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连自己记忆里突然撞进那些陌生的过往都没被吓到,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跟某些人交往时间的长短,而大惊小怪呢?
尽管如此,此后我也没再继续追根问底,毕竟狐狸不想说的东西,除了他自己,谁又能套得出来,譬如那些在他脑子里深埋了那么久,却无论跟我朝夕相对多少年,他都始终没有告诉过我的我曾经的过去。
那些当我还是“梵天珠”时的过去。
但现如今,这已然变成我和他之间一道禁区,即便他突然愿意将那些东西全盘告诉给我听,我也不愿意再去触及。
我不知道狐狸是否知晓,那些曾经在我脑子里乍然而现的记忆,无论美好的,亦或者哀伤的,它们都让我有种人生被割裂开来的感觉。此后铘的突然离去,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对我席卷而来的恐惧和不安。
几乎每一天我都是在这种感觉里度过的,但是我不希望让狐狸察觉到这一点。
但愿他只知道我得到的是那些记忆中最为美好珍贵的部分,或者但愿那些最糟糕、糟糕到令他无论怎样也不愿让我想起来的记忆,永远也不会从我脑子里被挖掘出来。
无论怎样,我只希望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而狐狸也还是原来的那个狐狸……
人活至多不过百年。
我不知道这长生不死的妖精究竟能在我身边陪我多久。而无论能有多久,无论他是将我当做梵天珠还是宝珠,我只希望有限的时间里,我能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存活着,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平静往前走就好。
因此,无论那个素和甄究竟是谁,究竟同狐狸有过怎样的过往,我绝不希望现有的一切再次被打破,亦不希望有一天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狐狸也像铘一样,头也不回走出我的生命,从此一去不复返。
之后,那样惴惴然地又过了好些天,始终没见那还俗和尚再次出现,我开始渐渐松懈下来。
我想或许那个男人也许不会再出现了,毕竟招惹狐狸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听他俩当时的谈话,也不像是有什么积怨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从狐狸这儿得到一件瓷器,而狐狸小气,不肯给他,也不愿他拿东西来叫唤而已。
因此也许那天的话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小威胁也说不定。
但就在我这样以为着,并开始逐渐将此人渐渐淡忘时,几天后,又一个阴雨连绵天,一个冷得让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似乎会冻结的下午,当我埋头在收银台里清点着一天的收入时,突然门上铃铛叮当一阵脆响,一个人收拢了伞从外面走了进来:“老板娘,麻烦来杯雨露秋霜。”


第377章 青花瓷上 六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在,也许我会立刻就将他撵走。
但客人三两个,却因热腾腾的点心和热茶,所以吃得很安静很惬意。而那男人说话亦是十分有礼得体,这叫我实在出不了声直接让他走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顾自走到靠窗一张空座前坐下,然后慢条斯理靠向椅背,扭头静静看向窗外雨雾蒙蒙的街道。
“老板娘,什么是雨露秋霜?”朝着他背影兀自发愣的时候,有人好奇问我,“店里出新款冰激凌了?可这天实在冷得……”
“不是,”我回过神冲他们尴尬地笑笑:“说的是铁观音。”
“噢,原来是茶。嘿嘿,茶叶还给起那么文艺范儿的名字,老板娘最近小说一定看了不少。”
“是啊,还打算换个菜谱整整店面呢。”随口敷衍着进了厨房,但到灶台边想了半天,着实想不起来狐狸泡雨露秋霜的方法,也不晓得他把茶叶塞到了什么地方,就随便泡了杯热水,丢了只茶包。
端到外面,见那男人依旧不动声色看着窗外雨景,遂朝他面前一摆:“茶叶找不到了,素先生,这杯水不要钱。”
他闻声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笑笑:“我不姓素。”
“素和甄先生。”
“他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是的。”
“你可以叫我阿甄。”
“原来先生姓素和。”
“呵……”再次轻轻一笑,他低头将目光转向面前那只茶杯,伸出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朝杯子上抚了抚:“今儿这天怪冷的。”
当时我正准备转身走人,但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只能随口应了声:“是的。”
“上回有点事,所以离开得比较匆促,今天一得空就来了,不知能否打扰老板娘片刻。”
“不好意思,我正在看店。”
“不会太久。不过,我也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摞钱轻轻摆到桌子上:“这么多年,也不晓得你的嗜好变了没,先瞧瞧这些,买你一个小时的陪伴不知够不够。”
那摞钱目测能有五六千。
我看了看它们,继而又朝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了阵,不确定他这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迟疑了会儿,用托盘把那些钱往他面前拨了回去:“我知道你想找狐狸,但他今天不在店里,也希望你以后别来了,我们这就是个小点心店,不想惹些有的没的,况且他说你以前是个和尚,真不知堂堂一个出家人,为什么会认为钱能买到别人的时间。”
说罢,转身就往收银台走去,但没走两步,脚下忽然像给什么给胶着了似的,一步也没法挪动。这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说了声糟糕,因为着实不应该在狐狸不在家的时候,忘乎所以地去惹到一个狐狸的“老相识”。
这一下,若他干脆不打算继续装作个普通人,而是直接露出个什么妖怪的真面目,那该怎么办才好。
但刚想到这里,脚下一松,我竟又能走了。
不由得回头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对不起。”他仍以之前不动声色的样子坐在原处,一边朝我似有若无地道着歉,一边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茶杯,目光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愣了愣。
不仅是因他这声突兀的道歉,还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被莫名勾了出来。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必定是见过的,但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卡着,明明那种感觉很清晰,偏就是想到关键处,却无论怎样都没法继续往下想了。
“对了,”于是将脑子里那股混乱压了压,我深吸两口气返回他身边,将菜单整理干净放到他面前:“刚才忘了问,你要点些什么吃的么?”
他视线未动,目不转睛望着我的脸,点点头:“糖心栗花糕。”
“好的。”勾完选项收回菜单,见他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我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期然刚一迈步,他突然一把按住我手背,没等我反应过来,再反手一转,径直将我手腕拉到他面前。
“你干什么?!”我惊叫着甩手,但甩不脱。
他对我的反应似乎饶有兴趣,由着我挣扎了一阵,之后默不作声将手指在我脉门上轻轻一按,然后朝着手腕上那根梭梭微颤的链子瞥了一眼:“锁麒麟。”
“放手!”我再次用力甩了下手,并刻意抬高了嗓门。
本以为叫声足够引来那几个吃客的注意,好让他适可而止,但随即意识到,那些人尽管只跟我隔着几张桌子,但互相说着话,吃着东西,却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立刻明白过来,就像刚才让我没法走动那样,这男人再次使用了他某种特殊的力量。
因此连杰杰都没察觉我这里的异样,始终一动不动蹲在柜台上打着盹,这情形让我没再继续有任何动作,只一动不动朝他看了阵,然后点点头:“是的,锁麒麟。既然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那想必也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上古麒麟。”
“对。”
“执掌天地与自然之力的神兽,很强大。”
“所以请你离开,马上离开。”
“似乎我还没有吃到我的点心。”
“离开这里,不要等我把那头麒麟叫出来。”
继续尝试用虚张声势的言语来威胁他,但最后那句话刚出口,他却朝我点了下头:“可以,老板娘,去把他叫出来吧。”
我顿时哑口无言。
他见状笑了笑,交叠起手指,慢慢靠回到椅背上:“其实,如果你真能把这头麒麟叫得出来,那么这会儿他应该早就站在这里,而不是听任你一个人在这儿,紧张到两手都在发抖却迟迟都未曾出现。”
说到这里,见我听信了他的话立刻朝自己手指看了眼,他不由再度轻笑出声:“说笑的,老板娘,你还没对我害怕到这种地步,毕竟终归还是颗梵天珠呢不是么。所以说,那头麒麟王并不在你附近,是么。亦或者,是他自身消耗力量过度,因此遁入封印了?”
“你到底是谁……”
听到这里,不得不再次仔仔细细朝这名叫素和甄的男人看了一眼,我注意到他刚刚提起了梵天珠,甚至他还知道铘的力量如果过度消耗,会因此遁入封印。
这对我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但凡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都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而他同样也在以相同的目光注视着我,然后简单答道:“素和甄。”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
“一个还俗的和尚。”
“你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来讨还一样东西。”
“是那天你想和狐狸做交易的那件东西么?但他不在家。”
“所以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今天并不是为了找他而来。”
“你是为了找我?”
“没错。”
“你以为我能帮你弄到那样东西是么。”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改变主意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老板娘。”
这回答真叫人愕然不知所措。
所以不得不再次紧盯着他那张脸,使劲又朝他看了一阵。
本以为能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细微的痕迹来,比如一点谎言,一点恶作剧,一点小小的阴谋。但许是当久了和尚,他神情中所留存的清冷和淡然,反把我看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我想我是学不来狐狸那种对付人的小手段的,所以悻悻然用菜单敲了敲桌子,我朝厨房方向指了指:“我没时间听你开玩笑,素和先生,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忙去了。”
说完扭头就走,但刚走两步,脚步却又迈不动了,而他则在我身后不冷不热轻轻说了句:“没关系,你我独不缺时间。”
“是么。”一时有些无语,我苦笑着拍了拍自己两条石化了般的双腿,长叹一口气:“我们素昧平生,你没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确实有些过分。”
“那让我走。”
“抱歉,因为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找不出其它方式能让你安安静静跟我说上会儿话。”
“那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呢?其实我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事,你还是去跟狐狸说比较妥当,因为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倒也不尽然。”
“怎么讲?”
“老板娘可懂瓷么?”


第378章 青花瓷上 七
话锋突然间的一转,让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回过头愣愣问了他一句:“什么词?”
“老板娘家里头,有口好瓷。”
“什么好词?”我仍是反应不过来。
“你家客厅里那口青花瓷。”
“哦,原来是它……”
此时方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口中的瓷,到底指的是什么瓷。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说着说着突然会把话头给扯到瓷器上去,大有说南却指北的感觉……所以他强迫我站在原地,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但他从没进过我家客厅,却又怎么会知道我家客厅里有着一口青花瓷,还特意跟我提到它?
这很奇怪不是么?
因此原是不想继续理会,但仍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没什么好的,那不过是件赝品。”
“赝品。”听我这么一说,素和甄眉梢一挑,笑了笑:“老板娘,赝品一词何解。”
“假东西,一百年前的人模仿着五百年前的东西造的假东西。”
“于是它就成了赝品?”
“本来就是。”
“老板娘有没有好好看过它的样子。”
“从小看到大的。”
“可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那该是指的瓶子背后的三尾红鱼了吧。虽然我对青花瓷了解得很少,不过有一点是知道的,一般的青花瓷都是青白两色,要不就是单纯的红与白,名叫釉里红,很稀少,是直到明清时才开始大量出产的一种瓷器。而同时把青花同釉里红合做在一起的瓷器,更是不多,当初听那位行家说起过,行话叫斗彩,因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呈色剂合在一起接并而成的,以五百年前的技术,极为复杂:“它背面有釉里红三鱼。”
“没错,釉里红三鱼。老板娘可知道这种瓷在五百年前的烧法。”
“不知道。”
“以西红宝石为末,图画鱼形,自骨内烧出,所以成品后凸起宝光,鲜红夺目。”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做法,过了几百年以后制造出来的,也就不希奇了。”
“老板娘真是现实。”
“这很显然,手电筒搁六百年前很希奇,今天丢地上都未必有人去拣,是人都很现实。”
“所以老板娘就此否定了它的价值。”
“你想说什么呢。”
“而对素和而言,只要是用人的手,以一种绝佳的技巧做出来的东西,无论是一百年,还是五百年,素和都把它看做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我没你这样的雅兴。”
“那么老板娘可知道你家这口瓷的来历么。”
这一问,又把我给问得愣了愣。
确实,从小看着这只瓷瓶到大,对它上面有多少纹路都很了解了,不过要说到它的来历,我还真是不晓得。
于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见状他微微一笑:“那口瓷,叫青花夹紫美人瓷,原品,是五百年前官窑里的产物。”
“你对这有研究?”
“我么,我爱天下所有的瓷,所以对这个,总是稍微有些了解的。”
爱天下所有的瓷。好夸张的语言,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个特别讲究,并且讲究得有些夸张的人。
有人讲究茶,有人讲究玉,有人讲究文房四宝,有人讲究雕刻工艺……自古那些文人骚客,那些同感性这个词眼占得上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样讲究的东西,讲究是件奢侈品。而我,显然不属于这类的范畴。所以虽然他说得细,说得有依有据,在眼下这种节骨眼,这种环境,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我还真听不大下去。
“是么。”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却似乎轻易被他看出了我眼里的这层想法,低头一笑,他再道:“不知老板娘想不想听素和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你家这口瓷的典故。”
赝品都会有典故?
关于制造者骗钱的典故么?
想到这点,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这要换了平时,大概我真的会有兴趣去听听,但如今对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又究竟揣着什么样目的而来的陌生男人,我着实不想对此表现得过于感兴趣。因此直截了当道:“我这儿是点心店,不是说书馆,如果饿了尽管吃些点心,如果什么也不想吃,那我得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说完使劲拔了拔自己的腿,正打算试着用力朝前走走,却听见他紧跟着道:“那典故,和你家店老板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是么?”这话一出,我立即停下腿上的举动,朝他看了一眼:“什么关系?”
他朝我笑笑没吭声,因为就在这时店门口铃铛轻轻一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三个豆沙包一杯奶茶,能不能先赊个账啊姐姐?”
虽然没回头,但那说话声和贫穷抠门的范儿,仍是让我一下子辨认出来,来者必然就是我对门最近成功把烟烛纸扎店升级成棺材铺的术士蓝。
说他是开棺材铺确实有些片面了,但他最近运来的棺材真的比较多。当然了,并不是真正的那种棺材,而是大大小小的挂件棺材。
据说是从那个脖子上挂着小棺材的女人身上得来的灵感。那些棺材有木头的也有玻璃的,当然最多的是塑料的,买的人还挺多,他说图的就是个升官发财的好彩头,而且带久了真能有好处,所以一直锲而不舍试图哄我也买上一个。
五十到一百块钱一个,当别人傻的,去买他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棺材。
不过自有傻人捧他的场,天天顾客盈门的,生意倒一直都还真不错。
但虽然生意那么好,终年却也不见他手头能有几个钱,时常在我店里赊账,一来二去,于是只要狐狸在,他饶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从我店里骗到一片馒头干。
这会儿大概吃准了狐狸不在店里,所以又跑来混吃的了,我便正要把他打发走,却见他嘻嘻一笑,问我:“今天店里有贵客么,闻着味儿都似乎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我没问,生怕着了他什么道儿。
但仍下意识朝素和甄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料却见他坐的地方只剩了张空凳子,禁不住拍脑袋一愣:“人呢……”
“什么人?”蓝瞅了我一眼,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个空座。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瞧见这里有人?”
他看着我笑了:“没瞧见,不过倒是瞧见姐姐最近印堂乌云遮天。嗳,要不要我给你掐算掐算。”
“不如给你自己算算吧,算算你为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媳妇。”我抢白了句。
心说没瞧见就没瞧见吧,反正狐狸认识的人全都非妖既怪,既然杰杰都会被素和甄的力量所牵制,术士瞧不见他也不是没那可能。
于是收拾起桌上的菜单,试着往回走,这一次腿轻轻一迈果然就没有任何束缚了。
大约这回是被禁锢得有点久,重新得了自由的感觉甚是微妙。蓝瞧着我的脸显然不太明白我表情上的阴晴不定,于是问我:“瞧你这表情,是捡到钱了还是丢了钱了,姐?”
我没理他。
径自进了收银台,准备把今天的账再算一遍,但算了一阵抬头见到蓝仍在我面前站着。身子靠在收银台边,手里啪啪地理着一摞牌,似笑非笑低头在一个劲地朝我看。
我不得不对他用力打了个门儿都没有的手势,斩钉截铁道:“别想赊账了,你都赊账三四个月了。”
他笑笑:“回笼资金就还呗,最近进货太多了。”
“那些棺材么?看你也卖出不少了,怎的就是成天哭穷。”
“确实穷,房租惊人物价贵呢。”
“说什么都没用,狐狸说了,再给你赊账我们就顿顿吃白菜。”
“不至于吧姐姐……”
“那你叫我怎么办呢,谁叫他是我家掌勺的。”
说着用菜单推了推他的手,免得他趁我不注意顺手撸掉点什么东西去。他见状笑了笑,索性往台面上靠了过来,然后手一伸对我道:“来,抽一张。”
“干什么。”我看了看他递来的那摞牌,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抽一张,免费的,我瞧瞧你今天的手气能抽出个什么来。”
“算命么?不要,这玩意越算越霉。”
“叫你抽就抽呗,抽得巧我今天就把前三个月赊的账还清了。”
“原来你有钱。”边说,边仍是禁不住他一再的诱惑,我从那摞牌里小心抽了张出来。
没留神刚抽出就掉到地上,不等我把它捡起来,蓝朝地上轻吹了口气,眼见着那牌就自动飞到了他的手心里:“哟,倒吊男。”他看了眼嘿嘿一笑。
“倒吊男?什么意思?”
收了牌却不给我看牌面,我既然抽了自然免不了有些好奇,所以只能问他。
他笑笑,将牌面朝我晃了晃:“就是倒吊男的意思。”
我勉强看清那张狭长的牌上画着个一身黑衣,像个变态般倒吊在一棵树上的男人。
“塔罗牌吧,这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原是张嘴想说,但不知为什么,在瞥了我一眼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好奇让他产生了吊我胃口的兴趣,蓝将牌一收,然后从衣兜里慢条斯理掏出几张钞票,慢条斯理地摆到我收银台上:“意思是我今天该把赊你的账都还清了,姐姐。”
“就这么简单?”我却不信。
“就这么简单。”他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情。
随后转身离开,我一时竟也忘了叫住他,因为那一瞬不知怎的心里闪过丝不安。
因此等到想起时,见他早已过了马路回了店里,唯有那张被我抽出来的纸牌,不知是被他忘了还是刻意留在了收银台上,静躺在那儿像是在看着我。
我朝牌上那幅看起来隐隐让人有点不太舒服的画看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词。
倒吊男。
优点:牺牲、不畏艰辛、不受利诱、有失必有得、浴火重生、奉献的爱。
缺点:无谓的牺牲、厄运、处于劣势、受惩罚、逃避爱情、没有结果的恋情……
所以,这到底是意味着好,还是不好呢……
亦或者,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抽这种牌。


第379章 青花瓷上 八
送走最后一名客人时,我听见窗玻璃上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响,原来不知几时下起了冰珠子,它们跟雨交杂在一起,淅淅沥沥洒落在路面和屋顶上,活奔乱跳地发出一阵阵只有用心才能听得见的脆响。
“今晚能不能吃顿好的喵?”将碗里剩下的鱼舔干净后杰杰问我。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却看着窗边那张桌子,上面堆着一摞钱,是素和甄消失前留下的。
我耸耸肩把那摞钱收进裤兜里,转身回厨房时听见它在我背后咕哝了句铁母鸡,然后赌气似的把碗里的鱼骨头咬得咔吧响。
啧,虽说是猫妖,却也只有在对付鱼骨头的时候比较显得有力量。
我这么心里暗暗嘀咕时,见它从门帘外探进半个头,朝我瞪了一眼:“别以为心里想想我就听不见了喵。想当年我在冥王大人手下当差的时候,那风光哪是你这种小妞能随便瞻仰得到的。”
“哦,了不起,还给冥王当过差。那你现在为啥会屈居在我这种小妞手下混。”
“喵……”它无言以对,扭头默默退了回去。
一瞬间让人有种悲伤感,不过每次这只肥猫想要骗吃骗喝的时候,演技总是堪比影帝的,所以见惯不怪,我也就懒得再去理它。只翻出早上狐狸带回来的白菜放到砧板上剁了一阵,脑子里琢磨着是要放点肉片炒呢,还是干脆做菜汤面呢,这时身后忽然啧啧一声轻叹,随后,一股清甜的香水味比人更快地飘到了我边上:“怪不得还没进门就听见那只猫在哭,原来今天老板娘在亲自做饭。哦呀……这是打算白菜炒白菜,还是白菜炖白菜?”
我故意把砧板剁得当当作响,但这死狐狸好像没听见,依旧笑嘻嘻且挑剔地朝砧板上那团被我剁得参差不齐的白菜看了阵,随后甩了甩尾巴,转身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依次理进了橱柜里:“行了,放着吧,回头把我前阵子腌的酱肉找出来,晚上就凑合弄点菜饭填肚子了。”
“嗯!”
狐狸腌的酱肉,薄如蝉翼,鲜香柔嫩,入口就化。当真是扇耳光都不舍得放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