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箱子里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画轴,更是丝毫引不起她的关注。
尹明毓看得极专注,一个人在屋子里,姿势从端坐着变成靠在椅背上,一会儿靠在右侧扶手,一会儿又靠在左侧扶手上,只有眼睛始终不离书册。
期间金儿和银儿进进出出,都没打扰她,妥善地处理好一切。
直到天色有些暗下来,染柳点起灯,尹明毓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小半日。
她看第一遍都是只看个大致情节,囫囵吞枣的,是以看得颇快,第二册 都已经看了一半。
此时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便道:“我看完这一节。”
染柳又将灯火往她旁边挪了挪,“少夫人慢慢看便是,叶家还未来人请。”
尹明毓冲她微微一笑,教她去旁边坐,不必站在这儿候着,然后便继续看。
这段时日,金儿银儿忙着管事时,都是染柳陪在少夫人身边,她已经了解少夫人的习惯,于是听话地直接去旁边的圆凳上坐下。
尹明毓看完了一段完整的情节,这才放下游记,去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梳妆好,正好叶四夫人派人来请,便和谢老夫人、姑太太、谢策一起往叶家正院去。
谢策也才醒过来没多久,知道父亲送了信来,边走边问:“我的信呢?”
谢钦没给他写信。
尹明毓和谢老夫人对视一眼,到底没有骗他。
谢策小小年纪,已经记得些事儿,微微嘟起嘴,“都有,只策儿没有。”
原来他是介意的。
小娃娃长大也开始有心事了,但这事儿是谢钦的责任,她们没道理帮着善后。
尹明毓便道:“那你便写信告诉你父亲,不能因为你小,就不给你写信。”
谢策能接受这个解决方法,便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写信。
“明日便写。”
谢老夫人看尹明毓轻易便教谢策不再有脾气,心下放心,忘了经常惹谢策的人也是尹明毓。
而他们说着话,就到了叶家正院,还是叶家那几人。
摆膳之前,众人在一处说话,叶大儒既是名士又是名师,便要考较谢策一番。
谢策才启蒙半年左右,只识得一些字,并且背了些诗文。
叶大儒得知他的进度,便按照他所学,面容严肃地让他背诵一篇启蒙的文章。
谢策这半年多教尹明毓折腾地,毫不怯生,张口便背,口齿伶俐,只偶有磕绊,也不需人提醒。
叶大儒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待到他一篇背完,又点了另一首诗,随着谢策的背诵,眼神越来越欣赏。
谢策站在叶大儒面前,再次背完之后,便仰着头,一双大眼睛注视着他,等他继续提问。
叶大儒并没有再让他继续背,抚着胡须肯定道:“甚好,甚好。”
谢策听得懂叶大儒是在夸赞他,有人夸他,就是好人,他就眉开眼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回道:“叶祖父,眼光好。”
一脸严师相的叶大儒:“……”
这真的是谢家的孩子吗?他不禁又想起码头的场景。
果然,不正常。
依照谢家家风,教养出来的子孙理应是最端持守礼的,毕竟从老太爷到右相,再到谢钦,皆是这般,在见到谢家这小郎君之前,叶大儒也以为他就是谢家子的模样。
没想到……谢策跟他所见所熟知的谢家人大为迥异。
而这般小的孩子,不怕他也就罢了,竟然还夸他……眼光好。
叶大儒脸上的严肃之色微滞,想要作出些软和的反应,又不甚适应,神情反倒显得更僵硬。
谢策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像更不高兴了。
尹明毓坐在姑太太下首,端起茶杯,遮住嘴角的笑意。
谢老夫人则是轻咳一声,道:“策儿,不可如此。”
谢策茫然,不可什么?
然谢家人习以为常,叶大儒和叶家其余人却见过不少寻常孩子,尤其家里有一个比谢策只大了两岁的叶扉。
叶扉已经是极聪慧的孩子,三岁之时也不如谢策大方伶俐。
叶大儒放弃对谢策展示温和的一面,转向谢老夫人夸赞:“您这曾孙,天资不俗,眼神清亮,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不愧是谢家子。”
叶家小郎君站在祖父身边,听到祖父夸谢策,看向谢策的眼神有些藏不住的不服气和斗志。
尹明毓注意到,颇觉有趣。
而谢老夫人听到大儒对曾孙赞不绝口,笑容满面。
若是从前,恐怕再是高兴也要谦虚几句,可跟尹明毓相处的多了,也觉得这是事实,没甚好需要谦虚的。
遂只稍稍收了收笑,道:“他还小,需得用心教导。”
晚膳摆好,论理,需得男女分桌而食,叶家也是这般安排的。
但谢老夫人年长、地位高,叶大儒便请谢老夫人与他同桌,又吩咐孙子照看谢策。
叶小郎君遵从祖父的话,答应下来,坐在谢策身边也确实有在照顾他,可许是还惦记着先前祖父夸赞别人家孩子的事儿,一举一动十分公事公办。
谢策相反,他甚少见到这般大的郎君,极想亲近叶小郎君,反客为主,还给叶小郎君夹菜,殷勤极了。
“叶哥哥,吃。”
叶小郎君绷住小脸,想要保持疏远。
谢策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眼巴巴地看着叶小郎君,问:“叶哥哥,不吃吗?”
他那么小,又很是热情的样子,叶小郎君有些手足无措。
谢策又叫“叶哥哥”,满桌只能听见他奶声奶气的“叶哥哥”。
两个孩子的互动,大人们都看在眼里。
叶四夫人赞叹:“谢小郎君可真是开朗。”
谢策如今没以前那么傻乎乎了,尹明毓倒是觉得叶家这别扭的小郎君更有趣更好玩儿些。
叶家的接风宴结束,谢策还不想跟叶小郎君分开,像是寻常抱尹明毓腿那般直接去抱叶小郎君,叶小郎君直愣愣地被他抱着,想要挣脱。
这时候,叶四夫人笑着说他:“扉儿,多陪你谢家弟弟玩一会儿。”
叶小郎君便不动了。
她想讨好谢家也是人之常情,但尹明毓不甚喜欢大人因为势利左右、驱使纯真的孩子做什么,孩子的关系可以更单纯些。
尹明毓便对两个孩子招招手。
谢策立时便撒开手,握着叶小郎君的手走到尹明毓的面前。
尹明毓问他们想不想听故事。
谢策马上回答:“想!”
叶小郎君在尹明毓面前还是拘谨的,稍晚些才慢慢点头,但面上没表现出多少兴趣来。
尹明毓瞧他如此,起了些较劲儿的心,便拿出了杀手锏——谢钦的游记,这可是教她都抓心挠肝的,不信征服不了一个小孩儿。
而谢钦的游记确实写得极引人入胜,尹明毓故事只起个头,不止叶小郎君,连姑太太、叶四夫人母女,以及随后过来的谢老夫人三人也入了神。
尹明毓多坏心眼儿,一见他们专注不已,选了一个节点戛然而止,瞧向外头天色,道:“呦,都这个时辰了……”
谢老夫人现下一看她装模作样,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忍下瞪她的冲动,对叶家人道:“是有些晚了。”
叶四夫人意犹未尽,却也赶忙请她们回去休息。
谢策先前还舍不得叶小郎君,此时颠颠儿跟在尹明毓身边,握着她的手问:“母亲,回去讲吗?”
尹明毓余光扫见叶小郎君想听又极力忍耐的神情,一本正经地答应:“好,回去给你讲。”
叶小郎君:“……”
嘴抿得紧紧的,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尹明毓几人回到客院,谢策想听故事,要跟母亲睡。
姑太太瞧了一眼他那小胳膊小腿儿,道:“你这孩子,这不是找罪受吗?”
谢老夫人斥道:“莫胡说。”而后极放心地教谢策跟尹明毓去睡。
姑太太看谢策跟尹明毓走了,心下啧啧两声,去叫银儿陪她。
尹明毓屋里,谢策躺在床上,摆弄手指听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尹明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到底还是惦念着没看完的游记,起身又去看完,直到戌时末才安然躺下。
第二日一早,尹明毓被金儿叫醒,迷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金儿答了,又道:“娘子,叶小郎君来找咱们小郎君玩儿。”
尹明毓醒了会儿神,趴在床上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叶家这小郎君,实在是别扭。
谢策教她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露出个笑,然后才揉着眼睛喊“母亲”。
尹明毓侧身,支着头道:“叶小郎君来找你玩儿。”
谢策一听,霎时睁大眼睛,什么迷糊都没了,张着小手要金儿帮他穿衣服,要去找叶小郎君。
金儿动作麻利地帮他穿好衣服鞋子,谢策一落地,便跑出屋,嘴里还喊:“叶哥哥!”
尹明毓慢悠悠地穿戴妥当,走出门,就见谢策正带着他的新伙伴喂旧伙伴吃草。
而叶小郎君显然对一只丑羊没什么兴趣,眼神不住地瞥向别处,见到尹明毓的一瞬间,顿时眼前一亮,偏又忍着什么都不说。
尹明毓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提讲故事的事儿,看了会儿小孩子的笑话,忽然想起谢钦的信和画轴,便又转身回了屋里。
叶小郎君瞧她就那么走了,顿时失落不已。
谢策瞧见他的样子,还问:“叶哥哥,不高兴吗?”
叶小郎君否认。
谢策圆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但透着一股子鬼灵精怪。
屋内,尹明毓先打开谢钦的信。
信上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岭南的情况。
说岭南势力错综复杂,当地官员和地方望族为他接风那一日,便毫不掩饰地送美人,又说褚赫先前便为了不打草惊蛇,收下一南梦族美人,他初来乍到,不好擅动,便也暂时收下教护卫看管起来。
尹明毓看到这里,相信谢钦所说的“看管”一言,但也没对谢钦所谓的“南梦族美人”有什么感想,因为谢钦的语气平铺直叙,毫无修饰,任谁看了也幻想不起来。
然后,谢钦说他此时颇为庆幸尹明毓没有随他一同到任,还说她在扬州多停留一段时日也无妨,如此,等她到时,他许是能理顺岭南。
信最末,说褚赫画了一幅南梦美人图,教她一赏。
尹明毓放下信,毫无防备地解开卷轴,放在桌上,毫无防备地拉开,人像画彻底展开的一瞬间,满眼惊艳。
画上女子一身异族服装,轻轻依在廊柱上,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根本未曾看任何一人,任何人都入不得她的眼。
如此绝色,那等气韵,哪里是谢钦信中干瘪的一句“南梦族美人”可概括的。
而且……褚赫的画真是极为传神……
尹明毓隔着画纸,与这南梦美人对视,竟是莫名觉得,送到谢钦这里“暴殄天物”也是好的,这样的绝色女子不必玩物一般……
“娘子。”
这时,银儿从姑太太那儿回来,行礼后端着茶走过来,一见到画上女子,亦是一呆,“娘子,这是……”
尹明毓神态自若地接过她的茶,装作方才她没惊住似的,嘲笑银儿,“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这是岭南望族送给郎君的美人。”
银儿咂舌,“娘子,如此美人,咱们到岭南是不是就能日日见着了?她干活利索吗?万一像红绸姐姐似的……”
思路肖主,不同寻常。
尹明毓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像红绸不是正好,你们干活,一个绝色美人给你们红袖添香、端茶倒水。”
银儿想到那画面,一美,“也是。”
但她随即便回过味儿来,委屈地问:“娘子,到岭南还干活啊?”
尹明毓故意问她:“你果真不干?那这个绝色美人可没了……”
无论如何,活儿是推不掉的,至少美人不能丢。
银儿立刻改口,然后又问:“娘子,那咱们何时能到岭南去啊?”
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现下,他们肯定飞不去。
之后几日,谢策大多数时间都和叶小郎君一起随叶大儒读书,尹明毓则是在齐州四处游玩儿,回来恰巧赶上两个孩子空闲,就故意吊人胃口地讲一段故事,兴致勃勃地看叶小郎君别扭的神情。
不过尹明毓让人将谢钦的游记单独抄出一份来,临走前本打算留给叶小郎君,可谢策知道了,抱着抄好的游记不撒手。
尹明毓问他作甚,“不想送?”
谢策一本正经地说:“我给叶哥哥,写信寄。”
尹明毓:“……”
他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不愧是谢钦的儿子。


第88章
相同的码头,相同的站位,五日前是叶家人来接谢家人,今日是叶家人为谢家人送行。
大人们互相道别,颇为稳重有礼,场面平静。
小孩子们就不同了,依依不舍,紧紧相拥。
主要是谢策,单方面跟叶小郎君结下了深情厚谊,此时要分别,抱着叶小郎君不撒手。
叶小郎君先前因为祖父对谢策的夸赞,确实是有些不服气的,加之叶四夫人屡次叮嘱他要让着谢策,难免有情绪阻隔。
不过谢策确实很乖巧,两人这几日在一处处得也算和谐。
小孩子,感情纯粹,此时乖巧的弟弟就要走了,叶小郎君面上也不舍起来,回抱了谢策。
谢策:“叶哥哥,写信。”
叶小郎君认真地点头:“好。”
大人们看着两个小孩子如此,纷纷露出慈祥的笑意。
叶四夫人还笑道:“瞧这两个孩子,相处得多好。”
姑太太也附和:“这几日策儿都更爱读书了,若能相伴读书,也是相辅相成的佳话。”
尹明毓瞧着两个孩子亦是眼含笑意,脑子里想的是谢策那些小心思,现下已是这般,再大些,叶小郎君这个年长的哥哥恐怕要被谢策牵着鼻子走都不知道。
而叶大儒传道授业多年,最喜见天赋出众的学生,这几日教导谢策,越发心喜,爱才心切,便对谢老夫人感叹道:“老夫人,我极想收谢策为学生,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学问。”
他也就是一说,世家子的教养与寻常人家的子弟不同,谢家也不可能将继承人留在齐州求学,只是借此表达他对谢策的喜爱罢了。
两家大人皆有数。
谢老夫人回复他时,也是语带遗憾地表明对叶大儒的赞誉肯定,“策儿只得你教导几日便受益匪浅,若是能长随,定然更有进益……”
谢策人小,不懂得分辨长辈们话里的其他意思,只听曾祖母话便以为是要留下他,顿时一惊,倏地看向曾祖母,眼睛瞪得溜圆。
随即,他飞快地撒开叶小郎君,急匆匆喊了一句:“我不留下!”
小身子冲叶大儒一折,动作太快险些栽过去,往前踉跄几步,又稳住小身板儿,转身就往船上跑去。
童奶娘等婢女们本在谢策身侧静立守着,他差点儿跌倒,纷纷伸手去护,待到他又跑走,赶忙也抬步跟上,生怕他磕碰或者上船时出现意外。
然而谢策跑出去几步,骤然停下,又往回跑,跑到银儿身边,从她手里拿走羊绳子,然后拽着羊一起往穿上跑。
羊喜欢陆地,不爱上船,慢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
谢策的速度比方才慢了很多,但是脚步很是坚定。
坚定的,连方才依依不舍的叶哥哥都没回头看一眼。
叶小郎君:“……”
其他人:“……”
该夸赞他礼数周全,也没忘记羊吗?
尹明毓忍着笑,轻咳一声,提醒众人回神。
谢老夫人哭笑不得,瞧见谢策稳稳当当地上了船,回身对叶大儒道:“读书万卷有益,行路千里别有所得,若是日后有机会,定要教他多出来游学,再来拜访求学。”
叶大儒抚着胡须点头,“老夫人说得是,随时恭候诸位。”
谢家人登船后,船起锚,谢策彻底放下心,站在甲板上冲码头上的叶小郎君欢快地挥手。
叶大儒垂头,瞧见孙子看着船上的谢策眼带羡慕,若有所思。
尹明毓一行人重新出发。
谢策惦念着叶小郎君,想要写故事给对方,尹明毓闲来无事便讲给他,然后打发他去写信,随他小孩儿一个记多少怎么写。
姑太太看见他那纸上前言不搭后语的鬼画符,还说:“他一个小孩子,折腾的什么。”
谢老夫人却没管,忠孝礼义,先生皆会教导,但有些长进,潜移默化地发生,不真切地走出家门看见,他们是很难察觉到的。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按理忘性是极大的,可谢策一直记着给叶小郎君写信,跟先生读书的兴头也高了一些,就为了信里能够多写几个字。
连老先生也说,谢策灵慧,多加教导,绝对不会差。
谢老夫人每每看着谢策生机勃勃的眼,便觉得谢家未来可期,也不在乎一些钱财的损耗,每次停靠,皆会派人为谢策送信。
齐州叶家——
叶小郎君每次收到谢策信,都是一副极茫然的神情。
好在尹明毓会以谢策的名义随信附送一篇故事,多少弥补了他收到谢策信的迷茫。
而谢策在齐州时,也写了一封信,连同谢老夫人、尹明毓的信一同送往南越。
谢钦是南越刺史,整个南越州的父母官,有任何政令,皆可发布给治下几个县的县令实施,但是很大可能,不会太顺畅。
褚赫一开始发现南越复杂,没打算掺和,毕竟他本身无权无势,既不是县令那样掌管一县、有实权的地方官,也不是什么紧要官职,更不受上官重用。
但现下谢钦过来,整个南越都当他们上下一体,褚赫免不了替谢钦忧愁。
谢钦来此又不为争权夺利,只是想做些实绩,“无论是民风开化、修路通商,还是在农事上对本地百姓有所帮助,事无大小,皆可为。”
是以他极有耐性,不厌其烦、慢条斯理地摸索南越的情况,甚至亲自在治下走访,记录各地的情况。
褚赫作为刺史大人的长史,又是好友又是亲信,自然只能随行。
山清水秀之地,却也危险重重,这时谢钦带过来的大夫以及在当地又找到异族大夫,便有了极大的用处。
但也有教人啼笑皆非的时候。
愿意跟着谢家外放岭南的大夫,除了为谢家的权势和报酬之外,为的便是医术的精进和岭南漫山遍野的药材。
有时候众人遇到个毒蛇毒虫,京城来的大夫和医童生怕落后一步,教岭南的大夫抢先取走了药材,冲得极猛,不小心被咬到,就自行处理,处理不了还得等岭南的大夫帮着解毒。
因为他们的以身试毒,谢钦和褚赫这两个书生,还有谢家的护卫们迅速掌握了许多毒蛇毒虫的解毒办法,也是意外之喜。
不过每每发生,褚赫皆要调侃谢钦两句:“你们谢家如此家大业大,还不能供养几个大夫吗?”
谢钦颇为平和,“医者入此地,便如同你我见一室绝版的珍本古籍,情不自禁也是人之常情。”
褚赫想象不到,怀疑地问:“你谢景明会为珍本古籍情不自禁?”
“自然。”
谢钦甚至还赔了一条金鱼,高价租书。
只是这些,便不必与好友分享了。
谢钦看向前方,侧身问向导:“前方便是蝴蝶谷了吗?”
向导恭敬地回答:“是,这条路尽头,便是大路,大路直通蝴蝶谷,里头一座蝶仙庙,香火不断,周遭常年有人来拜蝶仙。”
谢钦与褚赫对视一眼,随即褚赫吊儿郎当地好奇询问起蝴蝶谷和蝴蝶仙。
向导像是说了千百遍那般,滔滔不绝地说起整个南越都极为熟悉的蝴蝶谷的传说。
“百年前,蛮族和侥族还不如现在势大,但已是势同水火,时常为了各种大事小事发生争斗,常有伤亡。
后来侥族族长的儿子对一位蛮族少女一见钟情,两人悄悄生情,私定终身。”
褚赫摇摇扇子,笑着插言:“后文该不是私奔不成,备受责难吧?”
向导讨好的奉承:“长史大人说着了,确是如此。”
褚赫转向谢钦,笑道:“景明,你不喜玩乐,许是不知,这话本子千百年来都是这般写得。”
满书房都是尹明毓的话本子,她看到兴起还有品评几句。
谢钦便道:“若是要引人入胜,需得再有前情,其中一人被逼订婚,几番反抗不能,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向导一惊,“诶呦,又教刺史大人说着了!就是这样!”
褚赫一笑,稀奇道:“刺史大人真是博闻强识,连话本如何引人入胜都知道。”
谢钦神情淡然,并不回复他,吩咐向导:“你继续说。”
向导便接着两人的猜测,继续说:“两人第一次私奔,被族中发现抓回,两族皆强烈反对,甚至要强逼那侥族族长之子完婚,否则便要动族规。
两人情深,无论如何皆不愿意低头,受尽苦楚。
族中有长辈心疼二人,就悄悄放了他们,希望两人远走高飞,可惜还未走远,看守的人就察觉了,两族迅速组织人手追捕,终于在蝴蝶谷追到两人。”
正好他们走上大路,向导便指向南边道:“就是从这里一路追到前面的蝴蝶谷,蝶仙庙就是那对儿有情人坠亡之地。
两族悔恨极了,后来为了纪念二人,便建了这座庙,并且两族尽释前嫌,皆搬到了这蝴蝶谷附近居住。
再后来蝶仙灵验的传闻传开来,附近的其他族也开始来拜蝶仙,香火就越来越盛。”
谢钦和褚赫的视线皆在面前宽阔不亚于官路的路上扫过,最后碰在一处,又移开,看向路上渐多的行人。
向导满脸自豪地说:“三月初三是南越最重要的节日,每年三月,蝴蝶谷都有盛大的祈福活动,大人们明年三月初三可以来观看。”
褚赫有些惋惜道:“我今年来晚了,竟是没赶上这样大的庆典。”
谢钦的视线在地面上繁多且深的车辙印上扫过,说道:“明年可一道来观看。”
褚赫笑了,“咱们两个郎君出来有何趣,待到弟妹过来,与你一道不是更合心意?”
谢钦也说不准尹明毓何时会到,并不答复。
褚赫骑在马上,无趣地摇头,举起折扇,遮在头上向前看去。
他们沿着路向前行,越往前行人越多,并且闻到越来越浓郁的花香,这时众人走到弯道,方一绕过山,眼前蓦然是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而百花之上,又有无数的蝴蝶翩翩起舞,如同仙境一般。
众人满目惊艳,皆不由自主地勒住缰绳,停在原地观赏。
褚赫赞叹:“蝴蝶谷名副其实。”
谢钦微微颔首,心念之间,是尹明毓一定极喜欢此地。
随后便打算将此景尽收于眼底,回州衙后便将景色呈现在画上,送去扬州。
众人走到庙前,确实是人来人往,香火不断。
谢钦抬头,此处山谷平缓,足有几十里,远处甚至还有耕地,除了他们方才绕过的山,山皆在更远处,蝴蝶仙坠谷而亡之地建庙,显然是传说而已。
向导殷勤地问:“两位大人,可要进去拜一拜蝴蝶仙?”
谢钦下马,缰绳交给护卫,缓缓踏入庙中,打量着这蝶仙庙和前方供奉的一男一女两座高大的石像。
男子是侥族模样,女子是蛮族模样,不过衣袂飞扬,带着些许飘逸之感,底下又香雾缭绕,确实有仙灵之气。
褚赫在一旁,摇着纸扇,忽而问了向导一句:“这蝴蝶仙更灵的,可是姻缘?”
向导点头。
褚赫便不拜了,安静站在谢钦身侧。
而他们一进到蝶仙庙中,庙里便有人仔细打量他们,随后从蝶仙庙退出去报信儿。
谢钦余光注意到,又绕了一圈儿,便带着护卫们出了蝶仙庙,绕去后方。
蝶仙庙的位置颇巧,就在蝴蝶谷的前方,而一到蝴蝶庙后,先是一条宽阔的路,随后便是一座巨大的石屏,石屏将路一左一右分开。
石屏之上,左右皆刻着巨大的符号,根据谢钦近来查阅册籍所知,这便是当地的文字,代表蛮、侥二字。
褚赫也识得,随口问向导:“这便是两族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