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南的敌人变成了一个人,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漂亮的眉眼染上肃杀之意,身披月色长身而立,尽管对面的男人看起来高大而凶猛,却丝毫没有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黄飘带男人将弯刀从左手换到右手,身子往下弯,脊背弯出一个弧度来,呈出攻击的姿势。
下一刻他猛地蹿出,如一头全力奔跑的猎豹,眨眼间就冲到谢潇南的面前,紧接着弯刀撞上霜华剑,谢潇南极快的挥舞手中长剑应对他的攻击,脆耳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划破夜的寂静。
她看见男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开始紧张。
谢潇南上次在她面前出手是在哈月克族的时候,打的是几个没什么能力的草包,但这次却不一样,那男人的攻击几乎用肉眼捕捉不到,需得用所有的精力对付,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重伤,甚至毙命。
谢潇南应当是非常习惯用剑的,那把霜华剑在他手中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接挡挑刺,能够准确的接住男人的每一下攻击,不管是从身前还是身后。
交手约莫三十招之后,谢潇南的速度变快了,在男人的腰腹手臂上都留下了伤口,他高举着剑砍下,男人用弯刀架在头顶抵挡,呼吸间的功夫谢潇南连砍数下,男人一时承受不住这力道,腿窝弯了一下,险些跪在地上。
锋利的剑刃划破男人的心口,若不是他躲闪及时,这一击足以让他失去战斗能力。
男人后退了好些步,大口的喘着粗气,谢潇南持剑站立,墨发轻飘,长剑已被鲜血覆上浓烈的颜色,与他眉宇间的冰冷相衬。
有了几分恶人的模样。
温梨笙没想到谢潇南真的能战胜面前这个又高又壮,肌肉看着恐怖的男人,心中悄悄的松一口气,喜悦攀上了眉梢。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场战斗已经结束的时候,那男人却突然拿出了什么东西,一把扔进嘴里嚼了几下。
随后他紧握着拳头,双臂上的肌块明显鼓起来,显出盘绕的青筋,胸膛剧烈的起伏,像一只被完全惹怒的野兽一般,粗重地呼吸着。
他的状态不对劲了,与方才完全不同。
谢潇南神色一凛,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下一刻男人提着弯刀再次砍来,谢潇南出手应对,这次刀锋相撞他却被震得退后好些步,用剑撑在地上堪堪稳住身形,还没站稳对面又攻击来。
谢潇南的应对显出吃力来,那男人吃了什么药之后整个速度和力量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次次奔着谢潇南的脖颈心口而去,有几次刀尖就抵在心口前,再往前一寸就能刺进去。
温梨笙看得整个心都揪起来,手指抓在树干上,指尖扣得生疼也未察觉。
战局逆转了。
谢潇南约莫是受伤了,弯刀好像在他的身上割出了伤口,但因着视线昏暗,温梨笙看的不清楚。
谢潇南在连续而凶猛的攻击下不断后退,直到弯刀砍在他身后的树上,卡进树干中,他才有机会用手肘猛力击打男人的肋骨,从中换得了机会脱身。
他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好像失去了痛觉,不管任何攻击打在身上,他都不闪躲不后退,双眼红得恐怖,仿佛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刀刺进他的心脏。
谢潇南趁他将弯刀从树干中拔出之时晃到他身后,连退数步隔了两丈之远的距离,长剑竖于面前,目光一凝,静立不动。
温梨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停住了,在男人将弯刀□□转身之际,起风了。
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卷着落了一地的枯叶,拂过树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谢潇南的周身仿佛卷起一个风涡,那些落叶从他身边旋转起来,月光倾泻而落。
她看见飘忽的落叶之中,霜华剑上的血往下滴着,露出光滑如镜的利刃。
————
“云燕掠波?也是霜华剑法吗?”温梨笙看着躺在石头上的沈嘉清问。
十岁的沈嘉清因着每日长时间的练剑而极其疲惫,一到休息就会躺在任何地方,这会儿跟没骨头似的躺在石头上,满头大汗。
但说起这个,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是非常厉害的一招,我师父也只见过师祖使过一次,他用那招杀死了所有人。”沈嘉清说:“但我师父还没来得及学,师祖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样的呢?”温梨笙好奇。
“我没见过,但是听师父说,云燕掠波能够让剑气外扩,化气为风,将杀意与剑意融为一体,像云燕从水波上掠过,了无痕但极其致命。”沈嘉清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能够清楚的看见。”
“看见什么?”温梨笙问:“风吗?”
“是的,能看见风。”
————
温梨笙看见了风,就在谢潇南的周身,将一圈圈的枯叶卷起来,撩起他的长发和衣摆,轻抚他肃杀的眉眼,缠绕在泛着寒芒的剑上。
在男人攻来的瞬间,他卷着枯叶挥剑,轻柔的风瞬间化作凌厉的刃,剐在男人的身上,割破衣裳留下血痕,如小刀一般刺进身体中。
谢潇南的剑光在群叶中蜿蜒而来,时隐时现若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回风旋雪。
男人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只攻不守,刀刃撞击间剑气一层层散开来,温梨笙感觉到了莫大的压迫力。
“是云燕掠波……”身边传来震惊的声音,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方才站在胡山俊那边被称作许越的人竟还没跑,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谢潇南,低声喃喃:“许清川,你果然没有死。”
谢潇南会霜华剑招。
且是已经失传,没有记录在霜华剑法上的四式之一——云燕掠波。
她想起当初在棱谷瀑,谢潇南问及她会不会武功的时候,沈嘉清嘴快说她会云燕掠波,难怪当时的谢潇南表现得很意外。
又猜错了。
谢潇南收集霜华剑法恐怕不是对这剑招感兴趣,是也因为别的事情,跟当年的第一剑神许清川有关。
眼下谢潇南的攻击密集而凶厉,男人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却像不知疲倦一样,速度与力量没有丝毫的减退。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男人吃了药之后如疯狗一般,哪怕身上已经皮开肉绽,却仍然紧咬着谢潇南不放。
终在百招之后,男人看准了谢潇南力竭的空档,手中的弯刀猛地朝他心口刺去。谢潇南急忙闪身却由于距离太近躲闪不及,避开了心口的致命地方,弯刀刺进他的腹部,同时霜华剑也刺进男人左肋之处。
温梨笙眼睛骤然一痛,看见那刀刃没入谢潇南的腹中,她好似也中了一刀似得,腹部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失声叫道:“谢潇南——!”
谢潇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弯刀还刺在他的腹中,血顺着伤口流出滴在地上,漂亮的唇线却勾出了一个笑容,低声说道:“洛兰野,欢迎来到大梁国土。”
男人看着他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猛地一变。
突地他闷哼一声,剑尖从他的身体里刺出,血顺着利刃往下流,谢潇南神色一愣,抬眸就看见温梨笙站在男人的身后,双手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剑,从背后刺入了男人的身体。
她眼中都是泪,恐惧,怒意,愤恨。
男人挥舞着双臂一摔,谢潇南和温梨笙同时被摔飞。
谢潇南在空中翻身缓冲力道,落地时剑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腹部朝温梨笙看去,就见她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又立马爬起来,快步朝他奔来。
洛兰野晃了两下,又握着弯刀而来,这时一人从旁边蹿出,手中拿着长剑拦住洛兰野的面前,他喊道:“快走,这里我顶着!”
温梨笙也跑到谢潇南身边,一下就凑过来用肩膀架住他的胳膊,低头看着他不断流血的腹部,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看起来十分可怜。
“不要再打了。”温梨笙说。
“我没事……”
“别再打了。”温梨笙看着他,泪珠从眼角滚落,声音轻颤,像是央求:“你受伤了。”
谢潇南眸中浮现动容之色,盯着那一双泪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们先走。”温梨笙扶着他往前走,若喃喃自语:“离开这里,我们就安全了,你的伤马上就能治好。”
谢潇南没再说话,顺着她的力道快步离开,腹部的伤流了很多血,疼痛向全身扩散,他呼吸变得粗重,面上却仍然镇定冷静。
温梨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看到那弯刀捅进谢潇南的身体里时,她脑子一懵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了,在那一刹那腹部也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几乎是立即从树后跑了出来,从血泊里捡起方才胡书赫拿着的剑,然后从那男人的背后刺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用剑伤人,在一种极端的愤怒与恐惧之下,长剑把男人捅了个对穿。
许越并没有阻拦多长时间,洛兰野很快就追了上来。
听见了他追赶的声音,惊慌得乱了分寸,却又害怕扯动谢潇南的伤口,甚至说:“你先走,我来拦住他。”
这话听得十分荒唐,谢潇南都忍不住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他捏了一下温梨笙的手,仿佛传递了镇定的力量,声音轻缓道:“别怕,他那药吃了之后在无光的状态下视力很差,咱们安静点往西走。”
很难想象谢潇南会这样轻声细语的安慰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冷静与耐心仿佛都达到了平时所没有的程度,他看见了温梨笙因害怕颤抖的肩膀和手指。
他心疼不已。
谢潇南的手上全是血,这样一捏就在温梨笙的手背上印了个血手印,温梨笙并未察觉,匆忙地揩去脸上无用的泪水,手背上的血糊了半边脸,扶着谢潇南继续往前走。
空中都是浓烈的血腥味,掩盖了谢潇南衣裳上的甜香,将她整颗心揪起来。
往西走就意味着暂时出不了这个林子,洛兰野挡在出口的方向,若是现在回去肯定还是会对上,只能往西。
慌不择路间,周围能够照明的只有月光,洛兰野的脚步忽远忽近,似乎正在寻找他们。
两人走出了林子,到一个山石组成的岔路口处,左右的路都看得不分明,不知如何选择。
温梨笙拿不定主意:“咱们走哪条路?”
谢潇南力气在迅速的流逝,说话声音也变小:“你选。”
温梨笙不敢耽搁时间,从挂兜里拿出那枚吉祥铜币,握在手中:“印着月亮的那面就选左边。”
这是之前在萨溪草原上,谢潇南当做头饰戴在头上的那枚吉祥币,代表着哈月克人们的热情好客和美好祝愿,谢潇南在打架的时候落在地上被温梨笙捡起,自那以后就一直戴在身上。
闽言说这是祖上的庇佑,象征着幸运和吉祥。
她打开手掌,铜币上是一行看不懂的字体和悬在草原上的月亮,温梨笙道:“走左边。”
选择左边的一条路之后,身后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就消失了,洛兰野似乎没有寻过来,但温梨笙不放心,她扶着谢潇南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之后发现一个山洞,山洞旁有水声。
频频朝后方张望多次,确认洛兰野没再跟来之后,她将人扶进山洞里。
洞口面朝着月亮,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不至于让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谢潇南坐下之后轻喘一声,那只捂着伤口的手已完全被血液染红,看起来刺目骇人,黏稠的血液浸透他的衣裳,但因为是黑衣所以看起来并不明显。
温梨笙蹲在他身边摸了一下衣裳,触手都是湿润,就知道他流了很多血,眼睛顿时覆满泪水,但又怕被他看见,匆匆忙忙的擦去。
这样一来,脸上的血糊了大片。
谢潇南看着她的慌张,低声说:“温梨笙,我需要你的帮助。”
“世子你说。”温梨笙忙接话。
他半靠着山壁,身上仿佛失了力气,说道:“我怀里的内兜有药和细布,你拿出来,先给我的伤口止血。”
温梨笙没想到他准备得这么齐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谢潇南就知道自己会受伤,却仍然迎战。
她身子往前倾,伸手探入谢潇南的衣中,摸到他因呼吸起伏的胸膛,温热的温度传来,与此同时还有稳健跳动的心脏。
温梨笙从内兜摸出了一包药和叠平的细布,将它们放到腿上,然后将他的衣扣解开,扶着谢潇南坐直,把外衣脱了下来。
黑色的外衣脱下之后就是雪白的里衣,在这样的颜色下所有血色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血液几乎染透了里衣,触目惊心的颜色让温梨笙呼吸变得急促,心中涌起难受。
她将里衣小心翼翼的脱下,露出谢潇南结实而匀称的臂膀,腹部的伤口非常骇人,血肉都看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手臂和肩胛处也有伤,但并不深。
他的身体很漂亮,温梨笙之前就看过,在萨溪草原的时候给他擦背那会儿,她看见烟雾缭绕之中的谢潇南,露出的臂膀白皙,臂膀彰显出隐隐勃发的力量,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现在这块玉出现了划痕,染上了血,也依旧漂亮,温梨笙却心疼得厉害。
她快速地打开药包,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她怕因为自己的失态洒了药,匆忙几个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潇南静静的看着她,而后抓住她的手腕,暖意贴着皮肤传来,温梨笙抬头望向他,眼中的慌乱尽现。
他眉眼宁静而平和,像含着莫大的力量,在与温梨笙对视的瞬间抚平她急躁和惊慌。
她在这一刻,终于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谢潇南内心的强大,这个前世从人人赞誉的天才少年到人们憎恶咒骂的反贼,从被世人嘲笑自不量力到一步步踩着枯骨爬上帝座的谢潇南。
他聪明,将一切都计划得刚刚好。
强壮,持着一柄长剑展现了厉害的剑术。
沉稳,即便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仍旧能理智的处理当前状况。
他对温梨笙说:“我相信你能做好。”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温梨笙的安全,和那颗正因为这些突发状况而害怕颤抖的心。
温梨笙慢慢冷静下来,打开药包之后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她看向谢潇南腹部的伤口,盯着满眼的血色强忍心中难受,然后将药覆在伤口上。
巨大的痛楚传来,谢潇南握紧拳头咬紧了牙,眉毛紧紧拧起,呼吸重了不少,却愣是一声未出,低头看着温梨笙将药抹均匀,而后将细布覆在他的的伤口处,像下定决心似的将手按在上面。
他直起身,腰腹传来用力的紧绷感,温梨笙赶忙将细布一圈又一圈的从他的腰后绕过来,药粉敷上去之后血流明显就慢了不少,加之细布缠上去,很快就将血堵在细布之下。
温梨笙缠绕的时候蹲跪在谢潇南的身前,手从他背后绕过时像被他抱在怀里似的,离得近了还能在心口处听到他的心跳声。
周围很静,静到温梨笙只听见了谢潇南的呼吸声,她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把伤口抱扎好之后,她又用剩下的药粉覆在手臂和肩胛处,粗略处理一下,温梨笙额头出了汗,觉得有些刺痛。
许是方才被洛兰野甩飞的时候剐蹭到了那里,不过痛感并不明显。
温梨笙的抱扎手法很一般,细布让她缠得有些乱,但好歹是不再流血了,谢潇南低头看了看,觉得莫名有些可爱,就想方才慌乱中的她一样。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将里衣和外衣分别又给谢潇南穿上,忙完这些后她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从方才杂乱的情绪脱出之后,温梨笙垂着眼抱着自己的双腿,变得失落和沮丧。
谢潇南侧头看她,见她的脸被月光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甚至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垂下的眼睫盖住了平日里灵动的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他抬起手,手指轻抚温梨笙额头上剐蹭出来的伤口,声音又轻又慢,似耳边呢喃低语:“痛不痛?”
温梨笙抬眼看他,然后摇摇头。
她真没资格喊痛,身边被捅了一刀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呢。
谢潇南又抓起她的一只手翻上来,摩挲她掌心处的伤痕:“手也受伤了。”
这是她之前摔倒那一下双手撑在地上磨出来的,只是有些破皮。
温梨笙手指一蜷,握住他的指尖,嘴唇动了两下,最后低声说:“世子,对不起。”
“怎么?”
“我不该来这里。”温梨笙说:“你们好像被我牵连了。”
“这不怪你,那些人是在追我们,我并不知道你在这林子里,所以才把人引过来的。”谢潇南说话的语速很慢:“他们是被胡山俊的叫声吸引而来。”
温梨笙摇头:“胡山俊是为了见我,是因为我之前给他下药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约在今日,为什么那么巧在这片林子里,我只是想,只是想……”
她的声音里满是难过,带着哽咽地从怀里拿出薄薄的书,递到他面前:“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我之前答应过你的。”
谢潇南在月光下看见,这是一本装订得很整齐的书,里面是霜华剑法十五式往后的内容,遗失的最后一部分。
他想起当初在牛宅里,温梨笙突然对他说:
“世子爷,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帮你拿到的。”
她从那时就已经猜出来,他要的是霜华剑法。
谢潇南眸光变得柔软,他接过薄薄的书,唇角勾出个淡淡的笑:“你这小笨蛋,有时候还挺聪明的。”
“但是我好像办了坏事。”温梨笙说。
“你做的很好。”谢潇南想摸一摸她耷拉的脑袋:“就算你不来,我们也会与那些人交手,结局是一样的,且今夜胡山俊的死是个意外,若是你没在他死之前拿到剩余的部分,恐怕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到了。”
“胡家肯定会毁了这部分的剑法。”他道:“幸亏有你。”
温梨笙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如他所说,自己也提供了一部分的帮助,总之她失落的心情好像在这两三句的话中宽慰了不少。
“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会受伤,还要与他交手呢?”她问。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谢潇南低眸看着她,眼中有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和耐心:“在计划之中,虽然我受伤,但是目的达到了。”
“可是你伤得很重。”
“会养好的。”
温梨笙有些气他这样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那么漂亮,像无瑕的白玉,如今却添上了伤痕,血流了那么多,万一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他到底在进行什么计划呢?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是他来沂关郡的目的吗?
温梨笙想问问他,却又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去问,好奇的旁观者?企图涉及秘密的外人?
又害怕得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从重生后与谢潇南越靠越近开始,逐渐被他所吸引,所蛊惑,从最初的认为他是个人人唾骂的大反贼,到后来有时候会想,谢潇南会不会是个好人呢?
悄然无息间,她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
温梨笙听见外面有水声,她起身找过去,发现是一处细小的山泉,她拿出锦帕浸湿了水拧得半干,然后回到山洞里,蹲在谢潇南的身边,一声不吭的细细擦拭他脸上的血液。
擦过墨黑的眉毛,漂亮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一张俊俏的脸又干净了。
她又去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回来擦他的手,从掌心到手背,指缝间指甲里再到腕处,光擦一只手就将锦帕糊满了血。
她不闲疲倦的一次次来回,谢潇南也安安静静的坐着,她擦的时候就低头看着,去洗的时候就盯着山洞外,视线好像变得黏黏糊糊。
来来回回跑了有七八趟,才将谢潇南的手脸还有脖子擦干净,看上去又变得整洁英俊。
温梨笙把自己的手脸洗干净之后,又回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肩膀坐下,四处静下来,偶尔有不知名的虫叫,再有就是风过的声音。
静了一会儿,谢潇南突然出声:“温梨笙。”
“嗯?”她小声应着。
“跟我说说话。”他说。
“说什么?”温梨笙有些不明白。
谢潇南沉吟片刻,而后道:“先前你问我,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我。”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温梨笙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谢潇南语气有些起伏,好似含着些许笑意:“我六岁的生辰,在府中办宴,我大伯在来谢府之前去了趟温府,把你也一并带来,当时你只有四岁,跌落在我家的鱼池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双手正抱着那只龟,被带着在池中游来游去。”
“啊?真的吗?”温梨笙听到之后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事她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幼年时落过水,窒息和冰冷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记忆都模糊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落的水。
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谢府里。
谢潇南说:“你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昏厥,离死就差一步了,但好在医师施救及时,你被救回来。”
“我的生辰宴也因为你被毁了,宾客散去之后,我去床边看你,你就躺床上拽着我的衣裳,强行让我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
他说完这一句,轻笑了一下。
温梨笙仿佛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些许片段。
“谢晏苏,到这边来,别站在小姑娘的床前。”
“我没想站,是她拽着我……”
谢晏苏,难怪她会感觉这样熟悉,原来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六岁的谢潇南见过四岁的温梨笙,
但温梨笙只记得落水,却不记得谢府,不记得谢晏苏。
她突然支起身体,轻覆过去,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谢潇南的颈窝里,闷声道:“谢谢你。”
谢潇南没想到她突然过来,神色怔愣一瞬,而后感觉到脖子处有温热的湿意,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你谢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救得你。”
温梨笙也不知道自己谢什么,就是觉得要谢谢他。
她想起当初他初入沂关郡时,在峡谷上与她相遇,谢潇南问出那句“沂关郡郡守温浦长,与你是何关系”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认出了她是当年落在他家鱼池里,抱着大龟咕咚咕咚喝水的小姑娘。
起初那些日子的相处中,他冷淡也好,凶恶也罢,却从未做出过伤害她的事,甚至在制定好了完整计划的情况下,因为迁就和纵容她而一再打乱。
虽然看起来次次都情况危险,但她才是最安全的那个。
他其实就是一个心软而温柔的少年,只不过披上了冷漠的外衣,让人不易察觉罢了。
温梨笙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亲昵的表达内心的喜欢。
谢潇南有些乱了方寸,将头偏过去,喉结轻滑,低声说:“到你了,随便跟我说些什么,长时间的安静会让我想要睡觉,我现在需要保持清醒。”
温梨笙松开他,又乖巧地坐下来:“那我给你讲讲我七岁的时候单挑街头恶犬的事吧。”
温梨笙用足了修饰语,把她曾经的辉煌事迹添油加醋的给谢潇南讲,时不时还要问他一些话,让他出声回应。
但谢潇南失血有些多,渐渐的温梨笙就发现他精神远不如之前,随时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且她一摸谢潇南的手,发现他原本温热的手掌竟开始泛凉。
温梨笙又开始惊慌,捧着谢潇南的脑袋说:“世子,你看着我,别睡过去。”
谢潇南看起来有些疲倦的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担心的她,淡笑一下:“你继续说,我不睡。”
于是温梨笙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见他想要闭眼睛,就捏着他是手,捏他的指关节,挠他的掌心。
诚然这对现在的谢潇南来说十分煎熬,但他若是在这种情况下睡去,伤势会变得更糟,温梨笙不敢懈怠。
将近两个时辰,她没有一刻停歇,嘴巴都说干了,嗓子也变得喑哑,把她能吹牛的事从七岁讲到了十五岁,谢潇南的回应越来越少,最后他好像半昏迷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会动一下手指头。
温梨笙强撑着,坚持着,终于等来了风伶山庄的人。
风伶山庄一向提着黄灯笼找人,温梨笙听见有人喊她就急忙跑出山洞,看见黑暗之中有星星点点的黄灯笼移动,长时间紧绷着神经顿时裂开,她哭喊着回应:“我们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