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游历的话,是做什么?”阿洛好奇地问。
别人游历,一般都是看风景名胜,可闻人瑾先天目盲,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从他的眼里可以看见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闻人瑾,每一次他的回答都相同。
“别人看景,是看山水花鸟,看名川大山,我看的是当地的风土人情、是古籍善本,是人心良善。”
“就如你头上那支缠丝金燕蝶,乃是从一位世代为匠的匠人手中所得,那年冀州遭了时疫,匠人女儿染了疫病,我给他的女儿安了葬,他便将这簪子卖给了我。”
“还有我手中这本前朝元昶所写的《明经论》孤本,是在一户农人家发现的,那农人的小儿用它来习字,我路过听闻才知。后来我在那村庄教了半载书,他们将书籍原本送予了我。”
阿洛手搁在矮桌上,捧着下巴认真听他讲述路上的见闻。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外,车内男子温煦的话语声不疾不徐,和缓平静地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大河。
阿洛听着他的述说,慢慢也仿佛与他进行了一场同游似的,思绪都飞向了那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
天门山距离京城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以前闻人瑾在外都是骑马,去一趟只要两天。这回带了个身娇体贵的阿洛,便只能坐马车,过去恐怕得四天左右。
眼见天色已晚,他们没有碰见人家,只能在外露宿。
马车边点起了一丛篝火,闻人瑾手持木棍在烤野兔。
暮色四合,星野低垂,暖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在他琥珀色的眼底闪烁。
阿洛坐在垫了薄毯的草地上,歪着头看他。
越与他相处,她越觉得闻人瑾太完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长相俊美、性情温和,待人真诚友善,还富有责任心。才华横溢,兼之一身君子之风;身怀武艺,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可以说除了那一双眼睛,称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她看他太久,他稍稍偏头,语气柔和:“饿了?马上就好。”
阿洛定定望着他温柔的眉眼,低低开口道:“阿瑜,以后,我陪你走好不好?”
“嗯?”
“你看不见,我便做你的眼睛。你也可以游历名川大山、五湖四海,看遍世间美景、天地奇观,什么都不会少。”
她说着说着,也不待他回答,便蓦然转口:“你知道吗?现在我们头顶上,就有一片星空,它很大很大,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蒙在天上,黑布上散布着亿万颗细小的星子,就像针在那黑布上扎了无数个小孔,孔里边透出光……”
闻人瑾怔怔听着,她像是怕他不理解,还拉过他的手比划,细细给他讲星空是什么样子,夜空里有勺子一样会指着北方的北斗七星,有一条玉带般的银河。
说完星星,她又告诉他,他们停歇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棵梨子树,树上结了小小的青梨,还住了一家小山雀。
师父曾说,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你所遗失的东西,总有一日会以另一个方式还回来。
闻人瑾想,他缺失了二十年的光明,随着她的出现,也终于回来了。


第16章
这趟闻人瑾走过千百遍的旅途,因为有了一个名叫阿洛的少女的出现,而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原本他脑海中一片漆黑的世界,逐渐被那个少女赋予了别样的色彩,有了五彩斑斓的形状。
他慢慢知道,原来有的路边会结红色的拇指大的地莓,熟到一碰就会冒出芬芳的汁水。有一路段都是成片的荷塘,开满了亭亭的荷花,绵延好几里路。还有一个路口,立了一块奇石,看着就像一个人蹲在那里沉思,到底该往哪一条岔路口走。
大到远处一座山的形状像雄鹰,小到一只颜色俏丽的蝴蝶从身旁飞过,阿洛都会细细给他讲述。
很多时候,其实他并不能理解那些事物真实的模样,只是将它们记了下来。
但是,他也终于知道了,京郊有一座山上生长了满山的枫林。祝县城里出名的冷泉边,许多名人留了字迹,其中前朝佞臣陈贺留的那块石碑,不知叫谁给画上了一只大王八。不知名的村庄里,一户人家的屋檐缝隙中长了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枣树,如今已挂上了三两青枣。
这样的小细节,以前从未有人告诉他。
她说做他的眼睛,便真的认认真真将她所看到的一切,一一说与他听,不曾有丝毫厌烦懈怠。
闻人瑾默默听着,那一句句话语在他脑海里缓缓成像,最终汇聚成一副生动的、书写着这人间烟火的浩瀚画卷。
这幅画卷,以及那描绘出画卷的少女,或许是他这一生,用那一双眼睛换来的最好的礼物。
阿洛不清楚闻人瑾的所思所想,但她却隐隐发觉,这人好像变得越来越粘人。
以前一派清雅出尘、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莫名有种往妻奴方向越走越远的味道。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不说,还喜欢牵她抱她亲她这样的亲密行为,仿佛突然患上了皮肤饥渴症。
犹记得洞房那天晚上,阿洛千方百计才叫他上了床,过程中闻人瑾也一直表现得很被动。之后几天他又缩了回去,最多牵牵手抱一抱,再亲近一点的行为就没有了。
可这次明明还在路途上,有天夜晚阿洛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一边给他讲星座的故事,闻人瑾突然凑过来用披风裹住她,两人在这露天席地下,夜虫细小的嘶鸣声中,星光与夜风的无声注目里,来了一次叫人脸红心跳的负距离接触。
事后,阿洛蜷缩在他怀里,笑问他:“阿瑜这次怎么不问我能不能了?”
闻人瑾嗓音低哑又磁性:“夫人恕罪,实在是……情难自禁。”
好在快到天门山附近,闻人瑾终于变得正常了一点,对待阿洛的态度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副恨不得塞进口袋藏起来的架势。
天门山脚下有一小城,城中居民不多,民风淳朴,自闻人瑾进城,便有不少人熟稔地与他打招呼。
阿洛这几天坐马车憋坏了,今日便骑上了闻人瑾的马,两人同乘一骑,姿态亲密无间。
这本该是被人说有伤风化的一幕,这里的人瞧见了,却只是好奇问一句:“闻人少爷这次回家可是娶亲了?”
阿洛戴着薄面纱,只觉背靠的宽厚胸膛微微震动,那一袭白衣芝兰玉树的公子含笑应道:“是,今日携夫人来探望师父。”
“刚才跟你说话的阿公,瘦瘦的、白胡子拖到了胸口,”阿洛悄声给闻人瑾描述那人的特征,突然望见路边有个揪着手帕,抬眼瞧着他们的女子,阿洛打量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阿瑜与这里的人都这样熟悉吗?”
闻人瑾温和地说:“我自幼在此生活,城中的百姓也常常上山供奉香火,大都是认得的。”
阿洛“哦”一声,又问:“那有女子钦慕阿瑜吗?”
闻人瑾话语声一顿,蓦然笑起来,凑到她耳边道:“阿洛放心,我从不接待女客。”
阿洛缩了缩脖子,轻轻哼了声,随即便听见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低沉笑声。
一路到了上山的山道,才没再遇见人。闻人瑾翻身下马,再把阿洛接下来。此行一起来的轻鸢牵着马车落在后头,闻人瑾吩咐她去城中歇下,不必跟着一同上山。
隐藏在密林间的青石栈道铺着落叶,细细长长一条伸向群山深处,闻人瑾本想背阿洛上去,她以见师父要诚心为由拒绝了。
两人走走停停,中间阿洛歇了几趟,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总算上了山。
爬上最后一级阶梯,阿洛累得不行,气喘吁吁好一会才缓过来,闻人瑾便陪她在山寺门前吹了一阵风。
一个小道士从门内走出,看到闻人瑾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闻人师兄!”
那小道士将二人领进门,期间一直在偷眼瞧被闻人瑾半扶半抱的阿洛,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惊叹、钦佩之类的神色。
阿洛有些好笑,也不知闻人瑾给这小孩子留下了什么印象,听说他娶妻就这么个惊得不得了的表情。
长云寺不大,总共也就几座房屋,寺内绿树成荫,坐落在这幽静的深山里,气氛安然静谧。二人先去前殿给三清祖师爷上香,然后再去后院里见清一道长。
阿洛边走边四处观望,目不暇接。
她对这个闻人瑾生活过多年的地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更加了解闻人瑾。
看见后院种了一棵梅树,阿洛便会忍不住猜他在梅树下捧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努力辨认的样子。
院子一角立着一排梅花桩,她又忍不住想他在梅花桩上奔跑、摔倒又无数次浑身伤痕爬起来的情景。
还有那供奉着神像的大殿,她走进去便开始想象年幼的他作一身道童装扮,在威严肃穆的神像下虔诚地上香叩拜的模样。
这原本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寺庙,却因为有了他的存在,于是这里的每一个事物,在阿洛眼里都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有着先天目盲之症的闻人瑾,该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长成今日这般谦谦君子、如琢如磨的完美无缺?
小小年纪的他,又是如何在看不见东西的情况下,学会了看书、习字、弹琴、下棋呢?
这个过程阿洛只是想一想,便感觉心肝肺腑都要揪起来。
正思索得入神,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安抚般揉了揉她的指尖。
“阿洛,这是师父。”
飞远的思绪被拉回,阿洛抬头一看,面前不远处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正面目慈祥地凝视着她。
老人说:“孩子,走近些让师父瞧一瞧。”
他的声音苍老,脸上爬满了深深的沟壑,眼睛却仍然清亮有神,平和的目光中带着包容万物的博大与历经沧桑的智慧。
阿洛闻声走上前,清一道长含笑打量着她,片刻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平安符,交到了她的手上。
与清一道长的接触很短暂,话也没说几句。阿洛却感受到一种面对风雨不动如山的豁达与从容,这种感觉她在闻人瑾身上也体会过。
简单见过后,闻人瑾便说要单独与师父说些话,阿洛从屋中出来,抬手叫住了那个小道士。
“小道士,你跟我说说你闻人师兄怎么样?”
屋外,小道士给阿洛讲述着那些年闻人瑾的事迹。
屋内,闻人瑾跪在师父面前,垂首道:“师父,能否请您给徒儿再算一次命格?”
清一道长眼底是看透一切的了然:“子瑜,你怕她是你的劫数,怕你命格未改?”
闻人瑾闭了闭眼,白皙清俊的脸上早已不见了一贯的从容,他语气沉重:“是,师父。我无法……失去她。”
清一道长看着眼前患得患失的徒弟,眼中滑过一丝欣慰,温和地说:“我曾说你命中有劫,但任何劫数皆有一线天机可解。她就是你的天机,你的命格已改,未来如何为师也看不清了。”
闻人瑾从屋内步出,便听小师弟正给阿洛讲他十三岁那年去山下给人做法事,回来却被一个小姑娘拦着非要嫁他的事。
见他出现,两人吓了一跳,小道士忙溜之大吉,阿洛双手叉腰瞪闻人瑾。
“夫君,这就是你说的从不接待女客?”
闻人瑾微笑:“那之后便是了。”
下山,阿洛犹在气愤中,理所应当地要求:“这回我不走了,你得背我。”
闻人瑾温柔地应:“好。”
他俯下身,将她稳稳背了起来。
虽然吃醋,阿洛还是会担心他:“夫君这样背我,会不会摔倒?”
“这条路我走了千万遍,哪一级石梯上有什么花纹都一清二楚,阿洛不必担心。”
阿洛于是放下心来,她上山时累坏了,这回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连点颠簸都没有,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山间鸟鸣阵阵,清凉的山风携来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背上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均匀了呼吸,闻人瑾更加放轻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平稳。
她那么轻,轻得好像一片柔软的叶子,又那样重,重得他每一次下脚,都变得万分慎重。


第17章
为了增加旅途的趣味性,回京的路阿洛与闻人瑾换了一条道,花了比来时更久的时间,玩了个尽兴才回到京城。
出来时是七月中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八月末了。
回京后不久,赵秋晨就与七皇子顾祁楼成了婚,阿洛没有参与那场婚礼,因为她突然生了病。
刚开始,只是饭后偶尔会有些恶心反胃,阿洛以为京城夏季气候炎热,所以才没有胃口,便没放在心上。
天气太热,为了避暑,阿洛常常拉闻人瑾去园子里的湖上划船。黄昏太阳落山之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划着船停泊在树荫下,感受着清凉的湖风,别有一番滋味,若有兴致还可以偷偷下水游一圈。
阿洛本来不会游泳,她又想解暑,就拿学凫水的借口缠闻人瑾,大半个月下来,竟然真教她学会了。
有一日她与闻人瑾游湖,意外抓了一条鱼上来,阿洛交给厨房里炖了,那天夜里喝了鱼汤。
结果她半夜突然醒来,直接吐出一场。
阿洛吐完抬头一看,闻人瑾脸都白了,整个人瞧着比她还像生病的样子。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要么就是中暑了,好不容易把闻人瑾安抚下来,没有大半夜去找大夫。可第二天早晨用膳,一看到那碗白粥,阿洛又是猛地一阵干呕,当场吐出一口酸水。
当时她就有预感,这可能不是生病。
果然,等到大夫过来,一摸脉便露出笑容,口中恭喜道:“世子妃这是有孕了,应该一月有余。”
算一算时间,还是在路上怀的。
虽然在众人眼里这是难得的喜事,不过在阿洛看来,这次怀孕就和生病没什么两样,都一样难受。
吃什么吐什么不说,平日里只能喝点水,身边伺候的人也变得严肃起来,再不许她去湖里玩了,晚上就算贪凉踢开被子,闻人瑾都会立马惊醒起来再给她盖好。
半个月不到阿洛就瘦了一圈,由于孕期反应太严重,赵秋晨的婚礼她给推了,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养胎。
听闻阿洛有孕,母亲姚氏与嫂子钟氏前来看望她,倒是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苏白薇进了太子府后,竟然也很快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快三个月,应该七月初刚入府就怀上了。
或许是感情得意,太子在朝堂中越发高调起来。他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如今年岁渐长羽翼渐丰,身边也积聚起不少簇拥。况且前两年他在军中也立下一些功劳,今又娶了宋家女,得宋家助力,朝中威望日盛。
然而太子表现得越强盛,皇帝便越发忌惮这个儿子。
近来不少官员上奏请示,表示皇帝该给太子分权了,让他做一点实事,也好锻炼他的能力,给太子在民间积累声望。
皇帝迟迟没有表态,被催得狠了,还处置了一批宋门的官员。
虽然只是些不足轻重的小官,但这也透露出一个讯息。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帝再也忍不下宋家了。
皇帝自上位以来,宋家便一直如鲠在喉堵着他,当年亲自送上的兵权,若宋壬州有不臣之心,直接带着那二十万大军兵临皇城,这大荣便可直接覆灭。为了安抚宋家,他娶宋氏女为后,生下的孩子刚落地就是太子。皇后死了十多年,后位一直空悬,至今不敢另立新后。
这皇帝当得窝囊,他几次三番召宋壬州回京,都被明里暗里挡回来,只要兵权仍在宋家,他就依然得受宋家人制肘。
皇帝早受够了宋家,他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又与宋家绑到了一起,未来很可能会如他一般,受那外族牵制,便恨得咬牙切齿。
连同那与宋家结了亲的太子,皇帝也越加失望。
他慢慢老了,身体日益衰败,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下一代手中。
原本皇帝并没有想过改立储君,太子亦有他出众之处,只是太子越来越看不清形势,皇帝失望久了,就开始思考太子到底适不适合当一个帝王。
前几日,皇帝似乎终于被朝臣说动,开始叫太子办差。然而这份殊荣并不仅仅只有太子得到,同样快要成年的几个皇子也都被授予了差事。
其中还包括刚成婚不久的七皇子,刚满十七岁的顾祁楼。
皇帝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对太子不满意,这是打算一同考教几个皇子,看哪一个合适当下一任继位者。
姚氏握着阿洛的手,忧愁道:“这京城的水要浑了,你也知你父亲不欲参与这些事里头去,可苏白微进了太子府,在旁人眼里我们苏家便与太子一党有了牵扯。免于纷争,你父亲便打算辞官告老,你哥哥也交了折子自请外放,到时候我们一家恐怕都会离京,留你一人在此,娘心中不安啊。”
阿洛抱了抱母亲,安慰她道:“娘亲不要为我担忧,世子待我很好,他会好好保护我。”
口头上这么说着,送走了姚氏后,到闻人瑾面前,阿洛才表现出离别的伤感来。
或许是怀孕了的缘故,她的情绪也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只是家人要离开的事,情绪就低落了好几天。
闻人瑾默默看着,有一天突然对阿洛道:“等过几个月天气渐凉,我们不若去南方过冬如何?”
“嗯?是因为我吗?”阿洛很快反应过来。
怀孕后,闻人瑾照顾她更精心了,有时候她偶然说一句想吃什么、想看什么,不管多么难得,他总会给她把那东西弄来。
本来每日总有人邀请他去参加一些书会、诗会,闻人瑾一向很少拒绝,结果因为她怀孕,他再也没有出过门,没有离开过她一步。
现在看她舍不得家人,就要带着她搬家,阿洛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阿洛摸了摸他眼下这段时间熬出来的青黑,笑了笑:“没事的,我只是有一点不舍罢了,相比起来,我更想陪伴你。”
闻人瑾摇头,温声道:“也不全是因此,我本身便爱四处游历,反倒不喜长久留在京城。”
这倒是真的,阿洛之前很少听说他的名声,远亭候世子更多在文人中出名,很少出现在京城各府的宴席上。上次长公主的赏花宴能见到他,也是一桩奇事。
后来阿洛问起,才知道原来是远亭候盼望着能有个儿媳,逼闻人瑾过去的。
总之,闻人瑾自己也不喜欢这物欲横流的京城,更爱在外逍遥自在,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到天气冷了,阿洛孕期三月稳定再动身离开。
他们二人皆大欢喜,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远亭候,想抱的孙子刚有了苗头就飞走了。可惜他管不住儿子,也明白闻人瑾在这呆不住,便说好等阿洛生了孩子,再去南方抱孙子。
当即侯府便动了起来,这次不像以前只闻人瑾一人,还要带上怀孕的阿洛,算得上一次小搬家了,于是府中早早就开始安排。
赵秋晨就是这时候来的,阿洛躺在廊下的摇椅里,丫鬟小厮在院子里晒书,身旁俊逸出尘的白衣公子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给她喂葡萄,那享受的姿态简直就跟养男宠的女皇似的。
“每次来见你,我都恨不得自己没来过。”赵秋晨感叹道。
阿洛瞥她一眼,吩咐下人拿把椅子过来,也没起身,慢悠悠道:“怎么,羡慕了?”
赵秋晨坐下去,半真半假地笑:“是啊,不仅羡慕,还嫉妒。”
如今整个京城的贵女,哪个不羡慕苏洛嫣?当初有多少人奚落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今日便有多少人眼红得出血。
闻人瑾待阿洛好得有目共睹,许多人不止一次瞧见他在外顶着大日头亲自买吃食,被问及时永远含笑回答,夫人想吃。
要问女子选择夫婿,是选那身份尊贵却无心无情的,还是真心待你如珠如宝的?
可以说所有人都会选后一个,而闻人瑾便是那后一个中的极致。
有人笑他妻管严,又说那苏家女同她娘一样,是个悍妻妒妇。闻人瑾当即回答,妻子是他一辈子互相扶持走下去的人,她向他托付终身、为他生儿育女,他也该倾尽全力回报她的付出。她一生只他一个夫君,他便也只会有一个夫人。
这番言论流传开来,一众原本嘲笑苏洛嫣的贵女们脸被打得啪啪响,阿洛也瞬间变成了京城最受人羡慕的女人。
不过赵秋晨也只是说说,她新婚燕尔,与七皇子正浓情蜜意,倒也并不真羡慕阿洛。
阿洛:“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
赵秋晨:“这不是得了空吗?祁楼最近要办差事,整日里忙得很,我嫁了人也不好出去,只能来找你说说话了。”
这么一说,阿洛立马想起之前差点忘了的事了。因为剧情被她改变,女主嫁给了男主,现在整体剧情都发生了变化。
原本男主这时候还没跟宋家联姻,皇帝也没那么快把几个皇子推出来,可由于进展加快,阿洛担心七皇子也会比书里更早遇难。
“我得了一个消息,京城边上的沭县里有一伙山匪很是穷凶极恶,若你们途径那里,一定要做好防范。”
书中七皇子有次去那边办差,结果遇见山匪截道,身边又没带几个人,直接遇难被害。因为爱子七皇子死亡,皇帝病倒,才真正拉开夺位之战。
赵秋晨有些莫名,沭县偏僻,平白谁去那里?但因着是善意的提醒,她便也认真记了下来。
接着阿洛又把自己冬日便要离去的事说了,两人约定以后书信联系,赵秋晨没坐多久便走了。
虽然说是冬日,但其实十月底,树叶染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黄,阿洛便与闻人瑾踏上了前去南方的旅途。
苏家一家人也早在那边安顿下来,还给他们置办好了宅子,就等着他们前去了。


第18章
阳春三月,正是梅雨时节。如烟似雾的蒙蒙春雨笼罩在青瓦白墙的屋檐上,将这江南城镇渲染地好似那九天仙境一般。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步履悠闲,其中一位头发半白的高壮老人,肩上驮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女娃,乐呵呵地不时与路人招呼。
“老王,有空出来喝两杯啊。今日?今日不成,我得带我家穗穗听戏去呢。”
老人驮着自家小孙女一路来到一处戏台前,听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大半日,期间给小女娃买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粑等无数吃食,到了午间,再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回到安陵州府边上的一栋宅院里。
一进门,名叫穗穗的小娃娃便毫不犹豫抛弃爷爷,迈着哒哒哒的小脚步,一头扎进一身形修长、白衣胜雪的男子怀中:“爹爹!穗穗回来啦!”
男子琥珀色的眼眸柔和至极,俯身将小女娃抱起,笑问:“穗穗出去玩什么了?”
小女娃小脸雪白,脸蛋肉乎乎像个馒头,五官精致又漂亮,她有着一双小鹿般浅棕色的大眼睛,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一起,父女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穗穗看了戏、吃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龙须酥……”小家伙掰着小手指头,一点一点数下来。
还没数完,一眉目如画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口中道:“吃那么多甜的,穗穗,你还要不要你的牙了?”
穗穗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奶声奶气地说:“都是爷爷买的,穗穗说了不要了,娘亲不怪穗穗好不好?”
老人、也就是远亭候好气又好笑道:“嘿,你这个小滑头,还倒成爷爷的错了。”
阿洛走过来,吩咐丫鬟带小家伙去刷牙,又对远亭侯道:“父亲也别太纵着她,穗穗年纪小不知节制,您与阿瑜每日任她予取予求,以后养出个混世小魔王来可就不好了。”
远亭侯眼一瞪:“怎么不好了!我闻人颂的孙女,哪样都是好的!”
再看那旁边的闻人瑾,一副含笑默认的态度,阿洛心中不禁无奈摇头。
这对父子俩,真是没救了!
想当年,远亭候口口声声要抱孙子,结果阿洛生了个小丫头,叫他大感失望。然而前年过年来探望孙女,远亭候抱了那小小一团的小孙女一次,就被牵绊在这里,再也没回过京城。
要问这个家里最宠穗穗的,非远亭候莫属。
第二宠穗穗的,就是她爹闻人瑾。当初穗穗出生前,他还叫阿洛不要生了,等穗穗出生后,他又成了个妥妥的女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