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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捷报后,钟长荣第一句话就是让兵士围着城不停地喊西凉王被擒,但三王子也依旧龟缩不动,再靠近攻打,依旧把民众推出来送死。
石坡城这边僵持不定,谢燕来那边也不能不管——
“将军。”一个副将急道,“还是西凉王那边更重要,你还是亲自去吧。”
“信兵除了知道生擒了西凉王,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可以猜测,谢燕来他们陷入重围,否则不会只送一次信报出来。”另一个将官说,“如果不及时救援,只怕——功亏一篑。”
“燕来这小子打仗的毛病,那真是不要命。”又一副将低声嘀咕。
这小子的毛病他当然也清楚,钟长荣站在营帐里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钟将军。”
营帐外有喧哗声,伴着卫兵的喝止。
“钟将军,我是梁蔷。”
“钟将军,梁籍求见。”
听到这话,钟长荣看向营帐外,冷冷说:“让他們进来。”
帐帘掀开,梁籍先走进来,他穿着将袍,在他身后跟着梁蔷,梁蔷穿着囚衣,杖责之后,并没有关进大牢,而是被钟长荣下令带到石坡城外。
“让他跪在这里亲眼看着。”钟长荣冷冷吩咐,“看着一将不利,多少人丧命,等将来战事结束,你封官加爵的时候也能更清楚,你身上穿的戴的是多少人的血肉。”
不知道是杖伤还是这几日跪伤,梁蔷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人瘦了一圈。
“钟将军。”梁籍道,“请你带兵去援助谢将军,将这里交给我,我愿意进城跟西凉人谈一谈。”
钟长荣都不问他要怎么谈,直接道:“不用。”
梁蔷再忍不住跪下来:“将军!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攻破石坡城。”
钟长荣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这件事不用你们父子操心,本将自有安排。”
梁籍轻叹一声:“钟将军,我知道你对我们父子有误会,但这个时候关系大夏战局,不要认为此战我们已经赢定了,谢将军生擒西凉王,是大捷,但也什么都不是。”
钟长荣大怒:“梁籍,你还不是我中军司马长史,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同时喝令来人。
营帐里的将官们也神情不悦。
“将军。”梁籍没有丝毫畏惧,“请让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质疑谢将军的勇武和功劳,西凉王被抓的确是大功一件,对战局有决定性作用,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就是保住这个功劳,谢将军如今的形势很危急,他现在肯定被围困了——”
“放心,他肯定不会比西凉王早死。”钟长荣冷冷说。
“将军。”梁籍似是有些无奈,“末将担心的就是西凉王死啊,西凉还有大王子在西凉城坐镇,他们还有王。”
钟长荣脸色一僵。
“将军,现在的问题,不是西凉王兵威胁谢将军。”梁籍道,“而是他们会奉命杀西凉王。”
被擒住的西凉王死了,镇守西凉国的大王子就成了新的西凉王,局面瞬时又变成了先前,大夏依旧受困。
钟长荣陷入沉默,营帐中的其他将官也都面色微微发白,他们都知道梁籍说的是事实,其实这也是先前他们为什么劝钟长荣,甚至钟长荣自己都在犹豫。
此时被揭开说破,不得不面对。
现在更重要的是保住西凉王被擒这个大捷,石坡城其实应该放弃。
梁籍将钟长荣的脸色看在眼里,放缓了声音,道:“将军,如果真是这样,谢将军这一番血战就白费了。”
其他将官也再忍不住开口了“将军,还是你亲自率兵去吧,这样下去不行。”“是啊,捷报的消息已经传给朝廷了,如果再出了意外——”“现在总要保住一个——”
钟长荣垂下视线,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腰牌,生擒的西凉王的消息太大,为了避免大家质疑,谢燕来将自己的腰牌为证据送出来。
仔细看,腰牌上还有凝固的血迹。
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浑身浴血,不成人样了?
钟长荣闭了闭眼,抬起头,道:“谢燕来那边已经增兵援助了,而我是一定要盯着石坡城,绝不会离开。”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援兵是援兵,但如果主帅亲自坐镇,气势是不同的,尤其是对战的是西凉王军。
梁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竟然没有说服他?不应该啊,钟长荣一心霸权,为了权利,为了胜局,再加上大家相劝到这个地步,应该再无迟疑领兵去围住西凉王啊。
就他这顾前顾后,盯着石坡城有什么用,还不如就此甩开眼不见,也好让他干脆利索做事——
这对钟长荣来说是好事,不用背上救援不利或者无视民众性命的骂名。
他梁籍主动来背锅了。
钟长荣这是犯什么糊涂呢。
“将军。”他上前一步要再说什么。
钟长荣抬手制止他:“你不用多说了,对我来说,西凉王死了,以及西凉大王子成新王,都比不过石坡城三十万民众安危重要。”
他的视线越过梁籍,看向营帐外。
“西凉大王子成了新王也无所谓。’
“我们大夏勇武的兵士们,能让他们死一个大王,就能再死一个。”
……
……
与此同时,在西凉王帐中,西凉王也在谈论生死。
“本王要死了。”他坐在毡垫上,身上五花大绑,“这位小将军,你也要死了。”
在他身旁华丽的胡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也五花大绑——伤布几乎裹遍了全身。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让自己躺得很悠闲,还勉强翘起了二郎腿。
听到西凉王这句话,他笑了笑,转过头。
“那你可要记住,是谁送你上路的。”他说,抬起胳膊,用裹着伤布的手指了指自己,“小爷,谢燕来。”
第五十三章 可能
西凉王转头看着占据了自己胡床旳年轻小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夜色里突然的袭击,杀的凶猛又快速,但他当时也不觉得如何,还走出来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来送死,还没看清,身边就冒出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小将——似乎从地下冒出来,又似乎是原本躺在地上的死尸。
接下来他的视线里只有血肉横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清,然后那小将站在他身后,长刀横架在他的脖颈上。
西凉王被擒的喊声划破夜空。
接下来就是一片又一片的人倒下去,然后被一片又一片人冒出来密林一般将这边围住。
他被五花大绑,身后的小将也离开了。
等再一次看到这小将时,天亮了,小将缠满了伤布,头发束扎,露出面容,年纪比他想象的还要小。
长的也很好看。
“你让我想起了楚岺。”西凉王第一句话就这样说。
小将摸了摸下巴:“我跟他是差不多,不过楚将军干掉的是你爹,现在干掉你的是莪,你以后可以再记住一个名字。”他再次重申一下,“谢燕来。”
是个挺骄傲还很爱炫耀的年轻人,唯恐别人记不住他的名字,西凉王哈哈一笑念了遍,点点头。
“谢燕来。”他说,“干掉我,不一定是胜利,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放了我,否则,你就死定了。”
谢燕来呵呵笑:“我始终搞不懂——”说到这里他嘶嘶两声,似乎是伤痛厉害,咬牙喊一个名字“小山——”
西凉王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蹭地到了胡床边,拿着半块丸药之类的东西,要往谢燕来嘴里塞,又犹豫着。
“小爷,不能再吃了。”他低声说。
谢燕来劈手夺过塞进嘴里:“我心里有数。”吃下这丸药,继续没说完的话,声音有些含糊,“你们这些厉害的人物,一旦被抓了,还威胁别人,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太蠢,不,是太骄傲。”
他仰面躺好,将药丸咽下,深吸一口气,缓解了疼痛。
“自以为自己厉害很重要,但落入他人之手,还有什么厉害重要啊。”
“我既然敢来抓你,就奔着同归于尽来的,死了就死了呗,我要是怕死,我来这里干什么?”
西凉王道:“你跟我同归于尽有什么用,我死了,我还有儿子。”说到这里他倨傲一笑,“你信不信当知道我被擒那一刻,我们西凉已经有了新的大王?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休想用我来威胁西凉,就算大夏的援兵来了,也没用,你和大夏什么都捞不到——”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胡床上的小将又在喊要水喝,那个叫小山的兵士忙给他喂水,喂了几口,又说难喝不喝了,还抱怨小山动作不够温柔,不如他的婢女。
“等回去了,我去跟小爷的婢女姐姐们好好学。”小山连连许诺。
西凉王不介意他的插科打诨,等他们喝完了说完了,接着说:“所以,谢燕来,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放了我,跟我好好和谈,我已经给大夏送了议和书,既然你抓了我,我愿意议和的时候再让步,这样你和大夏都各有所得——”
“行了,大王,你不用说了。”谢燕来懒懒打断他,摆了摆裹着伤布的手,“谁说我没所得?西凉立刻有了新大王又如何?杀了你这个西凉王,就是我谢燕来最大的得,我这辈子值了啊,青史留名啊,这就是我捞到的,至于对战局有没有影响,大夏又有什么所得,不关我的事。”
战局和大夏不关他的事?西凉王失笑那他跑来送死,就是为了名留青史?
“你——”他要接着说。
但这一次刚开口就被谢燕来喝令:“堵上他的嘴。”
旁边守着的兵士们立刻扯了些破布条将西凉王的嘴也绑裹上了。
谢燕来哼了声:“吵死了。”
说这句话应该配个很帅气的向内翻身的动作,但可惜他现在身上被裹得像个木头人,心里想着翻过去了,但腿还没放下来,又不知道扯了哪里的伤,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小爷——”小山一直盯着他呢,立刻扑过来,上上下下看,声音紧张,“哪里痛?怎么样?还有什么药可以吃?”
谢燕来一只腿放下,一只腿翘着,上半身转过去了,下半身还平躺着,闭了闭眼:“聒噪!闭嘴!把我扶好!”
小山这才看到谢燕来的动作,忙伸手把他的腿搬过去——
“小爷,你身上的伤平躺着好。”他又说,“干吗侧身躺着?”
谢燕来嗤声:“因为好看。”
这有什么好看难看的,小山不解抓抓头。
“行了,别盯着我了,出去盯着外边。”谢燕来背对他说。
小山应声是,要走又停下,低声问:“小爷,你还好吧?还撑得住吧?”
“你是真啰嗦啊,外边要是撑不住,我撑住撑不住又有什么要紧。”谢燕来不耐烦说,但还是回答了一句,“我撑得住。”
小山得到了回答,也得到了安慰,高兴地应声是出去了。
谢燕来一动不动,面向里躺着,嘴里咬着一个香囊,因为用力,香囊似乎都要被嚼碎了。
香囊并不香,没有了杏仁的香气,信纸的墨香气也闻不到,口鼻间只有血腥气——
厮杀中衣袍都被血水浸染,戴在脖子里贴身藏着的香囊也没能逃过。
他紧紧咬着香囊,这样每次在要陷入昏迷松开香囊的时候,猛地惊醒。
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虽然可能很快就会死,但不到死的那一刻,他依旧是胜利的掌控者。
小山站在营帐外,看着即将笼罩大地的夜色,脸也变得阴沉。
“小爷还好吧?”一个兵士低声问。
小山叹口气:“疼得连水都喝不了几口,身子都动不了。”
兵士沉默不语。
又一个兵士疾步而来,看到他们的神情,有些迟疑停下。
小山视线看向他,道:“什么事?”
兵士道:“西面也被围住了。”
小山的脸沉了沉:“来得还挺快。”
“这样的话四面都被围住了,就算我们援军来了,我们也不好突围了。”兵士低声说。
他们人马太少了。
三人向蒙蒙暮色看去,在王帐外围绕着一圈又一圈兵士,如同八卦阵,但又不同,如果有人在空中俯瞰,会发现宛如含苞欲放的花。
这是小爷想出来的军阵,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六花阵。(注1)
当四面大军奔踏过来时,它会绽放得诡异又妖艳。
然后零落成泥。
小山呵一声,抱臂挑眉:“突围?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想突围,我们就是来斩杀西凉王,做到这个,心满意足。”
报信的兵士嘿一声笑了,诚恳说:“小山哥,你学小爷一点都不像,小爷比你高,比你好看。”
小山呸了声,抬脚踹他:“快滚去继续查探。”
那兵士跳着躲开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这一夜小山一直守在外边,虽然心里极其惦记谢燕来,但还是下定决心没回王帐,如果这些西凉兵有了新的大王,新大王一声令下踏平一切冲过来,他要为小爷守住最后一关。
夜色渐渐淡去,蒙蒙晨光中,四周似乎有喧哗。
靠坐在地上的小山猛地坐直身子,遍布红丝的眼锐利向喧声方向看去。
但并没有兵马厮杀的声音,视线里有一队人马疾驰。
“报——西凉使者到——”
西凉使者?小山皱眉,先前也有西凉兵部什么王子什么头人的来派使者,但谢燕来说了,西凉王在这里,其他人没资格派使者,派了的也都不是使者,直接砍了。
几次三番后,那些人也不敢来了。
怎么现在又派来了?还带进来了?
“怎么回事?”小山喝道,看着越来越近的兵马。
除了大夏兵士,还有穿着普通衣袍以及西凉衣袍的人——
“报谢将军,是援军带来的从西凉城来的使者。”卫兵们喊道。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两个意思,援军?援军已经到了?小山的视线落在两个穿着普通衣袍的男人身上。
“你们是钟帅派来的援军?”他问。
两个男人摇头,又点头。
莫名其妙,是还是不是?小山皱眉,卫兵已经近前,将一枚令牌给他看:“他们拿的确是钟帅部的腰牌。”
小山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再看那个西凉使者,西凉城来的使者,所以是新大王派来的?
“让他去见西凉王。”普通衣袍的男人抬了抬下巴,“他有话跟西凉王说。”
这男人怎么看都不像兵士,小山心里嘀咕一声,但他是相信钟帅的,不再多问,带着这西凉使者进了王帐。
“大王——”
西凉使者刚进来,就噗通跪下来,在地上叩头大哭,把小山,以及昏睡的西凉王都吓了一跳。
西凉王睁开眼,视线凝聚在这使者身上。
“大王。”使者抬起头,“王城,被土匪劫掠了——”
土匪劫掠?
西凉王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怎么听到这么荒唐的话?
西凉王城哪来的土匪,什么土匪能劫掠王城?!
“真的,大王啊。”使者哭道,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环,“大王子,还被他们,杀了——”
西凉王只觉得一道雷劈下来,两耳嗡嗡,视线里只剩下使者举着的玉环。
他当然认识这个玉环,这是他父王传授给他的,而他在出征前,才传授给大王子的。
“把他的嘴解开。”
不知什么时候翻过来身来的谢燕来在胡床上忽道。
小山回过神,冲过去撕下裹着西凉王嘴上的布,刺耳地咆哮顿时响彻营帐。
“我不信!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看着一直镇定如山的西凉王如同山石崩塌般咆哮,颤抖,躺在胡床上的谢燕来挑了挑眉,呵呵一笑:“没有什么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他都能在送驿信的途中认识一个叫楚昭的女孩,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呢?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小山。
“小山,去让钟帅问三王子,大王子死了,他想不想当西凉王。”
……
……
注1:是唐代名将李靖创的。
第五十四章 他人
白日的城池烟火腾腾,到处都是惊恐奔逃的人群,跌跌撞撞,地上散落着各种物品。
但民众的穿着打扮面容都不是大家熟悉的大夏民众。
疾驰的马从中穿过,马上的人忽的俯身从地上捞起一物,是个细长的瓶子——
“西凉这里真是有趣,为什么用这么丑的瓶子?”他端详着,不解。
旁边有人马疾驰而来,伸手抢过去:“你管它丑不丑,上面的宝石值钱就行,你不要归我了。”
先前那人恼怒地追上去:“老大说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那现在是我抢了你的。”前方的人怪笑。
两人追逐着在街上疾驰,但不冲进商铺房屋内劫掠,对街上奔逃惊恐的民众也视而不见,飞快地向城门而去。
城门外站着乌泱泱的人马,皆是普通衣袍打扮,甚至衣袍装扮还有些破烂,此时此刻每个人身上马背上都悬挂着金银珠宝。
“你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不值钱。”
“你懂个屁,这叫香料,比金银珠宝都值钱,这可是我从香炉里倒出来的。”
“你可真丢人,你们没去王宫的库房吗?”
“我们没你们运气好,老大分给你们东边这個好方位,我们西边是女人们住的宫殿,进去差点被熏死——”
“谁让你们上次训练的时候不合格,老大说了,你们不配当山贼,只配当中山王的无能兵。”
“你骂谁呢,你还不是一样!”
“我不一样啊,我早就不一样了,我第一批就合格了,我早就是老大的人。”
汇入人马的两人,也汇入了嘈杂中,到处都是说笑吵闹,忽的上空划过刺耳的鸟鸣,听到这声音,不管是大笑还是大吵甚至打起来的人一瞬间都停下来,下一刻纷纷上马,寻着鸟鸣的方向疾驰。
站在王城外远处的丘陵上,能清晰的看到奔腾的人马,他们身上因为珠宝闪烁着日光,宛如星辰闪耀,带着面纱的木棉红眼睛弯弯浅笑。
“看来大家这一次都发财了。”她说。
“跟着老大有财发,有好日子过。”旁边的男人们笑道。
而且劫掠的还是西凉。
这要是说出去,一辈子荣光。
“老大。”又一人想到什么,看着腾起烟火的王城,“既然已经斩杀了大王子,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占领王城?”
木棉红轻轻抚着面纱:“占什么城啊,我们是土匪山贼,我们又不是兵马”
男人们对视一眼,真只是山贼土匪的话,怎么可能跑着远这么危险突袭了西凉的王城?
真是为了抢劫啊?
先前大战突起的时候,大家问要不要去帮忙,但木棉红断然拒绝了。
“那是钟长荣的事,与我无关。”她说。
但下一句就说盯着谢燕来。
然后就发现谢燕来去突袭王帐了。
木棉红一刻不停,立刻调动兵马——不是去支援谢燕来,而是向西凉境内去——
他们日夜不停,分散潜行,最后汇合在王城,有人潜入有人围攻里应外合,直捣王宫,老大更是一鞭子摔死了那个冲出来迎战的大王子。
然后这才让人押着西凉王宫里揪出的一个官员去见谢燕来。
这一切不是为了劫掠,是支援了谢燕来。
“老大。”一个男人忍不住说,“钟长荣都跟你无关,那谢燕来岂不是更无关?”
木棉红眼波流转一笑:“这个啊,你们不懂。”
说罢催马扬鞭向前疾驰而去。
怎么就不懂了?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懂,老大你给讲讲呗,讲讲不就懂了。
他们嗷嗷叫着催马追上去。
在他们身后,一队队人马宛如溪流汇入江河,奔腾咆哮。
……
……
而与此同时,远离云中郡和京城的中山郡城,也满城欢腾。
这里不是为边军的捷报而欢腾。
中山王截断了驿信,边军的露布飞捷是进不来这里的,当然,边军失利的消息,比如石坡城失守这件事,朝廷就是不报过来,中山王也会让其在境内传遍了,让民众为大夏不幸哀叹,痛恨君臣无能。
只不过这个时候,满城聚集不是为了听不幸的消息,今天是中山王生辰的正日子,相比于前一段源源不断的礼物,今天郡城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人。
中山郡境内的官员武将,世家大族,名儒隐士,甚至中山郡外各地也有不少人前来。
这次为中山王贺寿,有些人是来表示与中山王交好,有些人是有心交好,但还有些犹豫,没想到一进郡城,这么大阵仗,中山王王府的内侍们都在城门高声宣读名帖——
这一下要避人耳目也避不了。
郡城里鼓乐喧天,民众们都挤在街上,车帘都挡不住外边的视线,坐在车里的一个老者脸色有些忐忑不安。
“唐突了。”他喃喃,“也许只送礼过来就好。”
旁边是他的儿子,中年气依旧盛,道:“爹,你想多了,有什么见不得人?朝廷都封中山王为镇国王了,他们敢封,我们怎么敢不敬?”
朝廷都不敢跟中山王撕破脸,他们何必讨好朝廷。
“再说了,那邓弈还收中山王的礼物呢。”
收礼物和送礼物能一样吗?老者想要嘀咕一句,但事到如今再回头也晚了。
“朝中像什么样子,小儿皇帝,武将女儿当皇后,小吏太傅,边军打来打去,打了一年多,打出一个失守石坡城。”中年人越说越盛,“先帝当时就不该犯糊涂,儿子死了,还有兄弟呢,虽然身有残,但总比一个小儿好吧,中山王才是最该当皇帝的人。”
老者动了动嘴唇,低声说:“这话别说了,到底是于礼不合——”
毕竟先帝已经让自己孙子当皇帝了,板上钉钉,除非那位小皇帝禅位,否则中山王当皇帝只能造反。
再应该,也是乱臣贼子,谋朝篡位。
他们虽然对中山王示好,但冲锋陷阵摇旗呐喊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中年人虽然有些不服,但想了想他们到底不属于中山王嫡系,的确还是暂时不要出头好,也没有再多说,此时车马一顿到了中山王府,父子两人下车随着乌泱泱的人进了王府。
不过来到前厅,中山王却没在,只有公子们在待客。
“好像有捷报。”有人低声传达小道消息。
朝廷的捷报吗?那对王爷来说就不是什么捷报了,厅内的人们心里都清楚。
……
……
“谢燕来。”
中山王念着信报上的名字,似乎要记住,然后将信扔在桌子上。
“除了谢燕芳,谢家还有厉害的人物啊。”
旁边的王府官神情恼怒:“谢家可能真能藏,不知道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
中山王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算生气,道:“底蕴要是人尽皆知,那他们也算不上厉害了。”
“抓了西凉王,那这次朝廷的危机算是解了。”另一个人叹气,“真是可惜了。”
中山王笑了笑:“能暂解燃眉之急,其他的还说不定。”又问,“京城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暂时还没有。”一个官员道,又笑了笑,“不过也能猜到,战败的消息必然会让朝中吵闹,至少太傅和皇后要闹起来。”
中山王看了眼桌案上的信报,笑道:“有了这捷报,皇后就有底气了。”
官员们冷哼一声:“两人都是小人得道,闹得我大夏不得清明。”再对着中山王齐齐施礼,声音哽咽,“王爷啊,请您快些拨乱反正,否则大夏必乱。”
中山王哈哈笑:“今天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说罢向外走,“别让客人们都等着。”
官员们应声是,簇拥着中山王向外走。
“盯着京城那边。”中山王还是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声。
他有一个预测,京城肯定要出乱。
说不定,会是好机会。
身边的人应声是。
片刻之后来到前厅,聚众说笑的客人们顿时纷纷高呼“恭迎王爷。”
中山王府的前厅很大,现在客人们站满,连外边台阶上都是人,齐齐施礼高呼,如同山呼海啸。
中山王微微出神,想将来登上王位,上朝的时候,便是这般感觉吧。
中山王越过众人遥望远处,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自己先坐下,再对诸人道:“莫要多礼。”
诸人起身一一出列拜见,中山王也与大家说笑,厅内气氛欢悦。
“报——”有内侍高声唤,进内施礼,“王爷,陛下的贺礼到了。”
厅内的喧哗瞬时安静下来。
中山王坐在宽大的白玉椅上,轻轻地抚了抚袖口,面带笑意,却不说话,似乎听到的不是皇帝赐物,而是今天今天怎么样。
在厅内诸人觉得窒息的时候,中山王总算开口了。
“晚辈侄孙有这个心意就好了。”他含笑说,“今日民众聚集在街上自发为本王祝寿,就把这些礼物散去给他们,让大家乐一乐。”
不仅不恭迎圣赐,还直接散给民众,对皇帝只称呼侄孙,厅内的人有寒意森森有怯怯但更多的是激动,王爷这是公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虽然早就如此了。
但此时当众宣告,算是表明心意了。
站在中山王侧边的宁昆低声道:“王爷,世子的礼物是跟随朝廷的一起来的——”
中山王被提醒,顿时恍然,对内侍吩咐:“先把阿珣的礼物拿进来。”
内侍忙应声去,同时也传达了中山王对皇帝贺礼的意思,片刻之后厅内的人就听到了外边传来骂声嘈杂。
内侍捧着一卷轴进来了。
“是朝廷的官员无礼。”他浑不在意笑道,“奴婢已经吩咐人将他们带下去冷静冷静。”
中山王自然不在意,看着内侍手中捧着卷轴,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接过。
“看看阿珣给孤什么贺礼。”他说,又笑道,“该不会又要吓我吧。”
厅内的人大多数都知道萧珣当年跃下高杆为中山王贺寿的事,都笑起来。
“世子不能亲自前来,真是憾事。”他们纷纷道。
中山王接过卷轴展开,哈哈笑:“是寿字。”
密密麻麻的数百小寿字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他认真端详,一字一字看,几乎贴上去。
“寿字还多变。”他笑道,然后手一转,展示给诸人看,“这么小的字,阿珣的眼都要熬坏了吧。”
厅内诸人刚要附和,外边陡然传来嘈杂,喊声,怎么回事?带走一个朝廷官员用这么麻烦吗?
厅内的人们忍不住转头看去,中山王也看过去,视线里陡然出现一个年轻人,他发鬓有些散乱,衣袍上满是灰尘,宛如乞丐,但纵然如此,一眼看到,中山王立刻就认出来。
“阿珣——”他惊讶失声。
世子?厅内的人们震惊,真的假的?盯着那乞丐般的年轻人看——
年轻人向大厅冲来。
“父王——”他大喊。
中山王哈哈大笑:“阿珣,你这生辰礼又是从天而降,又吓到父王我了!”
年轻人脸上可没有半点欢喜,而是惊惧——
“父王,快扔掉它——”他大喊,伸手向前,似乎要抓住什么。
扔掉它?扔掉什么?厅内人怔怔,下意识地随着随着萧珣伸出的手看向中山王。
中山王握着寿字卷轴,脸上还在大笑,但他口鼻眼中慢慢有血流出来。
血。
血?
血!
厅内瞬间响起惊叫,如山呼海啸。
第五十五章 请救
喧闹的街上马蹄声急促,但从城门涌进来的不再是宝马香车,而是一队队披甲带械的兵将。
兵将向王府而去,在城中散开,奔上四面城墙,城门也在徐徐关闭。
街上欢悦的民众陷入惊慌,怎么回事?
“西凉打进来了?”
“朝廷打来了?”
街上的惊慌被重重兵马阻挡在王府之外,王府内里的惊慌比街上更盛,因为大家亲眼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山呼海啸的惊恐很快就被王府卫兵围住隔离到厅外,厅内只剩下中山王的亲信,儿子们,以及刚赶来的大夫,王妃,中山王躺在地上,口鼻眼的血还在慢慢的流出来,萧珣跪在他身旁以头撞地。
“父王,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他呜咽重复这句话。
“阿珣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妃喊道,想要上前扑倒中山王身上。
“母亲别过来。”萧珣喊道。
王妃的脚步一顿停下看着萧珣。
“有毒。”萧珣指着掉落在中山王身上的卷轴,中山王口鼻子眼睛流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轴,所以有不少血滴在上面,此时此刻密密麻麻的寿字诡异刺目,“毒在字上,无色无味,极其凶猛,嗅之入脏腑。”
听到这句话,原本聚拢过来的人们顿时都向后退了一步,且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宁昆冲过来脱下衣物将寿字卷轴包起来。
“大夫,大夫。”他喊道。
有人接走去验毒,其他人则涌到中山王身边,诊脉,查看——但神情都不太好,显然无力回天。
王妃跪倒在中山王身边,哀哀痛哭。
中山王还有意识,但口不能言,只急促的呼吸。
“世子,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府的官员们急问,他们的视线落在萧珣身上,再三迟疑,还是问出来,“您怎么回来了?”
虽然大家知道世子在京城为质,生活不会受到苛待,但要离开京城却是不可能。
还有一句话迟疑再三没有问出来。
你的寿礼怎么会,有毒?
萧珣神情茫然,失魂落魄跌跪,似乎听到官员们的问话,又似乎没听到。
“当宫里说要替我送寿礼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他沙哑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我想是他们担心我给父王夹带传送消息,我也不介意,身为质子,我知道安稳本分就是对父王最大的相助,我也并不给父王传递什么,所以按照他们建议写了千寿字,恭敬地托付给宫里,但是——”
他说到这里,手紧紧攥起来,而听到这里,厅内的人们心也陡然被攥住一般。
但是什么?
“但是有人突然告诉我,我送给父王的寿礼会要了父王的命。”
“他说,我写的千寿文被浸染毒药,因为知道父王会不理睬朝廷的贺礼,但一定会认真看我送的贺礼,还会很认真地看,凑上去,贴近——”
为什么?因为千字写得很小,要看清就要凑近,厅内的人们心里抢着说,适才大家也都亲眼看到中山王这般端详。
“只要足够近,吸入字上的毒,就——”
“那人助我逃离京城,我日夜不停赶来,要阻止父王,但——”
还是晚了一步,就晚一步。
萧珣发出一声哀嚎以头撞地。
四周的人们听得震惊又茫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大家心神都乱了,怔怔看着中山王,就算大夫们再想办法用针,擦拭,口鼻眼中的血也止不住,不仅如此,一个原本给中山王擦拭血迹的大夫,忽的栽倒。
“王爷的,血,也有毒了——”他哑涩声音说,说完这句话吐出一口血来。
这让四周的人更是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向后退去,但不能做得这样直白。
“保护王妃——”
“保护世子——”
伴着喊声,大家涌上分别将王妃萧珣和其他的公子们拖离中山王身边。
王妃和公子们又是痛又是吓。
“这可怎么办啊。”王妃哭道,“怎么会如此歹毒,这是要我们死光死净啊。”
“世子,你既然知道,可知道怎么才能救王爷?”官员们在旁急问。
这话似乎提醒了萧珣,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喊:“太傅,太傅,救我父王,太傅,请救救我父王啊——”
这话让厅内的人们再次震动,太傅?太傅是什么意思?是世子找了一位姓太名傅的神医吗?
是吧,应该是吧。
总不会,是那个太傅的意思吧。
大家的怔怔中萧珣已经冲出去,因为是他冲出来,守在门外的卫兵们也没有阻拦,让开路,院子里被格挡的人们也都停下嘈杂,视线跟随萧珣。
厅外守卫密立之中有两個穿着普通衣袍的男人,因为兵卫没有驱逐他们,大家也没有注意,只当是王府的人。
其中一个的确是王府的人,萧珣的护卫铁英,中山郡的官员世家几乎都认得。
而另一位,三十出头,满面风尘,青袍破旧,乍一看不起眼,但当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犀利的气息,让人不敢多看。
萧珣停在了他面前,跌跌撞跪地,抓着他的双手:“太傅,救救我父王啊——”
太傅,院中的人们怔怔,是那个太傅的意思吗?
中山郡内的官员士族去京城不多,几乎都没有见过太傅,也不认得,那太傅也不是士族名门出身,没有声望也没有来往。
此时有厅中奔出来的人替所有人解惑。
“邓弈!”宁昆大喊,“你怎么在这里!”
邓弈!所有人再难掩震惊,果然是那个太傅!
怎么回事?邓弈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京城,看向他的视线没有讨好畏惧,只有震惊以及震惊过后的怨恨冷漠。
当然,邓弈并不在意,甚至始终没看这些人,他只看着萧珣。
“拿下他——”宁昆还在喊。
萧珣回头大喊:“休要误会,是太傅助我回来的。”
宁昆一怔,跟出来的王府官员们也都愣了下,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
“世子。”宁昆上前一步,“难道你说的那人是他!”
萧珣点头:“就是他,就是太傅他助我——”说到这里再不理会他们,只仰头看着邓弈,深深酒窝里都是哀求,“太傅,救救我父王。”
邓弈神情漠然,看向前厅。
“邓,太傅,快请救救王爷。”宁昆先改了口,俯身施礼恳求。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开口,连王妃也冲出来跪下“太傅,太傅救救王爷。”
邓弈看他们一眼,视线再落回萧珣身上,说:“世子请起。”
萧珣扶着他的双手,借力要站起来,又虚弱摇晃跌靠在邓弈身上。
铁英喊着世子伸手搀扶,声音和动作遮挡了其他人的视线。
萧珣靠近邓弈,低声说:“我如太傅所愿,太傅可要遵守许诺。”
说罢不待邓弈说话,借着铁英的搀扶站直身子,让开了路。
邓弈感觉到袖子里被塞了一个卷轴,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什么,再忍不住失笑。
好。
好一个萧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