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子殿下却并不好伺候。他的脾气大,又倔,性子还很闷,更加喜欢说教,可这样的主子不打人不骂人,即便嘴里喊打喊杀,但东宫里面的奴才们却没有受过罚的,刘太监就很安心。
他想,要是能一辈子伺候殿下就是他八辈子的福气了。
那时候,他还总是怕自己不是顶顶聪明的人被换下去,过了很多年之后,他才懂了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还是杨太监跟他说的。
杨太监说:“古往今来的主子们,难道都是天底下最为聪明的人么?多的是蠢蛋也能坐稳高位的,为的是什么?因为已经坐在上面了,底下的聪明人就为你所用。”
“如今,你被殿下重用,只要殿下没有露出要换你的意思,那别人就不敢动你,他们的聪明也只能为你所用。”
刘太监就觉得杨太监不愧在外面爬的比他快,他确实活的比自己明白,也比自己聪明。
但刘太监心里也有些傲气:你杨太监再怎么厉害,如今还只不过是小厨房里面的厨子,这就是当年选错路的下场。
再者说,杨太监太瘦了,太子殿下喜欢胖一点点的。就是他刘太监这版的。
不过再怎么计较,可面上和心里,都把杨太监当做知己的。毕竟有那么一段缘分在,在这东宫里面,两人互相将后背给彼此,也比给别人强。
于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将厨房和东宫杂事这两件差事都紧紧的拿在了手上,谁也不拿不走。
刘太监成了别人讨好的对象。他很高兴,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跪在地上的人了。
这期间他还养了一个孩子。
叫做小盛。
这时候,他其实挺明白当年老太监为什么会救下他了。因为他看着小盛那股子小机灵的倔劲,也想起了之前的自己。
小盛还比他当年聪明的多。
刘太监准备先把这小子带在身边养着,要是他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便把他认了做干儿子。
小盛果然很聪明,刘太监很喜欢,对他自然也好。杨太监有时候跟他吃酒的时候就说:“你这般对他,别到时候被人家拿捏住。”
刘太监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是个很明白什么是轻重的人,轻重大于情义。
要是有情义,那就活不到今日,他笑着道:“这小子还拿捏不住我。”
杨太监就朝着他意味深长的道:“随你。”
日子这般一日日过,东宫里面的日子说难过也难过,毕竟太子殿下脾气变化莫测,惹了他就是一顿骂。
但是说好过也好过,左右就那些事情。
殿下再生气,也不过是骂他几句蠢材,不像其他皇子那般,会用脚去踹那些贴身伺候的奴才。
直到有一日,殿下不再骂他是蠢材,而是骂他是丑东西。
刘太监当时就吓出了一身汗。这三个字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聪明了,可这时候才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聪明。还是蠢的不行。
于是,就叫人去领了个貌美的小宫女回来。
事情也是从这时候发生改变的。太子殿下很喜欢那个小宫女——其实有时候刘太监觉得缘分这东西,就是这般的奇妙。
谁让一只成了精的鹦鹉掉进过小宫女的怀里,也掉进过太子殿下的怀里呢?
刘太监很羡慕小宫女。她还能得到殿下亲自教导读书写字。
刘太监也知晓,再过一两年,怕是小宫女就要成为这东宫里面的妾室。
但小宫女没有成为妾室,反而来了另外一个让他担惊受怕了半辈子的妾室。
清莺。
小盛喜欢清莺。
这就是孽缘了。太子喜欢上一个宫女,可以做侍妾,这叫做秒偶天成。你一个太监喜欢上一个宫女,还是个侍妾,那就是冤孽,无论你们的喜欢有多真,那就是冤孽。
后来细细追究,刘太监发现,这冤孽还是他自己牵的线。
因为问小盛为什么,小盛说:“她叫了我一句小公公,多谢你。我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便想着多要一句感谢。
刘太监就无比后悔那日让小盛去领着清莺去静竹轩。小盛虽然是个太监,可是到底年轻,他哪里知道,这喜欢两个字,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小盛跪在地上求他,刘太监便想杀了他。杀了多好。
先让他犯错,再把他慢慢的送出殿下的视野,然后不小心死了,那这事情,便再没人知晓。
即便殿下不喜欢清莺,可主子的侍妾,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太监。
清莺都活不了。
小盛是个顶顶聪慧的人,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刘太监一点也想不通。但是那些穷秀才写的话本能卖出去,不就是因为里面有什么情情爱爱吗?
情情爱爱,刘太监一点儿也想不明白,但是他明白,小盛陷进去了。
刘太监想了很久,看着跪在地上的小盛,都没有开口。
杀还是不杀,是个问题。
太阳东升西下,屋子里面暗了下来,刘太监到底没有下手杀人。
他想,小盛还小,等他将来大了,那这事情,便也就是一桩谁也不会说的密事。
清莺不会说出去,小盛不会说出去,他也不会。
这是一件永远不会被发现的秘密。
——即便他知道自己的念头是不好的,但刘太监愿意这般迷惑自己。
他有一日喝酒的时候对杨太监道:“你说的对,我这个人,太重情,不知轻重,被个小太监拿捏住了。”
刘太监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因为后来东窗事发,小盛和清莺的命眼见就要没了。
当时,刘太监就想,完了。
他想,这回他必须撇清自己出去,这样才能活下来。而他活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向太子殿下表忠心,亲自杀了小盛。
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这般做的,谁知道没有。
刘太监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面懵懵的,但是腿却先跪了下去。
他道:“陛下,求您开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才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但是后悔也得说。
刘太监当时心想,若是死了,他也太冤了。若是没死,他一定给陛下烧香,当个菩萨似的供奉起来。
陛下没有杀他。陛下甚至将清莺和小盛送出宫去了。
那一段日子,刘太监活得战战兢兢,却又安心无比。他想,能跟着陛下,他此生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再然后,日子便有了盼头。
小盛和清莺去了岐州,他们说,在那里,给他留了间屋子。
再后来,猛去世了,杨太监去世了,将军也去世了。
刘太监老了,他求太上皇陛下让他去岐州。
太上皇陛下答应了。临走前,刘太监很舍不得,他跪在地上,对陛下道:“奴才老了,小平可接奴才的差事。”
太上皇陛下道:“朕知晓。”
刘太监哽咽,一张老脸更加哭的皱皱巴巴,倒是丑的不行,太上皇陛下笑了,“丑的很。”
刘太监一时间被勾起了伤心事,他道:“老奴还不聪明。”
不仅丑,还笨,这么多年了,都学不会轻重两个字。
太上皇陛下道:“朕也不是第一日知晓。”
知晓了,还用你,便是你还有其他的地方得了朕的青眼。
刘太监便感动极了,他恭恭敬敬的给太上皇陛下磕了三个头,道:“老奴此去,怕是再不能伺候您了,将来,将来老奴死了,想给陛下捎封书信,告知您老奴尸骨所在。”
太上皇陛下点了点头,“朕到时候祭你一杯酒。”
刘太监哆哆嗦嗦的给太上皇陛下再行了一个礼,“那老奴此生,便再无憾了。”
第177章 阿黎(1)
阿黎是十五岁出去游学的。年岁不大不小, 身上有他阿娘亲自做的行囊,背着一些书,带了点银子, 就出门去了。
去的地方是江南。没有别的缘由, 皆因出名的几大书院都在江南。他出发的时候是阳春三月, 到江南已经是九月天了。
其实一路上也不用花费这么多时间,只是他走走停停, 完全是一个人走过去的。
没错没错, 齐殿卿连一个书童和管家都没有给他, 游学就只是游学,根本没有任何人帮他。虽然暗地里也有人跟着保护, 可是这些人都已经被吩咐过了,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出手的。
刚开始, 阿黎也挺寂寞的,还会想念在京都的亲人,但后来发现,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
那就是没有人再逼着他读书,没有人再管他了。他因此欣喜若狂过几次。
于是从京都到江南, 他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四处都要去逛一逛。他还挺喜欢体验不同人的日子。
有时候扮作一个投亲的富家公子,去茶楼上面舞文弄墨,有时候也扮作一个乞丐, 在脸上抹一些泥土, 整个人脏兮兮的,拿着个破碗去讨饭。
反正他把能做的都做了,还偷偷摸摸的出了一趟花楼——然后灰不溜秋的出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里面的胭脂味。
不过出门久了, 新鲜劲过去,他也觉得无趣。于是到江南颍州的时候,他就停了下来。
这里正好有一处书院。书院不是很出名,并不是他之前就想要去的书院。不过,他当时已经有些累了,想要停下来歇歇,所以也就没想着再走。
游学么,也并不一定是要去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才行,四处停一停,没准有新的感悟。
就入了学。书院是新办的,统共也没多少学生。大概二十几个,都是附近的穷书生。
阿黎毕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即便这些日子吃过了不少苦,但是比起这些穷书生读书,他觉得自己吃的苦根本就不算什么。
曾经阿黎很不理解阿爹为什么一生都在跟大臣们斗智斗勇寒门读书之事,当亲眼看见这群人是如何在读书之后,他立马就体会到了。
不过,他跟这些人的不同根本藏不起来。坐在他旁边的人笑着问他,“折黎兄,你之前是富贵人家出身吧?”
阿黎点了点头,“也算不得富贵人家,就是骄养着长大,没吃过什么苦。所以家道中落之后,还带着一身娇气,不过,这些我在改了。”
他没有躲躲藏藏,好像坦白的很,倒是让周围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有人说,“富贵不在一时,读书明理才是一世,折兄虽然暂时没有了富贵,但却明理,到时候,高中榜首,又何愁没有富贵呢?”
阿黎就觉得,这些人倒是心地好。而且,他们读书厉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阿黎就挺喜欢这里的。
只不过,喜欢是一回事,真的要靠自己生火做饭,操持油盐酱醋茶的时候,这份喜欢就少了一分。
但他都十五岁了,出门的时候信誓旦旦,他想着也不能败在这些小事上面。于是就开始学着烧火做饭。
——之前在路上都是用银子买。
第一回 ,他差点把房子都烧了。山长是个胡子白花花的老人了,见了他这样,急忙摇头,然后回家把自己的孙女叫过来帮忙。
他家孙女今年十三岁,但做事麻利的很,就是挑水也是使得的。阿黎自小学过武,哪里肯让她去挑水,他连忙拿着扁担和两个水桶就走,小姑娘在后面笑嘻嘻,“你就不会挑着吗?”
阿黎红了脸,哎了一声,就挑着水桶走。小姑娘也不管他,只在屋子里面看了看,发现还真的是家徒四壁,她摇摇头,回家给他送了一些青菜来。
“你吃吧,只是没有肉,很久都没有买肉了,哎。”
她说着说着,自己叹起气来,“我爹前几日病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买药,如今都只能天天吃青菜。”
小姑娘叫阿锁,是个跟其他小姑娘都不一样的名字。不过阿黎觉得挺好听的。
阿锁道:“我家里还有一床被子,我也给你抱来,不然晚上可不像白天这样暖和。”
她又急忙回去抱被子。她家阿娘笑话她,“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阿黎,这般把家里的东西都送过去,其他的师兄弟,也没见你这般照顾过。”
阿锁却没有脸红,只理直气壮的道:“他长得好看,我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阿黎确确实实长得好,因有他在这里,偶尔跟师兄弟们出去吃顿饭,便有人上门打听。
阿黎都拒绝了。
他如今只想着温饱,可没想着找媳妇。阿爹给的银子在路上已经花完了,于是就想着把身上的衣服当了。
他这衣服也值当一些银子。他自己不知道当铺在哪里,就求助旁边的仁兄。对方一脸可惜,“你这衣裳实在是好,上次借你的穿了一回,如今还有些回味。”
阿黎大笑起来,“瞧你说的,倒像这衣服是山珍海味。”
因他这件衣服好,好几个人都借过去穿着撑了面子。倒不是他们爱慕虚荣,而是身上的衣服实在是补丁太多了,重要的场合,穿着这种衣服去,别人就低看你几分,有些事情就谈不成。
这些人也不是光读书的书呆子,知道出去做点营生。
阿黎挺佩服他们的。
这一次当掉衣裳,也是想要去做一件大事,谋更多的银子。
便有人问,“你想要做什么?”
阿黎:“过几日就要到十月,听闻有花灯节,到时候这一片都是花灯,咱们提前买了东西来做花灯,到时候是个谜语局,花灯就可以卖出去,岂不是能多赚些银子?”
对方就笑,“你以为就你想到了?只是这花灯节由来已久,你想到的东西,别人自然也知道,难道还能等到你来做这门生意吗?多少人都亏了银子。”
阿黎也笑着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见他胸有成竹,别人也不劝他了,只带着他去当衣服。那件衣服竟然当了十两银子!
这下子,所有人都在想阿黎之前到底是多么富的公子哥了。一件衣服穿成这样还能到十两银子,那之前买的时候是多少。
阿黎真不知道。他说,“应该是家里打肿脸充胖子给我买的,我阿爹阿娘穿的没这么好。”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之前除了介绍自己的时候从来没听他说过家里,所以对阿黎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熟悉。
但阿黎一点也不想谈这个!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他现在也算是知道了: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他低着头,一脸不想谈这个的模样,其他人也是能理解的。家道中落,从贵人变成了当衣服的穷人,父母兄弟肯定也不如意,说不定已经去世了,他们如今逼着他说这个,确实有些不仁义。
于是就转了话题,说起这十两银子能干什么。阿黎早就想好了,他拿着其中的二两银子买了做灯笼的东西,然后想起阿爹画的灯笼图——没错,他阿爹总喜欢做这些有的没的,之前阿黎还觉得他在浪费时间,如今却觉得阿爹浑身是宝。
他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把灯笼做出来,又添了一些当地的特色,然后把第一个灯笼拿给来找他的阿锁看。
阿锁是个喜欢花里胡哨东西的姑娘,一看这个灯笼就很喜欢,高兴的说:“当真给我吗?”
阿黎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到时候肯定卖的不错,于是也很高兴。两个高兴的人决定一起去卖灯笼。
阿锁道:“一看你这样就不是那种叫卖过东西的人,样式虽然好看,但还需要有人去说才能让人家买,你就交给我好了,我嘴巴子利索。”
果然卖的很好。阿黎要给阿锁银子,阿锁摆摆手,“你的灯笼很好卖,不过是张张口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黎就觉得天下好人真多呀。他写信回去的时候就道: “我赚到了第一个五两银子。”
虽然不多,但是他依旧很高兴。
除了要开源,节俭也很重要。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手上有了银子,但依旧劝他不要奢侈。
“你还小,十几两银子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生个病,便什么也没了。”
阿黎很是认真的听他们的劝解。不过,这十几两银子却根本存不下来。
倒不是他用了,而是别人要用。比如说,坐在他后边的师兄母亲突然病倒了,是要银子去救命。阿黎自然要给他。
再比如说,坐在最后一个的师兄自己饿晕了,他不得不救济一点。
于是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十几两银子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马上就没了。
众人都不好意思,但他们实在是太穷,想要还银子一时之间也还不上,于是就决定每个月都要有一个人还,不能让阿黎饿着。
阿黎:“……”
还挺感动的。
就连先生也觉得他是个仁义之人,过年的时候把他叫过去吃饭,然后指着阿锁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把阿锁指给你。”
阿黎连忙摇头,阿锁一张脸耷拉下去,“你是不喜欢我吗?”
阿黎想了想,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从来没有这个打算,若是贸然答应了,不是耽误你吗?况且,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有先生指婚,我也不敢不听从父母的意愿。”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合着你还有父母是吧?大家都以为你家只剩你一个了。
阿黎就支支吾吾的道:“我家的事情实在是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
他想了想,道:“先生,您还是给阿锁再找个婆家吧,我家不合适。”
先生就笑着说:“无事,阿锁还小,也不着急。”
便撇开这个话题不说了。
阿黎还挺惭愧的,他现在一事无成,一文没有,先生却肯把自己的宝贝孙女嫁给他,明显对他很看重,但是他的身世却一直瞒着,实在是有些惭愧。
先生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在如此穷困之时不愿意定下婚约,所以善解人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你肯像如今这般踏实读书,将来一定能高中状元。”
阿锁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她被拒绝了生气一瞬间,也就不气了。反而安慰阿黎,“是啊,起起伏伏皆是人生之常态,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阿黎:“……哎。”
越发愧疚了。
于是对阿锁也更加尽心尽力。说实在话,阿锁这丫头太跳脱了,跟他家阿娘一点也不一样。但是阿爹说过,人都是可以被教导的,虽然阿黎也不知道什么样对阿锁更好,但是多教教她读书也是好的。
阿锁:“……救命!”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阿爹和阿爷的教导,怎么又突然来了个小先生。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你说的我都已经读过了。”
阿黎就有些愧疚,“那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他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做不了任何事情。
其实这些日子,阿黎一直在反思一件事情:如果他不是大秦的三皇子,那他是什么人呢?
他好像什么都不是。于是心情难免低落。
阿锁见他如此受打击,也叹了一口气,有些委屈的说:“行吧,教吧。”
阿黎:“……啊?好啊。”
虽然没明白为什么又要他教了,但这样一来,他心里也好受一些。
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于是每天,阿黎都要给阿锁教一会儿书。阿锁也任劳任怨的读,她有时候回去抱怨,“他实在是太喜欢教书了,也很喜欢说教。他说他爹就这样。”
过了年小姑娘就十四岁了,倒是也有些春心萌动,她用手撑着脑袋看外面的桃花树,“他说,他阿爹就是这样教阿娘的。”
说着说着就笑起来,“阿娘,你说他对我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呀?”
阿锁娘对阿黎自然是满意的。据自家公爹,这孩子聪明,读书也好,虽然家世中落,但是一身的教养不会出错,人又是个实诚性子,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这样的人,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说给阿锁没有错。
只是之前说过一次,人家没有同意。难道还要由自己这一方开口第二次吗?
阿锁娘有些发愁,阿锁也有些愁。不过她很快就没有时间为这件事情发愁了。
她嫁到江南大官家的表姐要回来省亲,她娘要带着她回去。
阿锁一脸忧愁的对阿黎道:“她特别喜欢炫耀?即便她嫁的是个老头子,她也觉得是别人羡慕的好事。”
阿黎之前就听阿锁说过这个表姐。说是对方一直都生不出儿子,后来因缘巧合,算命的算出她表姐的八字如果嫁给这个官老爷的,肯定能一直生子。
于是就嫁了过去,还真的怀上了,隔年生下了儿子,那家的官老爷就高兴极了,她说要回来省亲,他也派了人送回来。
阿锁撇撇嘴巴,“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一家。”
阿黎:“那你就称病不去吧?”
阿锁:“我才不要,这样好像显得我怕了她。”
阿黎:“既然你都想好了,又何必想这么多呢?”
阿锁就看了阿黎一眼,犹豫的道:“我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
对方肯定会炫耀她的金银珠宝,她一件首饰也没有,其实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怯场。
原来是这样呀。阿黎就想了想,把自己带出来的一块玉佩给她。
“这是我……家道中落之前戴的,后来离开家的时候一直带着,品相很好,你拿过去撑场面肯定没错的。”
阿锁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是抱怨抱怨,谁吃了没事干跟她计较这个。而且你这个玉佩肯定很贵重,你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免得被人惦记上。你这家是个人都能进来,你又不带在身上,肯定被人偷了去。”
她真是愁坏了。他怎么一点都不长心眼呢?
阿黎就笑着说,“那我就去当了吧。好歹还能换些银子。”
果然就听阿锁阻止,“这种玉可遇不可求,你可不要瞎胡来,你现在又不缺吃,就算缺,是我家蹭一两顿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叹气,“总而言之,你不能把这么好的玉佩给当了,万一被人买走,这又是你之前的物件,将来你想要留个念想都没有。”
阿黎心里闷笑,问,“那怎么办?放在我这里肯定是不行了。”
阿锁一拍手掌,“那就放在我家里。到时候你要,我再给你。我给你再写个字据,绝对不拿你的。”
阿黎就一脸脸相信她的模样:“不用写字据,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不要,又帮我藏着,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要你写字据,这不是让咱们两个人生疏了吗?”
阿锁想了想,觉得也对,她就亲自用树木做了一个小盒子把它给藏在了枕头底下。
阿锁娘进来的时候见着那小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阿锁心里紧张,但面不改色:“我自己做的小木雕。我觉得很珍贵,就又做了个盒子把它装起来,阿娘,这是我的宝贝,你可不能弄坏了它。反正我要把它放在我的枕头边上的。”
阿锁娘就有些忧愁,“多大的人,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然后道:“你也不小了,我跟你阿爹和阿爷准备再给你说个人家,你到时候准备准备。”
阿锁:“……”
怎么变得这样快?前阵子不是还说要等阿黎吗?
她才不要!
阿锁是个很勇敢的姑娘,她就去问阿黎到底对她有没有爱慕之心,下雨天,打着一把伞,冲进了阿黎的屋子里面。见他的茅草屋正在漏雨,他正提着两个瓦罐熟练的放在漏雨的地方接雨。
她想要问的话就停住了。
其实,这个世间对男子宽和的多。男子二十成婚的人很多,一般媒婆介绍的时候,都说他们在“立业”。
但是对女子就很苛责了。她们女子十五六岁再不说婆家,便要被人说一句肯定有毛病,不然怎么还嫁不出去。
阿锁看了看阿黎,发现其实她根本没有立场去逼着一个正在努力读书立业的人成婚,也没有时间去让自己陪着他到二十岁,甚至更久。
她也有家人,也要名声。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阿黎的疑问,她叹息了一句,道:“算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