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娘子只能点点头。
第二日,尹明毓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西院谢夫人面前,一副极好学的模样。
她先前便是如此,可谢夫人现下并不如何相信,态度平平,直接教人在书房里给尹明毓加了一个书案。
尹明毓极乖巧,瞧见婢女抱过来两摞账本,也只是瞳孔张了张,神情保持得极好。
谢夫人笑道:“这是咱们家京郊田庄的账册,你先算着,待你算完这些,我再教人给你商铺的账册。”
尹明毓看着书案上的账册,试探地问:“母亲,商铺的账本有多少?”
谢夫人指指她桌案上的两摞账本,道:“相差无几。”
尹明毓心下一合计,若是年前一个多月的时间算完,分下来每日只一两本,不算多。
她若是能提前算好,再慢慢交给谢夫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而她想得正好时,谢夫人又道:“过半个月,扬州老宅会送账册过来。”
尹明毓:“……”
谢夫人也不等她问,便含笑说道:“扬州那边,是咱家的根基,家产只多不少。”
尹明毓保持微笑,“母亲,谢家……可真是殷实啊~”
谢夫人不见骄傲,平和道:“各处开销自然也不小,年前还得给各处发赏钱,而这赏钱也有门道,届时我慢慢与你说。”
不止赏钱,还有与各家的人情往来,年节时各处皆要送礼还礼,亲疏远近送礼大小皆有区分。
还得宴请亲友,并且谢家定期施粥行善事,年底要一连七天。
不止这个七天,谢家专门在寺庙里供了祖宗牌位,年底有七天法事,待到正月,还有祭祀活动。
另外,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还要年前进宫拜见……
一说起来,好一会儿都没完,总之就是年末事情极多。
果然,人不能太嚣张,现世报就来了。
尹明毓木着一张脸听着,心累,脑袋里却已经开始运转理顺,如何能教自个儿在这样忙碌的事务中获得更多的空闲。
那么最重要的是,责任清晰。
是以尹明毓便问道:“母亲,我是只要算账便可吗?”
算账已是极麻烦,往年都是谢夫人忙碌所有,有尹明毓分担一部分,便是她之后还得核对,也轻松些许。
是以谢夫人便应道:“你只将账本仔细算清便可。”
尹明毓闻言,又问道:“母亲,我可否带回东院去算?儿媳担心在这儿扰了您。”
谢夫人笑,“你自然不必在我这儿算。”
然后也不等尹明毓有反应,便又道:“既是说好要给你留功课,当然是去正院。”
尹明毓:“……”
行吧,一计不行,还得另想一计。
尹明毓此时有些遗憾先前婉拒了洵阳郡主的帖子,不然正好光明正大出门偷闲,但她还有新交的朋友。
“母亲,我昨日答应请文娘子到咱们府里做客,需得空出一日,另外,我那宅子已经开始修建,也抽一日出去亲眼瞧一瞧。”
正巧婢女进来禀报,说是有管事来回话,谢夫人便都答应下来,然后冲尹明毓摆摆手,让她带走账本。
尹明毓躬身告退,让金儿银儿抱起账本,主仆三人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西院。
而尹明毓沉重,是因为要待在正院“做功课”。
金儿和银儿脚步沉重,是真的沉重,因为这些账本,尹明毓是绝对不可能亲自算的,即便她算账极快。
银儿一想到大娘子的陪嫁庄子铺子的账目和谢家这么些账本,便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心生绝望,“娘子,您不是说,咱们什么都不用干吗?”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一派从容地摸摸她的头,“好银儿,东院里不是有现成的人手吗?”
金儿银儿对视,眼神渐渐亮起来。
东院里,青玉和红绸忽然背后一冷,还以为是穿少了,不约而同地回去添衣。
过了一会儿,尹明毓带着金儿银儿回来,将青玉、红绸招到了正堂,一脸和善地说:“你们是郎君的贴身婢女,定是极守规矩,极知道轻重的。”
“我多信重你们,你们是知道的。”
青玉和红绸自然是表忠心,“少夫人若是有吩咐,我们定当尽力。”
一旁,银儿两眼晶亮,待尹明毓一个眼神,便迫不及地抱着账本上前,分了她们一人一半。
青玉和红绸忽然抱了满怀的账册,茫然不已。
然而银儿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推着两人坐下,又塞了两个算盘到她们怀里,用意显而易见。
从前谢钦未成婚时,东院都是青玉管着账,是以她算起账来游刃有余。
红绸却并不管这些,算起来极费劲,愁眉苦脸地拨弄算盘,偶尔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少夫人一眼,只想少夫人开恩,好教她离了这些教人头昏脑涨的东西。
尹明毓坐在不远处,极怜香惜玉,转头便对金儿道:“瞧你们,倒是多教教红绸,别只顾着自个儿忙。”
红绸不敢相信少夫人这么冷酷无情,微微睁大眼睛。
尹明毓冲她温柔一笑,但不干活绝对不可能。
一旁,青玉轻声笑道:“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这脸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红绸:“……”
第53章
快到谢策下学的时辰,尹明毓便领着金儿银儿来到正院。
她一进暖阁,谢老夫人便指了指暖炕上的两张炕桌,说:“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尹明毓一瞧,相对两张炕桌上,笔墨纸砚全都摆得一模一样,还真是对她和谢策一视同仁,要一起做功课的架势。
她脱鞋上炕,选了一张面向谢老夫人的桌子,而后教金儿银儿将那些“账册”摞成两摞摆在炕桌正中,而后抽出一册,摊开在桌上。
谢老夫人没听到她拨弄算盘的声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
一刻钟后,谢策回来,一见母亲真的来跟他一起“做功课”,欢喜地往暖炕上爬。
谢老夫人嗔怪:“你母亲就在这儿,急得什么?”
谢策傻笑,乖巧地与曾祖母行礼,眼睛却一直盯着另一张空着的炕桌,显然此时与母亲“一起做功课”这件事对他的吸引力远胜于曾祖母。
他若是巴巴地盯着尹明毓,谢老夫人许是又要醋了,可他盯得是炕桌,谢老夫人只有好笑,“快去吧。”
谢策颠颠儿地坐在炕桌后,兴冲冲地喊:“母亲!”
尹明毓手肘撑在桌上,从账本后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快练字吧。”
“好!”
谢策脆生生地答应,而后便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开始画道道。
尹明毓藏在账本后继续看“账本”,谢老夫人闭目养神,暖阁内只有偶尔翻书页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谢策抬头,抻长脖子向她那儿望了一眼,问:“母亲?”
尹明毓抬头,看了一眼谢老夫人,见她似乎睡着,便轻声回了一个:“嗯?”
谢策小脸上满是疑惑,“不写吗?”
尹明毓仗着他小,手指点点脑袋,糊弄道:“母亲脑子聪明,全在脑子里算完,一挥而就。”
谢策吃惊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尹明毓把她提前准备好的空白册子举起来,展示给他看,信誓旦旦地说:“再过一刻,就满了。”
“哇——”谢策天真的眼睛里盛满崇拜。
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面上露出一丝无语,却也没有出声。
尹明毓丝毫不知羞愧,还对谢策义正言辞地说:“且专心些,要输给母亲吗?”
小孩子最不能激,谢策当即便极其认真地写起来,小嘴甚至还因为过于认真微微嘟了起来。
尹明毓又低下头,认真地看“账本”。
一刻钟后,她抬起头,本来是想给谢策展示一下她“一挥而就”的成品,但见谢策根本不记得这码事儿,便又遗憾地放弃,继续沉浸在“账本”中。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外,婢女禀报:“老夫人,少夫人,夫人来了。”
尹明毓倏地收起摊在桌上的“账本”,夹在中间,又从最上面取下一本摊开,下一瞬拿起算盘立起来,又平放在桌上,手指自左到右一滑,便将上珠全都拨了上去。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只在几息之间。
谢老夫人听到禀报到睁开眼,只听到算盘珠子的划拉声,然后就看见尹明毓端坐在那儿,开始拨弄算盘。
谢老夫人:“……”
而谢策就算懵懂无知,也不由自主吃惊地张开小嘴。
谢夫人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先是听到清脆、规律的算盘声,瞧了一眼,便向谢老夫人行礼。
尹明毓似是才从忙碌中醒神一般,也要下地向谢夫人行礼。
谢夫人摆手教她不必下来,随即双手将信呈给谢老夫人:“母亲,扬州来信,是……白家的。”
白家?
尹明毓悄悄支起耳朵。
若是她知道的白家,应该是府里庶出那位姑太太的婆家,听说白家姑父三年前去世了,姑太太和独女一直在守孝。
据说老夫人将那位庶出姑太太嫁出去之后,几乎没提过对方,也不知道关系到底如何,且为何来信?
而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取出信,极快地扫过,便放下信,道:“她们母女想要进京投奔。”
谢夫人神色微讶,略一思考便道:“白家侄女孝期时便已到适婚之龄,是不是为了她的婚事?”
谢老夫人淡淡地说:“许是如你猜测的这般。”
“母亲,如何回信?”
谢老夫人瞥了一眼信纸后的日期,道:“许是都要到了,回什么信,收拾院子吧。”
谢夫人应下,又请示道:“可是收拾姑太太先前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是在西院的跨院,当年封了西院那边的门,另外开了一个单独的门出入,这些年一直无人住。
谢老夫人道:“便如此吧。”
尹明毓心里不住在好奇,可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来回瞧着两人的神色。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说完话,抬眼瞧见谢策和尹明毓如出一辙的偷听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压下来,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尹明毓那堆“账本”,道:“行了,今日便到这儿吧,你回吧。”
尹明毓意犹未尽,但还是乖巧地告退。
府里要有客来,还是娇客,是带着故事的娇客,她实在好奇,又不能随便打听,便教婢女去前院,请谢钦有空的时候回东院。
她头一次请他回东院,谢钦方得知时还确认了一遍,待到确信,便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务,带着疑惑回到东院。
而他一进堂屋,便得到了尹明毓的热情迎接。
那一瞬间,谢钦的心情,若是一定要形容,便是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尹明毓从门口迎他进室内,便迫不及待地说:“今日收到一封扬州来信,是扬州那位姑母的信,说是要携表妹进京。”
谢钦:“……”
尹明毓见他不答,又婉转地打听:“郎君,祖母对那位庶出姑母态度如何?我日后如何对她们?”
谢钦收拾起心情,拂开她的手,落座。
听故事得有茶,尹明毓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先送到谢钦手边儿,道:“郎君,喝茶。”
谢钦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吊足她的胃口,方才道:“那时战乱未休,祖父出了些意外,便有了姑母。”
尹明毓看着他。
谢钦回视。
尹明毓问:“没了?”
谢钦顿了顿,又道:“祖母对姑母只是不甚亲热罢了,并未迁怒,你到时如常对她们便是。”
尹明毓继续看他:“就没了?”
故事没有些延展吗?怎么出的意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没有能说的吗?
谢钦从她眼里读出渴望,端起茶,故意视而不见。
尹明毓深呼吸,直接抢走了他的茶,果然不能期待他。
谢钦手还保持着端茶的姿势,随即心情不错地拎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
第54章
白日里婢女们忙活一整日,晚上尹明毓才走到账本中间,在核算好的账本里头挑挑拣拣。
谢钦喝着茶,瞧见她的动作,问了一句。
尹明毓本可以沉默回敬他,不过还是答了,“我要选两本,明日好交给母亲。”
她用“选”字,便是有选择的余地。
谢钦不甚赞同,“何必如此,你既是做得好,母亲自然会称赞你。”
尹明毓自顾自地动作,将选好的两本账册拿在手中,故意挤兑他:“郎君好生无趣,不懂得这种事的乐趣。”
谢钦确实不知道有何“乐趣”可言,静待她下文。
尹明毓道:“郎君看我如何?”
谢钦想,这或许是在她先前所说的“不悦耳的评价”之内,便未答。
尹明毓自问自答道:“我这惫懒的样子,自然是瞒不过祖母和母亲的。”
所以,斗智斗勇,也是乐在其中。
尹明毓给了他一个“你肯定不懂”的眼神,刺他。
谢钦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不与她辩驳。
“且不说这个。”
尹明毓拿着账册,走过来,随手放在榻上的小几上,道:“若什么都做得极好,旁人自然便会要求更高,但凡有一丝不足之处,便是比寻常人做得要好,也是不够好。”
“若我什么都做尽了,旁人还做什么。”
谢钦闻言,眉头渐渐聚拢,陷入沉思。
寻常男子,怕是根本不会听进女子之言。
尹明毓瞧着认真思考的谢钦,一张脸清俊至极,极赏心悦目。
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欣赏,是以她便坐在了榻上,看谢钦。
饱暖思淫欲,尹明毓瞧着瞧着,忍不住又浮想联翩起来,想着小日子快到了,安全些,便缓缓靠向谢钦。
谢钦忽地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豁然开朗,道:“你说得极有道理,大可不必事事尽善尽美,我还得再仔细想想,你早些休息。”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踏出门,独留上身倾斜的尹明毓:“……”
养生什么的,都是假的吧?是不是不行?
她还大费周章地挑明避子,呵呵……
之后几日,尹明毓按照她的节奏,每日上交两本账本,谢夫人忙碌,核对过两次后发现账目都没有错处,偶尔有几笔算错的,旁边也都有修改的痕迹,便知道她还是极仔细的,便不再多查看。
反正今年她的责任已经明晰,手底下有几员大将,尹明毓除了需要抽出些许时间核对她们算好的账目,其他时间仍旧欢快地偷闲。
而且因为和谢策一起“做功课”,看着小小年纪就要练字的谢策,她的快乐竟然翻了倍,这时再想起谢钦曾经说的褚赫进国子监的理由,竟是十分感同身受。
可惜,今日她要招待文娘子,不能继续“做功课”了。
文娘子来得不早不晚,先拜见了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方才随着尹明毓一同回她的东院。
这个时节,花园里无甚可赏,尹明毓带着文娘子从回廊下走过,简单瞧了瞧谢家的花园,道:“今年一直未下雪,若是下雪,倒是可赏赏雪景。”
文娘子则是不觉得谢家园子光秃秃的不好,甚至没了那些茂盛枝叶遮挡视线,这几乎赶上寻常人家宅子大小的花园,能更加清晰的看清全貌,别有一种朗阔的美感。
而尹明毓所居的东院亦是宽敞,文娘子只瞧见院门,便实心实意地感慨:“不愧是谢氏府邸。”
这感慨……尹明毓也曾有过,甚至据她所听,谢家还算是几个大世家里低调的,不知道旁的几个世家该是何等的煊赫。
不过文娘子一随尹明毓踏进院门,那些感慨便没了,盯着庭院里散步的羊,诧异地问:“这是……就近取材吗?”
尹明毓爽朗地笑,“我养的,暂时不吃。”
至于以后吃不吃,看这只羊有没有眼色。
文娘子从没见过大家夫人养羊的,甚至也没这么近的距离见到过活羊,颇有几分好奇地凑近,但又不敢完全凑近。
尹明毓拿了两把干草,递给她一把,然后弯腰喂羊。
文娘子见那只小羊干净又乖巧地吃草,也跟着伸手去喂。
小羊吃了她手里的草,文娘子便欢喜的不行,还问能不能摸一摸,尹明毓教她随意。
而这小羊极给尹明毓长脸,十分温顺,没露出一丝倔强本色。
文娘子霎时喜欢的不行,进屋后拿帕子擦手,还不住地念叨着羡慕,“可惜我婆母和长嫂管家严格,连猫儿狗儿都不准养。”
尹明毓抬手请她喝茶,随口问道:“年前府里不忙吗?徐夫人可愿意你出来玩儿?”
“自然是得看谁邀请。”文娘子冲她眨眨眼,笑道,“府里有能干的嫂子,右相府的邀约,我婆母当然极乐意。”
尹明毓意会,笑问:“那我过几日出府,也邀你出来?”
文娘子立时便点头,“好。”
两人先前是因为那些神鬼志异,方才多聊了几句,此时自然是一道看些有兴趣的话本,就此随便交流几句,极相投。
可惜这类话本就那么多,两人便是交换对方的收藏,也有穷尽的一日,文娘子便念叨着:“若是有一日无书可看,怎生是好……”
尹明毓兴趣杂,倒是没这个烦恼,但见她这般,便鼓励道:“你自个儿写便是,旁人的书如何有你自个儿写的更得你的心意。”
文娘子迟疑,“这写书都是男子的事,若教人发现,许是要嘲笑……”
尹明毓垂眸,淡淡地说:“打发闲散时间罢了,凭谁来嘲笑?你若是喜欢又有顾虑,另取个名号,正巧我大姐姐的陪嫁里有一间书肆,可以放在那儿寄卖。”
文娘子极心动,又无法马上作出决定,便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出门前去与母亲辞行,我长嫂还说,让我替她引见,想与你结交。”
尹明毓无甚兴趣,客气道:“年节里忙,我也只得两日空闲,无暇交际。”
文娘子也不好抱怨娘家的事儿,只隐晦道:“我长嫂为人极喜欢与人结交,若真有此心,想必不会罢休,便是我这里不通,定然还会寻别的路子……”
尹明毓不以为意,她没嫁进谢家,都敢拒绝渭阳郡主,更何况旁人。
而文娘子也只是提醒,瞧出她有数,便又转开。
尹明毓中午准备了一桌席面,宴请文娘子,两人喝了几杯酒,午后谈兴更高。
文娘子自个儿没注意,她先前还说得是正在看的话本故事如何如何,现下天马行空,多是她之所想。
尹明毓也没提醒,笑盈盈地靠在榻上,权当是听人说书。
下午送人离去,尹明毓得知谢钦今日休沐,早回府,竟然还真的请了她二哥和韩旌到府里来指点学问,便教人去膳房吩咐,送了几碟点心到前院书房,当做是她的招待。
谢钦从没有收到过她特意送到前院的任何吃食,即便理智地知道,这是礼节,再指点两位客人,尤其是韩旌时,便忍不住更添几分严苛。
他本就一副冷漠寡言相,涉及到学问,很是直接,完全不留情面。
偏他还颇有理有据,对韩旌道:“距春闱只三月,你若想取得名次,需得更加刻苦。”
韩旌本就对谢钦有些别扭,此时拿着他被批驳的满纸标注的文章,分明笑不出却还得表示受教,心里越发郁闷。
而比他更郁闷的是尹二郎尹明麟。
他现在只是秀才功名,所学自然不及韩旌,可谢钦对他和韩旌一视同仁,险些让尹明麟以为他明年也要参加春闱。
且更重要的是,“景、景明。”
谢钦原来是尹明麟的姐夫,如今又娶了他的妹妹,偏他气势太盛,尹明麟叫不出“妹夫”,只能叫谢钦的字。
但是字也叫不利索。
尹明麟无奈道:“我是新婚……”
谢钦神色不变,“新婚又如何?”
新婚当然要温香软玉在怀!
但尹明麟不敢这么说,便委婉道:“新婚自然要多陪伴妻子……”
谢钦道:“你回府便可陪伴妻子。”
“但是景明,你留了这么多功课和文章,我哪来的时间陪伴?”
尹明麟说完,见谢钦一脸“他所留功课不过尔尔”的清淡神情,抓耳挠腮,为难道:“我于读书上不够开窍,需得勤奋才能完成,只几日,我许是要废寝忘食才能完成。”
谢钦依旧冷酷道:“读书若想有进益,本就该有废寝忘食之决心。”
尹明麟:“……”
既然谢钦在学问上严谨,无法说通,他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直白道:“我新婚,我是个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郎君,若非有隐疾,正该与新婚妻子蜜里调油些时日才是,好歹多宽限几日。”
年富力强、血气方刚、隐疾……
谢钦神情倏地更冷。
尹明麟一抖,靠近韩旌方才得了些许勇气,呵呵干笑:“不成便不成,我回去便发愤忘食,夜以继日……”
夜以继日……真苦……
而谢钦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柜子,那里有个严锁的箱子。
待到冷着脸送走尹明麟和韩旌,谢钦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子前半晌,打开锁,死死地盯着箱子里头的东西。
尹明毓该不会怀疑他有隐疾,所以才两次三番这般暗示吧?
她那般大费周章,难道也是在表示不满?
谢钦终于伸出手,缓缓取出一本教帕子包裹的册子,坐回到书案后。
册子板正地躺在书案上。
许久,谢钦长指捏住封皮,翻开,拜读。
第55章
谢钦是本朝开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博闻强识,虽说不如当朝大儒声望高,但能得他的指点,亦是旁人求不来的,实际极荣幸。
韩旌和尹明麟皆知道这一点,心里并非不感谢,但这不妨碍尹明麟愁眉苦脸。
尹明麟回到尹家,尹父、长兄全都叮嘱他好好上进,回到自个儿院里,娇妻倒是温柔,还红袖添香,这才稍稍抚平了他的苦闷。
而韩旌回到京中韩家的宅子,韩夫人也在等他。
“三郎,回来了。”韩夫人问道,“今日可有进益。”
韩旌向母亲行礼,点头道:“是。”
韩夫人满意的笑,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可见到二娘了?”
韩旌摇头,如实答道:“并未见到,不过表妹让人送了点心到前院款待我和表兄。”
韩夫人眸中有些担忧,拉着他到近前,仔细询问道:“你说二娘会不会还惦记着你和她的事儿?”
“母亲,您在说什么?”韩旌皱眉,不赞同道,“您不要胡思乱想。”
“我如何是胡思乱想,这是极大的事儿,万一二娘对你旧情难忘,教那谢郎君知道,岂不是要怪罪你?”
韩旌严肃地强调道:“母亲,表妹对我没有半分私情,再说,谢郎君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如何能比?表妹都已经成亲,怎还会惦记旁人?”
韩夫人却不这般认为,“没有私情自然是最好的,可你就算家世不如那谢郎君,别处却不见得差于他。”
先前尹家弃韩旌选择和谢家子结亲,在韩夫人眼里,就是认为谢钦更重要,所以才会反口。
即便理智地明白婚事变更是各种因素所导,可事后反复想起,都会生出不平,是以才更加不愿意听任何人说谢钦更好的话,韩旌本人说也不行。
但韩旌乃是实事求是,不想母亲太过偏颇,还劝说她。
韩夫人不乐意听他说那些,转而似有些喜意道:“那日你表兄成婚,姜夫人突然与我闲聊,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韩旌不以为意,“姑姑家当日那般多前去贺喜的宾客,咱们和尹家是亲戚,您结交几位夫人,不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