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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献什么艺作寿礼呢?
卿如是犯愁,一边默文章,一边分心思考。时至傍晚,竟有小厮禀说有人上门拜访她。
没有名帖,也没有带侍从仆役。孤身一人骑马而来,只报了名姓,叫萧殷。
戏魁啊这是。
想到这几日姑娘都流连在照渠楼,小厮当即禀报来了。
卿父卿母听说只是名戏子,便吩咐下人好生待客就是,面就不露了。
卿如是吩咐小厮将他带到庭院凉亭里稍坐,她穿好鞋袜,收好桌子再去见他。
两名小厮在庭中站着,萧殷也站着,等了约莫半刻钟,卿如是抱着一碟糕点来了。她从背后看见萧殷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临风站着,手里还抱着一个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麻袋,青丝招摇。
“你怎么不坐啊?”卿如是朝凉亭走去,示意他也过来坐下。
萧殷站到她身边,犹豫了下,仍是站着,问道,“萧殷是来道谢和赔不是的,若不是为了救我,卿姑娘也不会受伤。”
“小事,我自幼习武,这点伤不过皮毛而已。”卿如是给他递了块糕点,“你还没吃饭罢?先垫垫,我也还没吃,一会儿菜来了一起吃了再走。”
萧殷正要拒绝她递来的糕点,她却以为他是抱着麻袋不方便接,直接给他递到了嘴边,他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知怎么就已经张口咬住了。
耳梢有些发烫,他感受到了,下意识别过脸去。
细嚼慢咽后,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低了些,“卿姑娘救我一命,无以为报,思来想去,那些金银珠宝姑娘应当不缺,若赠那些东西,也显得我敷衍了事,没有用心,所以做主给姑娘带了些平日里摆弄的小玩意,姑娘若不嫌弃这些俗物,便收下它。”
他的话听着极有自贬之意,但偏生他的态度坦然,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卿如是当然不会拒绝,抱过麻袋,十分好奇他会送什么东西给她,解开系绳一看,惊奇地问,“这是什么?”
一团团黄油纸包裹住了里面的东西。她拿了一个,拆开黄油纸:是画着花脸的泥人。颜色鲜亮,神态动作栩栩如生。
“趁热的话可以吃,若是不吃,立在那边也不会坏。我家乡有许多卖这东西的,扈沽倒是不常见。”萧殷道,“我下午做了几个,其中有一个是仿照姑娘的模样捏的,其他便是我平日里自己捏来玩的。都送你。”
“你做的?”卿如是讶然,笑了笑,“行走江湖,你倒是不缺手艺。”
“算不得手艺,卿姑娘不嫌弃就好。”萧殷似乎松了口气。
卿如是摇头,“不嫌弃,我挺喜欢这些小玩意的,瞧着有趣。等会儿我要全都拆了看看哪个是我。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罢?”
这厢话音刚落,那厢不知从何处悠悠传来一句调侃,“赶我倒是赶得挺快,卿姑娘,你这样令我很伤心呐。”
月陇西的声音。随着小厮提灯从月亮门处出来,他的面容一点点被映亮,仙姿玉容,简直不要太妙。
萧殷退开两步,朝月陇西施礼,转身低声回道,“卿姑娘,萧殷晚上还有别的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语毕,他又朝月陇西施了一礼,“世子,草民告辞。”
礼数周全,挑不出错。月陇西淡笑着,微睨他,极有气度地道,“去罢,莫要耽误了私事。”
在她旁边落座,月陇西拿起桌上的泥人,“花色挺好看的,他有心了。”
卿如是赞同地点头,“嗯。”
“所以才留他用晚膳?”月陇西从袖中掏出一页折好的黄纸,打开来给她看,然后嗟叹道,“你看看我给你的带的东西可有诚意?啧,恰好我也没用晚膳。”
卿如是:“???”一瞬恍惚,她以为赖她面前蹭饭的人是月一鸣。那无赖得理所当然的气质神似。
她拿起那页黄纸,发现上面写的是今天下午刑部对霍齐的审讯记录。
极有意思的是,霍齐二话不说,认罪了。他交代说沈庭是他杀的,那晚假冒沈庭的人是他,次日假意路过茶坊敲门的人也是他。至于杀人动机,被笔者用一个词概括为仇杀。
“什么仇?”卿如是皱眉,“他这一认罪,我便愈发觉得其中有蹊跷……你有没有问他那根绳子是怎么回事?还有沈庭失踪的那两日他在哪里?沈庭又被关在了哪里?问他既然是自己作案自己敲门,那为何要推迟两日作案的时间?”
月陇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看,解释案情还需要用到我。月下花前,卿姑娘不如摆上饭菜,我们边吃边聊?”
卿如是:“……”
勉强一下,行罢。
作者有话要说:
1.西爷:我求着你留我,你都不留我,转脸就邀请别的男人共进晚餐,所以你的泥石流是只针对我的吗?:)
2.下章写倚寒来信!断在这里好看点hhhhh被撞死的地痞有问题!
二卿决定买根鞭子防身!
时隔好几章的二卿视角回忆杀:月狗逼缠着二卿教他耍鞭子,二卿失手,月狗逼惨被打2333惨案之后媳妇亲手给上药!
第二十四章 情伤,打情骂俏的伤
月陇西有心思美酒佳肴,她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满脑都是案子。
霍齐说,沈庭曾玷污过他的妻子,后来他的妻子想不开撇下他和孩子投河自尽,他去找沈庭讨要说法,沈府拒不承认,还将他打得人事不省,扔进山里,若不是他命大,险些就喂了山中野狼。等他再摸回家时,孩子也不知去向。
因此,他与沈庭之仇不共戴天。这件事几乎没有别的人知道,山民都只道他是外地来的,也不问他的过去。
他谋划许久,终于想到这么个方法,势必要把沈庭置于死地。
他知道沈庭常去照渠楼休憩,傍晚他就潜入后房,在沈庭常住的房间塞了纸条,而后迅速离去,等在茶坊。
沈庭果然赴约,他迷晕沈庭之后就将他绑了拖进茶坊,绳子上磨蹭的痕迹就是拖动时留下的,之后他蜷起沈庭的身体塞在茶柜里,以免有人发现。之所以要延缓两日动手,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如果在沈庭失踪的当晚就动手杀人,次日他再去开那扇门,他的嫌疑将会非常大,山民也会作证沈庭失踪那天的傍晚开始他就不在家中,那便麻烦得多了。
所以,他缓了两日,那两日他照常在家,并告知邻屋的山民自己次日清晨要去集市,夜半要出门打猎,并询问是否需要给他们带些东西回来。
有了人证在,他再下手引来陈肆和赵骞,动手杀人,次日假意路过,就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为何不把绳子带走,据霍齐说,只是当时慌张,把沈庭从茶柜中弄出来松绑后就忘了带走。
简短的“忘了”两个字,让怀疑者无话可说,毕竟他们总不可能拿着自己的猜测去问嫌犯,既然能布置这么缜密的计划,又为什么会忘记带走绳子。
月陇西放下筷子,“你觉得他可信吗?”
卿如是好笑地点点头,“目前来说,找不出他话中的纰漏。按照他的逻辑捋,似乎没什么好怀疑的。但是,”她话锋一转,“我若信他,就是脑子瓢了。”
话音落下,月陇西又从袖中掏出一样用锦帕包裹住的东西,递给她,“你瞧瞧这个。是我从被撞死的地痞脖子上解下来的,原本上面吊着一锭银子,但官差处理尸体时将银子给贪了,为了销赃,昨日便花了出去,现在想找回来怕是不太可能。”
锦帕里包裹着的,是一根细绳。
她疑惑地打量着这根细绳,脑中被灵光穿透,忽地就想明白了前日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缓缓抬眸看向月陇西,追问道,“那地痞是什么身份?”
“乞丐、混混,常年混迹在街边,没有正经活干的人。”月陇西收好那页黄纸,“这个身份,什么都查不了。那日暴雨,又将痕迹彻底冲刷了个干净。最重要的是,这人已经死了,整个扈沽城都知道他死时,脖子上还吊着一锭银子,是个钱串子,为了讹钱才发生的意外。事到如今,沈庭案竟落个查无可查的结果。”
他见卿如是陷入了沉思,也没扰她,收好细绳和黄纸,起身离去。
这个结果的确出乎意料,卿如是一时懵了,但这不代表她就认可了这个结果。她在凉亭中静坐许久才回到房间。
入睡前皎皎来给她上药,与她说起寿宴献礼的事,她长叹一声,盯着自己的小腿怔愣了许久。
给郡主作诗一首行不行?敷衍得够明显吗?
“姑娘,要不咱就别跟着查那案子了罢?今儿还只是割破皮肉,明儿万一就……”皎皎顿了顿,皱眉道,“现如今姑娘也不练武了,鞭子耍得生疏,若是再碰上个歹徒,不晓得打不打得过。”
卿如是点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她得把鞭子继续操练起来。在此之前,得先有一根趁手的鞭子。
上回使唤麻绳,倒没觉得手有多生,想必要捡起来也快。上辈子她入月府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没再耍鞭子,谨记她娘的嘱咐,好好当妾,别一天到晚花里胡哨的给月一鸣惹事。
哦。
可秦卿不拿鞭子给月一鸣惹事,月一鸣就要拿鞭子惹她。
有回天气正好,她搬了许多书出来晒,正蹲在院子里翻页呢,月一鸣挽着鞭子凑过来了。
他蹲在自己身边,伸手帮她翻了一页书,“秦卿,今早上朝的时候,我被一个半老爷们用眼神猥。亵了。他还言语调戏我,说我生得好看,长眉如墨,眸似星辰,鼻若悬胆,一点朱唇,还真是这样,我都没有理由反驳他。你说气不气人?”
“……”秦卿无语,甩下手上的书,朝右边挪了几步,离他远些了才回道,“月狗逼,你都骚到连男人也勾搭了。”
月一鸣朝她挪近一步,“回来以后我就在想,男人出门在外得要保护好自己。可惜我是文臣,你说我现在跟着你学学鞭子还来得及吗?”
毛病,她自打踹他不成反被拽之后就晓得,这人怎么可能一点武学皮毛都不懂。
她随口回,“这鞭子我自小练,不晓得挨了自己多少打才学有小成,你若要练,也得做好被自己打得浑身是伤的准备。”
“行啊,没问题。”他站起身,将鞭子递给她,挽着唇角,“请赐教。”
话音刚落,秦卿夺下鞭子横空一甩,便耍了一段。
那鞭子在她手中破空扬尘,宛若龙蛇,鞭影重重,晃得人眼花缭乱,她翻身腾空,扭腰抡出,凌厉如锋的长鞭势如破竹。
待她定睛看时,才发现月一鸣就站在长鞭尽头,可她的手腕已收势不住。
那最凌厉的一鞭便抽到了月一鸣的身上,“啪”地一声,险些给他痛出眼泪花来。
猝不及防,他倒嘶了一大口凉气,“???”
秦卿也吓了一跳,她都忘了面前还有一个人了,“你没事罢?”
月一鸣转过背给她看,“你猜我有没有事?”
秦卿默然。
他又噙着笑,接过她手里的鞭子,玩笑道,“我没事,现在该我了。你站远些,免得我抑制不住自己睚眦必报的脾性。”
秦卿赶忙站远了些。他这话说来有些挑衅,秦卿退开时还高看了他几眼,以为他能过目不忘,才看她耍了一遍就能重复个二三四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果真高看他了。月狗逼在她的注视下,十分壮烈地自残了小半个时辰,共计十三处鞭伤,有重有轻。
耍完还一定要问她,“我发挥得还可以吗?”并希望她给出评价和纠正。
秦卿:“惨不忍睹。”
当晚,月一鸣拿着药来,让她帮忙擦伤处,说是那些下人抹药没轻没重。秉着他开门红的那一鞭出自于她的手,秦卿接过了药。
月一鸣脱掉上衣,指了指胸膛,又点了点肩膀后,若有所思,“这鞭痕倒有些均匀,勉强还对称。”研究完伤后,他抬眸挑眉问她,“我伤得还算漂亮吗?”
秦卿:“……”
她一声不吭地给他上药,拂过胸膛上的鞭痕时,他闷哼了声,“你……”
她收手,动作轻了些。
他又闷哼,顿了顿,握住她的手重摁在胸口,嘴角勾起笑,“你还是重些罢。好让我清晰地知道是在上药不是在做别的。”
秦卿没懂他的玩笑,按照他的要求用了力。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脸都白了,“……也不要太重,拿捏个度。”
秦卿被他要求来要求去,皱起了眉,不搭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月一鸣又道,“秦卿,我还有地方没擦。”
“什么地方,你直接说罢。”她有些困了。
月一鸣:“什么地方你都帮我擦吗?”
秦卿:“嗯……”
好嘞。
“腿根。”月一鸣单手接了腰带,“来罢,我准备好了。”
秦卿:“???”扯犊子呢那地方能打到?
月一鸣慢条斯理地开始脱亵裤,挑眉道,“打没打到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果然是没打到。不等她发作,月一鸣噙着笑,反剪住她的双手,搂着睡去了,“秦卿,明日也要教我。”
次日上朝后,惠帝在书房问他,“爱卿这是……?”
月一鸣慵懒地道:“情伤,打情骂俏的伤。”
惠帝嫌膈应,特准他在家休假十日。
很久之后秦卿才知道,这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文臣的人,幼年习武,精通骑射,十五岁那年被月家丢过两回战场,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当过军师,也跑过小卒,说是月家为了磨砺他的心性。总而言之,不是个蠢到耍鞭子能打得自己遍体鳞伤的。
她知道后也问过月狗逼,既然如此,还费那个劲跟她学什么劳什子鞭子。
月狗逼拈着没批完的文书笑说,“那半老爷们真对我有意思,我吓得不轻,所以借伤躲了几日。”
秦卿不信。
他又无奈道,“好罢,跟你说实话,行走江湖,想多学个技艺傍身,以后若是被月家赶出门不当宰相了还可以去街头卖艺。”
秦卿不是傻子,当然也不信。
他朗声笑,“好罢好罢,就知道你聪明,骗不过你。其实是朝中有人要挑我的事,陛下劝我弄点伤避朝为好。现在风头过了,你看,我这不是在补批欠下的折子吗?”
秦卿琢磨了会儿,这才信了。
刑部常道,质问三番过后,就该说真话。
只不知这真话是真的,还是那人说出来让你以为是真的。
第二十五章 揭秘修复者是谁
清晨,卿如是再一次收到了倚寒的来信。
信上提到,他从一个小官吏那里得知,霍齐昨日挟持人质未果,被捕后认罪。此后刑部又发现地痞颈上的细绳和茶坊内的绳子是同一材质,为防止断裂,里面编有牛皮绳,比普通麻绳还要重许多。结合官府目前放出的消息来看,沈庭案应当和那地痞有关。
但是现在地痞随着暴雨而死,名姓未知、痕迹都无、死亡原因更没法查证,这条线索是彻底断了。霍齐那边又一口咬定是他杀的人,嚷嚷着要画押,求着各位官差给他判死刑。
案情迷离得仿佛当事人都喝多了酒。
除此之外,卿如是发现倚寒的消息极其灵通,昨日她才从月陇西那里得知沈庭案和地痞有关,今日倚寒就也从刑部小卒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不过这消息并非机密,倚寒又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要探听这些想必轻而易举。
她不再多想,提笔回信。
昨日她就在想,霍齐挟持萧殷当人质一定是想活命的,可在被捕之后又立即认罪,前后态度转变太快,必定不寻常。这是第一点。
霍齐在被捕之后能立马交代出杀人动机,只有一个可能,他所说的和沈庭之间的那些子爱恨情仇没有作假。
假设他不是凶手,那么真凶就纯粹是拿霍齐当靶子。真凶了解霍齐和沈庭的仇怨,很有可能是霍齐认识的人,如果不是,那至少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这样才可能了解霍齐那段鲜有人知的过往,进而找上霍齐。这是第二点。
最后一点,既然两根绳子材质相同,明摆着有联系,那么霍齐将绳子留在现场,有没有可能就是为了引导官差把视线转移到地痞的身上?
按照这个方向猜测,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整个手法是地痞谋划,找上霍齐,以什么东西威胁,或者以让他报仇的理由交给他作案,霍齐接手后觉得为报仇而死不值得,于是想拉地痞下水,如果地痞落网,那霍齐这个施行计划的人顶多算是帮凶,一般来说不会被判死刑。
所以霍齐留下绳子,打算在被官差审问时引导他们找上地痞。可他没有想到,没等官差找上地痞,地痞先死了,所以这案子彻底成了他的罪,以至于昨日他得知地痞死亡的消息后挟持人质准备殊死一搏。
结果是失败了,霍齐觉得回天无力,再如何辩驳也是枉然,因为地痞已经死了,倘若他辩驳,免不了要被上刑,干脆求个痛快,认罪求死。
卿如是将自己的推测写上去,心底却觉得隐约有个地方逻辑不通,她再三察看,还是没有找到不妥之处。
她没有往常破案时想通一切的通透感,反而觉得心里猫抓似的挠,想抓住什么,怎么也抓不住。那是一种被困迷雾之中,愈陷愈深的感觉。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算了,待信寄去他看了再说。
卿如是折好信笺,打开倚寒附在信后的字条。然后陷入了沉默。
字条寥寥几句话,大意是说那位故人身边有了新人,他心底极度不平衡。在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的故人之前,掺和进去有失风度,两难了。
卿如是:“???”什么玩意,当初说好的看中她的文采请求赐教呢。她究竟为什么沦落到帮他分析这些东西。
不过这人果真有教养,会思虑这些,说明此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像是高门显户出来的贵公子。她便也不好说道什么了,老实给了建议。
故人是与不是,暂且不论。倚寒兄,听小弟一句,先下手为强。
鸽子放出去,她也跟着换了身男装出门。
她戴着面具去采沧畔见叶渠,带着新默的三篇文章。
一进屋,便见叶渠俯在桌上喃喃自语。她在隔帘后坐下来,叶渠不招呼她,只专注地看着桌上摊开的画卷。
从卿如是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卷画的边角,她有些好奇,随即撩起帘子,凑过去看。
叶渠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握着朱砂笔,逐一比对后在书本上写下桌面那幅图的题名。
卿如是接过他手中的书,书封写着修复者和誊抄者的姓名。修复者自然是“秦卿”,誊抄者是几十年前的一位名仕。
叶渠笑说,“这两日我又试着找了许多不同的人誊抄的修复本,只有这个人在誊抄这些修复本时,完整保留了修复者所有的书写习惯。于是我把这人誊抄的崇文修复本都拿来看了一遍,发现被修复的每本书大概会用到‘卿’字十几处,几乎每一处后面都加了点,这下是彻底证实了修复者这个习惯。”
卿如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找朋友弄来许多百年前那些子名仕留下的书画,目前找到三四人都有卿字后加点的习惯,但是,我仔细比对了许多作品,大概只有我手中这幅画的主人,最有可能是当年的修复者——”
叶渠退开一些,让她上前来看这画的全貌。
画里无人无鸟,无草无花,唯有一座百年廊桥,廊桥似乎没有尽头,愈深愈暗,沉重而压抑。分明只有廊桥这一死物,却给人万物都枯萎,生灵皆老去的错觉。
笔者的字迹有些眼熟,但又不太像是她想到的那个人的字迹。
因为这位画作用笔过于倦怠,似乎已没了拿笔的力气,勉强写了连笔的草书,字也歪七扭八。
上书:夜深忽梦卿,惊坐起,不知今夕何夕。我看清风是卿,我看月影是卿,捕风风不停,捉影影不应,惊坐起,不知今夕何夕。唯恐卿卿不入梦,推窗请风进,熄灯把影留。
时间是女帝登基的第三年。
卿如是稍移开视线,扫视一遍,疑惑地蹙起眉。
叶渠知道她想问什么,回道,“没留名,连个私印都不曾盖得有,不知是哪个的作品,这字迹也不像我见过的手笔。字句里,唯有‘卿’字写得最好最端正,字后那一点也是习惯性地在每个‘卿’后都会点上。可仅凭这个,想找出画作,有些困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不着急的话,我慢慢想办法。”
卿如是点头,不自觉又看向那幅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字像他的草书,分明很不同。他不是那么有名吗,若这字真的和他的字相似,叶老应该能看得出来。
他的字狂狷,多多少少存了些十四五入军营时不服输的血性,还有十七岁拜官称相时催出来的恃才傲物少年气,他自己说的,不管沉淀多少年,他也写不出个稳重的味道来,就是草,又草又横,颇有点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意思。
但画上的字,尽是颓废之意。就和他画的廊桥一般,看不到尽头,万物枯萎,生灵老去。多看一眼都觉得悲伤。
卿如是不再多想,放下新默出的文章便走了。
叶渠遣人送她走暗道,自己留在屋子里研究字画,半个时辰后,有人敲门,他将卿如是留下的文章收起来,然后才开门。
倚寒跨门进来,叶渠头继续捧着书本啃字眼,想了想,问他,“你家里可存得有惠帝时候的名仕字画?有的话借我观摩几日,看完就还你。”
“我从不存那些。”倚寒慢悠悠给自己倒了茶。
叶渠准备将桌上的画卷起来,“嗤,不知道谁跟我说的,家中还收藏着秦卿的画像,还是月一鸣的真迹。见天和我吹,这会子倒成了从不存惠帝时期的字画了。”
倚寒抿完了茶,斜眼瞥见他在卷画,忍不住伸手讨来看,“确实只有我同你吹的那些。你要来做什么?”
“比对些字迹。不过你若只存了月一鸣的真迹那就算了,应该不可能是他的字迹。”叶渠也懒得再卷,递给他了,“我就这么几幅真迹,看就看,小心些别给我弄坏了。”
耳边话音还未落,倚寒已抻开了画。目之所及,寸寸烂熟于心。
他怔在原地,攥着画卷的双手逐渐捏紧。
叶渠唤了好几声,皆不入耳。
须臾,他哑声问,“这画……竟是在你的手上?怎么忽然想比对字迹?”
“也不是忽然,我不是一直同你说,崇文遗作的修复者不应当是秦卿吗?前些日子找到些线索。”叶渠将“卿”字的蹊跷与他尽数说清,又指着这画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幅画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修复者。可惜画上无名无印……”
倚寒的目光微敛,他将画卷起,“与我做个交易。你将这幅画送给我,我告诉你画的主人是谁。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叶渠讶然,“你知道?你真知道?!”
倚寒点头,“我知道。这个交易如何?”
“慢着,你容我想想……”叶渠拧紧眉,“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是为了骗我的画……这种无赖的事世子又不是没干过。”
倚寒笑了,挑着嘴角,“既然如此,我就算直接拿走,你也无可奈何。”顿了下,他道,“但,我是真心实意与你交易的,这幅画,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法子拿回来。”
叶渠一愣,沉默了。
似乎只要和崇文遗作沾边的事,他都十分看重。
室内静谧半晌,叶渠挥手随了他,“拿去罢拿去罢,我这把老骨头,再有价值的东西藏着也没几年能看了,还不如了却生前遗憾。你且说来,这画的主人是谁?”
倚寒似乎松了口气,微抿着唇,抚摸着画卷淡笑了下,“祖上,月一鸣。”稍作一顿,他眸光一暗,低声补充道,“自废右手后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