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庭院被清扫得很干净,院中种了一棵大树,在寒冷中张着光秃秃的枝干。
谢潇南走上前,抬手推开门,回头看她。
温梨笙几个快步向前,踏进了房中,刚进去一股清淡的甜香就扑面而来,在这屋子里无处不在。
她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有一种发自肺腑的舒畅感,喜欢得不行。
谢潇南的寝房保暖措施要更夸张一些,那些棉帘几乎将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堵上了,进房就要点灯,随着一盏盏落地长灯亮起,寝房的摆设也逐渐出现在视线里。
外屋的地上没有铺设裘毯,门的两边有一个很大的落地花瓶,当中是桌子,边上是屏风,墙上挂着字画,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温梨笙往里走,走到里屋的边上,撩开厚重的裘帘,就看见里屋的地上铺设了雪白色地毯,一个大暖炉放在其中,旁边有个可躺可坐的软椅,上面也垫了墨红交加的绒毯,乍眼看去只觉得这屋子无比暖和。
“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屋啊。”温梨笙感叹道。
谢潇南站在边上,说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住。”
温梨笙没在意这句话,伸长脖子在里面看了一圈,但并没有进去,转头来到外屋的屏风旁,那里置放这一张竹编的藤椅,上面也铺了毯子,她躺在上面,发出舒舒服服的感叹,然后说:“这椅子我要带回去。”
谢潇南唤人进来将暖炉点燃,有些冷的房间渐渐染上热意,门关上之后房中就剩下两人,谢潇南坐在桌边,看她在藤椅上翘着脚一摇一晃,半晌后说:“你先前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
不提温梨笙都要给忘记了,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个令牌,走到桌边坐下,刚把东西放上,谢潇南看见之后脸色就有些许变化。
他拿起令牌左右翻看,神色越发沉:“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温梨笙道:“先前咱们在牛宅的时候,沈嘉清缠着一个丸子头少年不放,那个人前段时间来了温府,我见她可怜没地方吃住就将她留在温府,然后从她那里听说她正被一伙人追杀,迫于无奈才扮成男子。”
“我知道她。”谢潇南道:“那日乔陵与她在擂台上比试了一回。”
温梨笙点头:“没错,是世子让的吗?”
谢潇南道:“她功夫尚可,但轻功极好,甚至略胜席路一筹。”
温梨笙已经猜到谢潇南对蓝沅有试探之意,所以才决定把东西拿来给他看,加之两人现在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且这事她是一点眉目都没有,所以才想与谢潇南商量一下。
谢潇南道:“这东西她是如何得来的?”
温梨笙:“她说她原本是某个小门派中的弟子,年满岁数之后下山历练,渡船的时候遇到水匪,混乱中救了个女人乘小舟逃跑,但那女人在半道上重伤死了,她就将包袱拿走,想将包袱还给女人的亲人,这信和令牌都是在包袱里。”
谢潇南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展开了信扫了一边,目光落在信最后的那个印章上。
“世子,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温梨笙问。
“这信上是诺楼国的文字。”谢潇南用手点了点最后的那个印章道:“这是诺楼王的王印,信上的内容表示最近不太安全,要暂时中断通信来往,待风头过去再恢复。”
温梨笙一惊,很快就将这件事想明白。
有人在与诺楼王保持通信,这就意味着有人蓄意勾结异族,其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诺楼国又想入侵大梁边境,这是有人再给他们做内应。
她瞬间觉得心头如雪霜般寒冷,这是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大罪,但凡牵连上都是诛九族的,沂关郡中竟然会有人敢这么做。
很快的,她意识到面前坐的这位,正是反贼的头子。
温梨笙悄悄看了他一眼。
谢潇南见她那偷摸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又话,于是道:“说。”
“世子觉得,这封信是写给谁的?”温梨笙小心翼翼的问道。
谢潇南低头看了看信,而后声音如常道:“信上提到了温郡守。”
“什么?”
“是写给你爹的。”谢潇南道。
温梨笙当场就傻眼。
这封通敌叛国的信,是写给她爹的?难道反贼竟是她爹?
“怎么可能呢?!”温梨笙第一个不信。
谢潇南道:“我先前在奚京学过诺楼国的文字,这封信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
他将信折起来,而后拿起令牌仔细翻看:“这令牌外铁内金,有专属封号,也是块真的。”
“我爹不可能是反贼的,他最多也就贪点儿小钱……”温梨笙想为她爹辩解一下。
谢潇南说:“信是真的,但信的内容是假,这是一封被故意写出来的信,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送郡丞的手中,却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送到你手中。”
“什么意思?诺兰王为什么会大费周章做这样一封假信?”
“这两样真的东西会成为给温郡守定罪的铁证,若是落在别人的手中,你爹用不了两日就会被押回奚京问审。”谢潇南将折起来的纸放在烛台上,火苗迅速将纸张吞噬,火光跳跃间,谢潇南的面又蒙上一层朦胧的冷意:“不管信上内容真假,你爹通敌的罪名就基本已经定了。”
“诺楼王怎么会制定这样一个恶毒的计划来针对我爹呢?”温梨笙觉得心寒无比,没想到她阴差阳错拦下的蓝沅,竟会起了这样大的作用。
她还以为只是哪个帮派之间的恩怨。
诺楼王不可能无缘无故陷害她爹,定然是有人时刻与他通信,然后汇报郡城内的情况,定是因为她爹与谢潇南来往太频繁,那些人才会出这个计谋。
这就说明另有其人在通敌,打着造反的算盘。
温梨笙盯着谢潇南,有一个问题她很早之前就想问了,最初是因为关系不好,问了会引起别的祸事,后来又觉得关系还不够好,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是现在……
温梨笙舔了舔仿佛还残留着些许触感的唇,问道:“世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潇南轻笑:“你问。”
“你来这沂关郡,到底是做什么来了?”温梨笙终于问出来。
这也是前世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那时候的谢潇南与她基本没有交集,根本无法探究他平日都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建宁六年五月份来沂关,次年八九月就离开了,于是这个问题就成了永远的谜。
谢潇南与她对视,沉吟了好一会儿,正当温梨笙想说要是为难的话就不用回答时,他开口了。
“我身负皇命。”谢潇南道:“前来收网。”
“收网?”温梨笙听不明白。
“一张先帝布下的网,已埋了有十几年,如今我来收。”谢潇南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轻声说:“知道的太多可不好,不要总是那么好奇。”
温梨笙轻哼:“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得多呢。”
谢潇南笑着夸赞:“那你可真了不起。”
她起身,走到藤椅旁坐下,躺进柔软的裘毯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轻轻摇晃着:“世子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事?”
谢潇南道:“要去找你爹商议商议。”
温梨笙点点头,心说这样也行,只要谢潇南相信她爹是个好人就行。
她在心中琢磨着收网的意思,大概是这边境地带又有些人蠢蠢欲动了,诺楼国几十年前被击败赶出大梁之后,或许还一直心怀怨恨,伺机而动,等着卷土重来。
之前去萨溪草原,从哈月克族人的口中也得知,萨溪草原上还有很多游牧之族非常憎恶大梁,诺楼国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与他们再勾结起来,大举进攻边境,再打下沂关郡往南推进,入侵梁国国土。
沂关郡也有人做内应的话,里应外合拿下沂关并非难事,这里距离奚京又那么远,等消息传过去之后,就会又像几十年前那样,援兵还没来这座郡城就已经被异族人占领。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谋反。
谢潇南身负皇命,前来收一张十几年前就铺下的网,将所有勾结计划谋反之人一网打尽,这就是他来沂关郡的目的。
谢潇南不是反贼,他是令反贼闻风丧胆的谢家儿郎。
温梨笙想着想着,渐觉困意上头,她在这无比舒适温暖的环境里闭着眼睛,毫无防备地睡去。
睡得很沉,很香,这一闭眼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她再醒时,最先听到耳边有细碎的微动,她睁开尚带着倦意的眼睛,入眼视线昏暗,唯有身边有一束亮光。
她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搁着一本书和一盏灯台,烛光影影绰绰的微微晃动,他一只手支着头,正低眸看书,时不时会翻一下页。
房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偶尔翻页的声响,或许再仔细一点,能听到他细微平缓的呼吸声。
温梨笙动了一下身子,发觉自己并不在藤椅上,而是躺在一张平而窄的软塌上,身上还盖着软和的锦被。
谢潇南察觉到她动了,偏头看来,发现她正半睁着眼睛看他。
他身子往旁一倾,俯头在她唇边轻轻亲了一下,用低低的声音问:“醒了?饿不饿?”


第63章
本来被谢潇南亲那一下的时候, 她还是有些迷糊的,带着刚睡醒的懒意。
恍惚间她想起了前世出逃失败的那个夜晚,当时谢潇南和他的将士赶着出门处理突然状况, 就将她随便锁在了房间里。那个房间虽然没有这里大,也没有这里摆设华贵,但也有一张这样的窄榻, 温梨笙闹腾累了之后就是在窄榻上睡着的。
一觉睡到天亮,然后被开门的动静吵醒,她睁着眼坐起来时,就看见谢潇南从外面走进来, 一边脱下裹着寒意的大氅, 一边瞥她,精致的眉眼仿佛覆了寒冬腊月的冷霜, 他说:“你倒是把这当自己屋了。”
而现在,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谢潇南的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与她离得很近,见她愣神还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颊:“睡迷糊了?”
那时的她从没想过, 有朝一日那个冷漠倨傲的人会坐在她的身边, 在静谧中守着正睡着的她, 然后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发现, 轻轻印下一吻。
温梨笙怔然片刻, 而后忽然张开一嘴利牙想咬他的手指,被谢潇南敏捷的躲开, 笑着说:“我可没放一只小狗进来。”
她开口, 声音有些哑哑的:“我要把你的手指头咬下来。”
“我的手指可不能吃, 若是饿了就起来, 膳房备了饭。”谢潇南将矮桌上的书合上,而后起身将旁边的一盏长灯点上,房间顿时亮起来。
要是提到吃的,那温梨笙可就不困了。
她睁了睁眼睛,而后感觉身上很热,就像是捂在一个炉子里似的,脖子处都出了汗。
她皱着眉毛把身上的锦被给掀了,长呼一口气:“好热!世子想把我热死吗?”
谢潇南看了一眼自己特地抱来的被子:“我只是怕你冻凉。”
温梨笙坐起来,拿出帕子擦颈边的细汗,一边说道:“你这房中已经点了暖炉,我身上也穿得很厚实,再加盖这一层被子,真的要被闷死了。”
谁知道谢潇南说:“冬天睡觉容易生病。”
温梨笙被这句话给逗笑了,谢潇南果真很忌惮冬天,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将细汗擦干净之后,想往外看一眼,却见门窗都封着棉帘,看不见天色如何,她起身下了窄榻问:“真奇怪,怎么莫名就睡着了呢?我睡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谢潇南说。
温梨笙略微有些不满,她好不容易才等雪停了找世子,却没想到竟然睡着了,白白浪费了一个时辰。
她叹一声说:“冬日里天黑得早,我不能太晚回家,不然我爹又该啰嗦我。”
谢潇南似乎也并不打算让她久留,说道:“吃完饭就回去。”
温梨笙捂了捂心口,佯装受伤:“世子好生绝情,你都没有半分不舍吗?”
谢潇南点亮了房中的两盏灯,光一直延续到门边,将他整个人都拢在柔和之中,他转头过来看了温梨笙一眼,什么都没说,而后低头在她唇边轻触了一下:“走,吃饭去。”
温梨笙脸上一热,那些贫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跟在谢潇南身后出了寝房,才发现这院子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从后院一路走到前院,偌大的宅院竟看不到一个下人,她奇怪的问:“世子,你府上的下人呢?”
谢潇南道:“在外面守门。”
走到正堂外才看到有下人守着,谢潇南随口吩咐了一句上菜,领着温梨笙坐到侧堂,上次与贺家一起吃饭的地方。
房中暖意十足,菜也很快就被端上桌,四菜一汤,空中立马飘起了饭香,温梨笙只要一闻就感觉开始流口水。
菜上了之后,温梨笙左右看看,思索着该先吃那一道菜。
奚京的菜与沂关有很明显的区别,这些菜的味道很像,一下子散发出来,即便是颜色看起来不重,甚至会感觉寡淡,但让人有着很重的食欲。
见温梨笙还呆呆看着,谢潇南说:“吃吧。”
温梨笙愣愣道:“没有公筷。”
“不需要。”谢潇南说着,然后泰然自若的用筷子夹了一个丸子给温梨笙:“尝尝。”
温梨笙怕烫,先是把丸子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夹了一半放嘴边吹了吹,感觉差不多之后就全塞进嘴里。丸子入口很弹,紧接香味在唇齿中散开,带着一股子咸鲜,温梨笙脱口而出:“好吃。”
谢潇南看见她眸间毫不掩饰的喜色,也笑了下。
温梨笙吃得慢,想在谢府多呆一会儿,很像小时候去朋友家玩不愿意回家的孩子,但不管吃得多慢,这场饭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谢潇南漱了口,就看着温梨笙一筷子一筷子的夹一点点东西往嘴里送,看起来是吃饱了,但仍不愿意放筷。
他笑着看了会儿,而后握住她的手腕,下令道:“漱口茶端来。”
“我还没吃完呢!”温梨笙不乐意道。
“再吃你就要被抬着回温府。”谢潇南将筷子从她手中抽走,说道:“你该回家了。”
温梨笙撇嘴:“你怎么能说出怎么冰冷的话的?”
谢潇南嗤笑一声,将她的碎发撩到耳朵后,指尖落在耳朵尖上,轻轻的捏了下。
温梨笙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她歪着头蹭了蹭,接过漱口的茶水结束了这顿晚饭。
天色渐晚,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亮光,谢潇南亲自将她送到门口。
她虽然是空着手来的,但走的时候带的东西可不少。
除却厨子做的一些糕点之外,还有几个箱子装的东西,都被搬上了马车里。
温梨笙站在谢府门外,回头看了眼没有披大氅的谢潇南,说道:“世子快回去吧,外面冷。”
谢潇南轻轻摇了下头,示意没事,仍旧看着她。
她看着这样的谢潇南,很想上去紧紧抱他一下,但周边站的全是守门的侍卫,虽然所有人都低着头,温梨笙还是不敢这样做,于是往回走了两步,抬手牵起他的手,贴着温暖的掌心握了一下:“我走了哦。”
谢潇南回握的手劲传来,停顿了一会儿后才松开:“去吧。”
温梨笙转身爬上了马车,里面放了不少从谢府带走的东西,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发现里面是一件雪白的狐毛氅衣,入手的光滑和色泽的亮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下面还叠了几个箱子,都是大小的,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放的肯定也都是氅衣,先前谢潇南说送她,没想到这就准备好了。
剩下的东西应该就是放的香料之类的,这些他曾答应过的,一并送上了马车。
温梨笙倒不是稀罕这些贵重物品,只是想到都是谢潇南送的,她就压不住嘴角的笑容,喜爱的在手里摸一遍又一遍。
回到温府之后,正巧撞上从官署回来的温浦长,他瞧见了谢家的马车,正惊着世子怎么这个时候来,匆忙要上前行礼:“下官不知世子尊临,有失远迎望世子见谅。”
温梨笙从里面探出头:“爹,你干嘛呢?”
温浦长一听见是温梨笙,立马抬起头,表情整个变了,皱起眉道:“你怎么在世子的马车里?”
温梨笙从车上下来:“我坐他马车回来呗。”
温浦长伸长脖子想往里看,就听她说:“别看了,世子没来,只有我。”
温浦长一下松散了行礼的姿势,气不打一处来:“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敢用谢府的马车,不要仗着世子忍让你就胡闹!”
“哪有啊!”温梨笙为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在世子面前胡闹呢!”
说着她冲门口的护卫招手:“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温浦长一听,直觉不好:“什么东西?”
“一些从世子那拿来的东西。”温梨笙说。
紧接着几个箱子就被搬进温府,还有几盒子糕点,温浦长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都是糕点:“你怎么又从谢府偷东西,上回把人家偷来的厨子送回去后,你还不死心是吧?”
“这怎么是偷的呢?这都是世子给我的!”温梨笙气道。
温浦长纳闷嘀咕:“怎么送这么些吃的?”
说着他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一件墨红交织的氅衣差点闪了他的眼睛,温浦长瞪着眼摸了一把:“这……”
很快将剩下几个箱子打开,其中有四件颜色漂亮,触手光滑的氅衣,还有两件流云锦所制的短袄坎肩,一个箱子中放了不少发簪镯子,每个看起来都极为精致。
温浦长眼尖,从当中看见了那个先前被还回去的墨玉扳指,他眼都直了。
最后一个箱子则是放了一些分装好的香料,温浦长用手指沾了点闻闻,身子忽然晃了两下,好似站不稳。
温梨笙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爹!爹你怎么?”
温浦长意志消沉,脸上浮现绝望之色:“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你从谢府偷出这些东西,咱们温家怕是真要折了。”
“爹啊,这真不是我的偷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小偷?”温梨笙十分纳闷。
“不止,还是耍横无赖的头号恶霸,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只有你写不出来的文章,没有你闯不出来的祸。”温浦长对自家女儿了解甚深。
温梨笙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道:“这些都是世子送给我的,我怎么可能去他府上偷东西,我还没进门就被侍卫叉住了。”
温浦长当然知道这不能是她偷的,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世子为什么会将这些东西送给温梨笙,他指着最后一箱中的香料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梨笙上哪知道去,只道:“是世子平日里点的香。”
“这叫龙涎香,被誉为香中黄金,是皇室特供的顶尖香料,这种东西无法制作,每年上供的数量也不稳定,是极其珍贵之物,唯有皇帝亲近的重臣会获得这些赏赐。”温浦长道:“世子把它送给你?还送那么多?”
有价无市的东西,不管出价多高也是买不到的,温梨笙原本以为谢潇南当初说的“你买不到”,是因为这东西可能只在奚京卖的有,但没想到是确确实实压根就没得卖。
温梨笙走过去看了看,故作思考的想了一会儿,才说:“或许是见我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所以世子将东西送给我。”
话音一落,温浦长立即跟看鬼一样看着她:“别说这种胡话。”
“好的。”
温梨笙挥手,让下人把东西抬回后院去,对温浦长道:“爹你放心吧,我跟世子关系好着呢。”
温浦长原本是不相信的,但这些东西往温府一送,再不信那就是掩耳盗铃的傻子了,虽然知道自己女儿平日里很不着调,可世子若是愿意与她交好,温浦长就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指不定梦里的那些事还有些希望。
温浦长拍了拍温梨笙的头:“记得给世子回礼。”
温梨笙点头应下,心里却盘算着送什么好,谢潇南能缺什么东西呢?
当日晚上谢潇南送的香就被点上了,那香料中不仅有龙涎香,还掺杂了其他许多种东西,混在一起,燃起烟之后,淡淡的甜香果然就从房中散开来,这种味道让温梨笙一闻就觉得无比舒心,躺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她安安稳稳的睡着,却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似乎坐在一个马车里,马车的窗子门帘都是墨黑色的,导致视线里十分昏暗,可见度很低。
她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从视角上看似乎是没坐在椅子上,抬头往上看有个男人坐在对面。
那男人身影隐在暗色里,忽而说了句什么话,温梨笙听不懂。
忽而又有一个别的声音响起,带着怒意道:“这些事情与她又没有关系!”
继而他身边有个女人道:“要怪就怪谢潇南,是他害了这姑娘。”
她想说话,但是嘴巴被堵得死死的,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那发怒的人似乎有些情绪激动地挥舞手臂,一阵铃铛的脆声传来:“牵连无辜的人算什么本事,就算是目的达成,也会让人瞧不起,先前的活人棺也是这般,我不明白这样得来的胜利有什么意义。”
男人又说了什么,女人好像只是负责翻译,她说:“活人棺是我族古老的秘术,是他们自己要去的方法,害了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且这也是大梁欠我们的。”
女人又说:“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错误,任何东西都是通过手段得到的。”
温梨笙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无比慌乱,在他们争吵时,马车忽而被颠簸了一下,有一束光透过帘子照进来,打在男人的脸上,温梨笙在那一瞬看清楚。
坐在对面的男人高大魁梧,眉眼凶狠冷厉,正是洛兰野。
她一下从梦中惊醒,这个噩梦让她出了一身的汗,温梨笙几个深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梦境中的所有画面仍记得清楚。
自从她重生之后,隔些时日就会做这种梦,这种梦与其他梦是不一样的,一些寻常的梦温梨笙睡醒起来之后基本上忘记大半,记得并不分明,但这些梦却清晰而真实。
之前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但之前梦中看到那个悲伤的谢潇南和现在做的这个,她记忆并不存在,像是一个陌生的场景,但又有几分熟悉。
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她臆想之下的一个纯粹梦境?还是这些事情,可能是以后会发生的?
难不成她重生回来,还能梦到未来之事?
温梨笙坐在床榻上一阵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离谱,可她都是重活一回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离谱的吗?
她愣了半天,直到鱼桂发现她睡醒之后,让人端了水进来伺候。
温梨笙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擅思考,因为很多问题搅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但她本身又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总是忍不住乱想。
这个奇怪的梦没能想出什么苗头,她暂时搁置在心中,起床洗漱穿衣,然后前往长宁书院。
腊月天冷,长宁书院取消了早课,即便是如此,温梨笙也依旧不是准时的那个,她紧赶慢赶的,总是晚一步到学堂。
今日许檐没有守在堂中,她一进门先往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就见谢潇南正坐在那里,低头写字。
整个学堂里乱哄哄的,夫子还没有来,谢潇南坐在其中一角,一身雪白的衣袍衬得他气质冷清,散在心口和臂膀处的长发又添几分懒散,似儒雅随和。
温梨笙看到他的瞬间,脸上就出现个笑容,蹦着轻快的脚步朝他走去,走到边上才道:“世子今日也得了空闲?”
谢潇南仍在写字,头也不抬道:“也不总是在忙。”
温梨笙想了一下,印象中的谢潇南好像就是一直在忙,是那种神出鬼没的感觉,有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与他相遇。
她坐下来,忍不住把肩膀往他身边凑,看他落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便伸手将他的笔抢走了:“你在写什么?为何不看我?”
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到:许是沂关居于大梁北境,这里的寒冬格外冷,风吹在身上极为刺骨,且
且后面就没了,温梨笙想了想,对他道:“这后面的我帮你写?”
谢潇南嘴角攀上些许无奈,说道:“你想写什么?”
看样子似乎是同意了,温梨笙端坐下来,提笔将且划了个斜杠,在后面加上:但郡城风景宜人,雪景也是难得一见的秀丽,城中百姓善良淳朴,热情好客,尤其是温郡守其女,简直犹如天女下凡,心善而伶俐,于我有颇多帮助,我不胜感激。
她写完看着谢潇南,乐道:“我这样写对不?”
谢潇南将纸拿来看了一眼,笑了一下,而后继续提笔,在后面添了一段,之后不知道从何处摸出来一个信封,又拿出两张纸,将它们折起来塞在其中。
“这是信?”温梨笙原本以为他不过是随便一写,却没想到这是信。
谢潇南把信封好,在信封上落下四个字:父亲亲启。
而后对温梨笙笑道:“嗯,是家书。”
“你怎么在这写家书啊?”温梨笙非常惊讶,他不是说自己不忙的吗?怎么到学堂写起家书来了?
谢潇南却面色如常道:“家书就是何时想起何时写,在哪里写都一样。”


第64章
温梨笙伸手捞了一下, 想把那封信给拿过来:“算了吧,你再重新写一封。”
谢潇南却将手一扬,避开了她的手:“信已封好, 用不着再拆。”
“可是你父亲看见了那段话,不会对你生气吗?”
谢潇南摇头:“不会。”
温梨笙从未想过谢潇南会在家书里跟他父亲唠这样的闲话,像他这种性格的人, 家书应该就简单的几行字吧。
比如一切安好,勿念之类的。
没想到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张纸。
“要不还是算了吧,免得被你爹笑话。”温梨笙本来是跟谢潇南闹着玩的,结果写到他家书里去了, 她还是有些泛怂的。
虽然她没有见过景安侯, 但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那种生自名门望族, 久居高位的侯王,定然是不怒自威, 不苟言笑的,对于谢潇南这种家书不知道会不会责罚与他。
但谢潇南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将家书封好之后压在书下, 转头看见温梨笙眼中有担心之色, 便笑道:“放心吧。”
温梨笙看了一眼那封被压在书下的信, 心中忍不住猜想景安侯看见家书中那样一段话时, 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正想得入神, 就见夫子夹着书走进学堂,学生们齐声问安, 而后就开始授课。
像这种纯讲课, 一点不带互动和不需要回应的授课, 一直都是温梨笙的死穴, 只要她听上一刻钟,就会开始犯困,然后忍不住打瞌睡。
今日也不例外,温梨笙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打哈欠,眼眸中积了一层水蒙蒙的液体。
谢潇南侧头看她一眼,低声问:“没睡好吗?”
想起晚上做的那个梦,她点点头:“做了个噩梦。”
但其实她做了这个噩梦,也并没有睡得不好,一睁眼就到了天亮,只是那个梦的内容让她耿耿于怀。
谢潇南眸光变得柔和:“若是困得厉害,就睡会儿吧。”
温梨笙摇头:“我不睡,你平日里总忙其他事,好不容易能够跟你同坐一处,我怎么可能再睡。”
昨日去谢府找他,就一口气睡了一个时辰,已经浪费了不少相处的时间,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睡了。
温梨笙睁大自己的一双眼睛,用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谢潇南。
谢潇南的表情有些惊讶:“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要保证我自己不会睡着。”
谢潇南低低地笑了一下,拿起墨笔在纸上写着东西,说道:“若是困倦了,即便眼睛睁得再大也是没有用的。”
温梨笙不信:“不可能,只要我的眼睛不闭上,我就绝不会睡着。”
“是吗?”谢潇南道。
温梨笙心说当然是,她坚定地盯着谢潇南的侧脸,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微微低下的头,俊俏精致的侧脸,墨黑的眼眸微微转动,在纸上落下漂亮整洁的字体。
虽然以前可能也如此感叹过,但温梨笙还是在心中再次叹道:谢潇南真是生了一副让人百看不厌的好皮囊。
前世即便是她对谢潇南有着排斥之心,但仍旧承认这一点。
温梨笙就这么盯了一会儿,耳朵里全是夫子授课的声音,说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话,没过多久她就撑不住了,支着头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磕在桌子上。
谢潇南见状停了笔,看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的,便将掌心伸到她面前,耐心等了也一会儿,果然见她整个脑袋往下掉,磕在了他的掌心上,被稳稳的接住。
温梨笙迷糊醒来,从他的掌心里把脸抬起来:“世子想把我的头按在桌子上吗?”
“是怕你把脑子里最后一点智慧给磕没了。”
温梨笙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这满脑子的智慧,磕掉一点儿也不碍事的。”
谢潇南低声说:“磕掉人就彻底傻了。”
她没听见这句,扭了扭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瞪眼睛。
本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再课上睡着,却没想到放课钟响的时候,她猛地睁眼,发现自个正靠在谢潇南的肩上呼呼大睡。
温梨笙一下惊醒:“什么,什么?!我就闭了一下眼睛,放课钟怎么响了?”
谢潇南把书合上,忽而说一句:“时光如梭。”
她揉了一把困倦的脸,就见周围的学生已经收拾东西陆续起身往外走,还有几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温梨笙有点接受不了她一闭眼就睡了一个上午这件事,撇着嘴对谢潇南说:“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谢潇南捏揉了一下肩膀:“你没说让我叫醒你。”
“我也没说我想睡觉啊。”
“由此可以得出,不可阻挡的事情就算再努力阻止,还是会发生,所以不要做无味的奋斗,望世人引以为戒。”谢潇南一边穿上大氅,一边说。
温梨笙觉得这话颇是耳熟,而后想起这是她那篇《青蛙说》结尾的那句话,从谢潇南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莫名的讽意。
学堂内的人已经走空,就剩下两人,温梨笙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仰头控诉:“你笑话我!”
“岂会,不过是觉得你写得很好,拿来引用罢了。”谢潇南抓了一下她的手,探了探温度,她虽然穿得看起来并不厚,但一双手却出乎意料的热乎乎的。
温梨笙笑嘻嘻的问:“那我跟状元相比,差了多少?”
谢潇南想了想:“差了两个字。”
“什么字?”
“你自己想。”
温梨笙自己琢磨起来,心说会是什么字呢?原来她在谢潇南的心中,跟状元的差距这么小吗?
她得意的笑起来。
谢潇南捏了捏她的脸,忽而说道:“我要离开郡城几日。”
温梨笙愣了一下:“去哪里?”
“川县。”
温梨笙基本没有出过郡城,但也听过川县,需要穿过大峡谷,来回的路程要用上一天的时间。
“去那里做什么?”温梨笙一想着好几日都看不见谢潇南了,心情有些低落,嘴角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谢潇南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一些突发的事情,现在情况尚不明确,我正要去探查。”
温梨笙道:“很快就能回来吧。”
她巴巴的看着谢潇南,墨黑的眼眸中隐隐藏着期望,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察觉到她非常不舍的情绪,谢潇南低叹一口气:“很快。”
温梨笙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就觉得一天见不到谢潇南就想得很,抓心挠肝的想,要不然做什么事都是心不在焉的。
这一听他要去别的地方,虽说嘴上说着很快,但她心里清楚,没个四五日是回不来的。
见她耷拉着眼皮,眉眼中都是不开心,谢潇南凑近了她低声说:“你这样我怎么走啊?”
温梨笙的脸在他大氅上蹭了蹭,而后松开环着他的手臂,说道:“没关系,不就几日嘛,我等着就是了,世子去了之后一定要注意安危。”
谢潇南捧着她的脸,而后低头在她侧脸印下一个亲吻:“好。”
与谢潇南又黏黏糊糊的说了一会儿话,两人自书院分别,温梨笙回到温府之后,就见温浦长匆匆忙忙地回来,对下人道:“快去将我的衣物收拾了,我要出趟门。”
“怎么了爹?”温梨笙站一边问。
“我这几日去趟川县,你自己在家中老实点,不要在别处惹事。”温浦长看起来有些急。
“你也去川县?”温梨笙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到底川县出了什么事,温浦长和谢潇南都要去那个地方?
她追问:“爹怎么突然要去川县,你不是很久没有出过外地了吗?”
温浦长道:“别问那么多。”
温梨笙不乐意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抱着不撒手!”
温浦长气恼地甩了两下手臂:“松手!”
结果没能把温梨笙甩下去,差点闪到自己的老腰,他另一只手扶着后腰哎呦哎呦的叫着:“你这小兔崽子,你是想要我老命啊!”
温梨笙道:“是你自己非要甩的。”
温浦长道:“你撒手。”
“你说不说,不说我不撒!”
“你就在我手臂上挂一天吧!”
“挂就挂!”
温梨笙就是不松手,温浦长拖着她走了两步就累了,妥协道:“行我告诉你,就是川县那边挖出几副新棺材,棺材里的尸体都是刚死不久的。”
“人死土埋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去那里?”
“四副棺材,三个少女一个少年,且棺材盖的里面全是血淋淋的抓痕,这不是自然死亡。”温浦长声音压低,沉沉道:“他们都是被活埋的。”
温梨笙惊得一下松了手,脑中立马蹦出三个大字:活人棺。
前世一股来历隐秘,势力非常庞大,名为长生教的教派在大梁各处兴起,散播着只要将少男少女活着封入棺材里埋于画好的阵法之中,便可完成献祭仪式,实现祈愿人的心中所愿。
这种说法一听就是害人的邪术,但当时大梁已经支离破碎,战乱导致很多人流离失所,加上巨大的天灾在西部发生,数百万的难民逃往至南方,也导致了杀人越货,强取豪夺之事处处可见,战乱与天灾,争权和侵略,导致天下民不聊生,疾苦难言。
加之长生教在各地大肆宣扬,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做演示,骗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在这种乱世之下,歹心之人数不胜数,于是一场浩大的献祭便在大梁各处展开。
沂关郡是被波及最晚的地方,一来是郡城在北境十分肥沃的地方,居于大梁的最边境,某种程度上来讲这里的消息并不算灵通,二来是谢潇南起兵之地就在沂关郡边上,很多将士驻扎在附近,所以战乱被挑起之后,就算萨溪草原上也有不少异族趁机入侵,但为了不与谢潇南手下的兵正面冲突,他们都选择绕开了沂关郡这块极为富硕之地。
后来谢潇南去外面打了一圈又绕回来,才在建宁十一年的时候带兵开了郡城的大门。
算算时间,长生教兴起的时候,分明是在建宁八年时,离现在的时间还差了两年左右,怎么会那么早出现呢?
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我也要去。”温梨笙说。
“什么?”温浦长瞪眼道:“你不准去,在家好好待着。”
“我也要去,”她又重复了一遍:“世子正好也要去川县,爹你要是不带我的话,我就跟世子一起去,他肯定乐意带我。”
“你去川县做什么?这次去不是为了玩儿的。”
“我也不是为了玩儿,我一定要去看看!”温梨笙用认真的语气强调道。
她要去看看清楚,这到底只是哪个穷凶极恶之徒造成的一起杀人案,还是来自那个长生教的献祭邪术。
温浦长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了,并与她约法三章,规定她去了川县之后不能乱跑,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不能招摇惹祸。
温梨笙都一一答应了,然后喊着鱼桂回去收拾东西。
冬日里的衣物厚重而繁多,收拾起来极为麻烦,思及可能要住上几日的时间,鱼桂多准备了几套换洗,这样一收拾就到了晚上。
温梨笙还派人给沈嘉清递了话,让他也一同去川县。
一般碰上这种事,沈嘉清是连理由都不问的,毕竟这种两人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并不多,有好几次沈嘉清都背着包袱到温府门口喊她去踏青,但都被温浦长给赶走了。
一听到温梨笙传来要去川县的消息,沈嘉清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
第二日一早,骑马赶到温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