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去了小厨房,照着停云所写,仔细煎药。过了一会儿,停云忙完手边的事情,赶来了小厨房,与流风一起忙活。
司阙的药有些复杂,也不仅一副。
“你不在这两日,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情。”流风压低了声音,“世子妃接连两天晚上宿在公主房中。”
停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不太信:“世子妃?”
流风使劲儿点头,蹙眉解释:“你知道的,咱们公主体弱,我有时晚上会上去看看。头一晚,我亲眼看见公主抱着世子妃在木榻上睡的!第二晚倒是没有抱着世子妃睡,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但是!但是!”
流风两手举起来,继续说:“但是第二晚,公主给世子妃弹了那曲《云陵赋》,不是别的曲子,是《云陵赋》诶!咱们公主什么时候给别人谈过这支曲子……”
停云听着听着,眉头也皱起来。
流风凑到停云面前,眯着眼睛继续说:“昨天晚上公主让我去请世子妃,可世子妃昨日要归宁,不在府里。然后公主便失踪了一晚上,你说咱们公主去哪儿了?”
停云眉头越皱越紧。
流风瑟缩靠近停云,语气惴惴:“咱们公主会不会不满足于拿自己的身体炼毒,要开始用别人的身体来炼毒了?”
“你在胡想什么?”停云愣了一下,语气生硬。
流风被她这一反问,也愣了一下,讷讷小声:“不是吗?”
停云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意味深长地说:“尤氏美极。”
流风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个时候尤玉玑带着枕絮到了,停云和流风停下了谈话,停云仍留在厨房煎药,流风出去招待。
·
见到司阙前,尤玉玑已从流风口中得知司阙病了。流风自然不会说司阙昨晚离开了王府,只说昨夜落雨时司阙染了风寒,反正他本就体弱。
尤玉玑本想请太医,却从流风那里得知停云很擅医,这些年也是停云为司阙调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司阙床榻旁,见司阙安静沉睡,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尤玉玑在床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拉过司阙的左手,将白纱布一层层扯开。她动作轻柔,时不时抬头望向司阙,生怕将公主吵醒。
纱布彻底解开。尤玉玑瞧见司阙掌中的伤口,不由蹙眉,在心里埋怨一句换弦还能用刀子割了手。她用指腹抹了温凉的银霜膏,轻轻涂在司阙的伤口上。为司阙上好药,重新包扎过,尤玉玑再轻轻将他的手放下。她垂眼望向司阙的手,惊于公主的手好长,比她的手指要长许多。她继而失笑,公主本来就比她高许多。
国破离乡,家人都在牢中受苦,公主又病了……公主一定很难受吧?
尤玉玑抬起眼,安静地凝望着沉睡的司阙,在心里盼着公主早日好起来。
尤玉玑望着司阙,一旁的流风却在望着尤玉玑。流风悄悄打量着尤玉玑,又偷偷瞥一眼昏睡中的司阙,亮亮的眸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司阙身上的被子里侧忽然细微地动了一下。尤玉玑不由有些奇怪,公主的两只手分明在被子外面呀。她瞧了司阙一眼,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过去,轻轻掀开那边的被角。
一只纯黑的小奶猫安静地睡在司阙身边。刚刚被子动了,正是它在翻身,由侧躺变成仰躺,肚皮朝上,它仍在睡着,呼噜呼噜。
尤玉玑疑惑地回头望向流风。
流风小声解释:“昨晚下雨,公主瞧着这猫可怜就给带回来了。”
尤玉玑望着酣眠的小奶猫,轻声说:“公主心善。”
流风的一双眉毛扭成了麻花。她听世子妃如此评价公主,一时间心里怪不得劲的,她又忍不住觉得世子妃这是被不知名的东西蒙蔽了双眼。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她又开始瞎琢磨了。
尤玉玑很快离开了云霄阁,走前将那瓶银霜膏放在司阙床头小几上。
她回到昙香映月,即使做别的事情心里仍记挂着公主。傍晚,用过晚膳后,她又去了云霄阁。
下午时司阙曾醒过一阵,喝了药,然后又睡去。
尤玉玑过来时,停云正用浸湿的帕子覆在司阙的额头。
——司阙在发烧。
尤玉玑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却不想公主正烧着,瞧着偌大的屋子里冷冷清清,顿时一阵凄凉之感袭来。尤玉玑轻叹一声,坐在床榻边守着,不肯离去。
那只弱小的小黑猫已经醒了,躲在角落,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屋内的几个人。
尤玉玑没在意那只猫,探手去试司阙额角的温度。浸湿的帕子上的水顺着司阙额侧向下流落,流进他的乌发里。尤玉玑瞧见了,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
她刚收了手,就看见司阙睁开了眼,正望着她。
“你醒啦!”尤玉玑惊喜地瞬间笑起来。她一笑,整个光线昏暗的幔帐内仿若都亮了起来。
司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尤玉玑立即说:“既醒过来了吃些东西吧?我听流风说你下午醒来只喝了药,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尤玉玑转首望向流风。流风赶忙说粥一直温着,立即去拿。
“既知自己体弱,天寒时节可要多注意些才行。”尤玉玑又往前挪了挪,伸手去扶司阙。司阙倒也没拒绝,由着被她扶起。
尤玉玑欠身去拿床里侧的枕头,枕头在小黑猫身边,瞧着尤玉玑的手探过来,小黑猫立刻警惕起来,连尾巴也不摇了。尤玉玑对它温柔一笑,轻柔地摸了一下它的头,将枕头拿来垫在司阙身后。
尤玉玑靠近司阙,双臂环过他的腰,去仔细调整他身后的枕头。
她离得那样近,前身几乎贴着司阙,就连淡香的青丝也拂在司阙的下巴。
闻着她身上的雅香,感受着她不经意间的磨蹭,司阙叹了口气。
尤玉玑抬眸望过来,紧张问:“不舒服吗?”
这个问题,司阙没有回答。
尤玉玑只当公主不舒服不愿意开口说话。不多时,流风捧着肉沫粥上来。尤玉玑动作自然地接过来。
感觉到碗有些烫,尤玉玑捏着小勺子稍微盛了一点点,递向自己,贴在唇上试了试温度。
温度刚刚好。
她这才欠身去喂司阙。
流风刚想说再去拿个勺子,愕然看见公主真的吃了尤玉玑喂过来的粥。流风悄悄把脸扭到另一边,才敢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浑然无事地转回头。
尤玉玑喂司阙吃了小半碗,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前为父亲守孝,一直在吃素。其实早已不必吃素,可是许是因为吃素太久,如今她闻到荤腥味道有些不适。她并不打算一辈子都吃素,最近有在尝试克服,可是收效甚微。
然而,她喂司阙的是肉沫粥。甚至刚刚她尝的那一勺上,就有好大一块肉沫。
“不吃了。”司阙声音有些沙哑。
尤玉玑回过神,她收回手,垂眼望着碗里剩的半碗粥一瞬,尝试着捏着勺子盛了一点肉沫送进口中慢慢吃了。
司阙抬眼,望向她。
并没有往日对荤腥味道的反感,尤玉玑又捏着勺子吃了两口。
发现司阙望着她,她抿唇笑了一下,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味道很好。”
流风赶忙说:“世子妃还要吗?奴婢给您盛一些?”
“不了不了……”尤玉玑赶忙拒绝,心下已经在责怪自己的举动有些没分寸了。她将勺子放在碗中,下一刻,一直躲在角落的小黑猫忽然跳过来,坐在司阙的腿上,眼巴巴地盯着尤玉玑。
尤玉玑一怔,还未有行动,手中的碗已被司阙拿走。
司阙将碗递向小猫。
小黑猫立刻站起来,两只前脚搭在碗边,小脑袋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吃着肉沫。
尤玉玑弯唇,越发觉得公主是个心善的人。
一旁的流风却在心里嘀咕——两人一猫共吃一碗粥,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饥荒呢……
司阙吃了粥,又喝了一次药,便虚弱地再次躺下休息。
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前,尤玉玑仍坐在床边。
后来,司阙再醒来时,仍见到尤玉玑守在床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趴在床边,露出一小节皙白的后颈。
尤玉玑手里还握着给司阙换用的湿帕子。湿帕子一半在她手中,一半贴在床榻上,弄湿了床褥。
司阙将覆在额头上的湿帕子拿去,捡起枕侧的一条丝帕。淡淡的紫色,质地轻柔,角落里绣着一支昙。
是尤玉玑为司阙擦拭额角水渍时遗下的。
司阙瞧了一会儿这条丝帕,将目光落在尤玉玑露出的那一小节后颈上,慢悠悠地说:“还算有点良心。”
尤玉玑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望向司阙。
司阙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绽出一丝乖顺的笑容来。
·
陈安之很晚才归家。
方清怡昨日执意搬出晋南王府,方清怡根本不愿意见他,完全是恩断义绝的架势。他就连劝说,都是托陈凌烟转告。
今日上午和尤玉玑从尤家回来,他没回王府直接去寻方清怡。然而还是吃了个闭门羹,他心中气闷,只好寻三五好友去吃酒打牌。
刚一归家,就见到等候多时的谷嬷嬷。
谷嬷嬷给王妃传话,只一句——万不可让庶子先降生。
陈安之沉思了一会儿,去了昙香映月,不想扑了个空。得知司阙染了风寒,尤玉玑在那边守着。
陈安之一愣,三分酒醉都醒了,急急忙忙往云霄阁去。
一路上,他满心都是阙公主。
当真远远看见了云霄阁,陈安之却想起另外一件事。
尤玉玑守在司阙身边?司阙是他的妾,尤玉玑身为主母亲自照料,还不都是为了他?
她在向他示好,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第11章
陈安之今天在外面玩乐了一整日,走了不短的路过来,臀腿上的伤又开始隐隐发疼。他伸手揉了揉,抬头望向前面的云霄阁。
听说阙公主病了,他顾不得身上的伤不能快走,急急忙忙过来。如今站在云霄阁前,反倒有些不敢进去。
自阙公主被他接回来,他一次都没敢踏入云霄阁。原来以为是自己受了伤,实在狼狈又不雅。他想等伤好了芝兰玉树地出现在公主面前,如今到了公主这里,才知受伤只是借口,是自欺欺人。原是情怯。
埋在心中痴恋的神女如今成了自己的妾,陈安之竟生出一种古怪的亵渎之情。公主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厌他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他甚至也在厌自己,厌自己不能给公主更好,竟胆敢让尊贵的公主做一个妾。
妾,太低贱了。
陈安之在云霄阁院门前的凉风里伫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来,压了压衣襟,理了理鬓角,挺胸抬头仿若上朝拜见般昂首往前走。
·
得知陈安之过来了,尤玉玑眉心轻蹙。
听着陈安之一边上楼一边询问流风的声音,尤玉玑不抱希望地环顾左右,果然不可能有一个侧门让她立刻离开。她实在不想见到陈安之,尤其是在这里,她真怕陈安之见她在公主这儿,又要拿出她想象不出的理由找她的麻烦。
迎面撞见了也没办法,尤玉玑刚要起身去迎,司阙忽然说:“上来。”
尤玉玑惊讶地望向他,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司阙望着门口的方向,说:“他不会靠近。”
尤玉玑睁大了眼睛望着司阙,显然又惊愕又犹豫。她极少露出这般惊讶的模样,司阙在她睁得微圆的眼眸上多看了一眼。
眼看着陈安之的身影映在房门上,司阙拉住尤玉玑的手,将她拽上床榻。尤玉玑被拽到床里侧,整个人还是懵的。
司阙望过来,压低声音:“躺好。”
适时,门外传来陈安之的声音:“公主,听说你病了。安之记挂不已,急急过来看望,可好些了?”
尤玉玑身子一僵,望向身侧的司阙,心里还在合计这根本藏不住。偏偏司阙望过来的澄净双眸竟让她一阵恍惚,隐隐信了他的说法。她又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心存侥幸地听了司阙的话,平躺下来。她合计着床榻外侧的司阙能不能遮住她,尽量让自己躺平,就连一双玉足也将足尖压平。她忐忑地去望自己的足尖,可视线被伏耸的胸口遮住,一眼望去哪里还看得见足尖。
尤玉玑轻轻蹙眉,习惯性地用手压了压胸口。
司阙刚要收回的视线因她细小的动作顿了顿,他视线上移在尤玉玑的脸上多看了一眼。天色已黑,床幔里光线暧柔。
司阙支起上半身倚靠床头,顺手将被子扔到尤玉玑身上,将她的身体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可尤玉玑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身子往下蹭了蹭,整个人躲进被子里。
陈安之站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回答。他也不急躁,再次软着声音开口:“殿下,我、我……我可能进来看看你?”
尤玉玑蒙在被子里,听着陈安之卑微讨好的语气,心中感慨。她可从未见过陈安之这幅面孔。原以为是个嚣张高傲的二世祖,原来面对喜欢的女子,竟也能是这般伏低做小的卑微样。
“就、就一眼……”陈安之的声音更低了些,他抬手,轻轻搭在房门上。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能见到朝思暮想两年的人。可是他不敢,也不能。他决不能扰了公主,更不想公主厌他,恨他。
又是一阵沉默。
陈安之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那颗满怀期待的心逐渐生出腻腻歪歪的泥点子。他低头,双肩也耷拉下去。他偏又强颜欢笑,勉强用寻常温柔的语气:“那公主歇着,安之改日再来看望您。”
尤玉玑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庆幸这样容易便躲过去了。下一刻,她惊愕听见司阙说——
“进来。”
房门外的陈安之亦是惊愕不已。他猛地抬头,脸上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染上狂喜。他受宠若惊地推门而进,推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这道门是什么宝物。
他迈进门槛,终于看见了阙公主,他心中每一颗泥点子都开出一朵灿烂的花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房门关上,望着倚坐床头的公主,胸膛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司阙并没有看陈安之,他侧首,瞥见床头小几上有一个镯子,将其拿在掌中,细细把玩。
这是尤玉玑的镯子,她守在司阙身边为他换降温帕子时,嫌这镯子碍事,暂时摘下来放在了一侧。
细细的翠玉镯,玉质也只能算上佳,不算什么价值连城的玩意儿,被司阙握在掌中,细细把玩品瞧。
陈安之站在门口,并不敢再继续靠近,这就般遥遥望着公主。他将这份痴恋藏在心中两年,其中苦涩与甜蜜不是外人所能知晓。
如今公主就在他身边,名义上是他的女人。一瞬间,陈安之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明明当初心想若能再见公主一面,死了也甘愿。如今不仅再见了公主,公主还成为了他的人……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浪潮彭拜。
他怔怔望着公主,情不自禁往前走。
司阙忽然抬眼望过来。
陈安之一瞬间回神,脚步立刻停下,甚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他匆忙解释:“公主别怕,安之绝没有欺辱之意!”
话一出口,陈安之脑海中不由浮现了些他和公主的旖旎画面。这些画面让他脸上发烧,也让他仿若堕入自责的炼狱。
不可,他绝不可委屈公主!
司阙垂下眼,复将目光落回手中的细镯。
陈安之杵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他斟酌了词句,才敢再开口:“让公主做妾实在是辱了公主。然而安之并没有轻贱公主之意,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公主放心,只要我陈安之还活着一日,必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虽然如今不得不担着妾的身份,可王府里上上下下没人敢拿妾的身份欺负你!”
一长串的话说完,陈安之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公主轻浅的一声“嗯”,他心中从泥点子里开出的花儿越发灿烂。
公主的一个回应,便让他满足地笑了。
“公主住得可还习惯?怎么染了风寒……是不是银丝炭给的不足?亦或者在这里住得不舒服?你若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你若不方便见我,差个侍婢知会我一声便是了……”
司阙将细镯套在自己的腕上,这镯子对他来说还是小了些。他瞧着细镯,没有声调的语气淡淡开口:“京中可有什么趣事?”
趣事?
陈安之先是一愣,心中很快染上狂喜。公主似乎并不厌烦他!还主动问他话!他挖空心思地想了想,想起几件事情。
“居于别宫的赵国太后居然有喜了!这事儿如今传的沸沸扬扬,偏生无人知晓是谁的孩子。还有一生骁勇的李老将军一日忽然想吃豆腐,家人急急忙忙给他煮来。他吃了一口豆腐,竟然噎死了……”
陈安之把最近听来的几件事一桩一桩细说,他拿出看家本事讲得惟妙惟肖,只为博美人一笑。头几年第一次被皇帝爷爷问功课时,陈安之都没有这般紧张与认真。
然而司阙淡淡听着,不显厌烦,也不曾流露出一丝的表情来。
尤玉玑被被子蒙住,视线里一片漆黑。起先,她自责自己荒唐听信司阙的话躲在床榻上,万一被陈安之发现,不知又要引来什么麻烦。做贼的紧张感一直伴随着她。
然而她听着陈安之讨好的话一句接一句,在一片漆黑里,紧张的情绪不见,换上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个正花费心思卑微讨好心上人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夫君。
小时候,她听父亲说夫妻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盟,相互扶持相互疼爱至白首。
她要一辈子都和陈安之纠缠下去吗?纵使她打定主意不管他的胡闹,不在意他的所有,只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可是这一刻,在这一片温暖的黑暗中,尤玉玑第一次动摇了。
腰间忽然一阵柔软,尤玉玑一怔,才反应过来是那只小黑猫。百岁还太小,每日吃饱了就要睡。它刚睡醒,在被子里细细碎碎地爬,爬到尤玉玑的腰侧。
尤玉玑温柔轻抚它的头,一下又一下。
流风将屋子里的炭火生得很足,温暖如春。
陈安之过来时,尤玉玑刚醒来,还带着困倦。如今躺在一片黑暗的棉衾中良久,困倦再次袭来。
她一下一下轻抚百岁头顶的动作逐渐缓下来,慢慢睡着了。
又过一阵,尤玉玑的手软绵绵地垂下来,碰到司阙的后腰。司阙抬眼看向仍在讲相声的陈安之,道:“我倦了。”
陈安之正说得眉飞色舞,闻言,说了一半的话立刻吞回去。他赶忙柔声低语:“是很晚了,公主快歇着。改日我再过来陪你……”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谨而又慎。
陈安之依依不舍地往外走。他站在门外,脸上还挂着笑。他兴高采烈地往楼下走,全然不是见司阙时器宇轩昂的身姿,而是一瘸一拐扶着楼梯扶手往下挪。
他刚刚在司阙的房中侃侃而谈半个时辰还要多,他挺直腰杆站立如松。实则臀腿上的伤一直在折磨着他。
然而能与公主说那么多话,心中喜悦能冲去一切身体的疼痛折磨。
来时,他还琢磨着尤玉玑为何来公主这里。可等他见到了司阙,显然把尤玉玑彻底忘了个干净。
陈安之走后,司阙转过身来掀开被子,撞见百岁好奇的猫眼。
司阙捏着百岁的后颈,将它拎到一边去,望向尤玉玑,她睡得正沉。
司阙本是起了玩心,想瞧瞧尤玉玑亲见陈安之对别的女人卑微讨好会是怎么个反应。结果她的反应是睡着了?
司阙望着酣眠的尤玉玑。
虽说第一次为她逼毒时,也曾与她同榻。可那时毕竟是为她逼毒,她又是昏迷状态在他掌控中。而且也不是整夜,为她逼毒之后,他便离开了。
流风添了炭火,悄声退出去,步履轻缓,可等到了楼下,立刻小跑起来去寻停云。见了停云,流风几乎跳起来:“又要睡一起了!”


第12章
司阙将套在腕上的细镯打着转儿地慢慢撸下来,重新戴在尤玉玑的手腕上。细镯带着玉的微凉,她的皓腕却很暖。
司阙慢慢将尤玉玑的手放下,视线却未移开。她的手不仅生得极美,只是给她套上玉镯的短暂接触,也能惊于她这只皙白的手是如何肤如凝脂柔若暖玉。
被拎远的百岁很有毅力地又爬了回来,它沿着尤玉玑的手臂爬到她的身上,又一个跟头栽歪到尤玉玑靠近司阙的另一侧。它摇着尾巴爬起来,挪到尤玉玑的手旁,歪着头用耳朵蹭蹭尤玉玑的指背——它摔疼了,在给自己找安慰。
司阙瞥了一眼,再次拎着它的后颈,将它拎起来。
猛地被提高,小东西吓了一跳,一双小短腿乱蹬,尾巴也僵僵地拘起来,口中发出一声声喵叫来。
尤玉玑皱皱眉,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它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叫。”司阙将小猫放下来,澄眸无辜地望向尤玉玑。
尤玉玑揉了揉眼睛,手肘撑着支起身来,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反复抚着小猫的头。百岁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圆圆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走了?”尤玉玑问时,仍目光温柔地望着百岁。
“走了。”司阙打量着尤玉玑的表情,语气玩味,“世子对我说那些话,夫人竟听得睡着了?”
话音刚落,尤玉玑的手心覆上来,贴在他的额头。她的袖子遮了司阙的视线,让他一时看不见她的脸。
尤玉玑放下手,那张明艳笑着的脸又出现在视线里。
“已经彻底不烧了。”尤玉玑对司阙眉眼嫣然,“公主这样好,我若是男子也会喜欢的。”
司阙欲言又止,又觉一言难尽。
尤玉玑说的是真心话。不管陈安之是喜欢阙公主还是方清怡,又或者别人,这对尤玉玑来说都没什么重要。她不喜陈安之的做派,对与陈安之有关系的这些女子,倒是并无反感。
相反,她会为这些女子可惜。
尤玉玑坐起来,顺势将百岁抱在膝上,一边捏捏它粉嫩的小脚逗弄,一边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看清世子的另一面,是为了我好。可是这样冒失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太不合规矩。”
“好啦,你才刚退烧,要好好休息才行。我回去啦。”尤玉玑将百岁放下,身子往前挪,动作自然地搭了一下司阙的肩,从床榻上下去。
她刚站起身,门外传来枕絮的声音。
“夫人,林姨娘求见。奴婢瞧她样子很急。”
若非急事,林莹莹也不会找到云霄阁来,毕竟陈安之曾交代过府里各处不要过来打扰。
尤玉玑便没有急着穿离开的斗篷,直接走出去先看看什么事情。
一见到尤玉玑出来,等在外间的林莹莹红着眼睛直接跪下。
“怎么了?有事直说便是了。”尤玉玑询问。
枕絮急忙去扶林莹莹。
林莹莹却不肯起,哽咽地求:“姐姐,我母亲病重,许是最后一面了。我想回家,现在就回家去。姐姐,求你让我回去一趟吧。明日我怕来不及,世子不肯见我……我、我不知道求谁。姐姐,好姐姐,求求您了!”
林莹莹心里慌,一向能说会道的她也把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只是唤姐姐时,一声比一声又甜又真诚。
“好,回去便是。别哭。”
林莹莹本来没哭呢,听尤玉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她忍了一晚上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一遍遍地重复:“姐姐真好!”
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来,这个时候放一个妾室出府,尤玉玑也怕出什么意外,让枕絮找两个从尤家跟过来的家仆跟着林莹莹归家。
“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与我说,用药的钱银都不要当成烦扰。最近这两天天气变化得厉害,多穿些。”
林莹莹使劲儿点头。
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传进司阙耳中。他拿起床头小几上的一个碗,里面装着几块干草药。
“姐姐?”他慢悠悠地嚼着一片草药,伴着苦味儿,品着这个有点新奇的称呼。
尤玉玑从外间进来,拿了衣架上的斗篷,一边穿一边说:“我走啦,明天白日要出府一趟,若回来得早些晚上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