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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娴说着,轻笑出声,“若能全身而退,做个富家翁也就算了。祖父在朝堂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一旦他撑不住了。我们就像是倒在地上的死马,迟早要被虫蚁啃食得一干二净的。”
“那日四妹妹不是说么?说你同我们是不同的,王占就是你的上上婚;可你说错了,你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王占于你一样,三殿下也是我的上上婚。没有后退可言,于家族而言,是上上之选的婚姻。再怎么光线亮丽的世家女子,也都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进入到另外一个里头去的笼中鸟罢了。”
段娴一说完,自己个也沉默了。
温泉池子里安静了许久,直到段怡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一群人仿佛才从梦中惊醒。
段娴瞧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瞧我,喝得太多了,竟是胡言乱语起来!明天可是我的大好日子,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我可是不依的。”
“三殿下人中龙凤,我算是如愿以偿了。待我出嫁了,你们在家中要和睦。淑儿你脾气暴躁,从前还有我压着,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莽撞……”
段娴说着,有些哽咽,一旁的段淑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中来。
第八十一章 深夜游说
见她哭,段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的神色柔和极了。
段怡想着那会儿在关家的机巧园里,段娴中了招,跪在地上给东宫废太子烧纸的样子,突然觉得她这个人,陡然鲜活了起来。
她要入东宫,曾经也不光是因为那颗争强好胜之心吧。
只不过那心中的嫩芽儿,尚未发出,便冻死在一场倒春寒里了。
“好了好了,怎么好把你说哭了,传出去了,倒是闹了笑话”,段娴说着,扯了一方帕子,替段淑擦了擦,“咱们回去躺着说话罢,五妹妹身子不好,不能泡得太久了。”
她说着,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在外头候着的五人各自的侍女,鱼贯而入,替众姐妹更换了衣衫。
等一进段娴的屋子,段怡便郁闷了起来。
好家伙!这对比之下,她住的那个小屋子,简直就是狗窝儿!
那墙上挂着的都是名家字画,床头立着的都是夜明珠儿,便是在屋子一脚趴着的猫儿,身上盖着的都是满绣锦缎子。
走了几步,直接撞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床榻。
上头已经早已经摆好了五个枕头五床被子。
段娴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床榻太小了些,怕五个人睡着拥挤,便让妈妈把被褥横着摆了。我睡不着,咱们躺着说说话儿,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了的。”
“尤其是五妹妹,我跟着你,那可是逢机关必踩,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入了油锅的。”
段好脸一红,又咳嗽起来。
段娴见丫鬟婆子都下去了,方才走到了桌案前,拿起了放在上头的一个锦盒。她快速的爬上了床榻,冲着其他人招了招手。
“我给妹妹们准备了礼物,每个人一块儿。”
段怡见又有礼得,眼睛一亮,“大姐姐先前送珍珠手串儿,这回又送玉石印章,可是每次成亲都送?那若是你每月都同三殿下大婚一次,那岂不是……”
段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还记恨着那珍珠串儿呢!先前说好了的,仇怨今夜不提,待明日你再糗我不迟!”
“明日你出嫁,我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你,待后日吧,后日是个报仇的黄道吉日”,段怡说着,朝着那匣子里头瞧去,这五枚小印大小相同,花纹亦是几乎一模一样。
“先前的珍珠串儿,就是个玩意儿。这本来是一块整玉,阿娘当年一共得了三块,都没有动。想着到时候我们姐妹出嫁,掏出来做头面首饰的。”
“我思来想去的,叫人做成了印章,快快,你们一人拿一个罢”,段娴说着,将盒子往外推了推,众人都没有动手。
段怡正准备伸手去拿,却瞧见段静率先伸出手来,她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块印章,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得了,多谢大姐姐。”
有了她开头,剩下的人拿起来便轻松多了。
段娴将那木匣子放回了桌案上,又上了床榻,躺在了正中间的被子中间,她的左边躺着段淑,右边躺着段怡,而段好则同段静,各分一头睡在了最外侧。
屋子里熄了灯,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接近十五,外头月光亮堂得很,透过花窗洒了进来,像是将地面铺上一层银霜。
段怡睁着眼睛,看着大红色的床帐,上头绣着的是百子千孙的图案,一个梳着朝天小辫儿的孩子,眼睛圆鼓鼓的,嘴角露出标准的象征着福气的微笑,看着像是一幅惊悚戏。
说到底凑在一块儿的姐妹,到底不怎么亲密,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来。
尤其是,旁人心中清楚不清楚,她不知晓。
可是她心中清楚得很,这躺在床榻上的五个人,未来兴许将会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
战争中的女子,何止是无根的浮萍,那是最脆弱的花瓣,随便一场雨点,便被碾落进泥里,永不翻身。
远的不说,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同段娴,便是敌人。
段怡想着,心中有些唏嘘,若是太平盛世……
可惜不是。
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段怡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就感觉到胳膊被人戳了戳,她扭过头去,便瞧见段娴做起身来,对着她比了一个虚的手势,她悄悄的翻身下了床榻,拿起了一旁的红色披风,裹在自己身上。
又递给了段怡,一件宝蓝色滚了白绒毛边儿的,冲着她招了招手。
同段怡的小院子,寝榻同桌案在同一个大屋子里不同。
段娴还有一个专门用来会客的小花厅,里头摆好了热茶,燃好了炭盆子。
她走了过去,拨了拨炭盆子的火,对着段怡笑道,“三妹妹坐,你既是聪明人,应该就知晓我今夜之举有何用意。”
段怡坐了过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伸出手来,在炭火上烤了烤。
“三分真心四分假意二分收买,大姐姐不亏擅长攻心计。还未进陈家的门,便开始为三殿下当说客了……你若是想要立一个贤妻的大牌坊,可以寻我,我替你找锦城最好的工匠。”
段娴闻言,苦笑了一声,“倒也没有那般虚情假意,罢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的确是三殿下,叫我来游说妹妹的,或者说是,游说妹妹身后的顾使公”,段娴说着,拿起桌面上的茶壶,给段怡添满了水。
“东宫……”段娴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说道,“东宫被废,储君争夺到了最后的押宝时刻。这天下哪里有中立之臣?我火速嫁给三殿下,这意味着什么……”
“别的妹妹看不清楚,你定是知晓的。这意味着祖父代表的段家,还有祖母代表的卢氏,都选择了支持三殿下为储君。不光如此,有一件事,妹妹兴许不知晓。”
“祖父送段静入王家,并非是想要也给五皇子同时下注。而是如今,王占以及整个王家,都已经改投到三殿下门下了。”
段怡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王占不是五皇子的至交好友么?王侍郎亦是五皇子的铁杆支持者。”
段娴见她接茬儿,心中大喜,忙道,“妹妹有所不知,在机巧园里,王占之所以会重伤,完全是因为五皇子拉了他做挡箭牌。”
第八十二章 拍案称奇
“你是说,陈鹤清扯了王占当替死鬼,王夫人心中怨愤,所以转投了我未来姐夫门下?”
段娴重重的“嗯”了一声,她伸出手来,替段怡拢了拢披风。
“正是如此。王家只此一子,武将面上有伤那是功勋,文官破了相那于仕途是妨碍。王占再怎么寒窗苦读,那未来朝堂,也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杀人不过点头地,五皇子此举,比杀人还难解心头恨。当然了,这改门换户,也并非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而已,其中自有博弈。”
“要不然的话,就算是王占如此这般,也不至于娶静妹妹一个庶出的姑娘。五皇子不中用,王侍郎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蹲了五载,这回为何终于能往上动一动了?”
段娴的话说了一半,但是段怡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锦城离京城颇远,便是飞鸽传书,这消息一来一去的,怎么说也得用上好几日。
关园两位皇子遇刺才多久,段娴今日已经知晓原本的兵部尚书要告老还乡,王占的父亲王侍郎要往上再进一步了。
十有八九,是段家或者是三皇子,往上推了一手。
段怡伸出手来,在火盆子上烤了烤。
快要入冬了,天气愈发的寒凉,虽然披了披风,但是她们刚从暖被窝里出来,只着了中衣,稍微不甚,明儿个段娴怕不是要流着鼻涕出嫁了。
“便是把咱爹的脸换给王占,他也是考不上的。断了仕途什么的,说得好像他原本要中状元,封侯拜相似的。这种风吹两边跑的墙头草,大姐姐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五皇子拿人挡剑,王占意图推她落水,毁小姑娘一身,这种破烂玩意儿,居然还能够在大周朝呼风唤雨,成了庶女高攀的香饽饽。
这烂到根子里的大周,当真是彻底没救了。
段怡想着,嘲讽地笑了笑。
段娴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有祖父在,看人这种,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辈做主。”
“三妹妹”,段娴神色愈发的诚恳,“并非是我将要做三皇子妃,所以才捧一贬一。五皇子心术不正,如今连少数支持他的王家,都已经倒戈。”
“这将是一场一面倒的战局,祖父轻易不落子,这回却是也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三殿下这边。我大婚的圣旨,不就是陛下属意三殿下最好的证明么?”
“是以,我今日当这说客,想要妹妹做个中人,今日顾使公若能支持殿下,他日剑南定能获得百般回报。”
段怡听着,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起来倒像是大姐姐给了我们剑南恩惠,让我搭了一趟平步青云的顺风船!只不过既然三殿下继承大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那要剑南何用?”
“锦上添花是好事,烈火喷油……大姐姐生得一头好头发,我怕火势太大,把毛给烧了。”
段娴抿了抿嘴,思绪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
她压低了声音,挪了挪椅子,同段怡坐得更近了一些。
“有些事情,妹妹不在其中,自是不知晓。这些话,原本我不该说与你听,但我先前就说过了,今夜没有什么段大娘子,也没有什么三皇子妃。”
“只有段怡你的大姐姐。祖父为何来剑南,那楚大师为何暴毙你又可知?”
段怡惊讶的看向了段娴,“祖父告老还乡,不来剑南来哪里?难不成嫌这里不是望郡,还想学了某些前人,改了自己祖宗族谱,攀上一方大姓?”
“可惜了,五姓七望之中,没有姓段的。我思前想后,只有入赘随了祖母姓卢这一条,看上去没有那么厚颜无耻了。”
段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正着,猛烈的咳嗽起来。
刚咳嗽了几声,便听到了寝居里传出了响动,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待里头没事儿了,方才跑到一边,端起一盏茶,猛灌了下去。
她的脸涨得通红的,险些没有憋出内伤了。
段娴盯着段怡看了许久,她知道段怡荒唐,没有想到,她的脑子已经不能用荒唐二字来形
段怡翘起了二郎腿,专心致志的烤起脚来。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大姐姐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得知晓顾家要付出什么代价,又得到什么好处,方才能做这个传声筒不是?”
她说着,眼波流转,神色锐利的看向了段娴,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好似一下子让她有了气势,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总不能是陛下将这剑南道做了储君考题,三殿下张嘴一来就叫我外祖父解甲归田,然后在这空中抡开了膀子画上百十个大饼子,譬如等殿下登基,封顾家祖孙八代做王爷。”
“再比如直封顾从戎当相公,让顾明睿做状元……啧啧,这话一出口,路边都狗都要拍案称奇!写进史书里后人瞧了,都要大骂,野史扯淡!”
段娴的嘴巴张了张,脸瞬间铁青。
她觉得段怡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满室哄笑,可每一句笑声,都像是一根针,直直地扎中了她的心窝子。
最可气的是,她把经过五个谋臣一道儿想出来的漂亮话,率先直愣愣的说了出来,全部中的。
三殿下再怎么局势大好,他也尚未登基,甚至,他都还不是储君。
除了画饼,她们还做什么?
她甚至想要抓住段怡的肩膀,摇晃她的脑袋,质问她,“你就从来不下注的么?你就不懂士为知己者死么……你就没有梦想么?”
可她不能,她可是段娴,这一辈子都从未失态,从未不优雅过的人。
“三妹妹说笑了”,段娴半晌,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段怡笑了笑,她的手烤得滚烫的,听段娴说话,有些让她睡意上头。
从顾旭昭被杀,顾明睿傻了那日开始,除非武力踏平,否则这剑南,便是姓顾的,谁也夺不走。顾从戎不想谋逆,可也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交出手中的兵权,任人宰割。
布袋口一战,更是可以看出,陛下削藩势在必行,一定是要拿剑南开刀的。
两位皇子的考题,无非就是拿到河山印,收回剑南道。
不管哪一个,都是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的。
三皇子若真有和解之意,又岂会派人前去布袋口刺杀顾家老小呢?这是把谁当傻子忽悠呢?
段怡想着,朝着京都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外祖父对天子忠心耿耿,不掺和这储君之争。这天下太平四个字,那是刻在我们剑南人血液里的。”
“就像我,习武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便是杀鸡,那也只杀敌鸡,大周朝的鸡,我们是一万个不会杀的。”
第八十三章 段娴大婚
段娴躺在床榻上,第三十八次烦躁地翻了一个身,段怡的脸近在咫尺。
她睡得香甜得很,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在梦中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段娴深吸了一口气,身后传来了呼呼的呼噜声,像是有谁大力的拉着风箱。
段怡的话在她的脑子中不停的盘旋着,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正在锅子里炕着的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有些气愤地坐了起身,扭头一看,段淑四仰八叉的睡着,被子早就已经踢到脚头去了,中衣翻了起来,露出了她水红色的肚兜儿,她的嘴角流着口水,脚搁在段静的肚子上。
看上去,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傻子。
段娴猛的一拽,将被子扯了回来,给段淑盖上了。
鼾声实在是太响,她捂住了耳朵,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床顶上的大红床帐,那苦苦绣了半年的百子千孙的讨喜娃娃,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一个个的小脸煞白,圆滚滚的大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段娴一把扯住了被子,将整个头都盖了进去。
她简直就是猪油蒙了脑子,方才想出了这什么大婚前夜姐妹亲香的戏码。
更是不该,拍着胸脯要来游说段怡。
游说不成也就罢了,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段怡的“烧饼”与“杀鸡”。
翌日天刚刚亮,段怡便被屋子里丫鬟婆子们闹出的响动,给吵醒了。
她打了个呵欠,一个跟斗翻下了床,眯着眼睛扯了一旁的衣衫,自顾自的穿的起来。其他的几个姑娘,亦是被吵醒了,纷纷坐起身来。
“三妹妹你都是自己穿衣衫的么?知路这丫头当真是没大没小的,真在家中吃闲饭了。”
段淑揉了揉眼睛,瞧着段怡的动作,冲着端着铜盆进来的知路,劈头盖脸的骂道。
“好手好脚又没瘫痪,怎么就自己穿不得了?二姐姐没有听说过李姑娘的故事么?”段怡见知路被骂,不悦起来。
“什么李姑娘?锦城的姑娘们,我还没有认全呢!”
段怡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道,“以前有个李姑娘,名叫多事。有一日她身边的女婢家中有事,告假离去。临去前替她做了好饭菜,就搁在小厨房的锅子里温着。”
“叫她睡醒了,便自己过去吃。多事睡到日上三竿,饿到不行。最后却是饿晕了过去,你猜为什么?”
段淑眼珠子一动,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冲着段怡便挠起痒痒来,“好你个段老三,我替你管教丫鬟,你倒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还拐着弯儿骂我来了!”
“李多事,不就是骂我多事么?当我不晓得,那李姑娘自己个不会穿衣衫,穿着中衣又不能出门,可不饿晕了去!”
她闹腾了好一会儿,见段怡被她挠得笑出眼泪来了,方才罢手,拍了拍手掌,“哼,放过你了!哎呀……阿姐,你怎么眼眶这么黑,莫不是我睡相不好,昨夜给了你两拳?”
“不对,我力气没这么大,是不是段老三打的?”
段娴勉强的笑了笑,是她后悔得想要给自己两拳。
段娴的亲事,自有宫中来的主事太监打理。
因为是大喜事,段老夫人前些日子便着人给段家的几位姑娘,全都裁纸了新衣,深深浅浅的红色,让段怡觉得,她们站在段娴两侧,像是案板上的肉,待价而沽。
她的这一条,红底子起白花儿,瞧着像是极品五花肉,切了薄薄的一片,放在铁板上一烤,光是瞧着,都觉得香气扑鼻,整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
段娴静静地坐着,手中握着一把双面绣牡丹花的团扇,半遮着面。
房门敞开着,没有什么拦门考校新郎本领的大舅兄,也没有不给银子不开门的小姨子……让看热闹的段怡,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随着丝乐声响起,三皇子头戴金冠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脚踏七彩祥云,但他却像是有些恐高似的,脚步虚浮,额头冒汗,一张脸更是血气全无,显然伤势尚未好。
段娴拿着团扇,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头上戴着金制百花冠,遵照老太监的指示,随着三皇子一道儿出了闺房,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随着他们,去了前院拜别亲长。
“段家的姑娘,都哭得这般匪夷所思的么?”
段怡正瞧着热闹,就听到头顶上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头都懒得回,直直地说道,“哭得山路十八弯,还不用换气。后人便是再嫁一百回,也不能越过我大姐姐去。毕竟她就是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人。”
“你们崔家的男人,都是这么清闲,到处吃席的么?”
崔子更轻轻的嗯了一声,“上回有水煮蛋,这回有五花肉,这么好的席面,不来可惜。”
段怡没有搭话,右脚却是猛退一步,朝着崔子更的脚背突袭而去。
崔子更一时没有想到,被她踩了个正着,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段怡得逞,转过身来,笑道,“只能吃硌掉牙的硬馒头的人,来蹭流水席不丢人。记得多吃些猪蹄子,以形补形,很有道理。”
崔子更点了点头,“小师妹所言甚是,正好我昨儿个抓了一只王八,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去。以形补形,的确很有道理。”
段怡气了个倒仰,正准备还击,就听到上头的段老夫人,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段娴没有崩住,捂了捂脸,转身抓住了三皇子的手,朝着门外行去。段家众人,忙拥簇着老夫人,追了上去。
段怡不好一个人留在原地,亦是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这一到院子里,不由得惊叹了一句好家伙!也不知道何时,下人们已经将段娴的嫁妆抬了出来,摆成了一条一字长龙。
段怡从那第一抬看起,顺溜的看了下去,一眼根本就望不到尽头。
她啧啧了几声,连先前要骂崔子更的话,都全抛到脑后去了。
“你在想什么?”
段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在想难怪老贾从前要打家劫舍,这看着谁不心痒?心痒手更痒!”
崔子更眼皮子跳了跳,“你为何不做王妃,做王妃也有这么多嫁妆。”
段怡听着,灵光一闪,她转过身去,上下打量了一遍崔子更,瞧得他身上汗毛根根竖起,“段三娘子有何指教?玄应军不做打家劫舍之事。”
第八十四章 疯狗与屠夫
“玄应军?师兄不是叫人不要再唤自己小崔将军,那玄应军又从何而来?”
段怡揪住了崔子更的话柄,揶揄的问道。
崔子更笑而不语。
“我们剑南军亦是不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段怡说着,心中都是痛。
别说什么偷鸡摸狗了,顾从戎正直得像是水泥地上生出来的铁金刚,行军打仗都是大开大合之法,偷袭使诈什么的,在他眼中那都是小道。
若非如此,那布袋口之战,段怡又何必去寻贾参军手里的三瓜两枣,直接领着大军便围了。
更有甚者,那劳什子皇子,叫他们有去无回便是,至于黏黏糊糊战战兢兢的等着人先出手?
正是因为顾从戎的脾性被人摸了个透透,那不要脸的昏君方才嚣张到,敢将剑南道作为皇子考场。不然的话,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孰敢放肆?
她说着,又打量了一遍崔子更,“我这是瞧着小崔将军生得俊俏,若是扮了女郎,别说王妃了,便是贵妃都做得的。到时候何止万贯家财,简直就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实现你心中所愿。”
崔子更一听,脸色铁青起来,“段三娘子,这是让我攀附?”
段怡挑了挑眉,“恼了么?你叫我攀附权贵即可,我叫你照搬一回,觉得自己个被小瞧了?啧啧,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小崔将军比我高上一等?”
“比起嫁高门,我倒是觉得落草为寇更有意思,再不济,我还能够在老段家的坟头上,日夜敲打,修建万神庙保佑段家万古长青。”
段怡说着,朝着那抬嫁妆的队伍,“也不枉费我那老抠子祖父割肉喂鹰,谋划这一场了。”
她平日里说那些什么寡妇的话,不过都是促狭的玩笑话罢了。
三妻四妾的自大周朝男子们,是配不上她段怡付出一根头发丝儿的。
崔子更听着一愣,却是朝着段怡拱手行礼,“子更受教了。”
一阵风吹来,吹得两旁枯黄的叶子,簌簌的掉落了下来。
其中有一片,像是生了眼睛似的,旋转着朝着段怡的脸扑打了过来,直接敲在了她的面门上,一股子植物特有的青气,瞬间侵入了段怡的鼻腔。
她武艺颇好,由于有艰难逃命的经历,更是苦练过轻功。
像这样的树叶,她完全可以轻易的避开。
可是她却没有。崔子更竟然没有阴阳怪气的怼她,亦是没有恼羞成怒的同她大打出手。而是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认同了她说的话。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段怡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看向了崔子更。
段怡嘟囔完,心中有些讪讪起来。
这两日听多了段娴同段静的“上上婚”之说,让她整个人都烦闷不已,交浅言深了。崔子更只是瞧她对嫁妆心动,随口一言,她却是当了真。
两相比较之下,瞬间显得她落了下成。
崔子更站直了身子,“多谢师妹夸奖了。都说女郎打扮宛若画皮,师妹的脸被树叶刮了一下,还真像是蜕了皮似的,露出了原本的真面色。”
段怡一听,瞬间气血上涌,“滚!”
她说着,汇合了人群,朝着大门口行去,到了青云巷中,迎亲的车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要去锦城最繁华的地方,绕个弯儿,然后再回到青云巷里的三皇子府中。
这里不是京都,自然没有那么讲究。
先前在段家的宾客,统统地跨过巷子,又到三皇子府中吃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