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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在狐仙阁里把他当作狐狸,为什么他会对我和狐狸的事了如指掌,为什么提到我和狐狸昨晚之事时他的语气极为古怪,为什么在他受伤吐血的一瞬间,我会莫名心慌……
因为他是狐狸。
来自21世纪,来自我那个时代的我的狐狸……
可这一声狐狸叫不出口啊……
所以我只能尖叫,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尖叫。
叫声旋即消失在身后那只狐狸朝我压来的掌心里。
他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带着我从半空中缓缓降落。
那时我完全没感觉出他话音里的警示,以及之后异样的沉默。
满心只在混乱中困惑,为什么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狐狸却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隐藏不住自己不被我认出,也不在第一时间把我带离这个世界?甚至由此令我差点儿害死了他,还对我说什么无论怎样的代价,他只要我回去。
而现如今,他在对我匆匆丢下了那番话后,却又是一声不响地去了哪里……
种种疑问折磨得我几乎快要将眼泪逼出眼眶时,随着一股冷风袭来,将身旁狐狸的发丝轻轻扫到我脸上,这冰凉触感终于让我略收回了些理智。
遂察觉到,周遭这片看似平静无比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异样。
第437章 青花瓷下 五十三
说不清异样究竟来自哪里。风声, 草木声,细微而杂乱的虫鸣……
这当中必然有一样不太对劲。
当我下意识朝狐狸看去时, 循着他目光,我忽然明白了。是风声。
周围始终有风在盘旋, 但风并不大, 即便吹过树梢也是一种似有若无的轻薄。
然而风声却很大。
持续不断如一波波涌来的潮汐般的声响,最初离得远,并不容易察觉。当被我感觉到的时候,这声音离得应该已经很近,所以很快我意识到, 那并不是风声, 而是脚步。
一大片如潮汐般的脚步声, 来自前方一团白茫茫的烟雾。它看似缓慢但极为迅速朝着这方向蔓延过来,不多久, 空气里隐隐透出股铁腥味, 让周围虫鸣声一瞬间静寂下来。
这气味让我想到狐仙阁里的雅哥哥。但显然不是他,那是一辆跟狐仙阁拉客时倌儿们坐的马车非常相似的车。
黑色车身, 黑色华盖,巨大得仿佛一座会移动的房子。
但倌儿们的车是用马拉的, 它却是人来拉。这些人体型类似山魈, 上身格外发达,而下身则相对细弱。但跟山魈不一样的是,他们四肢看起来异样的长且柔软,仿佛没有骨骼关节似的, 于是走起路来仿佛飘飘荡荡,由此同地面摩擦出的声音,集中在一起,便好似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
被那一片白茫茫烟雾所围绕着,他们呈四个方向分布,整齐划一地推着用整条楠木精雕细琢而成的舆杠,飘荡荡一路而来。舆杠上无比精巧的镂花对比着他们身躯的粗糙,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之美,就如同车窗内那只斜搭在窗框上苍白的手,对比着车身通体的黑。
当走得再近些时,我呼吸不由一紧。
不是为这眼前越发清晰和诡异的一幕,而是因为突然想起来,这些东西我曾见过。
就在我昨晚与狐狸过夜的那个洞外,密密层层所覆盖的那一圈怪物的尸体,不正是这些似人而非人的怪物么。
如今直立而行,他们与人类看起来更为接近一些,所以没法再继续当做纯粹的怪物来看。
只是若说是人,脸又怎么能长成这样,像是五官来不及生长就被脸皮给包拢了起来,只留黑洞洞一张嘴,每每开合吐气时,里面那一嘴宛如钢针般的牙齿看得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所以不由自主抓紧了狐狸的衣袖,我轻轻问了他一声:“这都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站在原地,他则将先前缠斗时弄乱的衣裳轻轻一整,随后迎着那辆隆隆而来的车,径自走了过去。
走到车头前,那辆车在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戛然停止。
车门没开,但车里有道话音淡淡传了出来:“这回你倒是没再遁形。”
“稽荒先生既然亲自找到这里,碧落再遁形也是枉然。”
“你身后这位姑娘是谁?”
问完,见狐狸久久没有回答,车里传出似笑非笑一声低哼:“找了十多年,现在你终于打算要放弃那梵天珠的转世了么。”
狐狸笑了笑:“敢问稽荒先生,车内所带之人,又是何人。”
车内人因此也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发出轻轻一声低叹。
四周白雾层层叠起,变得更浓,似乎有意掩盖着周围那些模样怪异的人在听见车内那声叹息后,随之而起的躁动。
叹息如□□,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暧昧。
然后车门由内朝外打了开来。
门内旋即冲出一股浓腥,猝不及防,熏得我险些干呕出声。硬生生憋住后,仍是被迅速涌起的泪花迷了眼,朦胧中我见车里漆黑一团,隐隐绰绰有道白色人影坐在门口处,仿佛对着狐狸点了点头。
本以为他就是跟狐狸交谈的那位稽荒先生,然而再仔细一看,却竟然是个死人。
不知死去多久的一具尸体,年轻英俊,□□,蓬勃的生气透过皮肤紧实的线条几乎呼之欲出,奈何被脸上那道青灰的死气牢牢封锁,最终只能静静沉淀在他那双美丽眼睛斑白的视网膜内。
所以,门开一瞬看起来像是在对狐狸点头,实则是因为失去重心而斜靠到门框,于是头颅牵着脖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继续往外滑倒时,一双手从车内的黑暗深处探出,搭着尸体的胸膛将它轻轻扶住:“有趣归有趣,也是极美的,让我总能想起当年狐仙阁里的你。可惜都一样,总也就留不住。”
话音刚落,一张白如细瓷的脸从尸体肩膀后头浮现了出来。
尖细的脸颊尖细的鼻子,尖细的下巴搁在尸体肩头,生生像把长着五官的纺锤。眉眼也是尖细的,贴近在尸体脸侧,同那张英俊的脸相比,就仿佛是个模样诡异的怪物。
然而当眼梢一转眼底波光微一流动,却又是媚态万分。
妩媚得让人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它。
他用这眼神朝狐狸轻轻一瞥,随后抱着那具尸体慢慢站起身,细薄嘴唇沿着它颈窝线条一路游移,到嘴唇边将它脖子用力一拧,一口吸住那尸体的嘴吱吱地吻了起来。
这会儿总算看清了这位稽荒先生的全部模样。
同那尸体一样,他也是通体□□。但让我吃惊的是,明明他嘴里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狐狸也尊称他为先生,可是他身体的轮廓分明是个女人。
丰满处掐得出水,纤细处如蛇般窈窕,光看身体不看脸,堪称绝代佳人。
即便同为女人都能看得面红心跳。
然而当目光继续下移时,匆匆一瞥间,我不由再次吃了一惊。
他下半身却又是男性特征极其明显。
半边男身半女身?我知道古代是没有变性手术一说的,所以,这位稽荒先生,他到底算是男人还是女人?
兀自看得发怔时,听狐狸笑了笑道:“稽荒先生追寻碧落来到此地,莫不是就为了让碧落观赏先生这一副上品玩偶的么?”
闻言,又对着那尸体的嘴深吸了两口,稽荒先生这才恋恋不舍将嘴唇从尸体上移开。
带着一嘴从尸身上吮吸出的血,他目光泛红,仿佛连嘴上扬起的那道笑也是鲜红的:“阿落,这些年红老板惦念你得紧,难道你不知?”
“知晓。近来尤其如此,竟因此请出稽荒先生亲自出马,真叫碧落三生有幸。”
“你这么会说话,怎不去红老板面前亲口对他说上一番,或许他因此就能忘了你瓦解无霜城一事,你也可重回无霜。”
“呵,碧落与无霜城早已没了瓜葛。况且无霜城的瓦解几乎由刹大人一手造成,碧落只是个引子,我以为稽荒先生早就该明白这一点。”
“无霜城的事或许的确如此。但阿落可知,红老板自退隐之后沉寂多年,此番为何突然会下令要追杀你。”
“不知。”
“那么阿落可有听说过华渊王已死这个传闻?”
“有所耳闻。”
“你怎么看待这则传闻。”
“众所周知,自刹大人建都无霜城后,华渊王便从此销声匿迹,所以关于他已死的传闻时常传出。但你我皆知,只要他不见阳光,便绝无死去可能,所以传闻这东西,听听便可。”
“确实如此。然而不幸,他的尸身近日却在他九座地宫之一的琼阳宫中被人发现。”
“他真的死了?”
“你似乎有些诧异。”
“始料不及。”
“地宫终年不见阳光,也几乎终日密闭,因而尸身保存完好,由此从中得知,他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害。而以他尸气所炼化的言灵水,则直指那杀害了他的凶手,正是当年曾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那位狐仙阁头牌。”
说到这儿,稽荒先生枕在尸体肩膀上的头微微抬起,狭长双眼一弯,似笑非笑朝狐狸看了看:“我想你应已明白那凶手我指的是谁了,阿落。”
狐狸笑笑,没有回答。
“而你也应该知道,自无霜城一战后,华渊王恐怕是眼下血族中所残留的唯一名血食者。所以,他对我族中人而言具有怎样的意义,想来你也应该是心知肚明。”
“先生说得没错。”
“所以我着实不太明白,当年曾听说华渊王同你交情匪浅,你亦知晓他在我族中的地位,因此,你为了梵天珠而灭无霜城,自是因为有你的理由。但无端端杀了华渊王,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他直起身抛开怀中尸体,摇曳着他那副奇特身体施施然下了车。
径直走到狐狸面前时,他一直看着狐狸的眼睛,随后在狐狸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捻起他脸侧一缕发放到鼻尖处轻轻嗅了嗅:“是否正如外界所传言,你想趁着无霜城垮,内部动荡之际,一举灭了我族。”
“华渊王素来对刹大人是个威胁,若他是被刹大人所杀,先生可还会这样问刹大人么?”
“亦或者,同华渊王所丢失的一件东西不无关联。”
“不知华渊王丢失了什么。”
“他的心脏。”
“呵……稽荒先生说笑了,血食者哪有什么心脏,而碧落也从未碰过华渊王一根手指。”
“阿落的意思是,言灵水所显现的华渊王那最后一点记忆,是错的。”
“我的意思是,事无绝对,眼见也未必就是属实。”
狐狸的这句话一出口,遂令稽荒先生沉默了一阵。
不知是否因此,周遭那片白雾看起来更为浓重了一些,层层叠叠随风飘荡,带着浓浓的铁腥味,似有若无地朝着我和狐狸的身旁聚拢过来。
雾气中有喘息声此起彼伏,可见稽荒先生先生此行并不仅仅带着那些推车人那么简单。
但狐狸对此似乎并无察觉,只若无其事地将手朝我轻轻一指,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按捺着不安僵立在原地时,我见稽荒先生低头一笑,身形忽闪间,人已像道影子般轻飘飘到了狐狸的身后。
如同先前抱着那具尸体般妥贴,他一边紧贴狐狸发丝嗅着从中溢出的淡香,一边张开双臂无声抱住了狐狸优雅挺拔的背脊。细眼微弯,血红色舌尖朝着他脖子上轻轻一舔,柔声对狐狸道:“跟我走吧,阿落,去红老板那儿同他当面说清楚才好。毕竟,今日是我,明日就不知会是谁来同你交涉了。”
话音刚落,就见狐狸脖子上突然显出红色蛛网般一片痕迹。
仿佛毛细血管突然爆裂,并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速扩张。见状我立刻明白过来,这稽荒先生的舌头有毒。
他用这方式将毒埋进狐狸体内,不知是否正因为这样,所以狐狸迟迟没有任何举动。
情急中,我不顾一切便要朝狐狸身边跑去。但刚一迈步,突感到手脚一滞,紧跟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把我手腕和膝盖给牢牢缠住了。
那是一些从周遭白雾里探出的东西,柔软,细长,仿佛某种触角。
它们束缚住我的同时,有更多从那片雾气中探出,无声无息朝着狐狸身上蔓延过去。
不出片刻就沿着他的脚绕住了他大半个身体。然而不知为什么,明明已将狐狸稳妥掌控在手心,稽荒先生的脸色却微微一变,随即松手朝后退开半步。
与此同时,狐狸的身体突然咔擦一声脆响,在一阵颤动后四分五裂。
碎裂同时,身体化作无数块黑色的石头,滚落到地上竟从中汩汩溢出片黑汁与白烟。
仿佛里头包着一团沥青,这些黑汁落到地上,竟连地面也立刻被蚀出点点黑洞。
“连石头都会为了先生的诚意而融化,试问能有几人能挡得住稽荒先生这样气派的交涉?”而我头顶上方轻飘飘传来狐狸的话音。
他盘腿坐在我身后那棵大树上,目光灼灼,好整以暇看着那霍然抬头朝他望去的血族。
稽荒先生一动不动与他对视了片刻。
继而目光移开,他若有所思朝满地碎石看了一阵,再次抬头望向狐狸时,眼里已没了先前的轻佻:“先后被佛骨和蚩尤刺所伤,仍能避开我这双眼睛,不愧曾是九天之上的仙物。不过再怎么躲避,以你现在的状况,又能跑到哪里去?”话说到这儿,他忽然将手凌空抬起,朝着狐狸径直一指。
本以为他指着狐狸是要对他说些什么,然而由上往下,他须臾间方向一转,指的那个目标却成了我。
随即我感到自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突然间狠狠一压,再一扯。
伴着撕心裂肺而来一阵剧痛,整个人登时无从抵抗,一头朝前直扑了过去。
第438章 青花瓷下 五十四
扑倒在稽荒先生面前时, 我只觉喉咙已被那股力量几乎生生压成了两截。
情急中忙伸手朝脖子上用力抓去, 但触手之处皆是虚无, 那股力量无形无状,根本就碰触不到。
转瞬喉咙里一咸,我呼吸不得又吞咽不能, 只能放任一股热流从我嘴里迅速溢出。
由此, 几乎被这口血呛得窒息, 一时令我完全失去了思维能力。唯有一动不动朝那不知性别的人直勾勾看着,他则根本不屑看我,目光直指我头顶上方的狐狸,细长的脸上再次浮出一道细细的笑:
“早知你不容易被说动,但我亦是不愿为了区区一点小事伤筋动骨之人。既然这样,不如看在这位姑娘的份上跟我走一遭如何, 阿落?以免我这手里的力道不长眼睛。”
狐狸依旧沉默而微笑地看着他。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 一切总都在他掌控之中。
然后他轻描淡写答了句:“先生尽可随意。”
我呆了呆, 稽荒先生也怔了怔。然后他笑:“这便是你的回答么?”
“没有好处的交易阿落没有兴趣。”
“所以她的死活你没有兴趣?”
“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么刚才你与人争夺她时的那一场交战,莫非只是我的错觉。”
“先生错了, 我与人争夺的并非是她,而是那人藏匿在她身上的秘密。”
“如今可是夺到了那个秘密?”
“已得。所以她是死是活已同我毫无关系。”
“是么。”听完这句话,稽荒先生目光微闪, 兀自沉默了片刻。
随后看向我, 他似有若无地轻轻一笑:“既然这样,那么你对我也已没有任何用处。”话音未落,他一掌抬起, 径直朝我天灵盖上拍了下来。
掌风凌厉,即便我思维一时停顿,也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犀利的劲道,于瞬息间给我头顶所造成的压迫。
因此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带着种听天由命的随意,我没有任何躲避。
然而几乎能感到掌心贴到我头皮的一霎,那力量却戛然而止,紧跟着我听见稽荒先生若有所思说了句:“碧落,你在撒谎。”
“先生为何这么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树上的狐狸笑了笑,模棱两可地问道。
“被蚩尤刺所伤,即便是你只怕也承受不住,所以由始至终,你既不逃亦不战,同我言语间纠缠至今,无非只是为了不让我看出你身上破绽,以此为你拖延时间。若不是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我倒几乎着了你的道儿。”
“呵,拖延时间?不知这么做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就得看她对你而言究竟有多少分量了。”说完,稽荒先生将手对着我一勾,再往身后一指,我立时离地而起,像被一只手抓着狠狠往他身后跌撞过去。
落地时倒没撞得多重,因为地上躺着那具被他刚才丢弃的尸体。
或许稽荒先生故意为之,我不偏不倚掉在尸体上方,柔软尸身分担了撞击的力道,但随之而起一股浓烈腐臭让我意识到,这具表面非常完好的尸体,死了应该已经不止一两天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外观一点都没腐烂?
没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当意识到喉咙上那股紧迫的力道突然松开时,我立刻猛吸了口气一跳而起。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然而没等站稳,肩膀上被双冰冷的手重重一搭,随后两条手臂从我身后蓦地伸出,仿佛两道粗重无比的锁链,一把将我上身紧紧抱住,直勒得我连肩膀都没法动弹半分。
情急中,我使劲把手抬高,对着那两条手臂用力掰了过去。
但没把手臂掰开,指甲却硬生生从上面扯下两块皮。
皮下没有一丝血。而这行为显然触怒了身后人,他两臂一沉一把将我压倒在地上,双肘压着我上身,膝盖抵着我的腿,头垂在我脸的正上方张嘴如同一只野兽,嘶地朝我发出声沙哑的怪叫。
我不由自主也朝他大叫了声。
刚刚才反应过来,这压迫住我的人,竟就是刚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他活了过来,两眼圆睁,苍白的瞳孔上布满一块块黑色淤血。
行尸走肉……
意识到这点我忙抓紧他脖子,用力朝前推,然而没等我将他从我身上移开半分,他却用更大力气朝将身体重量朝我压了下来。如此瘦削一个人,竟仿佛重如千钧,一下子压得我半边肋骨几乎挤进内脏,迫使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张大了嘴用力吸气。
耳膜被挤升的血压撞得嗡嗡作响时,我听见稽荒先生似有若无地轻轻一笑:“有没有后悔刚才为了那点苦肉计而放任她被我擒到身边,阿落?是以为我永不会发现她身周充斥着你暗布的结界么?”
说完,见狐狸兀自沉默,他不以为意地再次浅笑:“若我对她一动杀念,我必会遭到自己力量的反噬,是么碧落。不过现如今,虽然我无法亲手对她怎样,但我这玩偶却是可以。他不是妖,亦不算是血族,因而不受这结界的干涉。所以,若你不嫌弃,他可将这姑娘随时变作同他一个样儿,你会不会觉得比较有趣?”
说着,将手朝身后轻轻一摆,我只觉胸口上骤然一沉。
因那尸体突然将头垂了下来,张嘴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然后紧贴着我皮肤,在那个只要稍许一个呼吸就能令我皮肤碰触到他牙齿的距离,他停顿了下来。见状,狐狸终于开口道:“你就不怕废了你这上好的玩物么。”
“废了他可得另一个她,无论什么性别,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区别。况且她还更加新鲜,不是么。”说罢,身形倏然而起,稽荒先生飘荡荡退回到车上,扯下门前那一道黑帘往身上随意一裹。
遮了女性体征后,他俨然已是纯粹一个男人的模样:“所以无论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拖延时间,她的命只在你一念之内。而你倾注大量法力在她的身上,此时又可还有多少力量来保护自己不被我所伤。阿落,如今你我之间,是否终有交易可谈了?”
狐狸依旧不语。
甚至当稽荒先生俯身掠起我发梢揉在指尖玩弄时,他也仿佛视而不见。
所以我不由叹了口气,对稽荒先生苦笑道:“他早就告诉过你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他挑眉,低头静静看了我一眼:“这些年除了梵天珠,我从没见他护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俩之间仍是没有对等的交易可谈。”
“为什么。”
“我的命对他来说确实不重要,而你要跟他谈条件,除非你是在拿他的命作威胁。然而……”
“然而什么?”
话音未落,树上忽然传来狐狸一声轻笑,随后他接过话头道,“然而你舍不得杀我,冲着这点,你我之间就永无交易可谈。”
“所以你想找死?”稽荒先生霍然抬头。
“不。这得看稽荒先生究竟是选择先要杀我,还是先除了麒麟王。”
闻言,原本始终微扬在稽荒先生嘴角那道细细笑容蓦地消失,他目光灼灼视线直逼狐狸:“此话怎讲。”
“先生难道忘了,碧落自无霜城之战后,就一直都在被那麒麟王追杀么?”
“没忘。”
“所以先生想必也应深知,麒麟王向来都对血族深恶痛绝。”
“所以你故意留了身上那股显见的血腥味没有隐藏,便是为了用自身的血将麒麟王引到此地么。”
狐狸抖了抖被风吹乱的衣摆,嘴角微扬。
“也所以,拖延时间至今,你便是为了等那麒麟王的到来。”
“没错。”
“但他即便赶到,又能快得过这张嘴么?”
说话同时,稽荒先生将手倏地抬起,我立时感觉到脖子上那道牙齿一口咬合了下来。
那刻立即把眼一闭,我想自己这条命必然是不保了。
诚如狐狸所说,之前一切都是在为等着把铘引来。然而铘的速度再快,总不可能快得过我脖子上这张嘴。
所以我想,狐狸大概真的如我所说,是并不在乎我生死的。正如他为了让梵天珠脱离与素和甄的宿命纠缠,而宁可看着她死于素和甄之手。
他凡事只以最有利的一面为优先。
因此以我为诱饵,促成了他拖延时间的成功,因为他先被佛骨重创,又在被蚩尤刺所伤,所以眼下他根本战不了也逃不掉,唯有借助别的力量令自己全身而退。
而那力量不可能来自狐仙阁,因为雅哥哥自身是血族,所以,麒麟毋庸置疑是最佳利用的人选。虽然麒麟一旦到此,对狐狸本身会有风险,但他深知,当麒麟见到我的处境时,必然会为了我而不顾其他。
想到这里,虽早对此有所准备,仍不免心里有些难受。
几乎就此麻木了全身感官。不过想想这样也好,至少喉咙在撕裂的一刹,不会觉得太痛。
然而之后,几秒钟瞬息过去,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喉咙被咬穿的疼痛。只突然感到眼皮外有种异样袭来,但眼皮合得太紧,所以那种感觉不是太清晰。
直至听见不远处突兀传来阵凄厉尖叫,我才在吃惊中下意识把眼睁开。
随即被眼前铺天盖地而来一片刺眼阳光照得昏天黑地。
夜里怎么会有阳光??
我不知。当好容易恢复视觉时,我被眼前所见再度吃了一惊。
我身上那具尸体的头不见了……
就在几秒钟前它还咬在我脖子上,牙齿再往下一丁点就能咬穿我喉咙。
可现在它不见了。
近在咫尺距离,只有一大片黑灰突然间哗啦啦落到我身上,然后仿佛一大堆急不可耐的蝴蝶,猝不及防猛扑向我脖子,再从我脖子上蜂拥而起,被风轻轻一吹,飒然飘荡到空中,很快纷扬消散。
继而那具无头尸体也开始逐渐变黑起来。
似乎体内燃着团熊熊烈火,它迅速烧焦,枯萎,变脆,随后化为灰烬。
当它亦如一大片飞扬而起的黑蝴蝶,翩然瓦解在周围那阵阵盘旋而至的风中时,我听见狐狸轻轻说了句:“没错,他的确快不过这张嘴,但他却会将一个能瞬息灭了这张嘴的人带到此地。”
话音未落,依稀听见风动,不由令我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