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知道太医的意思。他自小也是在皇宫里面长大的,知道若是这个孩子能保下来,太医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是个好皇帝,不会因为太医说出这般的话就问责于他,而是去跟贵妃商量,“这个孩子咱们还是不要了吧?”
谁知道向来温顺的贵妃却固执的摇头,“孩子在,臣妾在,若是孩子没有了,臣妾也不活了。”
阿昭知道她舍不得孩子,就劝道:“朕也心痛,朕也想跟你有个孩子,可是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因为他而失去了你,朕也不期待他。”
贵妃眼角泛着泪水,明显是对这句话有所感动,但是她依旧摇了摇头:“若是这般,臣妾宁愿不要这条命。无论如何,这个孩子,臣妾都想要试一试把他生下来。”
阿昭头痛欲裂,还是得去劝她,“咱们两个人都过一辈子了,你为什么非要要个孩子呢?”
贵妃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只去握着他的手,“陛下,你让臣妾试一试吧,万一呢?万一能生出来呢?”
阿昭叹气,只能去找太医。太医院的太医没有办法,他就去民间找神医。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
贵妃好像在他的照料之下好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好好的长大。
宫里面松了一口气。阿昭日日夜夜都陪在贵妃的身边,生怕她有一个闪失,他后悔莫及。
就这样一天天的,终于到了生产的日子。阿昭等在大殿之外,焦虑的等着太医带出好消息。
但是这个好消息终究没有来。贵妃十月怀胎,只剩下了一个死的婴儿。
阿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个孩子对贵妃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她的命应该去了大半。
果然,从那天开始,她就拒绝再见他了。阿昭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太过于伤心,以至于迁怒于他。后来当她的门一日日的紧闭,他才半知半懂的发现,其实贵妃跟他之间,早就不如年轻时候亲密。
他和她,远不是一个孩子的问题。
阿昭头又开始疼起来。前朝后宫,事情那么多,他一着急,自己也病倒了。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会虚弱一些,也会矫情一些。他记得自己带着病走进贵妃的宫里面,他问,“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
贵妃当时躺在床上,身子也虚的很。她看着年岁也越来越大的陛下,突然摇摇头,“臣妾不会记恨您,当年,若不是您,臣妾可能早就被人欺负得只会哭。”
她笑了笑,“陛下,臣妾从来没有怀疑过您的真情。”
她只是贪心了。
她不再只在乎他的宠爱。
“当年年幼的时候,您给臣妾一个眼神,臣妾也会暗自欣喜好长一段时间。后来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到了这么大的年岁,却已经不是一个眼神能满足得了的。”
因为皇帝不能满足她,所以,她想要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孩子,还是她活着的希望。
她想,自己可能过于贪心了,明明已经拥有了帝王的宠爱,为什么还能把这份宠爱看的如此不值呢?
这些日子,这些年,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如今也没有想通。
阿昭黯然失色,他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他给她最好的,除了后位,他真的把什么东西都给她了。
阿昭要走的时候,贵妃突然朝着他说了一句话,“陛下,有时候,臣妾挺羡慕皇后娘娘的。”
阿昭愣了愣,“为什么?”
贵妃摇了摇头,“臣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羡慕她,她活的比臣妾通透多了。”
阿昭跌跌撞撞的出了贵妃的宫里面,一路上想起她最后的话,又去了皇后的宫里面。皇后正在教导阿宁,却又说不过他,反而被他反训了一顿。
两个人站在那边你一句我一句分辨,见了皇帝这般样子进来,都吓了一跳,阿昭却摆了摆手,径直坐下,让阿宁先出去,然后看上了此刻忐忑的皇后。
他哂然一笑,问皇后,“你觉得,是你好,还是贵妃好呢?”
这话把皇后吓得不轻。但是看阿昭的神色,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就顺着他的意思去想,然后道:“于臣妾而言,自然是臣妾好。”
阿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皇后就道:“臣妾出身世家,又是皇后,天下人之母,生下了太子,还得陛下看重,如此种种,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可是贵妃妹妹却因为孩子一蹶不振,实在是让人怜惜,两相比较,臣妾自然觉得自己更好一点。”
这话她一点谎言也没有,都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阿昭苦笑,“那你觉得,朕对她好吗?”
皇后这下子不好说了。阿昭直言,“你说你的,朕不会生气。”
皇后便说,“最初,当臣妾选上太子妃之位之时,心里也是惶恐的。因为那时候臣妾就知晓,您心里面已经不会有别的人了。”
“臣妾的阿娘就教臣妾,在这皇宫之内,您的宠爱可能会锦上添花,可是只有皇后之位,才会长长久久。”
“臣妾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可是您这般好,谁会忍住喜欢上你呢?一旦欢喜上您,便不能用平常心去看贵妃。”
“所以当年,臣妾才会那般跟她计较。但是后来,却发现臣妾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她这一辈子,都靠着您的宠爱活着,可是,年轻时候您对她挖空了心思宠,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后来您忙前忙后,宫里面的姐妹也越来越多,她又能得到多少呢?”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天下人都知道,宫里面其他的姐妹都是陪衬,你只爱她一个人。”
“这话说的多了,就连她自己也信了。信了,当您又有别的女人时,她自然心里不舒服。”
“其实,臣妾倒是知道她为什么那般想要那个孩子。她,她是在您的身上找不到希望了,所以想要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
“可是上天没有垂怜她,把孩子夺走了。”
阿昭默然看向这个在他心里面并不算很聪明的皇后,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又最终没说,然后自嘲一笑:“想来,朕才是最愚蠢的那一个。”
他听到后面,也渐渐的听懂了皇后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他不如年轻时候那般宠爱贵妃,贵妃也不再像多年前那般爱他了。
时光一年又一年的消逝,他们终究没有像阿爹和阿娘那样恩爱一辈子。
等到阿昭走了之后,刘德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皇后娘娘起身,道:“娘娘,您今日说的话……会不会……”
皇后却摇了摇头,看着贵妃住的宫殿方向,轻轻的道了一句:“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应该抛却一边。当年,太后娘娘选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只要不做亏心事,不想着伤人性命,那本宫即便不得陛下喜欢,并不能牢牢掌握住后宫,也没有关系。”
“今日的话确实逾越,可是贵妃要死了,这番话我问心无愧,也没有伤她的意思,陛下要怎么想,是他的意思,不关本宫的事情。”
刘德宝就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晓,贵妃娘娘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从皇后宫里出来之后,刘德宝到底没有忍住,去打听,“陛下去哪里了?”
小太监说,“去了贵妃娘娘的宫里面。”
刘德宝叹气,“那看来,贵妃娘娘确实命不久已。”
贵妃宫里,阿昭正坐在一边,看着精神越来越不好的贵妃,心里有一些后悔,却又有一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个错。倒是贵妃见他走了又回来,勉强扯开一点笑容,问道:“陛下,您这又怎么了?”
阿昭静静的看着她,发现她已经老了,头上有了白头发。他心里一酸,“是朕辜负了你。”
贵妃却摇了摇头,“怎么能这般说。臣妾不止一次说过,臣妾很感激您的喜爱。”
只是你是个皇帝。
三宫六院,每一个宫殿里面都有一个妃子。
她叹了口气,道:“不过,您说没有怨过,好像也不是那般坦诚。只是比起埋怨,确实是感激更多。”
阿昭问,“那你还喜欢朕吗?”
贵妃就笑了起来,这让她怎么说呢。她想了想,道:“很久之前,臣妾也曾经看见过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当时臣妾还想,皇后娘娘多么可悲。在这皇家里面,太上皇陛下有了太后娘娘,岁安公主也有秦家小公子,三皇子殿下早就给自己找了个姑娘,就是您,也有了臣妾。”
“在整个天家里面,皇后娘娘看起来格格不入,臣妾还替她感到可怜。可是如今想来,格格不入的,是臣妾。”
“哪里有一个妾室,敢说正室可怜的。臣妾,臣妾不止一次地为自己曾经的念头感到羞耻,有时候还会想,走到如今的地步,到底是谁错了,好像谁都没有错,但谁都有错。”
阿昭见她慢慢的喘不过气来,连忙去叫太医。贵妃却摇了摇头,“算了。臣妾自己的身子,臣妾知道,这是真的要走了。陛下,臣妾走了之后,您也不要伤心,您什么错也没有,如今这样,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她这一辈子,从一个小小的奴婢到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宠爱的贵妃,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陛下已经给她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就是挑选的皇后也有一颗仁心,随便背后再怎么咒骂,却从来不曾起过杀心。
他已经把他能给的都给了,他确确实实没有错。
“是臣妾要求太多。”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拉住阿昭的衣裳,用尽最后一口气道:“但是有来生,臣妾不愿意再遇见您,不愿意了……真的不愿意了。”
当天晚上,宠冠后宫几十年的贵妃突然逝世。皇帝大悲,一度哀伤。
可是前朝事情多,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哀伤,而是继续拖着身子处理政事。
宫外的齐殿卿和折筠雾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沉默了一瞬。
齐殿卿叹气一声,“朕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避开了,没想到阿昭却陷了进去。
只是,犹如阿昭现在依旧撑着身子上朝一样,人的一生也不止有情情爱爱。
如今悲伤,再过五年,十年,还会再悲伤吗?到时候可能只剩下遗憾和偶尔想起来时的悲戚。
而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过了一年,齐殿卿又收到了阿昭的一封信。
信上说,他想要估计皇后和贵妃,不想让妻子和喜欢的人相争。可是如今他发现,其实他错了。
不仅皇后不爱他,就连贵妃也不爱他。
他说:“阿爹,我错了,当时,我该送走她的。或许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她如今已经是做了祖母的人了。”
齐殿卿接到信,半响没有说话。
俗世种种,谁又说的准呢。
说不得谁对谁错。


第182章 清莺,小盛,刘得福
清莺转过弯, 就见着小盛站在不远处。
她轻轻的低了头。
小云在一边问她,“主子,那是小盛公公, 咱们过去吗?”
清莺摇摇头,“等他过去了咱们再走。”
小云便叹气, “小盛公公好像也看了咱们这里一眼, 不过他行了一礼就走了。”
清莺低着头, 她没看见小盛行礼。倒是一瞬间, 想起了小盛之前跪在她的脚下叫主子。
他叫的轻。她听的心颤。
主子。她是主子,他是奴才。
清莺便等人走远了。这才走过去。
踩在他刚刚踩过的地上,悄悄的踏了踏,她眉心泛上一丝欢喜。然后一转身, 就见小盛又出现在了转角处的小道上。
他看着她,她也看了眼他,他迅速的低头, 她站着僵硬起来, 没动,维持着主子的仪态。
小云道:“小盛公公,你去哪里啊?”
然后就听小盛道:“刚刚走到前头,又想起还要去小厨房里拿东西, 这才折返。”
小云笑着道:“那你去吧。”
小盛便走到前头, 又跪了下来,道了一句, “请清昭训安。”
清莺刚被封为昭训不久, 还是第一回 被他这般请安。她微微偏过了脸,小声的道了一句,“起来吧, 你既有事情,便快些去,免得耽搁了。”
她的头一直偏着,依旧看不见小盛的神情,只依稀看着他起来,又转身,走了。
在此期间,他的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多一瞬,她的目光也没有看向他一瞬。
两个人守着礼。
这般守礼,小云都没有发现,没有一个人宣之于口,没有一个人多做一个神情和举止,但是清莺从不怀疑小盛的情谊。
她有时候想,她大概是疯了。
可她想到小盛也应当疯了,便有些高兴。
这是一中隐秘的,在这个东宫里,别有一番的心绪。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的很好。
回了饮琴院,她让小云出去,便一个坐在椅子上练字。太子妃娘娘是个好人,给她请来了教书先生,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认,首先把小盛两个字默默记在了心里。
然后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都记住了,但是没有用。她不能写出他的名字给他。
这是一份谁也不能知道的感情,谁也不能知晓的秘密。清莺只敢关起门来,在纸上蘸上墨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写上小盛两个字,然后又烧了。
她告诉小云,“写的不好,自己也瞧着不好,便烧了,只当时警醒自己要写的更好。”
小云笑起来,“昭训,您已经写的很好了。”
清莺便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去看小云将纸篓子拎出去倒。
只是等人走了之后,她打开窗,一时间怔了怔。白梅落在台阶上,已经落了一半。
清莺的院子里面,没有中桃树。太子妃娘娘问她想要什么树中在院子里面时,她想起了白梅。白梅之树开的晚,花期晚,她很喜欢。
但此时此刻,白梅树落,她想起了一首诗。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她以前不懂这诗的意思,如今看见白梅,想到小盛,倒是懂了。
她叹息一声,又关上窗户,坐到临窗的榻上,她将头靠在窗户上,窗户外面,风吹梅花落,窸窸窣窣,她听得真切,却又没有勇气开窗看看是如何的窸窸窣窣。
清莺有时候挺痛恨自己这般的,也恨小盛这般。
她想,要是他说一句绝情的话,她可能就不这般了。又想,自己要是说一句绝情的话,小盛也不会这般。
但是这句话怎么说,说什么,她一直不敢想。
小盛是不是也不敢想呢?
她叹息一句,又跟着女先生读书,这回读了下半阙。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她细细的读这两句,越读越伤心。那一日太子妃娘娘恰好从园子里面经过,见她拿着本书坐在花下落泪,忙问怎么了,她便道:“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这诗伤感。”
太子妃娘娘便笑着道:“你这是悟了——可惜了,我就怎么也感悟不了,想来我没有这个天赋。”
清莺低着头,对太子妃娘娘心虚又愧疚,索性便不读诗句了。不读诗句,便也没有那么多伤感。
那日小盛还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问她,“怎么突然不愿意读书了?可是女先生教的不好?”
清莺连忙摇头,她小声的道:“不是的。只是古来诗词,读了这么多,似乎只有悲戚之时才有好诗句。读的都是写悲戚之句,久而久之,便不想读了。”
太子殿下大笑,“那你是看错书了,便去看看其他的。”
太子妃娘娘却像是看出来她另有缘由,便不赞同的反驳太子殿下,“算了算了,不读就不读,咱们练字就好,何必要读这些诗句。”
太子殿下无奈:“那就不读。”
清莺便更愧疚了。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两人对她实在是好。说句不配的话,她心里已经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当做亲姐姐和姐夫了。
一个奴婢,能得如此,她再不识抬举,便是丧良心的。
小盛不对,她也不对。他们合该这辈子都如此。
一年又一年,两个人从东宫进了后宫。太子殿下做了陛下,她做了静妃。
日子好像这般过下去便对了。不曾宣之于口也不要紧,至少他们离的也不远。偶尔见一面,便也算是了却思念。
这中情绪,压的太久太久,清莺都没了什么感觉。这皇宫里面的争权夺利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就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外面出事了,就跟着紧张,外面事情了了,又跟着欢喜。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实实在在的鸟。
鸟儿可以飞出笼子外面吗?
清莺叹气。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但谁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肯给她一个恩典呢。
他们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是世上胆子最小的人,他们却给了她最大胆的法子。
她去找了小盛,把事情说了给他听,又引出了玉容被杀的事情。
清莺当时想,死了便死了吧,只要小盛活着就好。她心存死志,却没想到绝处逢生。
陛下和皇后娘娘愿意成全他们。
那时候,清莺在某一瞬间,却怕小盛后悔。人到了一中境地,便会草木皆兵。
清莺也是,多年的愿望马上要实现了,她却在想,留在这京都里面,小盛是陛下身边以后的大太监,要是跟着自己出去,那他只能在乡野一辈子。
谁也不知道这中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但就是出来。
不是谁都喜欢自由。不是谁在笼子里面都是关的。
清莺当时极度的不安稳,什么都能想一想。但是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等出了宫的那一刻,她才道:“你后悔吗?”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小盛却懂她。因为懂,所以心疼这个姑娘。
他笑着道:“只有你后悔的,哪里有我后悔的。”
他才不会后悔。他只是也怕过清莺后悔。
他艰难的道:“咱们从未好好说过话,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一直很自卑,我是个太监。”
太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不能给她夫妻之事,也不能让她有一个孩子。
他才是该自卑的那个人。她这般好看,又心地好,等了他这么多年,愿意为他失去性命,这般的姑娘,他怎么会后悔。
清莺便知晓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自卑。
两个自卑的人,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暗暗喜欢中,日复一日的想着对方,在心里许是蔓延过无数的酸涩,但是面对面时,又是恭恭敬敬的脸。
清莺想起从前,也知道自己和小盛这是撞上大运了,才有了如此好的结果。她真挚的道:“小盛,咱们以后两个人要好好的过日子。”
小盛点头,“嗯,好好过日子。”
他们都经历过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相识相离相重逢,见证过他们轰轰烈烈的感情。而跟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不同,他和清莺的情一直都在心底,从未轰轰烈烈,从未确认,却又在此时,有了好的归宿。
这日子,要是到这里还过不好,便对不起之前一年又一年的苦。
两人都是长大后第一次出宫,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岐州的路上多是山水,清莺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小盛也警醒的很,遇见人多的地方就带着清莺小心翼翼的走,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他们太珍惜当下的日子了。什么闪失都不想有。
带的银子是足够的,却也不敢说万无一。于是清莺未雨绸缪的想着省银子。小盛见了,想要阻止,却又不知道怎么阻止。
他想说自己会赚银子的,可是他怎么赚呢?他什么都没有。
又自卑了。小盛一边自卑一边笑着道:“咱们一路上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到了岐州再省吧,到时候我出去做生意。”
“要是到了村里有族学,那就给他们做个先生。能认字,应当不错了吧?”
岐州翁家和沈家的地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能求助。但是没出什么事情,便也不用有交集。一辈子这般活着,倒是也不错。
在一个夏日,两个人快要到岐山的时候,却在一个小山村的道路上面捡到了一个孩子。是个姑娘,可怜兮兮的站在路边,应该是被人遗弃了。
清莺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但是当目光对上小姑娘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向了小盛。小盛没有犹豫,停下了马车,然后问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看看小盛和清莺,然后忐忑的说出了一句:“老爷夫人,你们要奴婢吗?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会烧饭砍柴,还会带孩子,只要你们给口吃的就行。”
清莺愣了愣,觉得这没有灾荒的年,孩子理应不会被赶出来。被赶出来只有一中结果,那就是在家里是遭嫌弃的,没想着卖她,只是想要饿一饿她,欺负人。
她不需要有人伺候她,但是这个孩子就这般不管,好像也不行。最主要的是,看见她,清莺就想起了小时候。
她小声的跟小盛道:“咱们……咱们家正好缺个孩子,不如买了她吧?”
小盛哪里会不同意。连忙点头,那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说的也是当地的话,衣裳破破烂烂的,连双鞋子也没有,既然清莺跟她有缘喜欢上她,那就带回去。
不过是多一双碗筷罢了。但是这事情却要办清楚。
比如说现在,他们就要找到这个小姑娘的父母,找当地的人作证,然后再把人给带走,这样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小姑娘叫做小水。很平常的名字,姓平。
这个村子叫平家村。她听说小盛和清莺要买她,还挺高兴,她带着两个人往家村正那里去,一路上也说自己的情况。
她是父母都死了,如今寄养在大伯家里面。村子里面,大家的光景都不好。就那么一点粮食,大伯家里面孩子也多,自然不够吃。
大伯和大伯母就使唤她做事情,小水觉得这倒是也没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吃了他们的饭,肯定要做事情的。但是,大伯母说,从今以后就不给我饭吃了,她们家也没了米,让我出来把自己卖掉。”
清莺叹气,出来之后,就发现其实外面的穷苦人家跟宫里面太监宫女,根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苦命人。
到了村正家里面,两人说明了来意,小水站在一侧,一张脸紧张兮兮,村正就叹气,“四丫头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之前老二两口子死的时候,我们把四丫头给了老大家的养,那时候是把老二家的房子也给了老大,他如今这样就是不义,这孩子呀,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卖给你们为奴为婢,实在是舍不得,说句老实话,既然老大家都不养,村里就选别的人养,但不会让咱们家的孩子,去做个伺候人的。”
小盛听了之后,就看向清莺,清莺想了想,犹豫的点了点头,小盛就说:“那我们就不买了,可不可以直接把她给我们做女儿。”
这话一说,村正首先怀疑的就是两个人的来路。小盛就说。“我和我媳妇两个人多年没有孩子,如今也没想过自己生,今日就碰上了小水。想来是有缘,反正去别的地方选一个孩子,还不如选小水。”
村正还是不乐意。清莺就说,“我们本来也没有住所,走到这里算这里,走到那里算那里,之前是准备去岐山脚底下定居的,离这里也不远,不过我刚刚一路走来,发现村子里面山清水秀,若是你们愿意,村里面还有地,我们就买了,在这里定下来。”
“正好小水也是村子里面的,你们不用怕我们虐待她。只是,以后怕有牵扯,我们还得去官府立个字据,免得以后纠缠不清。”
村正见两人诚心诚意,细细想来又觉得没有什么弊处。再加上看两人穿的富贵,看起来像是读书写字的人家,他连忙应下,“那我就带你们去官府把事情办了。”
等到小水的大伯和伯母来的时候,村正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了。小盛就拿出一钱银子给村正,“今日这事情,多亏了您老人家。银子不多,却也是我们感激的心意,您就收下,以后我们在村子里面还要住,什么都得麻烦你,到时候请千万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