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几下洗干净手绳,放在帕子里裹了裹,道:“这是明毓亲手编的。”
褚赫叹道:“自然得是熟识之物,才好教你投鼠忌器,任他们摆布。”
谢钦微微摇头,掀开袖子,露出另一根有些褪色的红手绳,单手解下。
褚赫惊讶,“你竟然戴这玩意儿?”
谢钦没言语,将红绳摊平放在书案上,又从帕子里拿出另一根红绳,摊平放在旁边,随后拿起笔。
褚赫探花及第,思维当然极敏捷,马上意识到什么,走过去看。
那根刚送来的红手绳上,有些花纹,完全没有规则,若是单看,绝对不会有人多想。
可谢钦那根,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但若是以有特殊涵义的目光去看,便能发现,像是“日月”二字。
是以褚赫再看谢钦在纸上书写笔画,便感叹道:“弟妹可真是……机敏。”
因为尹明毓的手艺实在粗糙,留出的空隙时大时小,无法完全确定笔画,谢钦书写之时,不得不多列了几种可能。
一个状元一个探花,大邺读书人中出类拔萃的两个郎君,拿着地图几番对比,才终于确定一个字——
岩。
谢钦和褚赫对视一眼,然后视线落在地图上岩族村的位置。
而就在两人找到答案,稍稍露出些喜色之时,在外搜寻的护卫疾驰回来,禀报他们发现了谢家的马车,已经派人跟上去。
状元、探花二人:“……”
解谜半晌,一朝白费。
不过总归是好消息,由于背后之人尚未显现,不好打草惊蛇,而且谢家大半护卫还都在外面,谢钦便按捺下来,待到州衙各官员都下值了,才和褚赫一起带着十来人悄悄赶往岩族村。
他们得先去确定,尹明毓他们是不是在那个岩族村。
岩族村——
岩峻等人带着马车的吃食回到村子,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岩峡等人挺起胸膛,岩峻宣布:“今日晚间,点起篝火,全村一起吃肉,一起庆祝!”
过节都没有这么丰盛,整个村子老的少的欢呼不止,纷纷忙碌起来,去准备晚间的大宴。
曲婆子却在看到银子之后险些晕倒,拉扯着岩峻才勉强站住,惊慌地追问:“你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你们抢钱啦?!”
岩峻:“……”
他们那行为……算抢钱吗?
然而曲婆子一看他不言语,顿时万念俱灰,瘫软下来,紧紧攥着岩峻的手腕,气若游丝地说:“快!快跑……”
岩峻慌了,忙解释:“阿妈,不是,不是抢得,是……是……”
他语塞片刻,见亲娘不信,绞尽脑汁后忽然灵机一动,道:“是咱们村的贵客,是他们帮咱们想了谋生的办法,还给了我们值钱的物件儿去换钱,你看那马车,就是他们借的。”
曲婆子怀疑,“真的?”
岩峻斩钉截铁,“真的,不信您去问问昨日来过咱们家的那个姑娘。”
曲婆子半信半疑,就去拿了新采的菌子,道:“你不是说要往竹楼送食材吗?我跟你一起去。”
岩峻只得带着她一起去,还马车的时候一直对谢家婢女使眼色。
尹明毓能看出他是想暗示什么,但他看起来真的很不擅长,就像是抽筋了一样。
“姑娘。”曲婆子瞧见那些吓人的护卫,也不敢上前,只拎筐往前送,道谢,“我儿子说你们帮着想了谋生的法子,又让他们去当东西换钱,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这点菌子给你们添菜,别嫌弃……”
尹明毓瞥了一眼岩峻紧张的神色,示意护卫上前接过,随即笑道:“不妨事,我们少夫人心善,举手之劳而已。”
曲婆子一听,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指向那筐菌子,笑道:“这菌子做熟了极鲜美,你们都尝尝。”
尹明毓含笑点头。
曲婆子还要回去帮忙,不能久留,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做熟啊”,这才和岩峻一起离开。
护卫照旧将食材先拿去老大夫处验过,才又送去厨子手中。
天色昏暗下来,岩族村那头点起巨大的篝火,连竹楼这里都能瞧见那头的热闹。
又晚些,岩青跑过来请尹明毓和银儿还有老大夫去那头玩儿。
尹明毓颇有兴致,便教人将端着做好的菌子和其他菜,一起到了篝火处。
她还是谨慎的,即便觉得岩族这些人看起来不甚灵光,也只分自己带过去的菜,并不吃他们做的东西。
而岩族村人完全没有发现,还都觉得她很是平易近人,也不像有些人那么傲慢刻薄,全都对她笑脸相待。
载歌载舞时,也热情地招呼她一起。
银儿看着自家娘子的好人缘,再看她自个儿周遭冷冷清清,颇为无言。
唉~这世上就是有许多人有眼无珠,看不透本质。
尹明毓只在远处瞧着一群岩族少女曼妙的舞姿,走到岩峻不远,闲问道:“钱打算如何花用?”
岩峻眼里映着火光,满是希望道:“省着花,足够我们村子花好多年。”
尹明毓:“……”
她的神情太过明显,岩峻挠挠头,问:“金儿姑娘,不对吗?”
尹明毓看向篝火和旁边欢快舞动的岩族孩子们,道:“刺史大人不是在各县办学吗?送村子里的孩子们去读书吧。”
“啊?”岩峻极为难,“读书费钱,万一村里孩子愚笨,考不上功名,不是白费钱……”
“多读书多见世面,才知道如何钱生钱。”尹明毓淡淡道,“你们做的蠢事,下一代继续做,以为还能幸运地再碰到我们少夫人吗?”
更何况,只不过是减少伤亡的权宜之计罢了,难道他们以为,做错了事不需要受到惩罚吗?否则律法何用。
岩峻脑子里还在纠结读书的事,忽然道:“那个刺史好美色,也不是什么好官,虽然不一定会对你下手,但是万一不挑呢……”
尹明毓:“……”
她的姿容就算并非上上,也称得上清丽,第二次了……
而且,“刺史大人不贪花好色。”
“不好色怎么会收下美人?”
“我们刺史大人什么美人没见过?”更何况实事求是,谢钦本身就俊逸非凡,“你又见过几个美人。”
岩峻露出个傻笑,“我见过仙子,连你们少夫人都比不上……”
尹明毓抽抽嘴角,想说他一个男子这般说颇为失礼,但想想他们这地方,便住了口。
她转身打算走,忽然感觉有些晕眩,忙招手叫银儿来扶她回去。
然而奇怪的是,分明没有喝酒,却越走越是天旋地转,眼也开始花起来。
尹明毓晃头,眼前竟然冒起金星来。
银儿见她神色奇怪,担忧地问:“娘子?你没事儿吧?”
尹明毓不回答,但还能走,银儿更加不放心,只得赶忙扶着她回去,护卫们紧紧随在她们后头。
竹楼处,谢钦等人先前来到附近,看见村口人来人往,便打算绕后摸进去,这一绕远正好就看见了被把守的竹楼,
他们也远远瞧见了谢家的随从和护卫,看着状态好像……颇为闲适,甚至还能从竹楼的窗口瞧见童奶娘抱着谢策走动的身影。
谢钦皱眉,其余人面面相觑。
虽然奇怪,但他们仍然决定先从后山处摸进去摸清楚情况。
此时岩族把守的人大部分都回村子里参加篝火宴,人不多,是以谢钦等人轻而易举地便进入了竹楼后。
谢钦踩着护卫们,借力攀上后窗,打开窗子一翻进去,便和金儿对上视线,见她要开口,立即示意她噤声。
金儿下意识地闭紧嘴,随即反应过来,大可不必,便又出声:“郎……”
但谢钦已经大步走开,她只得又住口,抬步跟上去。
谢策已经睡着,正躺在竹床上,竹床背对而坐一个女子。
“明……”谢钦一进里间,便要轻声叫尹明毓,却在看到女子背影的一瞬间止住,“是谁?”
竹床上的女子回头,浑身一软,从竹床上滑下来,“咚”地跪下来,“郎君?!”
谢钦还担心教人发现,向紧闭的窗子忘了一眼,才又冷声问道:“少夫人呢?”
染柳听到“少夫人”三个字就慌,此时见到郎君,更慌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少、少夫人是金儿。”
后头的金儿一见郎君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射过来,连忙摆手飞快解释:“不是,郎君,少夫人不是我,少夫人装作是我,我现下是铜儿!”
谢钦:“……”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竹床上刚睡着的谢策被吵醒,眼睛都没睁开,就迷迷糊糊地问:“嗯嗯回来了吗?”
谢钦:“……”
嗯嗯……又是什么?
谢策坐起来,两只小手揉揉眼睛,放下的时候看见谢钦,一呆。
他以为自个儿还没睡醒,眨眨眼睛,又躺下来,还轻轻拍自个儿作出哄睡的动作,但很快又爬起来,惊喜地看向男人,张嘴喊:“父……唔唔!”
“别叫。”谢钦及时捂住了他的嘴,而后转身严肃道,“事无巨细,说清楚。”
金儿不敢有任何隐瞒,将他们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毫无保留地全都说清楚。
谢钦听完,“……”尹明毓,你可真行。
外头传来动静,几人一同侧目,金儿透过窗子看出去,回头惊喜道:“郎君,是少夫人。”
谢钦便坐在那儿等着尹明毓上来。
楼下,尹明毓状态越来越奇怪,喝多了似的手一直抓抓合合,银儿吩咐人赶紧去请大夫,便先扶着她往楼上走。
两人一进去,看到谢钦,皆是一呆。
银儿:“……”完了,是郎君……
尹明毓满眼金光普照,“财神~”
挣开银儿便要拜。
谢钦额头一跳一跳,抱住她,咬牙,“尹明毓!”


第95章
夫妻、父子将近一年未见,诸多思念和担忧,是以得到消息后,一熬到时机合适之时,谢钦立即便快马加鞭赶过来。
他们那般小心翼翼地潜进此地,个中紧张,待到翻越进竹楼里,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像是多此一举一般,心情急转直下。
但总归是庆幸的。
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尹明毓的行为,仍然需要教训。
这是在见到尹明毓真人之前,谢钦的打算。
但尹明毓永远会出人意表。
那一刻,谢钦真的以为尹明毓竟然没心没肺到在匪窝里喝醉了酒。
偏偏尹明毓抓住“财神”,还嫌“财神”晃眼睛,不捂自个儿眼睛,反倒要求“财神”:“光暗些,刺眼。”
在场的三个婢女:“……”
谢策坐在竹床上,自己捂着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
谢钦气得几乎失语。
还是银儿机警,连忙上前解释:“郎君,少夫人没喝酒,不知为何如此,婢子刚教人去请了大夫。”
谢钦一顿,才嗅到她身上确实没有酒气。
尹明毓还在乱动,谢钦一只手攥住她的腕子,一只手下滑,单手抱起她,转身去竹床上。
谢策本来坐在床沿,见父亲抱母亲过来,忙一翻身,蹭蹭向里侧爬。
谢钦放下尹明毓,一手按住她,一手遮在她眼上,强制闭眼。
谢策趴在尹明毓身边,两手支着下巴,问:“母亲怎么了?”
谢钦也不知道,侧头问银儿:“可是吃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金儿前去看,片刻后,老大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大夫看见谢钦,也是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走进来后方才行礼。
谢钦请他先过来给尹明毓诊脉,老大夫一见少夫人的状态便有些数,覆上尹明毓的手腕,又询问先前入口的东西,才给出诊断。
银儿茫然:“可是……我们都吃了啊,全都好好的。”
老大夫道:“许是少夫人吃不得这类菌子。”
谢钦:“……”
匪窝里喝醉酒颇为离奇,吃菌子吃出幻觉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这些事儿发生在尹明毓身上,似乎又合乎常理,谢钦不禁叹气。
这毒其实不严重,老大夫转身写了药方教医童去抓药熬药,随即取出银针,为尹明毓施针,促进排毒。
尹明毓虽然不大喊大叫,可一直动,未免下错针,老大夫提醒:“郎君,请让少夫人不要乱动。”
谢钦顿了顿,凑到尹明毓耳边道:“再动便破财。”
尹明毓霎时一动不动,乖巧地躺在竹床上。
谢钦的无奈已经到顶儿,很是平静地拍拍她的脑门儿,瞧见她眼皮下眼珠在转动,失笑。
而他无法知道,那一瞬间,尹明毓脑子里冒出的画面是——财神抚我顶,金银皆入怀。
老大夫给尹明毓针灸完,谢钦又喂尹明毓喝完药,折腾了一气儿,她睡着才彻底消停下来。
谢策已经困得迷迷瞪瞪,但一直强撑着,终于等到父亲忙完,赶忙爬起来,趿拉着鞋子跑出去。
众人奇怪地看着他,谢钦仍然坐在床沿,银儿则是跟到外间瞧。
谢策蹲到他这几日读书的书案下,小手伸到书箱里摸啊摸,片刻后,抓出一个蒸糕,颠颠儿往回跑。
银儿:“……”
进不进去?好奇,可是郎君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最终,银儿还是没有踏进去,而是掀开小郎君的书箱,查看书有没有问题。
里间,谢钦看着谢策摊开的小手里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糕,沉默。
谢策举着蒸糕,往前递了递,“母亲做的!留给父……”
他刚叫了个“父”,又止住,眼睛转了转,改口,“留给唔唔!”
先是嗯嗯,现下又唔唔……他谢家的继承人不会好好说话了吗?
谢钦按了按额头,随即略显迟疑地抬起手,捏住蒸糕。
谢策催促,“唔唔吃。”
谢钦不动,打量着,尹明毓做的……无法放心。
金儿神情复杂,劝说道:“郎君,少夫人一日前做的,许是坏了,您还是别吃了。”
谢钦立即便放下点心,在谢策开口前,掐着他的腋窝抱起来,捂住他的眼强制睡眠,“睡吧。”
谢策本来就是强撑,躺在父亲怀里眼前一黑,瞬间入睡。
这没心没肺的孩子是他谢家的继承人……
谢钦发现,真见到妻儿,他叹气的次数比先前一年都多。
谢钦抱着儿子放在床里,侧身而坐,看着床上睡梦中还嘴角含笑的尹明毓,伸手拔下她头上的簪子,又替她捋顺鬓发。
本来两人可以好好谈谈,起码互通些消息,可现下只能交由她的婢女转达了。
而谢钦在嘱咐金儿时,褚赫等人躲在草丛里极尽小心,不敢发出太大,只能用气声说话。
褚赫:“方才发生了何事?景明怎么还未出来?”
护卫回道:“褚郎君,并无骚乱,放心便是。”
周围窸窸窣窣的风声虫声,褚赫一个读书人,蹲在其中,手扑打着蚊虫,毫无风度可言。
这时,竹楼后窗掀开,透出更多的光亮,褚赫一喜,起身亲自过去供谢郎君踩肩下来。
“景明,如何?”
谢钦低声回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他们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先确定真伪,是以褚赫等人并未耽搁,悄无声息地从后山处离开。
一行人找到他们的马,褚赫才问:“景明,可有些可用的消息?”
“暂时所知不多,不过既然找到二娘他们,那背后的人早晚会显露真身。”
谢钦上了马,留了几个人在周围继续盯着,而后便迅速驱马往回赶。
此地离州城甚远,他和褚赫明日必须得在州衙露面,否则恐怕会教人怀疑。
他们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路,到州城外天色已经大亮,谢钦和褚赫便稍稍遮住脸,跟在其余护卫们身后,多使了些钱,便无人查探,顺畅地进去。
两人没着急回去,找地方换回寻常穿的衣服,又找了间干净的食肆用过早膳,方从府衙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入。
差役还行礼后目送两人进去,还有些奇怪地嘀咕:“没见刺史大人出去啊……”
另一个差役道:“和褚长史一同回来,许是在褚长史那儿留宿了。”
“说的也是。”
府衙里官员们瞧见两人从外头进来,不免也要问候一句,褚赫皆笑呵呵地答:“吃完过来上值,诸位吃了吗?”
而谢钦三夜未安眠,吩咐人去召回在别处搜寻的护卫们,终于卧榻阖眼,稍稍休息。
另一边,岩族村竹楼——
已至午后,尹明毓腹中空虚,生生饿醒,还未睁开眼便喊:“饿~银儿铜儿,拿些吃食来……”
谢策今日起得晚,便没有午睡,听到母亲的声音,便哒哒跑向桌子,拿起一块儿点心,又跑回来,喂到她的嘴里。
尹明毓睁开眼,瞧见点心,张嘴一口咬下,边嚼边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上扬。
谢策趴在床边看她吃,笑眯眯地说:“母亲,唔唔来了。”
尹明毓茫然,“唔唔是谁?”
谢策凑近她耳边,小声咬耳朵说:“是父亲~”
尹明毓完全没印象,“你父亲来了?”
谢策就趴在她身边,点头,用正常的声音道:“唔唔不让叫,唔唔也玩儿游戏吗?”
正好,金儿端着素粥进来,听到小郎君的话,走到床边才轻声道:“娘子,郎君昨夜刚一入夜便过来了。”
尹明毓接过粥,满脸深思,“我为何不知道?他何时来的?”
金儿忍笑道:“您昨夜还抱着郎君喊‘财神’呢。”
“……说清楚。”
金儿便从她见到郎君翻窗进来开始,一直到郎君走,期间发生的事儿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尹明毓听完:“……”
所以梦到财神,是假的吗?她还以为有什么好兆头……
而且,“真的只有我一人吃菌子出问题?”
金儿一脸认真地点头,“是,只有娘子您。”
尹明毓扶额,端起碗无滋无味儿地喝粥,满心遗憾,那菌子确实鲜美,不能吃了……
金儿在一旁正色道:“娘子,郎君说,背后之人还未查出,不知其图谋,未免打草惊蛇,你和小郎君暂且留在此处更安全,晚些再带咱们回州衙。”
尹明毓点点头,放下粥碗,问:“你昨夜瞧郎君,可生气?”
她转得太快,金儿停顿一下方才回答:“初时瞧着确实极生气,走时好似缓和了许多。”
尹明毓了解了,复又笑起来。
“娘子,郎君还说,他明日还会过来,届时会教人提示,让咱们配合着将那些看守的岩族人引离。”
他们现下还是被看守的状态,且寻常无事,周遭人还是很多,只是岩族那边儿比最初的时候松散了一些。
现在一切还未彻底明了,自然还是要谨慎些,不过做金儿的好处是,她出去比谢钦进来要容易许多。
于是,尹明毓吃饱喝足,又喝完药,等老大夫给她诊脉过后,确定不影响走动,便下了楼。
岩峡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大石头上,一见她下来,立即便扬声笑问:“金儿姑娘,你好了?”
许是岩族众人皆知道她吃菌子吃坏了,此时瞧见她,全都笑起来。
倒是谢家护卫们,无人敢笑,岩族众人也只当他们就是一张冷面,全都没多想。
尹明毓白了岩峡等人一眼,问道:“你们从哪儿挑的水?我想去瞧瞧,明日好带我们小郎君的羊去洗洗。”
她一脸嫌弃,“我们小郎君要抱着那羊玩儿,少夫人嫌它臭得熏人。”
“你们这些贵人家真是奇怪,还养羊玩儿。”岩峡感叹一句,却也没拦她,直接指了方向,然后问,“金儿姑娘,你不带两个护卫吗?”
尹明毓问了大概距离,不算很远,摇头道:“不用,我带护卫,你们还得陪着,我自个儿去就成。”
她一个人,岩峡他们不担心她逃跑,要是带护卫,哪还能随意走动。
岩峡等人也确实放心她,直接让她过去,只嘱咐:“金儿姑娘,千万别走远,山里不安全。”
尹明毓答应下来,掏出把松子,边磕边悠闲地走出去。
竹楼的谢家护卫们已经习惯自家少夫人这般,并不如何惊奇,可远处暗中盯守的护卫眼睁睁看着自家少夫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闲逛出去,皆瞪大了眼睛。
但随后,盯守的几人互相打了个手势,有两人悄悄往尹明毓走得方向跟上去。
尹明毓磕着松子,走到溪边,又沿着溪水向上走了一段儿,确定离竹楼不远,吼一嗓子那头能听见,又不会轻易瞧见这里,才停下来。
她听了一会儿溪水潺潺的声音,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属下见过少夫人。”
尹明毓转回头,微微颔首,直接道:“若是郎君再来,给个信儿,我会出来,不必费劲进去。”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是,属下会禀报郎君。”
尹明毓打量了眼周围,问:“这里方便说话吗?可有更隐秘之处,到时我和郎君在那儿见。”
护卫便带领她继续向上游走,直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溪水蓄成池,上方石头光滑不好走,几乎没有人迹。
而旁边树木皆粗壮,十分适合遮掩身形。
尹明毓记下后便原路返回。
第二日下午,几声颇有节奏的鸟叫之后,尹明毓就牵着羊走出竹楼。
羊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蹭过蹄子,一出来溜达就有些撒欢儿,反过来牵着尹明毓走。
等听到水声,它撒开蹄子就往前冲,尹明毓一时没防备,被它拽着往前冲了几步。
这成年羊现在的力道不比以前了,尹明毓使了大劲儿,才勉强勒住它,见它羊头都歪了还继续往前挣,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可真是死性不改。”
这时,从她身侧伸出一只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绳环,一同包住尹明毓的手。
尹明毓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道,顺势便松了手,顺着那条手臂向上看去,笑道:“我就知道郎君聪明睿智,肯定能找到我们~”
“那金儿姑娘岂不是聪慧过人?”谢钦淡淡地瞥她一眼,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莫要以为如此说,我便不会教训你。”
尹明毓随着他往前走,余光扫到羊也老老实实地跟着,便快走一步重重按了一下羊头,暗道:说你没长进是低估你,长大学会欺软怕硬了。
谢钦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一直走到昨日约定好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拴好羊,才转身严肃地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了正神色,认真地建议:“郎君不若晾我一会儿,教我好生反省?”
谢钦只是想要教她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并未打算冷着她,可她这一打岔,即将出口的严肃之言便止在口中。
尹明毓很是自觉,直接辨白起她的所作所为,“那日我见那些岩族人没有直接冲上来喊打喊杀,猜测他们可能另有目的,斟酌之后,才选择伤亡最小的方式,我相信只要拖延些时间,就算没有我想法子报信,郎君也能尽快找到我们。”
她微顿之后,也反省道:“不过让小郎君置身于险地,确实是不妥。”
谢钦微微皱眉,“你和策儿皆不该涉险,护卫、随从保护你们的安危乃是职责所在,凭那些歹人,护卫们足以保护你们脱身,况且你应该知道我会来迎你们,只要逃脱些距离……”
按照她的性子,定然是要以自身为先的,谢钦所说才是最好保全她和谢策的选择。
但是……尹明毓有些抗拒这个选择。
她不愿意纠结这些,只说道:“郎君,我知道我的身份作出的决定会影响到底下的人,我日后定会更加深思熟虑的,现下最重要的是往后的事儿,我博取了岩族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