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谁啊。”旁边有人说,“谢大人呗。”
这一次旁边的官员们没有沉默,齐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都是外戚。”
哼声落,宫门外些许骚动,官员们让开一条路,蒙蒙晨光里谢燕芳缓步走来,他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把扇子,一边走一边扇风,还对其他人含笑打招呼。
“今天天真热啊”
官员们纷纷含笑回应,不想回应的都垂下头,让开路。
谢燕芳走在最前方,当他走到宫门的时候,宫门也恰好打开,他畅通无阻当先进了皇城。
其他官员们这才按序向前,站在后边的官员们也恢复了交谈。
“今天皇后还会开口说话吗?”
“今天还会无人应答吗?”
“谢燕芳会怎么应对?”
“我是没想到谢大人竟然也不开口。”
“他开口,太傅肯定撕咬不放,这是策略。”
“这两方就看谁能熬过谁。”
“就没有第三方?”
最后一句话有些突兀,两个官员一愣,转过头,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凑上一位——
不过这也没什么,队列最后是级别低官员,他们很多人不属于太傅一党,也不跟谢氏来往,独行独立默默无闻当着清闲小官。
“朱大人,你说什么第三方?”他们问。
被唤作朱大人的官员迟疑一刻说:“皇后,其实不属于外戚,她与皇帝皆为君。”
先前说话的两人一愣,有些好笑:“后依附与帝王,哪来的皆——”
他们话没说完,御史们的喝令,以及升朝乐奏响,皇帝上朝了,虽然在队伍最后面,也不能再随意交谈,几人忙停下说话,肃容站好,看着皇帝与皇后缓步而来,俯身施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
朝事徐徐进行,多数是老生常谈,殿内闷热,队列中有官员走神发呆,有人昏昏欲睡,也有人为了避免走神昏睡,抬起头不时看皇后一眼——
皇后坐在皇帝身后。
好像比先前更靠近。
有人上朝无聊,琢磨着这些细节,甚至还有点兴奋——皇后还不如干脆直接和皇帝一起坐龙椅上。
反正龙椅很大,坐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孩子,不成问题。
如果真这样的话,朝堂会不会炸了锅一般?
官员正走神忽的听到女声说:“周大人,吏部这次待选的官员上品有多少?”
朝堂上高高低低,或者清朗或者苍老,皆是男声,这女声在其中格外悦耳。
而原本说话的男声都停下了,似乎沉醉在女声中。
陡然的沉默让人窒息。
没有人回答皇后的话,哪怕一声臣不知道都没有,也没有人质问皇后过问朝政。
回应皇后的只有沉默。
被问到的吏部官员干脆垂下头。
没问到的其他官员或者垂目,或者神情木然。
皇后也没有再说话,只看着朝堂的官员。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邓弈开口:“今年的防汛安排如何?”
邓弈一句话宛如水滴落油锅,安静的朝堂又变得热闹起来,官员们争先恐后回答,除了说话,还有各种文册被送进来。
坐在高处被忽略的皇后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平静又专注地听着官员们说话,在某个时刻再发出疑问,然后又让朝堂陷入沉默,再待邓弈开口说另一个话题引发热闹——
如此反复,直到邓弈说“今日还有奏否?无奏散朝!”
站在后排的官员叩拜恭送皇帝时,心里都有些可怜那个女孩儿,但可怜在朝堂上没用啊。
皇帝皇后起身时,邓弈忽的唤皇帝:“陛下,可有话说?”
官员们也都抬头看皇帝,朝堂和皇后这些日子的拉扯,皇帝自然也看到了,他是个小孩,但又不仅仅是小孩,他怎么想怎么看?
萧羽似乎被问得一愣,然后摇摇头,说:“朕还在学习,朝堂的事朕没有话说。”
的确,皇帝看起来没有想法,他不因为皇后开口而欢喜,也没有因为皇后被朝臣们沉默对抗而惊恐生气。
他安静地坐在龙椅上听政,只听,不生念。
这回答让邓弈微微一笑,点点头:“陛下圣明。”又道,“陛下好好学习。”
萧羽点点头,没有再停留,牵着楚昭的手离开了。
官员们也潮水般散去。
“没想到楚后竟然没胁迫陛下跟她一起闹。”
“她又不傻,敢胁迫皇帝跟她闹,太傅能用玉玺关她进后宫,再也别想出来!”
“皇帝也不傻啊,关他什么事,皇后开口说话没人理,不代表他说话没人理啊,就等着四年后亲政就好了嘛。”
官员们议论着说笑着各自去忙,皇后和朝臣们对抗,不影响朝事,对他们也没影响。
对萧羽也没影响,他下了朝就去上课,一如往常。
其实对楚昭也没影响,下了朝她继续坐在书房看奏章,虽然朝堂上朝臣们不跟她说话,沉默对抗,但奏章还是继续送来。
皇帝看还是皇后看,他们就当不知道。
反正奏章以及批复皇帝和皇后都不做主。
谢燕芳进来时,看到楚昭一边看,一边拿着糕点吃。
“别蘸错了桂花酱。”他道,伸手将桌案上的砚台挪开。
楚昭一笑:“不会。”又指了指对面,“谢大人请坐。”
谢燕芳谢恩,但没有坐。
“皇后。”他含笑问,“是不是不好当?”


第三十二章 倾声
皇后是不是不好当?
这个问题楚昭还真是有资格回答,毕竟她这是第二次当皇后。
“好当旳,不一定就好。”
上一世就很好当,什么都不用做,只想着取悦皇帝,当得容易死得也容易。
“不好当的,虽然还不知道结果——”
楚昭对谢燕芳一笑。
“就目前来说,感觉还不错。”
看着女孩儿明媚的笑脸,谢燕芳一笑:“自我认识娘娘以来,娘娘就没变过,一直是如磐石般坚韧的人。”
楚昭哈哈笑:“有吗?”
谢燕芳点头:“当然有,从我初识阿昭小姐,到现在为止,阿昭小姐遇难皆能度过,所愿皆能实现。”
这么一说,楚昭也想了想,没错,三皇子为难她,她接过难题办成了楚园文会,被半路阻断回边郡,最后她还是如愿到了边郡,送别了父亲最后一程,她阻止了萧珣父子谋位,自己也再当了皇后,梁蔷虽然如前世般勇武得到封赏,但不会就此得到钟长荣的信任,不能夺走边军。
她还真是事事如意。
“燕来说了。”她笑道,“莪不会一直倒霉。”
现在说话的是他,她想到是谢燕来?谢燕芳再次笑,又道:“这次我相信阿昭小姐依旧能如愿,还有,不要怪我没有帮忙。”
帮忙吗?楚昭似笑非笑看着他,虽然她没有指望任何人相助,但这次朝臣们以沉默对抗,她原本以为谢燕芳会开口,或者他不开口,让与谢氏交好的官员们说话,也算是帮她圆了场面。
结果满朝沉默。
“我倒也可以理解。”楚昭说,点点头,“谢大人帮我的话,太傅肯定会骂你,而且,我现在的确是在干政,我知道,这对朝臣们来说都会不喜。”
她看着谢燕芳。
谢燕芳也是朝臣。
而且是外戚。
皇后也可以算是外戚,同样是外戚,当年太子的舅舅跟萧羽的舅舅关系并不怎么好。
她可不会觉得邓弈不喜欢她干政,谢燕芳就会喜欢。
皇后干政历来是朝堂大忌,甚至有皇帝为了不让后宫妃子干政,临死前一杯毒酒让其殉葬。
谢燕芳怎能听不出女孩儿话里的意思,一句倒也可以理解,就是责怪。
“太傅本就在骂我,相助皇后,只不过是多被骂几句而已。”谢燕芳笑道,“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楚昭嗯了声,似乎在思索又似乎走神,对着小曼伸手。
始终站在她一旁的小曼拉着脸,不情不愿地用捧着的巾帕给她擦手:“你能不能不要一边忙一边吃东西?”
楚昭笑着哎呀一声:“太忙了,又饿,只能一边忙一边吃,辛苦小曼了。”
小曼哼了声扭过头。
谢燕芳知道这是楚昭寸步不离的护卫,应该是楚岺送给女儿的,经历过中山王事件后,也知道除了龙威军这个官面上的人马,楚宅中的仆从也是楚岺未雨绸缪暗藏的人手。
楚昭擦了手,这才接过谢燕芳的话,点点头,说:“我也是,太傅冷落我,朝臣沉默反抗,对我来说,我都不在意,做从未有过的事,这都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能做到现在,是付出死一次的代价换来的,被人冷落被人咒骂几句又算什么。
“所以我说阿昭小姐如磐石,不因为别人不喜而悲,也不以他人不相助而怒。”谢燕芳笑道。
这个他人当然说的是自己。
女孩儿是表达了对他不相助的嗔怪,但她并不因此怨恨。
楚昭也笑了,端起杯子喝茶。
“我不助娘娘,是为娘娘好。”谢燕芳说。
楚昭握着茶杯噗嗤笑出声。
谢燕芳喂了声,挑眉:“这不是哄人开心的话术。”
楚昭哈哈笑,这一笑,先前的嗔怪,以及略有些凝滞的气氛都散了,然后楚昭收了笑,坐正身子,将茶杯放下:“谢中丞请说。”
谢燕芳亦是整容:“我如果助娘娘说话,娘娘自然能在朝堂如鱼得水,就连太傅都压制不住,但是,那样的话,皇后就不是皇后,而是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谢燕芳,是谢氏附庸,或者与我一般,是外戚。”
“那样的话,在朝臣眼里,娘娘先前靠着自己勇武得来的,先帝托付也好,战西凉兵也好,退中山王也好,也都将不属于你,而是变成我的附属。”
楚昭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不解,但她什么都没问,又微微一笑。
对女孩儿神情的变化,谢燕芳没有在意,只继续说话。
“如果我不开口,娘娘靠着自己扛过去,征服了朝臣,那皇后,我,太傅。”
他再次伸手指了指自己,也指了指楚昭。
“我们各自是各自,谁也不是谁的附属。”
“阿昭小姐,将成为一个靠着自己征服朝臣,有资格听政,论政的皇后。”
楚昭看着眼前的公子,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词穷。
“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我自己能这样。”她轻声说,“三公子倒是替我想到。”
说完她有些好奇。
“三公子为什么不想把我变成你的附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一心要干政,要在朝堂上说话,不再当一个垂帘后的皇后,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至少目前来说,我并不在意被人认为是跟谢氏一党。”
她也并不认为谢燕芳是忠臣敬上,上一世他是能造反的。
她亲眼见过邓弈这种权臣怎么对待萧珣。
谢燕芳这个人,她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现在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玩。
他不是一直追求凌驾于群山之上吗?为什么对她垂目?
谢燕芳看着女孩儿,含笑道:“我先前说过,阿昭小姐能得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让自己应得的,阿昭小姐值得当一个这样的皇后,而我更期待看到这样的你。”
楚昭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谢燕芳又微微倾过来,压低声音,“我的附庸太多了,多了也没意思。”
楚昭愕然旋即哈哈笑。
谢燕芳悠悠然坐正身子,自己斟茶。
“其实。”楚昭想了想,手扶着桌子,微微倾过来,低声说,“我心里也没什么底,万一我怎么也抗不过去呢,他们就是不臣服呢?”
谢燕芳端着茶,看了她一眼,这是这女孩儿第一次肯主动靠近他。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这时候,娘娘就可以想,还有谢大人呢。”
不待女孩儿问,他傲然一笑。
“我虽然不助你,但有我在,不管娘娘怎么折腾,皇后这个位置你坐得稳稳。”
“所以——”
楚昭在这里接过话,眼睛笑弯弯:“所以我就熬着呗,看谁能熬过谁,反正我坐在这里,也没人能把我赶下去。”
谢燕芳倨傲点点头:“没错。”将茶一饮而尽,站起来,轻轻一笑,“不过,应该不会熬太久。”
楚昭看着他,问:“真的吗?”
谢燕芳笑道:“我先前说过,阿昭小姐坚韧如磐石,救小殿下得先帝托付,战西凉退中山王,阿昭小姐这样的人,值得很多人喜欢。”
……
……
阿乐端着茶点进来时,看到谢燕芳已经走了,只有楚昭坐在桌案前。
不过楚昭没有像先前那样专注看奏章,而是握着笔发呆,看到阿乐过来,也没有急着吃东西,而是催她拿镜子来。
“脸上没有沾墨点子啊。”阿乐捧着镜子让楚昭看,自己也仔细看楚昭的脸。
小姐的脸干干净净粉粉嫩嫩可可爱爱。
楚昭对着镜子里的人一笑:“阿乐,我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阿乐瞪眼:“那当然啊,谁不喜欢小姐啊!”
小曼哼了声转过头。
“小曼姐都是心里喜欢,嘴上不好意思说出来呢。”阿乐笑着说。
小曼又转过头瞪她一眼。
阿乐嘻嘻笑,再问楚昭:“小姐你干嘛问这个,这都不用问的问题。难道谢大人说你不好了?”
她也哼了声。
她可还记仇呢,谢燕芳趁着小姐不在,就在京城要揭露大老爷和萧珣意图谋害皇帝的事,连累小姐名声呢。
楚昭对她一笑:“不是,他夸我很好很好。”
阿乐哦了声,又哼了声:“不用他夸。”
是,她现在对别人的夸还是恨都不在意,但——楚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谢狼这样称赞她,为她振臂高呼,视她无所不能,还真是有些——
挺开心的。
“谢大人说。”楚昭将镜子放回去,“我很快就能得到回应了。”
阿乐忙道:“我也这样认为。”
楚昭哈哈笑:“好,期待你们吉言成真。”
这一天果然没有等太久。
在一个月后一个闷雷滚滚的朝会上,大殿的门关上也没能阻挡雷声,这让每个官员都不得不大声说话,殿内更加嘈杂。
当刑部说到一桩待决断的罪犯名字时——这其实没什么特殊,都已经经过几轮审讯,惯例一问,就尘埃落定。
但当名字报出来,皇后又开口了。
“这个人。”她说,“怎么就定了死刑了?”
殿内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只余下雷声滚滚。
其实皇后说什么,大家也没听清,现在听到皇后开口,也成了惯例,直接沉默就好。
“我看过这个卷宗,案犯荆州中正属官,名郑夏,说其收受贿赂,售卖定品考题,但看查证,并不能证明考题是他售卖的啊。”
皇后的声音再次问。
殿内依旧沉默。
再沉默一刻,皇后就知趣不说话了,然后太傅就会让进行下一个议题。
皇后果然不说话,官员们垂着手,有闲心的还在袖子里掐手指头数着,一,二,三——
“皇后娘娘明鉴——”
官员的声音响起。
在场的官员们松口气,但下一刻又打个激灵,不对啊,这不是太傅会说的话。
不对,这也不是太傅在说话!
沉默的朝堂一阵躁动,纷纷寻找声音所在,视线转向队列的后方。
有一个官员正走出来,他似乎很紧张又似乎很激动,而在他身边,有四五个官员试图拉住他。
“朱大人,不可。”他们发出急促的低声。
但当所有的视线都凝聚过来时,他们被雷击中一般纷纷退开。
那位官员陡然独立,分外扎眼。
耳边是闷雷,官员抬着头看到无数视线,一贯站在后方的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注视,一瞬间有些眼晕,尤其是看到太傅邓弈沉沉的脸,寒意森森的眼。
但他又看到一双眼,龙椅后的女孩儿双眼灿若星辰,盖过了四周所有的视线。
“翰林学士,朱咏。”女声唤出他的名字,“有何话说?”
皇后,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啊,官员怔了怔,看着上方高坐的女孩儿,猛地再向前一步,俯身叩拜。
“臣朱咏,认为荆州中正访问,郑夏受贿舞弊案,有冤。”


第三十三章 无视
一声震雷在殿外响起,劈开了凝结许久旳闷云,豆大的雨水砸落。
雨声哗哗冲刷,将里外隔绝成两个天地。
大殿内诸人耳内雨声和官员的声音夹杂。
“臣与郑夏自幼一起求学,郑夏家贫,但品行高洁,绝不会做贪污受贿这种事。”朱咏高声说。
楚昭摇摇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这也不是证据。”
朱咏叩头,他当然知道这个不算证据,否则他这半年多跑前跑后跟无数人说这句话,早就管用了。
走投无路之后,他只能悲哀地重复这句话。
“臣去牢房见过一次郑夏。”他收起悲哀,“郑夏说,他只负责保管中正定下的考题,自己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直到考完了才知道。”
楚昭再次摇头,她看案卷的时候觉得此案漏洞太多,怎么看都是随便推给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了解此事,但靠嫌犯自己说也不是证据。
朱咏抬起头:“郑夏说,他给保管的匣子上贴了封条,他贴的封条跟中正大人在考场打开的,不是同一个。”
楚昭皱眉道:“但案卷上写了确定是他的字迹。”
朱咏神情悲哀:“郑夏其实是左利手,因为不吉,一直掩饰,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也练好了右手,日常与大家没有不同,郑夏跟我说,那天他是用了左手写了封条,虽然字迹乍一看一样,但其实很多不一样——”
竟然这样?那,楚昭忍不住倾身:“那他——”
不待她问,朱咏悲戚一声。
“但在案发开始被询问的时候,郑夏就被——打伤了左手。”他俯身在地,声音呜咽。
伤了左手?也就是说,郑夏自己不能证明自己了,楚昭惊讶,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这案子果然是有问题。
楚昭点头:“这案子要重新再审。”
朱咏俯身在地悲泣:“皇后娘娘圣明。”
两人停下了说话,殿内雨声刷刷,除此之外别无他声,令人窒息地沉默。
其实先前也只有他们两人说话,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询问,更没有人应声,刑部侍郎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先前被打断的官员再次在袖子里掐手指,一,二,三——
“还有何事启奏?”
又有男声响起,这一次是大家熟悉的太傅的声音。
他的声音打破了凝滞,殿内的诸人瞬时活过来。
“臣有本奏。”一个官员站出来,“太傅,今年镇国王的生辰礼是照旧?还是升一等?”
镇国王也就是中山王,先帝牵挂这个在外的兄弟,每年生辰都会让礼部送贺礼,如今朝廷与中山王隐隐对峙互相戒备,这礼送还是不送?按什么规格送?
不待邓弈说话,立刻有其他官员站出来。
“镇国王不逊,没有资格享受天子之礼。”
“黄大人此言差矣,镇国王虽然桀骜不驯罪责满身,但天子胸怀能原谅能教化,也表明不会放任他不管不问。”
“那要说我,送去镇鞭一把,孝悌书卷一册。”
“如今西凉战事未平,还是不要再生事端。”
殿内争执吵嚷一片,邓弈不时在其中说上一两句。
这才是朝堂的氛围。
那位还跪在地上的朱咏,以及龙椅后的楚昭,都像是被遗忘了。
同在一个朝堂,他们如同被雨声隔离在外。
朱咏呆呆跪在地上,没有人让他说话也没有人呵斥他退下,他渐渐眼神空洞没有再说话。
楚昭也没有再说话。
不过今天的难堪比先前更甚,毕竟都有人站出来对皇后说话了,但还是被满朝官员无视——
萧羽有些担心,忍不住回头看楚昭。
楚昭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恼怒,萧羽看过来时,还对他笑了笑。
这小孩子难道怕她气不过站起来骂朝臣或者拂袖而去吗?
她要这样做,邓弈这些朝臣能立刻禁止她再上朝堂。
她是为了在朝堂坐稳,她才不气,被气到才是如他人所愿。
……
……
散朝的时候,闷雷和大雨都停了,内侍们也将积水清扫,朝官们清清爽爽走在路上。
“还以为会淋雨。”
“这个早朝上得,体面。”
大家说说笑笑各自散去。
朱咏双眼无神地走出前殿,不知怎地一脚才在排水沟中,鞋子湿了,溅出的水不仅打湿了自己的衣袍,还溅到了旁边的人。
“你怎么走路呢!”旁边的官员呵斥,转头看到认出是谁,立刻不客气地骂了声,“瞎了眼啊。”
跟上来的几个官员又是尴尬又是不满“别骂人啊。”“都是同朝为官。”
听到他们的话,那官员似笑非笑:“同朝为官?那可不一定了。”说罢满眼鄙夷看了朱咏一眼,“不止是瞎了眼,还黑了心,没了骨,为了讨好楚后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罢拂袖而去。
“不是讨好。”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
几个官员反驳,但没敢大声,也没敢追上去,再看四周投来的视线,不由低下头,连拉带拽地带着朱咏快步而行,直到避开官员们来到皇城外,才停下脚。
“朱大人,你怎么这么冲动!”
“为了郑夏的事你已经尽心尽力了,你自己不也是接受这个结果了?”
几人纷纷责怪。
朱咏这也才回过神,这件事他其实已经奔走半年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心里也认命了,但先是听到死刑,又突然听到有人跟他看法一样,就忍不住——
他喃喃说:“莪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郑兄去死。”
“你糊涂啊。”一个好友叹气,“这案子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那是板上钉钉。”
另一个官员说话直白:“你就念着旧情,听人家喊一声冤枉,你就信了,人都是会变得,你那好兄弟当了多年的中正访问,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
“没错,下边的官吏哪个干净?”又一人摇头,“不过是抓住和没抓住的区别,也怪他这次倒霉,不仅被抓住了,还遇上了想不开的读书人投河自尽,事闹大了,只能让他抵命。其他时候,其实也不算什么。”
诸人七嘴八舌劝,朱咏神情变幻怅然。
“其他人我知道,但郑兄。”他咬牙,“当年他就是因为中正贪腐错过了机会,没能入京,他这辈子最恨学问作假,当初跟我说甘愿留在荆州当个浊官,就是为了避免学子们像他一般。”
几个官员无奈道“这话也就听听罢了,你还当真。”“现在好了,他没救出来,你把自己也搭上了。”
朱咏看着大家,喃喃说:“但皇后她认为——”
还敢说皇后,大家七嘴八舌打断他。
“皇后认为又怎样?皇后认为又能怎样?”
“而且皇后也不一定真认为郑夏案有疑,皇后现在拼命找话说,想要人接她的话,你看果然就有你上当了。”
“她随口一说,你就信了,说完了,她没事,你呢?”
朱咏看着几人,几人看着他。
朝臣们不理皇后,也不能奈何皇后,但你呢,你一个小小翰林编修!
几人异口同声:“你完了!”
完了吗?皇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
朱咏失魂落魄慢慢走在御街上,官衙也不去了,去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回去安排一下家人,革职就离开京城,如果除了革职还要查办,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