真叮嘱:“近些时日,离素宁苑远些。”
锦绣不解:
“都是良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避着她呀?”
陈良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锦绣些许气虚,忙忙点头:“奴婢记着就是了,主子不要生气。”
后院中的动静和心思,身在前院养伤的姜韵不得而知。
铃铛刚替她换了药,坐在一旁和她说着话:
“今日卫公子一大早就进府,然后和殿下一起出门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和姜韵嘀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卫公子神色匆匆,连杯热茶都没喝。”
姜韵身后的伤比昨日好些,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疼,听言,却没有像铃铛那般升起好奇心。
总归不管卫旬为何事这般匆忙,都肯定是前朝的事。
姜韵侧了侧头,透过楹窗朝外看去,打断铃铛的话,转移话题:“又下雪了?”
铃铛点头:
“是啊,今年都不断地下了几场雪了,奴婢听说,有人说这是瑞雪,是好兆头。”
说是好兆头,可她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这样。
她拧着眉,脸上透着些许苦恼。
姜韵虽未曾接触寻常人家,但也知晓,铃铛话中的意思。
这雪,对富贵人家来说,许是一抹好景色。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连番不断地下雪,可是会死人的。
但这话题太沉重,根本不是她和铃铛可以谈论的。
就是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遂后,刘福的声音响起:
“姜姐姐可醒了?”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将锦被拢起,盖好全身,姜韵才出声:“醒了,刘公公进来吧。”
铃铛去开了门。
刘福捧着银盘走进来,脸上堆着笑。
姜韵特意看了眼他走路的姿势,听铃铛说起过,刘福和前院其他人因她的事挨了板子。
不过,这才两天,刘福就行走自如了。
姜韵稍稍放下心。
虽说挨板子,不能怪她,但若罚得重了,这些奴才不敢怪主子,只能选一个人埋怨,难免心中会对她起些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姜韵依旧些许愧疚道:
“前些日子,因我的事,叫公公受累了。”
刘福稍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道歉,忙摆了摆手:“哎呦,姜姐姐,奴才办事不力,殿下才罚的奴才,和姐姐并无干系。”
再说了,他们挨的几板子,轻飘飘的,可不像她,那日才是真的浑身皆是血,如今还下不得床。
这样想着,刘福自然不会去怪她。
见他脸上没有异色,姜韵才真正地放心。
放下一件心事,姜韵才有心思将视线落在刘福手中的银盘上。
刘福顺着她的视线,忙堆着笑:“姜姐姐,这是绣房那边送来的新衣裳。”
“绣房张嬷嬷说,前些日子绣房赶制府中下人的新人,送得晚了,让姐姐见谅。”
姜韵一愣,才反应过来刘福拿来的是什么。
之前付煜赏了她一匹紫色的云织锦缎,刘福当时和她说,若她没有时间,可将布料送到绣房,让绣房替她做身衣裳。
云织锦缎送过去后,时间一长,姜韵就将这事给忘了。
姜韵苦笑道:“本就是我麻烦绣房了,我身子不便,还麻烦刘公公替我和她们道声谢。”
刘福笑眯眯地点头。
他倒是理解张嬷嬷,姜韵这一受伤,府中人皆知殿下待她有些特殊,若只是一个奴才,张嬷嬷自然不会这般客气。
这般紧张地亲自将衣裳送来,可不就是这事耽误得挺久,怕姜韵在心中记恨她们。
若叫刘福说,王妃真的是走了一步烂棋。
姜韵的确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可却叫殿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和愧疚。
还将姜韵的特殊直接过了明路,后院那些主子如何想,刘福不知,但瞧瞧如今府中这些奴才,待姜韵多小心?
而且,王妃娘娘自己也没落好处,身子弱了,管家权没了。
即使这些其实和姜韵无关,但毕竟是因她受伤才引起的这一系列的后果,旁人怎么可能不怵她?
刘福刚走,铃铛就将那衣裳展开给姜韵看。
付煜赏的缎子是极好的,绣房用了心,上面绣着些隐晦的花瓣纹理,衣襟和袖子口皆缝了狸绒,腰间用珍珠金线缝了一条腰带,衣摆处也透着心思,做工精致。
姜韵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愣了下,心中赞了句绣房好手艺。
只下一刻,她心中就稍稍摇了摇头。
和殿下之前赏的那支玉簪一样,皆是她如今穿不得戴不得的东西。
铃铛有些惊羡:“姐姐,这可真好看。”
她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摸,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姜韵温和地敛眸:“收起来吧。”
铃铛有些可惜,却也听言将衣裳叠好放在锦盒中,收进了柜子中。
付煜回来时,恰好看见刘福从长廊拐角转过弯来,他准备去书房的动作一顿。
刘福远远瞧见,忙小跑过去行礼。
付煜稍颔首,掀起眼皮:
“她醒了?”
“是的,殿下,姜姐姐醒了,看起来比昨日精神多了。”刘福知晓他在问谁,忙添上了一句。
付煜稍顿,遂转身踏上了长廊。
他身后的卫旬有些不解。
他这几日没来王府,倒不知王府发生了何事。
卫旬朝刘福轻挑眉梢,刘福落后了一步,低声道:“姜姐姐前几日挨了棍子。”
卫旬有些惊讶。
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姜韵,那般娇嫩的小姑娘,殿下都下得去手?
他跟在付煜身后,看着付煜进了一个房间,就停在了外面,须臾,他听见房间内传来女子惊慌的声音:
“殿、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适才铃铛刚出去,房门被推开时,姜韵只当是铃铛去而复返,谁知晓,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付煜。
她惊得下意识起身,这一动,就牵扯到身后的伤。
疼得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付煜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没让她动弹,见女子疼得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乱动什么?”
姜韵轻咬住唇瓣,不说话了。
这还是她受伤后,第一次在清醒时看见付煜。
她趴在床榻上,侧过头,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渐渐地,她稍红了眸子。
付煜似有一顿,遂后,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旁:
“疼得厉害?”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又似较平常多了些柔和。
付煜只知晓他话音落后,女子不明所以地眼泪不住地掉,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无声地哭着,哭得柳眉轻蹙,脸颊染上嫣红,低低细细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生怜惜。
她声线皆颤抖着,说:“疼。”
怎么可能不疼?
她才入宫,他就见了她,娇滴滴的小姑娘平日最多端茶倒水,在延禧宫,吃得精致用得金贵,说是奴才,却堪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
付煜抬手,抚上她的青丝。
女子脸色很白,哭出来的嫣红似芙蓉映面,即使哭时也不吵不闹的,只是女子的泪珠似停不下来,颗颗砸在他手背上,明明还是寒冬,却异常灼热。
她攥着他的手,说完那句话,就咬紧唇瓣,似唯恐自己会哭出声。
她向来胆子小,这次受刑,恐是吓破了胆。
付煜的手很白,只长年握笔,手指侧有些茧,他垂着眸眼,看着手背上的泪痕。
其实姜韵很少在他面前哭,她总是笑着,似乎没什么苦事般。
唯独的几次落泪,也就如同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一句委屈和难过都不说。
付煜沉默了半晌,才说:
“本王让太医用最好的药。”
“会好的。”
顿了顿,他才添了句:“别哭了。”
付煜不会哄人,这已经是极致了。
姜韵心知肚明,却没有见好就收,她似匆忙慌乱地松开付煜的手,转而伸手擦着眼泪,深呼吸着,似要将眼泪憋回去。
付煜看得不着痕迹拧起眉心。
他倏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有些烦躁:
“罢了。”
姜韵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白净的脸蛋仰着,些许茫然不解。
付煜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素来不耐女子哭哭啼啼,但见她硬生生将泪珠憋回去,又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罢了,哭就哭吧。
姜韵却似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透着哭腔的声音温柔轻细:
“是奴婢有些矫情了,其实不疼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丝毫不勉强,仿若真的一般。
她抿出一抹笑,女子弯眸时似初夏芙蓉,甚淡雅好看,她说:“殿下用来的药,很好用。”
“奴婢日日都用着。”
女子格外认真强调着,对于伤口一字不提,却只记着他送了药来,脸颊透着些许不知名的红。
付煜倏然起身,堪称冷淡撂下一句:
“好生休息。”
姜韵似意识到什么,话音一顿,她盯着付煜的背影消失。
春雨润物细无声。
她不信她这些年做的皆是无用功,姜韵眸色不知痕迹地深了些许。


第26章
自那日后, 姜韵直到身子养好,也没有见到付煜。
太医说的话很中肯,姜韵真的躺在了床上整整半个月, 期间她不是没想过下榻走走, 但她一有这个想法, 铃铛就哭丧着一张脸看向她。
姜韵只好打消这个想法。
正月十五元宵的前一日,太医终于发话, 姜韵可以下榻了。
她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半月,她几乎闲得要闷出病来, 一间小房子,她最自由的时候, 就是开窗透气时。
姜韵让铃铛打水进来,净了身子后,才换了身新做好的紫褶裙绒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藏在狐狸绒边里,她拢了拢衣襟,才推开门走出去。
久不出房门, 乍然出来, 姜韵有瞬间还不太适应。
铃铛说是伺候她,但平日在前院也当值, 此时不在她身边,姜韵病好了,自然也要去当值。
姜韵想了想,就迈上长廊, 准备去书房给殿下请安。
路上见到她的人, 都有些惊讶, 忙忙躬了半身:“姜姐姐怎么出来了?”
说话的人是春夏, 在姜韵受伤前,她是常跟在雅络身后的,难免对姜韵的态度就有些冷淡。
姜韵些许的不自在。
这前院中的人,好似比半月前,待她要恭敬了不少。
姜韵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心,她一时也有些分不清,这般现象是好是坏。
不过,姜韵没叫旁人看出她的心思,待春夏温柔地点头,有些不解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今日怎么这般忙碌?”
倒不是姜韵没话找话。
而是来来往往的下人皆神色匆匆的,脚步很轻却又很快,连春夏手中都端着物件。
春夏低声说:
“明日是元宵节,但姜姐姐可能不太清楚,许良娣的生辰也是在明日。”
“李侧妃有令,近日府中事多,准备明日请戏班子进府为许良娣庆生,好叫府中热闹一番。”
“后院人手不足,李侧妃就请了张公公,让前院的人也去帮忙。”
许良娣生辰?
姜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如今快至正月十五,许良娣的一月禁闭已然到时间了。
只不过,姜韵几不可察地轻动眉梢。
李侧妃为许良娣请戏班子进府庆生?
她倏然想起许良娣小产那日的情景,心中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明日是真的会有些热闹了。
姜韵没和春夏多说,就让她离开了。
快到书房时,她迎面撞上雅络,雅络讶然地看向她,微拧眉:
“你身子刚好,怎么就过来了?”
姜韵抿唇,肤如凝脂的脸颊透着些许气色,她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轻声说:
“我来给殿下请安。”
她躺了半月,付煜给她请了太医,按规矩来说,她病好后,该来给付煜磕头谢恩的。
雅络也知晓这道理。
只是那日姜韵背后皆是血的模样吓到她了,如今一见姜韵,她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她胆子小,也怕了,对姜韵反而没有之前那股子抵触的心思了。
雅络看了眼四周,轻声嘀咕:“你这病好的真不是时候。”
明日就是许良娣的生辰,按往日的惯例,殿下总会过去坐坐的。
如今姜韵病好,明日定是要跟着过去的。
到时,又要入了后院主子的眼。
姜韵听清了,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下向她:“姐姐说什么?”
雅络怀着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情绪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是你来得不巧,殿下不在府中,辰时就被卫公子寻走了。”
姜韵眼睫轻动,敛下那抹神色。
又是卫旬?
这段时间,即使她足不出户,却也从铃铛口中知晓,近日卫旬寻殿下的次数越来越多,殿下回府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付煜不在,姜韵只好作罢。
只她有些苦笑,躺了半月余,这殿下不在,她竟有些不知做甚了。
就在姜韵准备回去时,身后长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堪堪回首,就见付煜顶着一身寒意走来,身后的卫旬脸色也甚是严峻。
姜韵心中一紧。
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堪堪侧过身子,低服下身子垂眸行礼,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弯曲。
姜韵垂着眸眼,心想今日殿下恐是没心思和时间搭理她了。
这般想着,暗纹锦缎靴忽然在她眼前停了下来,头顶传来男人沉声:
“身子好了?”
姜韵呼吸稍凝,立即轻声回答:
“回殿下,奴婢无碍了。”
付煜耷拉下眼皮子,从上而下地打量她一眼,见她白净的脸蛋透着些许嫣红,气色似甚好的模样,就知晓她真的没事了。
平静地点了点头,付煜进书房前,撂了一句:
“跟着伺候。”
姜韵些许讶然,她没想到付煜这时还记得她,她忙收敛心思,跟着付煜进了书房。
卫旬轻挑眉梢。
殿下待这奴婢的态度,好似有些特殊。
他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若硬要他说何处特殊,他又说不上来。
他心中轻啧了声。
他朝姜韵的背影看去,女子的身段很好,藏在厚重的袄子中,也玲珑秀气,和一旁的雅络不同,她走路时明明也很规矩,却无端透着些行云流水似的轻盈和美感。
卫旬生了些许好奇,这姜韵真的只是一个宫婢?
倒不是他高看了姜韵,而是他见的人多了,却也没见过任哪个宫女有这般气度。
她浑身透着股温雅韵儿,似是他在江南时遇见的那些姑娘,却又没有那股子娇嫩,只多了些许坚韧矜贵。
是的,矜贵。
明明是个宫婢,却透着些不符合身份的世家贵女的矜贵。
身后的那抹视线有些灼人,姜韵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卫氏的嫡小公子——姜韵在心中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似想起什么,遂后微蹙的眉心松开。
姜韵两手空空地进来,茶水都是雅络后来端进来的。
眼见付煜持起了笔,她立即上前研磨,衣袖被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子纤细白皙的手腕,她没有戴首饰,也没有染蔻丹,只那一抹肤色有些白得晃眼。
付煜的视线不禁在她手腕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抬头,看向卫旬,沉声问:
“城南那边情况如何?”
谈起正事,卫旬神色严肃起来:“昨日传信给京兆尹了,今日秦大人送来消息,如今南城那边已经疏散了人群。”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只眉心依旧紧拧着。
卫旬说罢,禁不住地摇了摇头:
“殿下,如今涌进长安城的难民越来越多,这般情况继续下去,圣上难免会震怒。”
姜韵低眉顺眼的,待听见“难民”二字时,她研磨的手轻轻一晃,墨水险些溅出来。
她呼吸一轻,刚欲请罪,就发现付煜对她这番失误毫无反应。
姜韵稍稍侧眸,看向付煜。
付煜垂着眼睑,眉眼平淡,没有说话。
卫旬偷看了他一眼,堪堪迟疑道:“殿下,属下不明。”
“难民涌入长安城一事,我们已经上折子禀告圣上了,如今圣上无旨意,为何我们还要这般大费周折?”
此番话,卫旬说得有些冷漠地不近人情。
可人在世,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即使这般情况,也难免要多些算计在其中。
圣上无旨意,谁也猜不到圣上在想些什么。
他和殿下日日忙前忙后,连用膳的时间都差些顾不上,若到时,有功劳或无功无过,皆可。
卫旬担心地是,他们最后会为旁人做了嫁衣。
毕竟,圣上宠爱殿下不假,可圣上膝下却不止殿下一个皇子。
其余皇子皆无动静,他们这般操劳,是否有些过于……多管闲事了?
卫旬的一番话落下后,书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案桌旁的香炉不断升起袅袅白烟,姜韵在宫中伺候久了,将后宫不得干政牢记在心中,如今听了这些话,顿时觉得有些站立不安。
因为,她听懂了卫旬的言外之音。
姜韵不着痕迹地侧头,视线无声地落在付煜身上。
她心中也有些好奇,殿下是怎么想的?
不得不承认,若她是殿下,恐也会和卫旬一般的想法,毕竟,不管为官为奴,明哲保身都是自古以来的生存之道。
殿下是皇子,可对于圣上来说,他也是臣子。
付煜掀了掀眼皮子,他眸色很深,让人猜不透他是如何想法,他只平静地问了一句:
“然后呢?”
卫旬顿时哑声。
他憋了半晌,没有憋出一句话。
难道要他提议,就此罢手,不再管那群难民?
可他们已经插手了,此时再停手,已经晚了,落在圣上眼中,恐是更讨不得好。
他堪堪道:“属下不知。”
付煜平静道:
“那就继续。”
卫旬说的道理,付煜自然知晓。
可付煜从一开始,他就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朝皇宫的方向看去,眸色稍深。
长安城,是付家的长安城。
百姓是,难民也是。
父皇只会比他们更看重难民一事。
如今毫无旨意,究竟是试探还是测试,付煜懒得去想。
身处其位,担其责,有些事,他该做。
可该他得的东西,旁人一分也抢不走。
卫旬还有些迟疑:
“可……”
付煜倏然抬眸,颇有些不耐道:“你当本王为何让你传信给京兆府疏散城南人群?”
卫旬担心的,不过是怕他现在所做一切,最后恐是为旁人徒做嫁衣。
但人尽皆知的事,即使是当今圣上,也压不下去。
所谓众人之口,岂是那般容易堵住?
越是位高者,越是在意名声,年龄越大,就越在意外界的声音,这一点,即使是圣上也不会例外。
卫旬稍顿,终于反应过来付煜是何意,他不窘反松口气:
“是属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