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玉的话音落下,屋里空气便似凝结住。
好一会儿霍修才开口:“也许世间事,不是任何一件都能拿道理讲得通的。”
霍明玉道:“你不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吗?”
“就算是又如何?”霍修眸子如墨潭一般幽深,“我不过是想替我战功赫赫含冤死去的母亲讨个公道而已,身为儿子,为母报仇能算有错?或者,就因为满天下的人都说她好,那母亲一条人命就不值得去讨回了?”
“我没有这么说……”霍明玉垂下头,“找到了母亲的凶手,我会比任何人都想手刃他。如果母亲还在,父亲肯定不会那么早走。我也不用去羡慕别人的家庭幸福。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是太后杀了母亲,我不能……”
话没说完,她已哽咽到说不下去。
她爱的人杀的她爱的另一个人,面对这种煎熬谁能坦然?
霍修伸手在她头顶轻抚了抚:“就是不想你难过,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哥,”霍明玉抬起头,“你再好好查查好不好?会不会不是太后?是别人呢?太后她一心想为天下女子谋福利,花月会就是她的命根子,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她太需要母亲这样的人来壮花月会的声势,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花月会或许只是她的一个骗局呢?”霍修把手收回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千百年来的古训,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什么突然要离经叛道地去推翻它?她哪里来的信心能推翻它?你看她这么些年,做到了吗?”
“或者是正是那些不愿看到天下女子挺起腰站起来的人杀的呢?!”
霍修从床沿上站起来,笔直挺立在床前看着她:“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在替她开脱?”
霍明玉抿唇。
霍修从怀里掏出一只扁扁的盒子,抛到她面前:“这里头装着的,是从母亲左胸处取下的一颗箭头。上面铸刻的是大梁当时的国号!你说,这不是谋杀是什么?!”
霍明玉颤着手把盒子打开,一颗沉甸甸的,勾壑之中还有暗红色的箭头滚到了被褥上。
“你去看兵部和大理寺对母亲牺牲时各处伤口的记载,看看与这枚箭头的大小宽窄深浅是不是一样?”
霍明玉手指颤得更加厉害了。“为什么你没早告诉我?”
“现在也并不为迟。你再看看国号另一面的字迹,是不是还有三千营独有的徽号?三千营的徽号每年造的兵器上刻的都不同。当时前往广西,当中便有一支三千营中将士组成的精锐骑兵,三千营是归宫里管的,而当时他们手上兵器的徽号,便是这一个!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霍明玉手一松,已然说不出话来。
霍修把箭头捡在手上,细细看着它,他眉目之间也浮出来一丝迷茫:“我也曾在心里想过许多次,我想也许是我弄错了,也或许他们是有苦衷,但我想不出来,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不是凶手早就得到了示意,又是如何会精准地将它刺向一个正在为国冲锋陷阵的女英雄?”
“侯爷。”
静如子夜的一室空气,忽被门外的声音划破。“宫里有旨,皇上传您进宫。”
霍修扭头,执着箭头的手顿在空中好片刻,才被他缓缓收入怀里:“知道了。”


第348章 别再叫我大哥
傍晚的乾清宫一如既往地安静。大橘匍匐在门下打盹,不知哪里吹来的桂花,混着风掉落了几颗在门槛下,幽幽地传来香气。
霍修踏进宫门,殿中传来的龙涎香立刻又充斥了鼻腔。几束夕阳透过镂花窗投进屋里,被照到的桌案地面变成了金色,而其余的地方则衬映的昏暗起来。
皇帝就坐在光束下的罗汉床上,身着一袭宽松道袍,右手执着一卷书,旁边有一炉香正冉冉升起。这安静和煦的画面宛如一幅极精细的工笔画。
“臣叩见皇上。”
霍修跪地行礼。
皇帝抬一抬手:“给威远侯赐坐。”
等霍修做下来,皇帝这边也把书放下了:“听说玉姐儿摔伤了?”
霍修颌首:“前两日她顽皮,爬梯子去摘桂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蹭伤了腿。不过倒无大碍,已经传了女医看过,也服了汤药。多谢皇上惦记。”
“没事就好。”皇帝拢手:“朕记得她一向安静,怎么也会有如此冒失之举?”
“那是皇上不了解她。这丫头实则淘气得很。”
皇帝微微一笑,继而道:“若是这样,那你们兄妹俩真可谓性格迥异,她淘气得紧,而你又慎重得紧,有时候未免都有些慎重过头了。”
霍修抬言抬头。
皇帝却抚起了手上的扳指。他右手搭在盘起的两腿上,赤着脚的左小腿便露出了一小截来,一道新的伤疤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
霍修想起龙三提过的事,心下微动,问道:“皇上这伤口好透了吗?”
“伤?”皇帝循着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腿,笑了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已经好了。不过——”
说到这儿他又留了个尾巴。
“不过什么?”
“那天要不是太后养的那只大橘突然蹿出来,也不会有那桩意外。但大橘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蹿出来呢?”
霍修默然。
皇帝微微抻腰,接而道:“隔天朕就找到大橘,然后发现它其实受了伤。根据伤口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就是你我打斗的时候落下的伤。这件事情有点奇怪了,”皇帝嘶声骤起了眉头,“在宫里头,谁会伤害一只御猫呢?而为何猫在受伤之后,又偏偏窜过了这边的墙头呢?”
霍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皇帝像是无所察觉,继续往下说道:“这些日子朕反复琢磨,按照猫的性子,受惊之后只会寻找偏僻的地方躲藏起来,当时我们打斗的动静那么大,它不应该往那儿跑。要么它是走投无路,要么,它就是被人直接丢了进来。”
霍修的身子不觉僵直。
“可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举动呢?”皇帝眉头紧皱,一副为此感到万分不解的样子。
霍修望着侧首凝思的他,缓慢地咽了一口唾液。
“对了,”皇帝忽然抬头,“禁卫署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你替朕去侧面查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
面对皇帝毫无波澜的目光,霍修缓缓抬手:“臣遵旨。”
说完之后他直起身子,退出了宫门。
皇帝透过窗户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
……
霍修回到府里,段疏已经在正院门下等着他,与他同在的还有龙三——段疏一脸震惊地望着已断一臂的龙三,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屏住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
龙三躬身行了个礼:“在下方才准备车马离京的时候,让三爷给发现了。”
“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南边经商吗?!”
霍修有紧抿双唇来回他们俩,抬步道:“跟我进来。”
段疏抢先跟着他进了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还有御姐儿摔伤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觉得最近都极其怪怪的?!”
霍修在书案后坐下来,轮流看着他们两个:“龙三是为了母亲进京的。想知道他具体为什么弄成这样下场,你回头去问自己。但是现在,情况好像不太妙了。”
说到末尾的时候,他目光投向了龙三。
龙三神情凝重:“出了何事?”
霍修沉气:“皇上方才传我进宫,说到当日打斗时我误伤他之事。他怀疑有人故意利用御猫生事,而这个怀疑对象,似乎是我。”
龙三心口一提:“怎么会这样?”
段疏更是一脸茫然了!
霍修深吸气:“跟皇上对打的是我,受伤的却是皇上,我被怀疑不是很正常吗?不正常的是,皇上直至今日才怀疑我。”
“他是否说什么?”
“真到说什么了,我还能回来吗?”霍修瞥了他一眼。
龙三噤声。
霍修沉吟片刻,又说道:“不过我不认为他会觉得我有把手伸进宫里的本事,他一向清醒,也不容易被迷惑,所以他这么做,要么是察觉到背后异状,有人利用猫制造事端,要么,就是借故在试探我。”
“为何会试探?”
段疏实在忍不住了。
龙三看了他一眼,沉气把他拉了出去。
霍修默坐片刻,起身唤了人来:“姚林呢?”
很快进来个高瘦汉子,在面前俯身:“残甲的事拖了这么久,须得有点进展了,你即刻下去安排。”
姚林躬身:“属下这就去。”
“大哥!”
姚林刚走,段疏就冲进来了,气吁吁地,睁大眼望着霍修:“这些事我居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霍修目光如水:“不止是你,玉姐儿也是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你们陪葬。”
“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亲人?!”段疏睚眦欲裂,一双眼已血红。
霍修定坐在案后,片刻后抬眼道:“是。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还是不要再叫我大哥。而且我还会再写一张文书,宣告你跟我霍家已无关系。”
“大哥。”
“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哥!”
“霍修,你疯了是不是!”段疏冲到他面前。
霍修沉声站起来:“来人,笔墨伺候!”


第349章 缩头乌龟
这声音在屋里炸开,段疏定定看他半晌,最后深深一吸气,掉头走了出去。
霍修则站在原地,纹丝没有动弹。
……
通过程竺云确定龙三这个人的存在是个重大收获,但是龙三却被神秘人带走,又使事情陷入了迷雾。不过相对于龙三的脱钩,赵素更在意带走他的这个人。很明显这个人的价值比龙三更大,也更接近事件核心。
程家知晓了下手的是王胤,程夫人当场就要去王家报仇,一家人为免传出去引来更大的伤害,只能按捺着把她劝住,坐下来从长计议。随后在陆太后的传召下,在慈宁宫与唐家碰了面。
唐家来的是唐由夫妇,二人听陆太后说完来龙去脉,半天没有做声。随后才显露出几分了然之色。一门好婚事突然出现这样的波折,即使程家百般遮瞒,唐家也多少有些猜测。
如今猜测属实,让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表态才好。
好在陆太后也不是让他们对婚事表态,只不过是为了解除误会。既然事出有因,那唐家自然没有执意见怪的理由,当场彼此就已言和,过去之事,无论谁胜谁负,也都不去追究,一笔钩销了。
唐家这边矛盾是解开了,可王胤呢?程竺云受的这份委屈呢?
“先把人抓到,事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最后太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好歹是让人心里有了个着落。不然真闯去王家,理连最后一点体面都弄没了。自己也倒罢,程竺云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要是真被人指指点点,出了什么事他们又怎么办是好?少不得先把这口气强行咽下,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程竺云自己当然也做不得没有这回事,赵素不好劝她,看她接连两日恍惚失神,这日用过午饭便往大理寺来寻王胤。之前顾虑到程竺云难以接受,是以没把王胤就是凶手的内情告诉她,也不曾对王胤做什么,如今程家都知道了,王胤自然得有个说法了。
到了大理寺,只见今日衙门里来去进出的人颇多,进了二门,就听路过的衙役议论道:“拖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眉目了,平日也没见威远侯在衙门里怎么呆,合着私下里竟是一点没闲着。”
“那当然,侯爷可是当朝最为年轻有为的勋贵,这些年戍边大将不是白当的。”
赵素听着就停下了脚步:“你们是在议论长公主那失窃的甲衣一案?”
两个衙役朝她拱手作揖:“回姑娘的话,正是呢,今早有人在城南那张悬赏通告下发现了可疑人,方才威远侯送信到了衙门来,然后差遣人去追缉了。”
赵素“哦”了一声:“是什么可疑人?”
“听说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商贾。”
“商贾?!”
难道是龙三?!
赵素立刻警惕起来:“怎么发现的?”
“听说是那人在告示下蹲了好几日,今早发现他在往告示上吐口水。”
“……”
吐口水?!
那不对啊,如果这个人是龙三,那他不可能会对威远侯府的告示有轻侮举动不是?当日在戏社里,云想衣可是亲眼看到他为了长公主出头打抱不平的。他怎么会对霍家的告示这么做呢?而他盗窃长公主的甲衣又是为什么?
“你们在这儿嘀咕什么?还不去顺天府?”
这时候从衙门里大步走出来一个人,赵素看着眼熟,竟是靖南侯身边的护卫刘松。刘松咧嘴向她行了个礼,她见衙役们走了,便也就看了眼他,然后进了门。
据云想衣和赵萦那日所见,龙三言语间对长公主颇为拥护,那他就应该是支持霍家一方的才对,那他跟霍家有何渊源?一个支持长公主封王封爵的人,为何却要做出挑拨朝臣关系的阴招?而且还是以不惜伤害一个无辜女孩这样的下作手段?
他施行这样的阴谋,明显是为了给陆太后捣乱,陆太后是那么惋惜失去长公主的,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陆太后?不是应该帮助陆太后才对吗?
那日救走他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功夫那么高,如果告示下可疑的商贾就是龙三,那会不会就是带走他的人偷走了甲衣呢?
立在庑廊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着前方又有人出来,她甩了甩头,走了过去。
“王将军!”
拿着卷宗的王胤在前方停步,回头看清是她,脸色明显地僵了一僵。
赵素走到他面前:“王将军这是上哪儿去?”
王胤冲他俯身:“在下去少卿大人处送个案卷。”
赵素问:“方便说话吗?”
王胤面有迟疑:“少卿大人正在等。不如……”
“我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赵素哪能看不出来他一见着自己就想跑?也不能容他跑。
王胤无奈,只能小心道了个“请”字。
赵素引着他到了一旁僻静无人处,说道:“你去过程家了吗?”
王胤脸上更不自在了,他低头看起了脚下:“在下,在下无脸登门……”
“一句无脸登门就不用去了?”
王胤未语,便是勾着头,身躯也明显绷紧起来。
赵素看看四面,冷声道:“程家已经知道你了。”
这话如同炸雷响起,王胤猛地抬起了头:“姑娘你……”
“不是我说的。”赵素冷冷睃着他,“日前朝堂在捉个钦犯,叫做龙三,你知道吗?”
王胤木钝地点点头。
“就是他使下诡计,害了程姑娘。”
王胤倏然变色:“是他?!”
赵素点头,又睃了他一遍。
不管怎样,龙三的冒头证明,王胤没有说谎,他之所以玷污了程竺云,的确是着了奸人的道。
王胤神色从震惊到激愤,也不过用了短短半刻,他攥着卷宗的手捏得死紧:“原来是他!……待我找到他,定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事就等过后再说吧,难道你还不打算去程家赔罪吗?”赵素点破他,“程家都已经知道你了,你还打算当缩头乌龟么?这个时候你不赶紧替你自己和程家找出凶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王胤的脸一时红一时白,在她指责下又变成了绛紫,他攥着拳深深地垂了头:“姑娘痛骂的是……在下虽是被算计,到底恶果是我造成的,烦请姑娘代我将这案卷送往少卿大人手上,而我这就上程家负荆请罪,让程大人先出一口气!”


第350章 该结案了
赵素接了王胤的案卷,目送他大步出了门,便也朝着大理寺少卿房间走去。
少卿的公事房内,靖南侯凝眉在座,手里的一张画像被他定定拈着,像是粘在他手上。
少卿说道:“这悬赏通告下,竟然当真有线索,实在出人意料。侯爷莫非是见过此人?”
靖南侯缓慢地把画像放下:“不。我没见过。我只是好像也在哪儿听说过,有商贾行凶。”
少卿深深看过去:“前几日宫中御批的通缉告示中,便有个特征相同的商贾。”
靖南侯望着他:“前几日的告示,是涉及什么案子?”
“是乾清宫直接下旨,我们并不知晓。不过,据说前两日工部员外郎程谅与吏部郎中唐由之间似在太后调和之下,过节已经解开,这事儿没头没尾的,怕不是那钦犯与他们两家的恩怨有些关系。”
“你的意思是,唐程两家的矛盾是有心人为之?”
“身为审案大臣,下官没有证据可不敢妄言。不过唐程两家都是太后的人,长公主也是皇室中人,也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出色女子,此人又是针对太后,又是出现在威远侯张贴的告示之下,这不怀好意的迹象不就显露了吗?”
少卿低哂了两声,然后端起茶来。
靖南侯看他片刻,便道:“大人似乎知道些许内情?”
少卿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随后把茶碗盖盖上,支肘侧向他这边:“听说程唐两家的婚约,是程家这边出了点问题。至于什么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偏偏选择了这两家下手。这两家论身份地位,出再大的事在朝中也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于太后而言——侯爷想想,他们这一手,是不是冲着太后而来?”
靖南侯定定地望着他,似屏住了呼吸。
“大人,庆云侯府的素姑娘来了。”
衙役走进来通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二人看向门口,便见赵素嘴角噙笑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靖南侯,她顿了下,眼里浮出两分意外,而后笑着打了个招呼:“侯爷也在。”
靖南侯站起来,点点头,目光下移到她手里卷宗上:“有事?”
“噢,”赵素把卷宗递给少卿,“方才遇到王胤将军,他赶着有事,请我代交给大人。”
靖南侯道:“你跟王胤很熟?”
“不是很熟,大概只是因为信得过我这个庆云侯府的小姐。”
赵素扯了扯嘴角笑道。
靖南侯没说什么,看了眼少卿:“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赵素见他没聊下去,便目望着他走出门口才回头。又冲少卿一笑:“大人?”
……
靖南侯出了大理寺衙门,信步上马,沿着人流往前,路过霍家门前的时候他停了停,然后才继续往前,回了余家。
靖南侯夫人在余青潼房里,听说他回来,快步迎了出来。走得太匆忙,以至于仪态都有些乱了,不过靖南侯并未在意,而是径直进了书房,默声把披风解了交给她。
靖南侯夫人未免有些讨好:“老爷用饭不曾?”
靖南侯坐下来,凝眉沉吟一阵道:“你这几日可曾出过门?”
靖南侯夫人一时不解他何意,未曾回答。靖南侯便道:“你出门在外,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靖南侯夫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讷然道:“关于谁的风声?”
“威远侯府。”靖南侯说道,“你不是说要与霍家丫头多亲近吗?最近没去?”
靖南侯面上尴尬了一下。她确实一直有这个想法,想通过与霍明玉接触而让女儿余青潼与霍修熟悉起来。但是霍家兄妹行事滴水不漏,她至今也没有找到有效拉近距离的法子。
“最近我没怎么出门。不过郡主也没怎么出来。”
靖南侯睃了她一眼:“听说延平前两日摔伤了,到底我们两家关系非常,你们若是无事,可代替我去瞧瞧。”
靖南侯夫人没想到竟得了他这句允准,当下即道:“竟有这事?我却不知道!那自然是要去瞧瞧的。——我这就领着潼姐儿去备几样礼登门探望。”
靖南侯嗯了一声。
靖南侯夫人却未急着走,原地站了站,她又觑着他神色说道:“老爷,有句话我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靖南侯看了眼她。
夫人道:“你我夫妻二十余年,彼此都深知朝事宅事息息相关,因而从前老爷但凡有事也是与我畅所欲言,但是近来有关威远侯,老爷却……”
余下的已不必多说了,她相信他懂。
果然靖南侯收势回去,眉头紧结了一会儿,说起道:“他们家这次的事出得奇怪。而且,是越发奇怪了。”
“究竟哪里奇怪?”
靖南侯望着她:“你别的事不知道,前些日子他们进京前后,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长公主的功绩,这件事你总听过?”
“……听过。”
“这说明还有人在为长公主打抱不平。”
靖南侯夫人愣了下:“你是说……是霍家兄妹?”
“谁知道呢?”靖南侯站起来,负手踱到窗边,“总之如果当年她没有死,如今朝中便有个女亲王。她死了,一切便都改变了。”
靖南侯夫人神情立变:“这么说殿下的死当真有异?……是谁干的?!”
靖南侯静默无言。
“老爷……”
靖南侯头也没回:“时候不早,你该去准备了。”
靖南侯夫人蓦然怔了怔,终于偃旗息鼓,走了出去。
靖南侯看向窗外的扈从:“送个帖子到霍家,就说我请侯爷吃茶。”
……
霍修在傍晚时分接到了靖南侯的帖子。
龙三说道:“他这多半是为着侯爷抛出去的信息请约的,侯爷去是不去?”
霍修扫了眼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还有他毫无血色的脸,却问道:“段疏呢?”
龙三微顿:“他已经走了,姚林送他出的城。”
霍修眉间浮出一丝落寞:“玉姐儿也得走。待我找个机会,你和她一道走吧。”
“……宫里只怕不会放人。”
“所以我说要找机会。”
龙三默语。片刻道:“我们都走了,侯爷是打算孤军作战吗?”
“到了眼下这个时刻,还蛰伏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侯爷打算如何做?”
霍修面对窗口凝眸半晌,缓缓道:“先撕开花月会这张遮羞布,让世人看看这个所谓的为天下女子谋求的福利的衙门,到底是有多不中用。”
“侯爷有计划了么?”
霍修低头把靖南侯府送来的帖子凝眉又看了看,然后拈到旁侧,说道:“残甲一案该结了。当初弄得人尽皆知,结案总也得有点动静才说得过去。让姚林去回靖南侯的话,就说明儿夜里,我请他在七星楼吃茶。
“花月会这边,再着些人认真盯着,找出他们些破绽来。”
“是。”
龙三退下去。
霍修对着空荡荡的庭园看了会儿,也站起来,出门去了。


第351章 一步接一步
赵素把王胤托府的事情办到,就出衙门了,也担心程家这边控制不好情绪,便拐到了程家。
刚到程家她就嗅出来一股紧张味道,因为程谅夫妇没把她当外人,下人也就直接把她引了进去。到了前院,就听程谅的斥责声程夫人的哭骂声相继传来。赵素加快脚步到达前厅,只见王胤跪在地上,背上真背着一把荆条,头朝地俯得深深的。程谅脸色铁青,神情激愤,再加上一旁含泪怒视着的程夫人,可以想见这里已经狠狠批斗过一回了。
赵素的到来多少冲散了一点这股气氛,她朝程家夫妇打了招呼,然后就知趣地站在旁边不作声。
屋里就这么沉寂了一阵,最终还是程谅一拳砸在桌面上,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了:“你走罢!”
“程大人……”
“王胤!老夫看在此事你非蓄意为之的份上,可以不过份追究,但是日后你若行差踏落下什么把柄在老夫手上,那么老夫便是舍得这身剐也要将你王胤送上绞刑架!”
程谅身材不高,也不壮硕,平时虽然严肃,气势也称不上夺人。但此时这番话抛出来,厅里便似落下了重锤,久久未能再有声音。
赵素看向地下,跪了不知多久的王胤已将身子俯得更低了,甚至还碰地磕了两个头:“大人这席话,王胤谨记在心。来日若再有作奸犯科之处,甘愿死在大人手下!”
说完他站起来,深深看了眼他们夫妻,然后又冲赵素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赵素望着颓然坐下来的程谅二人,清了下嗓子:“二位还好罢?”
程谅打起精神抬头:“素姑娘,多谢你。”
赵素正要推辞,他又说道:“我知道姑娘一直在背后做努力,但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我便是把他告到天牢,他无蓄谋之心,朝廷也不会判他极刑。反而是让真正的仇者得意,同时也让传出去的风水把小女逼上绝路罢了。生为父母,却不能护儿女周全,是我失职啊!”
赵素听着心痛得很,连忙安慰:“大人快莫自责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不愿发生。何况这是有人暗中蓄谋,你就是千防万防,他们也是有办法钻空子的。依我看如此处理甚好,大家便先团结起来将坏人揪出,让真正的凶手落网受罚才要紧。”
程谅默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