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下一次,我们会请克莱门特夫人帮忙。……相信您也知道,那家店的一半属于克莱门特夫人。您或许可以从母亲手里抢走海德林家,但克莱门特夫人绝对不会允许您碰不属于您的东西。”
“请离开吧。这是我留给您最后的体面。”
雪花落在克劳迪娅的肩头,可或许是被冻麻木了,克劳迪娅感觉不到冷。
汉斯不是没法推开克劳迪娅,只是汉斯看到克劳迪娅的眼睛就明白了:这女孩是玩真的。他只要敢动手,她一定敢去找克莱门特夫人。
克莱门特夫人那样的母狐狸哪里是他这种小虾米惹得起的人物?他要是再纠缠女儿们,指不定明天早上他就会被人发现在冰冷的河水里,泡得浑身肿胀,安娜罗洁那女表子养的也会成为一个快乐的寡妇。
“——我真是白生白养你们这三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汉斯恨恨地啐上一口,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早知道他就该先去借点钱来请人,直接绑了三个女儿去与安娜罗洁谈判!方才收了他钱、替他去找辛德蕾拉的男人见势不对早跑了!
“唉呀?父亲您难道不知道吗?男人是没法生孩子的。”
克劳迪娅幽幽道:“怀胎十月的是女人,躺在产床上的也是女人。冒着生命危险让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母亲,我若站在您那一边去伤害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你——!!”
“父亲您也没有养育我们吧?您不是总把‘教育孩子是妻子的工作’挂在嘴上吗?一年十二个月,您有几个月留在家中?留在家中的时间里,您又分出了多少来关心我和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呢?”
汉斯目呲欲裂,却找不到反驳的言词。
见海德林家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克劳迪娅也懒得再与汉斯说话。她一甩金发,转身离开。


第57章 灰姑娘的继母20
“……我们一直在一条街之外的地方等迪娅,但迪娅始终没有露面。”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葛罗莉娅道:“辛德蕾拉提议我们回去找迪娅,我们回到图书馆之后也没有找到迪娅。图书馆附近的摆摊人说看到一个红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把金发的女性拖进了小巷子里,所以我们怀疑——”
“我们怀疑是父亲绑架了克劳迪娅小姐嗝儿……!”
辛德蕾拉揪住了叶棠的衣袖,难以接受自己的父亲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卑劣,辛德蕾拉泣不成声,哭着哭着竟是打起嗝儿来:“夫人,求求您救救克劳迪娅小姐……求求您救救她嗝儿……!!”
“嗝儿、克劳迪娅小姐是为了替我们挡住父亲,这才独自留在原地的……!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留下克劳迪娅小姐一个人,不、是我不好嗝儿,是我不该——”
如果金荷蕾没有答应图书馆里的奇怪男人去见汉斯,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如果辛德蕾拉没有被金荷蕾掌握身体,金荷蕾就不会擅自跟着那个男人去见汉斯。
厌恶自己的软弱,痛恨被父亲当作切入口的自己,悔不当初的辛德蕾拉头一次这样明确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被他人操纵自己的人生。她不该也不能再让金荷蕾有可趁之机。她必须掌握自己的身体,掌握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不能再随波逐流了。
将车夫帽子抱在怀里的梅含泪摇头:“不,这不是辛德蕾拉小姐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坚持带克劳迪娅小姐回来,也不会——”
叶棠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状刻不容缓,安慰的话应该等找到克劳迪娅之后再说。
但现在,有几句话她一定要告诉面前的女孩们知道:“不是你们的错。错的是汉斯,是绑架迪娅的他。自责自省没有错,但一定不要弄错你们最应当责备的对象是谁。”
叶棠说罢起身,她让伊恩去准备洗澡水,交待荷普与菲安把壁炉再烧暖些。又吩咐女仆们带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去洗澡换衣服——俩女孩没有打伞,落在她们身上的雪花早化成了水。这会儿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身上的裙子早已经又湿又冷,她们再不暖暖身子,必定是会感冒的。
“母亲!我也要去!”
“夫人,我也——”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想挣开女仆的手。
叶棠却是摇头:“不行。”
“梅,你跟我来。抱歉不能让你去休息。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车夫,这种时候我还得依靠你的力量。”
没有被责罚已经出乎梅的意料,她红着眼眶追上叶棠的脚步,激动道:“只要夫人您需要我,梅会一直为您效劳!”
叶棠“嗯”了一声,一把打开屋门。冰雪的气息呼啦一下吹进屋子,与此同时,刚从外头碰到门把的人也被吓得呆滞住。
“克劳迪娅?”
呆立在屋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克劳迪娅。她一身脏污,连艳丽的脸上都蹭了泥灰。就像一只摔在泥地上的小羊刚从泥地里爬起来。
“姐姐!”
“克劳迪娅小姐嗝儿!”
很少管克劳迪娅叫“姐姐”的葛罗莉娅扑了过来,辛德蕾拉也不顾克劳迪娅浑身脏污,哭着抱住了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原本没什么想哭的感觉,她茫然甚至有点呆滞地承受着妹妹们的拥抱,带着困惑茫然的眼神去看叶棠。
叶棠莞尔一笑,把女孩儿们拉进家门,这才去抚摸克劳迪娅的脸:“莉娅和蕾拉都很担心你。你没受伤吧?”
隐约明白妹妹们哭得这么伤心是以为自己出事了,克劳迪娅一怔,跟着稍微结巴道:“没、我没事……父亲突然从我身后出现,把我拽进了小巷往平民区的方向拖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
克劳迪娅以前没结交过什么朋友,妹妹葛罗莉娅又和姐姐一样少有软弱的时候。因此海德林家两姐妹都很不擅长安慰人。
对着一脸眼泪的葛罗莉娅和打嗝儿打个不停辛德蕾拉,克劳迪娅只会老老实实地解释说:“我跟着父亲走了一段。父亲以为我被吓傻了不会抵抗。到了一处岔道很多的十字路口,我用力推开了父亲,然后冲进小巷。”
“为了甩掉父亲,我一直在绕路。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我是在完全甩掉了父亲之后,才敢出去问周围的人我这是在哪里。她们说我在希望路附近,我就先走到希望路,然后走回来了……”
见自己说完妹妹们也没停止哭泣,克劳迪娅也被带着有点儿想哭了。她朝着叶棠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叶棠含着笑抱住了女孩儿们。她挨个摸过女孩儿们的头,称赞道:“今天你们都做得很好。你们保护了自己的家人,保护了自己的姐妹。你们都是令我骄傲的孩子。”
“夫人……”
辛德蕾拉大睁着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竟然说她是克劳迪娅小姐与葛罗莉娅小姐的姐妹,还说她是令她骄傲的孩子?
叶棠的食指轻轻地按在了辛德蕾拉想说“不敢当”的唇上。
“蕾拉,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没有偷走你母亲在你心中的地位的意思,我不想也不能取代你的生母。直到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女儿,视我为母亲,你才用叫我‘母亲’。在那之前,你不必勉强自己将我当作任何人。你在这个家也不是寄人篱下。如果你想尽早独立出去,我不会阻止。但若你想留下,我和迪娅、莉娅也很欢迎。”
叶棠不是真正的安娜罗洁,她也不想成为真正的安娜罗洁。
她就是她。
她想接纳辛德蕾拉,所以她接纳了辛德蕾拉。她不用对安娜罗洁解释什么,也不会对安娜罗洁感到抱歉。
因为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她。而她的良知与良心告诉她:她不忍苛责辛德蕾拉。她不愿去苛责一个善良到会为了保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试图用语言赶跑自己父亲的女孩儿。
“辛德蕾拉,我也请求你。”
克劳迪娅红着眼睛握住了辛德蕾拉的双手。
“请不要叫我‘小姐’。如果你无法叫我‘姐姐’,那么至少请叫我迪娅。”
“也请叫我莉娅!”
葛罗莉娅的手放在了姐姐与辛德蕾拉的手上:“辛德蕾拉,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无论你怎么想!”
“——”
辛德蕾拉肩头一震,旋即泪流满面。
不过这次她嚎啕大哭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高兴。
金荷蕾很想骂几句,诸如:「这什么垃圾煽情戏!这种三毛钱的煽情戏也就只能骗骗那些女仆的眼泪了!」这样的话,偏偏她脑子里出现的是她自己的父母。
父母偏爱弟弟,没事就打她骂她踹她。口中说着:“金荷蕾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吗!?”
学什么?她能向弟弟学什么?
与弟弟年纪相同的时候她成绩可比弟弟好许多,但父母从来都没有称赞过她。她做什么父母都会朝不好的方面想,弟弟只要做个正常人就能被吹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人。
为了逃出那个可恶的家,她开始在社交APP上勾搭老男人,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就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世界里也有等级之分。好看的女生只是陪老男人吃顿饭就能拿到名牌包包、大件小件的奢侈品。而她这样的,就是做了全套也会被老男人嫌丑,偶尔她憋不住顶一句嘴,立刻就会被老男人殴打。
她也试过向“闺蜜”、向“朋友”求救。
可惜,没有人救她不说,还有人把她连父母都厌恶的事情当笑话四处传播。说她长得丑,心更丑,居然嫉妒弟弟,不愿意让父母对弟弟好。
她金荷蕾成了一个行走的笑话。
于是她顿悟了:只有作为美女掌握最高级男人的心,她这样的人才有机会翻身。否则她一辈子都只能是败犬中的败犬。
男人都是垫脚石,好男人是女人用来争抢的勋章。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对手,任何美女都是她的阻碍。
想要走到高处,只有踢开对手,打倒阻碍。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
为什么辛德蕾拉会和她的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抱在一起?
辛德蕾拉是个烂好人,对继母与姐姐们不心存芥蒂也就算了。继母……不,正妻和她的孩子们怎么也都接受了一个私生子呢?
她们明明该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怎么现在她们就统一了战线,站到了一起呢?
……太可笑了。女人之间哪里有什么真情?
所谓的亲情、友情、闺蜜情不过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比汉堡里的奶酪还薄。
“夫人,热水烧好了。”
伊恩的报告声让叶棠拉起三个女孩儿往浴室的方向走。等把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都塞进浴室,叶棠这才回到了起居室。
“让你见笑了,黛西。”
“别放在心上。”
黛西与叶棠虚吻两下。
实际上她不仅不觉得方才自己看到的种种是笑话,反而还为叶棠一家能把话说开感到开心。
至于让她不大高兴的部分嘛……汉斯·海德林,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相信安娜很快就能成为一个无拘无束的快乐寡妇。她保证。
……
“咳咳……”
汉斯咳嗽了几声。他愤怒用手背擦擦嘴角,跟着摸摸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币,打算先去酒馆里喝一杯啤酒暖暖身体。
酒馆的生意照旧很好,就是几个天天都来报道的老酒鬼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出现。
海德林家,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不出意外的在半夜发起烧来。三个着凉的女孩十分要好的一起得了感冒。


第58章 灰姑娘的继母21
家里多了三个感冒病人,叶棠的口罩也随之分发到了女仆们与三个小男仆的手里。
辛德蕾拉与葛罗莉娅先后在第二天的早上与中午退烧,同样被医生诊断为“感冒”的克劳迪娅的情况却迟迟没有好转。
到了第三天,叶棠让女仆去找了别的医生过来。医生在见过克劳迪娅之后,有些为难地对叶棠道:“看克劳迪娅小姐表现出的症状,她患上的应该是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会传入奥斯纳布罗克境内是叶棠意料中的是事。让叶棠没想到的是H1N1的脚步竟然比春天还快。现在窗外还是大雪飘摇的凛冬,西班牙流感就已经入侵了奥斯纳布罗克。
看来,最糟糕的事态:西班牙流感的大面积爆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问题只剩下西班牙流会爆发得有多可怕。
“辛苦你了,医生。”
留下医生开的退烧药,叶棠让伊恩送医生出去。
这时代流感疫苗尚未问世,抗生素也没有普及,退烧药的作用相当有限。得了西班牙流感,那真就是半条命已经被送进了冥府,剩下的就只有看运气了。
“勤洗手。每次洗手都要将肥皂涂抹到手的各个部位。手腕、指缝也要洗,明白吗?”
“口罩一定要盖住鼻子和嘴巴。拿下来时不要让口罩内侧接触到脖子或是额头。每天用过的口罩要用肥皂清洗,用开水煮过。”
买来上百块肥皂的叶棠亲自教女仆们洗手戴口罩。有女仆觉得戴口罩捂住口鼻很难呼吸,在叶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摘下口罩,转头就被其他女仆报告给了叶棠知道。
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叶棠打从一开始就对海德林家的每一个佣人解释过戴口罩、洗口罩和勤洗手是为了防止西班牙流感的传染。
不把西班牙流感当作一回事的女仆自己不怕死没关系,就怕她害了别人。叶棠当天就辞退了这个女仆,任凭女仆扒在海德林家的大门上哀嚎哭泣了好几个小时她也不曾心软。
克劳迪娅的病情反反复复,整个人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
这是流感病毒的典型特征。
——流感病毒的致死率不如同样身为瘟疫骑士的老前辈天花、鼠疫、霍乱那么高。但流感病毒的传染性远比前辈们强。
流感病毒之所以不像前辈们那样马上就将宿主虐待致死,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弟弟,不如前辈们那样厉害。
事实上流感病毒是比天花、鼠疫、霍乱更“聪明”的病毒。天花、鼠疫与霍乱残忍归残忍,却残忍过了头。一次大爆发之后这三位瘟疫骑士往往会让周边所有的宿主都死尽死绝,而宿主死光也就等于病毒失去了载体。没有载体的病毒也就无法传播了。
狡猾的流感病毒牢记前辈们的失败,它这个美食家会像等肉熟成一样让宿主安然无恙地活上一段时间,通过宿主的飞沫让病毒散播到更广的地方,传播给更多的人类。
等流感病毒觉得差不多了,它就会露出自己狰狞的真面目,吞掉宿主的生命,让宿主死的猝不及防。
克劳迪娅之所以这么快就病发,那是因为她是病上加病。普通的感冒病毒已经先攻破了她的免疫系统。
找了人,准备让这些人把汉斯灌醉后丢到雪地里做冰棍儿的黛西是最先得知汉斯死讯的人——在她的人找到汉斯以前,汉斯已经先死在旅馆里。旅馆老板怕被当成谋杀犯,遂通知了治安管理官来处理汉斯的尸体。
正好黛西的人在找汉斯,有认识汉斯的人就把汉斯的死讯告诉给了黛西的人知道。
“——安娜,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西班牙流感会传到维特利尔来?”
黛西看着叶棠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她的好友竟然是一名能未卜先知的女巫?
叶棠放下茶杯:“黛西你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吧?塔尔太福的王太子死于西班牙流感。这就是说,西班牙流感已经在塔尔太福大面积地流行开来,否则长期居住在宫殿里,每天只有两个月会去离宫避暑的塔尔太福的王太子也不可能接触到西班牙流感。”
“塔尔太福是奥斯纳布罗克主要的贸易对象之一,每年往返于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人少说也是上万。冬天港口都被冻住,往来于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商船都暂时靠岸。我本以为西班牙流感会因此传播得慢一些……”
“现在看来,早在秋季和初冬就有人带着西班牙流感从塔尔太福回到了奥斯纳布罗克。冰雪没能阻碍西班牙流感的传播。现在西班牙流感已经像地-雷一样埋在维特利尔的各处了。”
到底是聪明人,黛西长叹一声,开始理解叶棠为什么那么着急做口罩,那么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忧心忡忡。
“……戴口罩和用肥皂勤洗手真的有用吗?”
叶棠一怔。
在这个细菌和病毒还没有被暴露在显微镜下的时代,她的话很容易会被当成是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甚至如果有人想加害于她,说她是女巫用预言诅咒了这个国家,那么连法官与执政官都会相信她就是女巫。
黛西能这么快就相信她的话,那不光是对她具备了相当的信任,更是有着远超这时代常人的远见。
“有用。”
短暂的惊讶过后,叶棠笃定道:“西班牙流感……对,黛西你就把它当作是一种比尘埃更细小的寄生虫吧。这种寄生虫把人和动物当作食物,在人体里筑巢。它们靠吃人和动物繁殖得很快,而且因为特别轻特别细小,人一说话一呼吸,它们就会从人的鼻孔里、嘴巴里飘出去……对,就像蒲公英那样。”
“这种寄生虫会飘到一处适合它们筑巢的地方,也就是没患病的人和动物身上,然后从人的嘴巴、鼻孔进入人的体内,开始筑巢,再继续繁殖。如此往复。”
黛西肩头一抖。因为叶棠的话,她脑中-出现了极为恐怖又猎奇的画面。
“所以我们要捂住鼻子和嘴巴。将这些可怕的小东西挡在外头。只要西班牙流感还没有侵入到我们的体内,我们就有机会用肥皂洗掉它们。”
更高深的说明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难理解,叶棠只能把细菌比喻成虫子。这种比喻当然有它的局限性。但只要能把大概说个清楚,叶棠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黛西,最先爆发西班牙流感的必定是贫民街。”
叶棠起身,她拎着裙子向黛西极为正式地行礼:“我请求你,请你告知你背后的那位大人物,请他帮帮贫民街上的人们。……贫民也是生命,贫民也能为国家创造财富。没有贫民就不会有贵族,贫民是国家的基础。”
“……”
黛西沉默了。
安娜罗洁的话是对的,却也是错的。在这个国家,贫民是比猴子、比狗还低贱不如的生命。假设有她之外的人听到安娜罗洁说“没有贫民就不会有贵族”,安娜罗洁一定会被绞死。
“安娜罗洁,起来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的力量。那一位……站在他的角度,维护贫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且还会为他惹来不该有的猜忌。”
叶棠没有起身。她还是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就连发丝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根本是毫不动摇。
“贫民会把西班牙流感传染给一般市民。想必市民中已经有不少人都是感染者了。市民中有小贩、有商人、有裁缝、有厨师、有工人……有支持起这个城市每个行业的人。”
“而贵族与上流人士……哪怕是贵族官员们也不可能完全不接触这些‘低贱’的平民吧?那么在西班牙流感的面前,没有任何一个贵族能逃得掉。”
“我不会说让医生给每个贫民治疗,给每个人发药。我希望黛西你转告那一位的话是:‘如果贵族想自保,就把下-贱之人都关在他们该呆的地方。以避免下-贱之人把病传染给了高贵的血脉。’”
……
“——她真的这么说了?”
威尔逊大公问难得主动来见他一次的黛西。守在大公身后的阿德里安与杰克也都满面愕然。
“她真的这么说了。”
黛西苦笑:“她还说:‘如果不想让下-贱之人恐慌,引起下-贱之人的反扑,就把‘关’说成是‘隔离’。对待下-贱之人的时候也不要太过粗暴,必要的话给予下-贱之人粗面包与热水,还有一些旧衣,好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不要乱跑’。”
威尔逊大公听着听着黛西的话就笑了。这位海德林夫人真的很懂贵族的心理。
她知道贵族只有在关乎己身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更清楚贵族就喜欢听到人贬低其他人是“下-贱之人”,说自己“血统高贵”。
她的话看似是站在贵族的角度上思考,实际却是在为贫民争取最大的利益。……看,就连那个一向只为利益行动的黛西都被她说动,开始为她做说客了。
“仅仅是自己的一个女儿感染了西班牙流感就这样兴师动众……这位海德林夫人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吗?”
高个子的冰山脸杰克蹙着眉头,阿德里安立刻勾住他的脖子:“这就是你错了,杰克。这位夫人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说这些话的。你看,她早在女儿生病之前就开始准备口罩了吧?”
被阿德里安勾着肩膀的杰克不情不愿地点头:“这……确实是……”
“也就是说海德林夫人无论女儿患病与否,她都早就决定了要为贫民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啊——我真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英勇的夫人在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
听到阿德里安的话,威尔逊大公竟是赞同地点头:“确实,我也想见一见这位英勇的夫人。”
“殿下!?”
杰克大惊,旁边的阿德里安却是笑着向黛西询问:“那么克莱门特夫人,那位克劳迪娅小姐好些了吗?”
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呀,你适合神气活现的模样,可不要轻易就陨落在了病床之上。


第59章 灰姑娘的继母22
叶棠没有离婚,名义上她还是汉斯的妻子。
在黛西告知叶棠汉斯死讯的几天后,执政官才慢吞吞地核实了汉斯的身份,并通知叶棠让她去市政-府的停尸间领尸体。
克劳迪娅还在病着,葛罗莉娅和辛德蕾拉的感冒也才刚好。叶棠没有让女孩们儿跟着她一起去见她们的父亲最后一面。她则在领到尸体后立刻命人将尸体运到郊外,在郊外把汉斯的尸体连带搬运尸体的人的衣服一并焚毁。
奥斯纳布罗克是一个坚信“落叶归根”,奉行土葬的国家。死者只要还有尸体,就会被放入棺材之中,并被下葬到墓地里。人们相信被下葬的人的灵魂会被墓地上的十字架所净化,进而在反省自身所犯下的罪过后被天使引导下至天上。
叶棠火葬了汉斯的这一举动被解读为对丈夫的厌恶、以及让丈夫堕入火焰地狱永不超生。随后叶棠这位海德林夫人被冠上稀世恶女、绝代毒妇的-名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
对此,叶棠没有一句解释之言。
她能说死人就是细菌培养皿,就是万毒养蛊盅吗?她不能。
她能说冬天啮齿类动物、比如说老鼠因为食物缺乏所以特别活跃,下葬死人约等于给啮齿类动物、给这些动物身上的吸血虫寄生虫提供了自助大餐、让无数病毒得到了新的载体吗?她不能。
塞翁失马的是,因为苏豪区的人都知道汉斯带回一个十三岁大的私生女的事,没有人觉得叶棠烧了亡夫的尸体有什么不对。不拘贵妇平民,但凡听说叶棠烧的前夫做过什么,妇女们都对叶棠的做法拍手称快。
街边的歌女甚至编了一首短歌反复唱:「我亲爱的丈夫啊,愿你能在火焰中安息吧。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遍体生寒,现在我要用这火焰温暖你的铁石心肠。不要问我们何时再见,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你下你的地狱,我上我的天堂。」
歌曲很短,词也非常易记。歌女每唱一遍就能有好几个妇女记住,数天后不管是低级女昌馆里的女支女还是为贵妇们的沙龙聚会助兴的吟游诗人,所有人都会唱这首对负心汉带着威胁之意的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