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套过后,宋羡先拿起了箸,夹了面前的鱼肉,大家这才开始动桌上的饭菜。
长桌上大盘子,小碗摆了一堆,最常见的就是稻米饭、蘑菇和萝卜,不过宋羡眼睛一扫还是能轻易认出哪些是谢良辰做的。
金黄色的稻米饼,还有那与糯米一起做的蒸肉,还有那几条鱼,不光舍得下料而且还用足了油。
稻米饼孩子们最喜欢,吃起来清脆作响,要不是碍于宋羡在,黑蛋几个人早就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了。
宋羡本不想吃那米饼,当看到谢良辰将米饼泡入蘑菇汤里吃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夹了一块,也送入了面前的蘑菇汤中。
米饼很好吃,同样好吃的还有那糯米蒸的肉,米香肉香混杂在一起,不知到底是如何做的,入口即化,是老少皆爱吃的菜色。
宋羡不知不觉一碗稻米饭下肚,旁边的陈子庚立即又盛了一碗饭摆在了宋羡面前。
“阿姐做饭我能吃三碗,”陈子庚向宋羡道,“不过将军今日只能吃两碗。”
宋羡看向陈子庚正要为什么,陈子庚指着那面食:“将军要留着肚子再吃两碗面食,我阿姐做的这个也很好吃。”
宋羡觉得自己两碗稻米饭下去也就饱了,也许是席间大家都很欢快,转眼间面前的碗再次空了,如此一来宋羡面前就又多了一碗满满的面食。
面食上浇了卤子,是蘑菇和肉丁,里面好像还有炖的软烂的栗子和脆生生的萝卜干。
宋羡一不留神吃了两碗,肚子吃得格外饱,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与他平日里的清冷格格不入。
谢良辰吃饱了放下碗,正在盛酒酿给大家:“之前程大人送来一头野猪,肉太多吃不了,我就晾晒了起来,今日有空拿出来一起煮了蘑菇。”
宋羡心中想着,恐怕不是肉太多吃不了,而是舍不得吃,陈家村虽然卖了不少药材,但是银钱都用来建了熟药所,眼下村子里的人也只能填饱肚子,这样的肉自然要慢慢吃。
宋羡点点头,看着谢良辰盛的酒酿,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谢良辰知不知晓他吃酒酿醉倒了?
宋羡不动声色,旁边热络好客的陈子庚却按捺不住:“将军尝尝我阿姐做的酒酿。”
宋羡没有拒绝,眼看着陈子庚端了一碗到他面前。
谢良辰叹口气,她阿弟还不知,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宋将军,只需要两碗酒酿就能放倒,她想起自己结结实实打在宋羡鼻子上那一拳,这样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一次。
不过席间这么人在,她也不好声张,就在盛酒酿的时候,趁着陈子庚向宋羡请教骑射功夫时,悄悄地将宋羡眼前的酒酿换成了蘑菇汤。
宋羡看着陈子庚,仿佛丁点没有察觉,却用余光就将谢良辰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宋羡暗地里皱眉,常安不是说谢良辰以为他困倦睡着了吗?可见这话不实,她这分明是知晓了他的酒量。
陈子庚道:“我也教了黑蛋他们用猎弓。”
宋羡佯装什么都没察觉:“学的如何?”
黑蛋的脸黑的发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没有庚哥儿射的准。”
陈子庚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他期盼地看着宋羡:“将军一会儿急着去衙署吗?”
宋羡自然着急,这一会儿功夫衙署的案头定然放了不少文书,不过他却摇了摇头:“不急。”
陈子庚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容:“那一会儿我们射箭给将军看看。”
宋羡应下来,伸手拿了蘑菇汤去喝。
谢良辰庆幸已经将酒酿换了。
等到宋羡面前的碗空了,谢良辰忙又添上蘑菇汤,免得阿弟太勤快,又正大光明地去塞酒酿。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
陈子庚立即去拿猎弓,迫不及待地想让宋羡看看他有没有长进。
许汀真却先开口阻止:“宋将军可否让老身给您探探脉象?”
没想到许先生突然要给宋羡诊脉,谢良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宋羡对上许汀真的视线,面色如常地道:“劳烦先生了。”
许汀真起身去东屋里,谢良辰忙去取药箱。
东屋里,许汀真和宋羡坐下,宋羡露出了自己的手腕,许汀真的手还没搭上去便道:“将军右肩可是受过伤?老身看将军用右手时,有些动作稍显不自在,故而想查看一番。”
宋羡右肩的伤早已愈合,没想到却被许汀真看出蹊跷,他点头道:“少年时曾伤筋动骨,不过已经好转。”
许汀真点了点头:“有些伤看起来痊愈,却未必不会留下病根。”
宋羡没有说话。
许汀真半晌才挪开了手指,她虽然年纪大了,一双眼睛依旧清亮,她仔细地望着宋羡:“将军年纪轻轻,还是要保重身子,眼下没有症状是因为气血旺盛,但若是继续如此,恐怕牵扯旧疾,一发不可收拾。”
宋羡听到这话,神情依旧平静,站在旁边的谢良辰却是一惊,宋羡的伤这么严重?前世时,他明明还一直征战沙场,所向披靡。


第107章 周到
许汀真仔细想了想:“我还是给将军看看旧伤处。”
宋羡应声,不过迟迟没有动手解衣袍。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谢良辰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意识到许先生要给宋羡看伤,她站起身走了出去,还施施然地伸手关好了门。
宋羡看着那抹身影离开,嘴角差点微微翘起,他还以为她要留下。
刚回到这里时,她似是说过,将来会学医术,做一个对他有用之人,这话看来只是说说罢了。
等宋羡除去了衣袍,许汀真便瞧见宋羡肩胛上的一块狰狞的疤痕。
许汀真道:“怎么伤的?”
宋羡淡淡地道:“长枪穿透了。”
许汀真点点头:“伤时断了筋骨,日后愈合了也会留疾。”镇州现在是宋羡戍守,就算在坊间也能听到有关宋羡的传闻。
许汀真道:“是易州那次?”
宋羡颔首。
宋羡为夺回易州城,以一敌百,城下血肉横飞,战后双方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收殓尸身。
不过易州那一战该不是宋羡说的少时。
许汀真挪开目光,向宋羡肩后看去,果然发现一条长长的伤痕由肩膀一直往下蔓延,仿佛要将整个右肩削掉。
这伤显然更重一些。
如今宋羡不过二十岁左右,光是右肩就伤痕密布,怪不得她会发现异样。
许汀真示意宋羡将衣袍整理好。
许汀真道:“宋将军旧疾不能大意,我的恩师曾传过针法和外用豕膏,将军常用用对这伤患自有好处。”
宋羡看着许汀真道谢:“劳烦先生了。”
许汀真道:“等我将药做出来,再让人送给将军。”
诊完了脉,宋羡走出屋子,带着陈子庚等人去空地练箭,谢良辰进门收拾药箱。
“先生,”谢良辰低声询问,“宋将军的伤很重?”
许汀真坐在椅子上,面对自己的徒儿,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她没有直接回答谢良辰的话,而是道:“那老东西恐怕又要失望了。”
能让许先生成为“老东西”的人,也就只有东篱先生。
许汀真看向不明就里的谢良辰:“从脉象上看,他气机郁滞,时间久了必然气血不畅,再加上伤疾缠身,别看现在还能带兵征战,过了三十五岁,那条右臂也就只有握箸的力气。”
许汀真没有继续说下去,谢良辰却听得很明白。
谢良辰道:“现在先生诊出了病症,早些医治是否就能痊愈?”
许汀真摇了摇头:“郁滞不解,日日征战,再多药石也是治标不治本。”
说完这话,许汀真叹口气:“这就是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吧!我会做些豕膏,到时候你拿给宋将军,平日里多用用,至少能缓解不适。”
许汀真闭上眼睛,东篱总在她面前提及宋羡,他看好的人,可惜身子不怎么样,这样的人就算再厉害,只怕也无法做到东篱想要看到的那一步。
谢良辰服侍着许汀真歇下,这才走出了屋子。
陈老太太带着几个妇人已经将碗筷收拾好,陈老太太看着剩下的饭菜,都不是辰丫头做的。
做饭太好吃也不是什么好事,委实费粮食。
不过也幸亏辰丫头今日下厨,否则要请宋将军吃些什么?他们做的那些粗食?
陈老太太眼看着谢良辰又要走进灶房,自然而然地道:“好了,别进来了,都收拾好了,你去前面看他们射箭吧!明日的饭食我来做,你还是跟着许先生去熟药所。”
总算将外孙女撵走了,陈老太太看了一圈灶房。
什么都没了。
油要买了,杂粮也要买了,若是有多余的银钱还要置办些肉。
“祖母。”谢良辰的声音从陈老太太背后响起来。
陈老太太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外孙女怎么又回来了。
谢良辰站在泥炉旁开始生火。
陈老太太警觉地道:“你又要做什么?”
谢良辰手脚麻利:“做个三七茶,一会儿给宋将军带回去。”
原来是做给宋将军喝的,陈老太太看了看外面:“是许先生看出了病症?”
谢良辰颔首:“许先生说,宋将军有些旧疾需要调理。”
“那可不能大意,”陈老太太道,“宋将军年纪轻轻,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什么都没有身子骨重要。”
谢良辰觉得外祖母这话很有道理:“我觉得等开春,我们要重新砌灶,去铁匠铺买一口大锅,这样就能一下子炖更多的东西。”
陈老太太转身怒目相视,怎么这么大的锅还不够折腾?
谢良辰道:“总得给灶王爷挪个新家是不是?祖母说身子骨最重要,怎么才能让身子好起来,首先就要吃的好。”
陈老太太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向外走去,她可不能听外孙女那些话,免得一不留神就上了贼船点了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天有多大,她外孙女的心就有多大,永远看不到头。
宋羡带着陈子庚一群人射箭回来,谢良辰已经在院子里等候。
“将军,喝点茶吧!”
时辰不早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宋羡也该离开了,他伸手端起茶,碗刚凑到了唇边,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儿。
宋羡立即看向旁边一脸笑容的谢良辰。
“将军,这是三七茶,”谢良辰道,“不苦,就是稍稍有些酸。”
如果他不喝,倒像是怕苦怕酸似的。宋羡思量片刻,再次将碗端起来。
一口进嘴,他立即皱眉,这哪里是稍稍有些酸,是格外的酸,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宋羡还是一饮而尽。
谢良辰很是满意,接着道:“我煮了一些,给宋将军带上,眼下天冷不会放坏,将军分两日喝光即可,喝之前要先热一热。”
宋羡就要拒绝,谢良辰接着道:“我们家中没有蔗浆,宋将军觉得酸,可以让人放些蔗浆在其中。”
宋羡抬起头看向那面若桃花的少女,轻飘飘的几句话将他的退路全都怼了回去。
四目相对,谢良辰提起手中的瓦罐,摆在了宋羡面前的桌子上。
宋羡吩咐常安:“拿着吧!”
常安应声:“劳烦谢大小姐了。”
谢良辰叮嘱道:“这是上好的三七,这茶饮的方子也难得。”
常安心领神会:“大小姐放心,我定会热给大爷喝。”
宋羡站起身向陈老太太、陈咏胜告辞:“叨扰了,改日再来看老太太。”
陈老太太忙道:“将军千万莫要这样说,将军能来陈家村,我们欢喜还来不及,能留将军在此吃顿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将军若是得空,定要常常过来。”
几个人说着话向外走去,谢良辰本想跟在外祖母身后,却在出村之前与宋羡四目相对。
宋羡这是有话要与她说?


第108章 约好
“老太太不必送了。”常安上前拦着陈老太太和陈子庚。
谢良辰趁机快走了几步,就像是不小心走到了宋羡跟前。
宋羡的声音传来:“上次做的药膳我祖母很喜欢,我祖母最近身子不好,不喜用饭食,若是有时间与常悦一声,去家中做些药膳。”
难得宋羡说若是有时间这样的话。
谢良辰道:“明日一早我就前去。”
宋羡点了点头。
众人走到了村口,常安手下的人牵来了马。
宋羡翻身上马。
谢良辰及时将手里简陋的食盒送到常安手上。
宋羡眼睛微抬,她煮的三七茶不是已经让常安拿了吗?那又是什么?该不会连夜里的饭食都准备好了?
“这是给程大人的。”
谢良辰的声音传来,宋羡的眼角立即垂下。
谢良辰道:“那头野猪还是程大人让人送来的,那时候正在忙熟药所,没时间招呼程大人,今天做的蒸肉给大人带了些。”
常安接过食盒,目光忍不住去瞄自家大爷,大爷应该听清楚了吧?因为野猪是程二爷送来的,所以……
常安目光没有瞄到人,因为宋羡先一步催马前行了。
常安捏了一手心汗,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向谢良辰道谢:“那我替程二爷道谢了,辛苦大小姐。”
常安转身离开,忙着去追前面的宋羡,如果今天程二爷能吃上这蒸肉,真要好好谢谢他,他这是冒着被踢屁股的风险,才将东西送到的。
眼看着一行人离开,谢良辰转身去拉陈子庚:“刚才一起去射箭,宋将军有没有说些什么?”
陈子庚道:“宋将军说我有些长进。”
谢良辰伸手刮了刮陈子庚的鼻梁:“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拿着弓箭再去练一会儿。”
因为他们帮忙引出了那些奸细,今日宋羡格外好说话,她也轻松了不少,现在又兴致勃勃想要与阿弟一起射箭。
陈子庚眼睛一亮:“我去帮阿姐拿猎弓。”
谢良辰看着陈子庚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笑容,阿弟好像又长高了。
等明天去了宋家之后,她还要与二舅舅商议村中越冬之事,现在能卖出一些熟药,却还要仔细筹算一下,如何花这笔银钱。
拿到了银子,首先要在熟药所再砌几个炉灶,采买些炭火,陈家村也该置办年货了。
“辰丫头,”陈咏胜看过宋羡带来的米粮和羊毛,来跟谢良辰商量,“你去瞧瞧那些东西如何处置?”
“二舅舅将羊毛分下去吧,”谢良辰道,“每家都分一些,不管是做被子还是毛织物,总要有些东西御寒,米粮存在村中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东西是宋大人给村里人的,分的时候一定要公平,其余的各家还能置办多少,那就要看每家各自的情形了。”
村中留下的那些,就是要给需要格外照看的村民,丁家嫂子重病在床,家中一儿一女,小的才三岁,长女十一岁虽然可以做些活计,大部分时间还要照顾母亲,村里人不能放着她们不管。
谢良辰与陈咏胜说完这些又道:“二舅舅还要想想明年开春耕种之事。”
提及这个,陈咏胜也想起来:“你父亲留下的山地,你可有思量?你放心山地虽然多,但村中的人手也够用,事先准备妥当,到时候我就带着人去翻种。”
“我不想种太多粮食。”谢良辰道。
陈咏胜一怔,不种粮食种什么?
父亲并非给她留下的两块山地,而是山中的那些药材,那些十年以上的黄精和柴胡、防风。
谢良辰道:“我想在山中种药材。”
陈咏胜回过神来,山中种药的确是个好主意,现在镇州也有官药局,有好药材不怕卖不出去。
谢良辰道:“今年采药时,我留了一些种子,明年先试探着种一些。”
陈咏胜被说得心头发热。
谢良辰点头:“就像二舅舅说的,那些山地我们祖孙耕种不完,要村中人帮忙,但我会给些银钱,不能让大家白白忙活。”
陈咏胜的脸就沉了下来:“让你带着赚钱,村中人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过花些力气的事,还要算来算去,那日后谁还好意思拿卖药材赚来的银钱?更别说朝廷和宋大人给的赏赐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
谢良辰没有再与陈咏胜争,两个人说话间陈子庚和黑蛋几个迎了过来,就连陈玉儿也背着一张猎弓,众人围着谢良辰向前走去。
陈咏胜望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孩子们,目光愈发的柔和,不知站在原地看了多久,直到陈老太太走到他身边。
陈老太太道:“忙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
陈咏胜点点头,不过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看向陈老太太眼睛中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期望:“大娘,你说咱们陈家村将来能走多远?咏敬说咱们陈家村不是寻常的村子,将来若是兴旺了,就……”
陈咏胜话没说完,陈老太太皱眉看过去:“将死之人脑子糊涂了说胡话,你也跟着发傻不成?陈家村就是寻常的村子,逃难来到这里,现在北方安定了,我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
就像辰丫头说的那样,吃饱了穿暖了,后辈子弟能够读书,一切都太平了,这才是你这个里正该想的事。”
陈老太太少有的疾言厉色,整个人与平日里看起来都不同了,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又佝偻回去。
“行了,”陈老太太道,“回去吧,明日还要拢账呢,辰丫头定是又要买东西,也不知道能剩下几个银钱。”
陈咏胜缓过神来,咳嗽一声道:“大娘放心吧,这次熟药能卖不少。”
就算卖个金山,她那外孙女也能花没喽,这不银钱没到手呢,就看不上灶火房了。
唉,陈老太太算是看了明白,索性她现在也不管能赚多少银钱了,她就想年前将裤腰里的小袋子装满,也不知能不能实现,她还得回去多跟灶王爷唠叨几句。
……
镇州城。
宋羡下马刚进衙署,就看到程彦昭冲了出来。
程彦昭一脸愤愤不平:“你又去陈家村了?”说着他向宋羡肚子上扫了两眼,虽然没有看到凸起的肚子,但他就像猫隔老远就能闻到鱼腥味儿似的,笃定宋羡现在吃饱了。
赶在程二爷冲出去之前,常安吩咐人一左一右架着程彦昭的手臂,将人端回来。
“给您带了。”常安提起手中食盒,只不过他没说是大爷让人带的,还是谢大小姐主动送来的。
如果让程二爷误会这是大爷的心意,那这个锅就只能由他来背。
程彦昭脸上刚露出笑容,就看到文吏上前道:“宋将军,宋裕在衙门外求见。”
程彦昭不禁轻笑出声:“宋二爷来求你了。”


第109章 换个方式
宋裕站在衙署外等宋羡,他现在虽然是个校尉,却没有实职在身,手里也没有文书,就这样被小小的衙差挡在门外。
宋裕打定主意要见宋羡一面,不管是为宋旻求情,还是请宋羡帮忙,哪怕有一丁点机会他都要尝试。
劳烦衙差通传了两次,宋羡却没有任何回复。
一直等到半夜下起雪来,宋裕才被身边人强压着搀扶回府。
衙署内,常安热了一碗三七茶给宋羡,按照谢大小姐说的,常安在里面放了蔗浆。
茶被摆在桌子上,已经来来回回热了两次,宋羡始终埋首政务,没有理会这些。
屋子里很安静,连对面看公文的程彦昭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晓,宋羡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常安看着那三七茶,心中稍稍衡量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大爷,三七茶再热就不能喝了,谢大小姐特意嘱咐了……”
常安刚要将谢大小姐的原话说出来,谢大小姐说上好的三七不能浪费,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决定稍作些改动。
常安道:“谢大小姐好不容易熬的,这里面用的是陈家村能找到最好的药材。”
宋羡脑海中都是戍边将领的名字,眼下要抓出更多安插在军营中的眼线和奸细。突然听到常安提及三七茶,先是一怔,然后才想起谢良辰。
宋羡抬眼扫了一眼常安,目光中明显有几分不耐。
专心致志做事的人突然被打断,多少要有些脾气,常安并没有因此退缩,端起茶来又向宋羡面前送了送。
宋羡眉头微皱,不过没有让常安退下。
旁边的程彦昭忍不住道:“什么东西?茶?”
说着程彦昭就起身过来查看,他人还没有走到,宋羡就将茶碗接到手里,然后手一抬一鼓作气地喝下。
“是谢大小姐给大爷做的,”常安道,“对大爷的旧伤有好处。”大爷这样从来不肯按时用药的人,说不定可以将谢大小姐送来的茶喝掉。
程彦昭眼睛一亮:“她还会看脉?那我也受过不少伤,也有旧疾,不用吃药喝茶就有用?我也想……”
程彦昭话音刚落,就被宋羡丢来的文书砸中,她熬的哪里是茶,根本就是药,是不是看出他不想吃药,所以想到这样的法子?药膳、茶,花样倒是不少。
宋羡不愿意与程彦昭说这个,不管是茶还是药,都能勾起程彦昭的兴致。
宋羡再看向程彦昭时,眉眼中多了几分肃然:“乔副将奉宋旻之命与王俭来往,通过王俭这样的眼线,向辽人调动了货物到拒马河,常山打开关卡放货物入大齐,然后才有了嫁祸陈家村之事。”
程彦昭点头:“眼下的证据就是如此。”
宋羡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旻应该早与王俭等人有往来。”
程彦昭道:“眼下正在审问宋旻身边人,看宋旻之前是否通过辽人获利。”
宋羡声音淡然:“早有人向皇上密告宋家暗通辽人,宋旻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成了能陷害我,败了也让宋家大乱。
宋旻到了现在也被蒙在鼓里,从他身边审不出我们想要的结果。”
程彦昭道:“你的意思是?”
宋羡道:“没有乔副将从中周旋,常山在拒马河不会如此顺利,与王俭来往的人也是乔副将。乔副将跟随宋启正多年,宋启正一直对他信任有加,此时孤注一掷帮助宋旻,本就可疑。
到底是乔副将为宋旻卖命,还是乔副将利用宋旻?”
程彦昭明白过来:“你倾向后者?”
宋羡点头:“李大人亲自查问王俭,我们先不要插手,你将审问宋旻身边人的事交给曲承美,带着人仔细查乔副将。”
程彦昭低头去看手中的文书。
宋羡淡淡道:“边走边看。”
这是催促他去做事,程彦昭道:“这深更半夜……”
宋羡指了指窗外。
天已经亮了。
程彦昭脸上立即浮现出哀怨的神情,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宋羡?让他这样马不停蹄地奔波?
一天一夜能查出的东西不多,但光是王俭其人,就足以让宋羡警惕,王俭在北方多年,前世还进了军器监,那时候宋旻死了,宋启正早就被他夺了权,王俭不但没有被牵连还入了仕。
与王俭背后之人来往的可不止是宋家。
宋羡不指望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查出来,他一面让程彦昭继续追查,他则沉下心借此整饬北方军营,将他的人手安插在宋启正军中。
宋旻的案子到了京城,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宋启正难免被牵连。
但宋家不会就此衰落,他平息此事立下大功,要做的就是将宋启正被削减的军权攥在手里。
这样一来,接手宋启正麾下的将士,比前世更快也更顺利。前世他虽然夺了权,却也经历了战乱和内斗,死了不少人,付出了代价。
宋羡恍了个神,这一生重新来过,或许不必用前世那般激进的法子,这样许多人和事都能够被更好的保全。
宋羡垂下头继续忙公务,当他再看向沙漏时,已然过了未时。
宋羡站起身准备回去看看祖母。
带着人一路回到了宋家宅邸,管事来禀告道:“老爷、夫人都在呢,大爷要不要……”
宋羡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回来看祖母。”
管事应声退下,不敢再说什么,三爷被抓,府中乱成一团,夫人哭了整整一宿,老爷和几个心腹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