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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的一阵轻微脚步声过后,就有一道清悦的声音响起来。
宁姨妈回头,面前是个三旬年纪,做富商装扮的绸衫男子。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她看了眼他身后的书生,问道:“阁下就是弄破我衣裳的这秀才的叔父?”
方才她往回走,这书生迎面冲过来,手持一只汤罐泼翻在她裙上,她可正窝火呢,怎么能饶了他?便拖着他让他赔偿,结果他说身上没钱,得领她回来取,好在不远,她也就来了。倒没想到这厮还是个家底不薄的!且没想到他口中的叔父是这样风雅的人物!
男人施礼:“鄙人龙三,这孩子正是鄙人的侄儿。小侄鲁莽,冲撞了宁夫人,龙三先向夫人赔个罪。”
宁姨妈掠掠鬓发:“小孩子不懂事,大人知礼就还好。”
“夫人说的是。”龙三深颌首,“小侄弄了夫人的衣裙,自当赔偿,夫人不如屋内稍坐,待在下遣人去将偿金取来,也好过在此太阳底下枯站。”说完他给就近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去把我那最好的龙井沏上一壶到花厅。”
宁姨妈又抚了抚另一边的鬓发:“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夫人请。”
龙山侧身让路,让她走在了前头。
这姓龙的倒是个会来事的,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不过今日撞在她手上,也算他倒霉,没个十两八两银子,今儿她可不干。
前面有家丁引路,花厅就在院子东侧。这院子不大,建的玲珑雅致,菊花,芙蓉花,还有兰花,不时开放在路径两旁。
一路看了看,只是没有发现女主人的影子。
花厅里刚刚沏好了茶。茶香飘了出来。
宁姨妈落座,打量着这厅堂里悬挂的字画与摆设的器皿。她从小家底不差,又在庆云侯府待了那么多年,品鉴的功夫还是有一点的。这里所摆设的东西,竟有许多还价值不菲。
“以夫人的超凡品位,在下这些物事恐怕还难以入眼。”
龙三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在耳边。
想到自己差一步就成为了庆云侯夫人,宁姨妈的胸脯不自觉地就挺了起来。放在从前,想这些东西她可是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
不过她听完这话却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品位如何?”
龙三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谁不知道宁夫人是庆云侯府的贵戚,是大梁准皇后、庆云侯府那位千金小姐的姨母,还于皇后有养育之恩?”
宁姨妈愣住:“你认识我?”
“在下早就认识夫人,只是无缘拜见。”龙三说着就俯身作了个揖,抬头时两眼亮晶晶地看过来:“不想今日这般作巧,小侄冲撞的人竟然是夫人——虽然心中有万般歉意,但也存有几分庆幸。”
宁姨妈知道他在吹捧自己,这种话她从前听得多了,往往也就是爱搭不理的应对。但是出了庆云侯府,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谁这么吹捧她了,何况他这句“于皇后的养育之恩”——可不是嘛,准皇后还是她给带大的呢!
她知道了,合着这姓龙的是想巴结她!
自古商人地位就低,他想在京城做买卖,没个背景坚实的后台,怎么能赚得到大钱?
她就说嘛,这姓龙的也太好说话了些。合着这是想让他穿针引线,当上庆云侯府!
这么一来,宁姨妈的心气一下子就上头了。
怎么能凭十两八两银子就放过他?
求人得有求人的范儿!
她以中指与大拇指拈起茶碗,高高挑起来的尾指似要戳破天:“我也是不走运,平日都是马车小轿出门,今日兴起走了路,竟然就遇到了这糟心事儿。——你们家,是做什么营生?听你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在下是九江的米商。家里的营生,主要是粮油买卖。”
江西可是富庶之地,原来是那边的米商,果然家底不小。
“进京多久了?买卖谈的如何?”
龙三微微扬唇:“天子脚下这座城,实在水太深了。在下占了入行多年的便宜,好在是有些固定的主顾。”
他这样不疾不徐,胸有成竹,竟是买卖场上少见的人物。
宁姨妈重新将他打量:“你们家买卖挺大?”
“我们龙家世代行商,家族庞大,虽说早些年祖父辈的几房分了出去,在九江,我龙三这一派,也算有名有号。”
宁姨妈默然。这么说来,他也没想巴结她。
“三叔。”
这时候,先前已经被遣开了的少年带了两个家丁走了进来。家丁手上都捧着一个罩上了绸布的托盘。
少年示意他们把托盘摆在龙山与另一妈之间的茶几上,然后拱手道:“三叔交代的偿金已经取来了。”
宁姨妈是个不缺钱的主,但碰上这种事,对方出手如何,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实力。
她目光扫过两个托盘,龙三就恰在这时,把绸布揭开了。一个盘子里放置的是雪花花的十锭银子,另一个上面则放着两斗珍珠。
这十锭银子每一锭足有半个手掌大,少说十两一个,十锭就起码是一百两银子。更别说他还加了两斗珍珠!
这阵仗倒是把宁姨妈震的说不出话来了。要说他这像是有求于自己,他一个把买卖做到这么大,还能在京城买到宅子的人,肯定在官府有些来头。要说是赔偿她,这又多到有点吓人!
她探究的看了过去:“龙爷这是什么意思?”
龙三正色:“正是向夫人郑重赔礼的意思。夫人身份尊贵,若是在下敷衍了事,岂不是对夫人有失尊敬?还请夫人收下,否则在下不能心安。”
宁姨妈心里有神鬼在打架。
虽然说她不缺钱,但此时若推了回去,岂不是和她先前执意要求赔偿的态度有悖?而且此人也不像是惺惺作态,若是嫌多,她又哪里还有点皇后姨母的气派?
也罢,他既拿了出来,自己又有什么不敢受的?
想到这里,她就缓了语气:“龙爷既有这份诚意,那我却之不恭,就收下了。”
“理当如此。”龙三道,“我一个外乡人,能因今日之事结识夫人,日后能得夫人多加照应,便可说是因祸得福了。”
第328章 你的眼睛
“你还真会说话。”
宁姨妈一面打发丫鬟上来收下东西,一面瞥着龙三。
龙三笑道:“夫人听的顺耳就中。”
说实话宁姨妈被这么一番顺毛捋下来,还真松快了不少,先前那一肚子怨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偿金也到了手,自然没有再扯皮的必要,宁姨妈起身走人。
龙三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入了街头人流才回头。
……
赵素陪着霍明玉尝着自己酿的酒,外面就说皇帝来了,一园子人齐齐行动,迎到门下,果然皇帝只带着四喜和韩骏及几个侍卫进了府门。
今日客不多,且皇帝也常来,他也没有乘御辇摆仪仗,倒是不如上次在罗家那般大阵仗。按规矩见完礼,大家就自在行动起来。
但是像这样突如其来,还是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霍明玉见识到了赵素的巧手,也与程竺云及赵萦言谈甚欢,这样的心情原可以维持到结束,但皇帝的到来,又使她收敛了回去。
旁人看不出来,赵素就在旁侧,且已经成功对他们兄妹起了好奇之心,此时便不可能忽略过去。
早前皇帝诚心诚意的跟她说,和霍明玉之间并无儿女之情,她是完全相信的。因为从她自己的经历而言,从小到大她也不是没有过男性朋友,和他们的交往,也是真挚而纯粹。
不过近日就近看到霍明玉的变化,她心里又生出几分保留,皇帝对霍明玉没有别的感情,不代表霍明玉对皇帝也没有。尤其在小说世界中,这种类型的女配实在太多了。
皇帝由庆云侯和霍修他们陪着游园,扯的借口也是出来暗访会馆。不过这理由也就骗骗傻子,在场这些哪个不是人精似鬼?
所以中途他说想要看看园子里的荷花,张煜他们就默契地止了步,就地找了个亭子吃茶,庆云侯陪着他走了小半圈,也在赵楠的眼神提醒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想起有事没处理完”,失陪退了出来。
四喜走了小菊小兰的路子,从孙庞两位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将赵素带过来了。
皇帝一见着她就说:“你刚才怎么也不找个机会来见见我?”
赵素嘿的一声:“我这不是忙着陪你表妹嘛!”
皇帝透过枝桠看了眼远处衣香鬓影的亭子,说道:“玉姐儿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赵素瞟了他一眼,跳上假山坐下:“你这话说的,倒把我当个外人了。这是帮着你表妹跟我说客套话来了?”
皇帝轻敲她的脑门:“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清了下嗓子,只觉得这个话还真不好怎么圆。
他猫爪子挠心似的赶到这儿,说实话是因为心里有些不踏实。霍明玉回京之前,他完全没有担心过这段外人口中“青梅竹马”的过往,他对自己的皇姑母心怀敬意,母后做主把失去父母的霍明玉放在身边当女儿教养,他和两个哥哥也自觉地把他当成了妹妹。
一定要说和亲妹妹有些不同,那就只能说因为她不是在宫里出生,也不是在宫里长大,而是半路加进来的。
正因为他有信心霍明玉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别样的情份,所以他才会在她回来之后照样与她正常接触。就连陆太后准备让她继续住在宫里,他思想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既然是妹妹,那当然之前是如何,如今还是如何。
可是霍明玉在与赵素后的一些微妙之处,让习惯性警惕的他未雨绸缪起来。有各陆太后那样开放的母亲,他就是在这之前没对谁动过情,对男女恋情也并不陌生。
有余青萍失心疯般的举动在前,他对霍明玉也没有把握了。毕竟霍明玉只是个女孩子,外面人把他们传的有鼻子有眼,万一她当真了怎么办?
尤其当她居然拒绝了陆太后留住在永寿宫的旨意,而选择了住在霍家。
所以除了主动与赵素重新讲述这段关系,听到他们家今天宴请霍家兄妹,他也坐不住了,生怕霍明玉会昏了头做出点什么来。
不过看这个样子,暂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说道:“你们刚才都聊些什么?”
“吃喝玩乐。”赵素上下地打量他,“你今天好八卦。”
皇帝不由分说拿起她的手背亲了一口:“因为想你。所以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想知道。”
赵素翻了个白眼:“油嘴滑舌!”
“真的。”皇帝揉捏着她的手,“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是放松的。其余时候全都是政事,要不是遇到你,就连成亲都是政事。”
赵素被他说的有点脸热,把手抽出来:“晓得了,晓得了,不用一天到晚挂在嘴上。”
说完她想了一下,目光又落在皇帝的眉眼上。
皇帝道:“怎么?”
赵素把身子转向他:“前世我是不是见过你们呢?”
“‘我们’?”
“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有点熟悉,那天见到郡主,又有股莫名的心绪,刚才我看到威远侯,这感觉就更强烈了,我在想难道是跟你们有过什么瓜葛?”
皇帝凝息片刻:“你不是说,在你那个世界当下这个世界并不存在?”
“就是说!”赵素击掌,“这完全不应该呀!可是我就只对你们三个人有过反应异常,别人并没有,包括太后。你说这奇不奇怪?”
皇帝神色凝重,一会儿觑着她:“威远侯长得也不错,是许多人家津津乐道的金龟婿。”
“如何?”
皇帝胳膊肘支在她身侧,音色阴阴地:“你对他反应异常,莫不是因为他也很有魅力吧?”
“……”
赵素一时倒也没反应过来……
皇帝眯起眼,右手扣住她的腰,左手把她的眼睛拨向自己:“少看些不该看的,三心二意的毛病你不该拥有。”
男人衣冠精致,眉眼冷峭,一双手却是又有力又火热,赵素安然呆在他臂弯里,又翻了个白眼。“你是醋精转世吗?”
“我只是在行使未婚夫的专权。”
皇帝懒洋洋地,下巴搁在她头顶,眼望着湖里一叶扁舟。
阳光掠过水面,荡起一片金光粼粼,他接着道:“实不相瞒,其实在你身上我也找到了几分似曾相识。”
赵素抬起头:“哦?”
皇帝收回目光:“你的眼睛。”
第329章 你又不懂我
赵素情不自禁把手抬上了自己的眼睛。过去许多画面又回到脑海里来,她的确记得皇帝曾很多次凝视她的眼睛。
“我好像见过这么一双眼,知道你来历之前,以为是曾与从前的素姐儿相识的缘故,后来知道你打哪儿来,又莫名恍然,觉得这双眼睛就该有这么一段来历才合适。”
赵素凝眉:“怎么以前也没听你说过?”
“因为我也分不清究竟是确曾见过,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赵素面上微赧,这家伙现在时不时地就开撩,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若是皇帝从前见过她……那这事情不是就更匪夷所思了么?跟他分明就是意外相识,哪里有可能从前遇见呢?
她想到一个可能:“说不定你是见过赵家的亲戚,我就长着跟她一样的眼睛。”
“好傻的丫头,”皇帝薅了她的头一下,“你当我说的是你两颗眼珠子?我说的是眼神!”
赵素讷然。
皇帝舍不得她头顶发丝的手感,继续揉了两下:“我得走了,刚才来的时候你爹把我盯得死紧,再不走我怕他要冲进来了。”
赵素跳下地,走了两步回头:“万一我的来历露馅了,千万替我在我爹面前圆谎,不然他会难过的。”
随着相处的日子越长,庆云侯对她也更疼爱,每天不管回来多晚,都要问问她的状况,一有空就传她一起吃饭,不管她多叽叽喳喳的,他都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仿佛珍惜着跟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她到现在都不敢想象,一旦这个外糙内柔持父亲知道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会有多悲痛。
皇帝看她片刻,点点头。
……
赵家的午宴很丰盛,本来就预备了全套宴席,皇帝来了,规格又不同了,把珍藏的酒取出来,又临时加菜。皇帝只点名要府里的烧腊,仿佛知道小火窑里还藏着两只乳猪,三只烤鸭,四只烧鹅似的。于是所有人便又跟着享了回口福。
宴散后霍修伴驾回宫,霍明玉原也可以同去慈宁宫陪陆太后,但因为答应了赵素要找找那卷经文,便独自回去。
一个人由紫苏伴着在库房里翻箱寻找,看到架上母亲用过的香炉,又捧着它在窗前坐了下来。
霍修送皇帝到乾清宫,聊了会儿案子进展才出宫。
回府来找霍明玉,却被告知在库房。
一进门他见霍明玉坐在窗户下,午后阳光打进窗棱里,落在衣裙上的光影斑驳。她一张脸也被割裂得七零八落。
“怎么坐在这儿发呆?”他跨进门。
霍明玉把手抬了抬:“看到这个,忽然想起母亲从前常常在房里焚着香读书。”
霍修顿住脚步,垂下的眼帘内眸光也转黯。
“母亲虽是个女将,但最喜欢诗书文章。我还记得,没战事的时候她常常坐在树下翻书写字,父亲有空呢,就替她磨墨,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就坐旁边喝茶陪着。那时候的霍家,多么温馨美满。而如今……如今庭院奢华依旧,但清冷寂寞,再也不是那个时候的霍家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下去,就像这寂寞的庭园。
霍修如石塑一般默立一阵,环顾四面道:“你无端端来这里作甚?这里大多是母亲的遗物,你不该来。”
霍明玉把香炉放回架上,站起来:“素姑娘一个朋友,想借家里那本《度人经》祈福,我来找找。”
她转身走到架子那边,边说边翻找起架上的铜皮匣来。
霍修顿了下,绕过架子走进去:“赵素的朋友?”
“她的朋友,就是工部员外郎程谅的女儿。”
霍修眉头凝了起来:“你怎么会答应她?”
霍明玉转向他:“程家也是太后的亲随,不算外面人。程姑娘遭遇也挺可怜的,只不过是相信这经书能给人带来福气,我自然就答应了。”
“我是说赵素。”霍修道,“听起来程家小姐并不是直接求到你,是赵素出面替她请求?你给了她这个面子,是让我意外的。”
“这有什么?”霍明玉拿帕子拂着书面上的轻尘,“程家小姐如今也在花月会当差,你应该听说了。”
霍修目光在她眉眼间落了半晌:“那我记得你打从知道皇上立了后,便有些闷闷不乐。难道不是因为赵素?”
霍明玉一下下叠着书本,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对她会存有几分硌应,不会这么快接受她。没想到你们处得还挺好。”
霍修走到她另一侧,从她整理好的一撂书里抽出一本,看着她。
“什么叫硌应,什么叫接受?”霍明玉道,“她是太后和皇上皆为认可的皇后人选,是未来和皇上平起平坐的那个女子,我身为臣女,何来资格硌应?况且,她又没有哪里待我不好,还特地教了我做吃食的方子,我为何要硌应?”
霍修目光深幽:“别兜圈子了。外头不少人传你与皇上青梅竹马,如今皇上有了她,你心里不难过?”
霍明玉微哂:“看来哥哥果然不了解我。”
霍修未置可否。
她把书放下,手搭在层板上,一会儿才回头道:“小时候你与男孩儿们玩耍,等到大了,你又继承父母遗志离开我去了边疆,也不怪你不懂我的心思。只是我若是惦记皇上,又何曾会等到如今?
“从小我就听太后说,亲戚之间不宜成亲,这样多的是毁了后代的例子。而且皇上从小就把我当跟班,指使我做这做那,我对他没那个心思。”
霍修略顿,深眸里带着探究:“那我就看不懂了。”
霍明玉望着前方,缓声道:“大概,是因为那里头‘家’的感觉不一样了吧。”
“‘家’?”
“是啊,”霍明玉道,“我长到十六岁,前面十年虽然在霍家住着,但在宫里的时间也不少。后来几年就更不用说了。皇宫和皇宫里的人,打我记事起就是那几个,先帝,太后,还有皇子们,就像是我的家人。在过去某一段时间,我就把那里当成了我的家。”
第330章 有点与众不同
“当然,我也知道有朝一日一定会有变化,就像秦王成了亲,去了西北,端王没成亲,也去了封地,这些聚散都再正常不过。他们的离开也让我难过,不过也还好,因为从小到大,他们本就经常出门,而且,是他们离开,而不是有新的人加入。
“从前我在太后面前,毫无顾忌的说话,跟她撒娇,在皇上面前,我也闹脾气,也曾随意地动他的东西,哪怕他不高兴。
“可是这次回来,宫里多了个人……哪怕她不出现,我也处处感觉得到她,在慈宁宫,太后三五句话里必有一句要提到她,皇上那里,他也再也看不到别人——倒不是非得要他多么重视我,而是,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这一去广西,我已经从那个‘家’里走出来了,原来我一直是个‘外人’。”
霍修或许不能明白这种情绪,他皱起了眉头。“那里再好,你也不姓宋。”
“可是咱们家自打父母亲相继离世,我们家已经没有长辈像他们那样待我了。我在太后那得到的疼爱,是我在别处得不到的。而可能正是因为从前得到的太多,一旦到了该剥离的时候,就只剩各种不好受了。”
她从前也是一心一意把陆太后当第二个母亲看,自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要回到臣女的身份保持应有的分寸。霍修建议她不要住宫里,是怕她惹出是非,她没有住,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合适了。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高兴皇帝终于有了心仪的妻子,可是私心里,她又有种难以启齿的酸意——就好像,就好像赵素把她代替亲生母亲疼爱她的太后,和她当成了哥哥的皇帝给抢走了。
当然她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对她的请求如此上心?”霍修问。
“因为我觉得她人不错。”
“不错?”
“唔。我觉得她很亲切。”霍明玉抬起头,脸上已经不如先前那般阴晦,“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她很熟悉,而这种熟悉感也使我并不排斥她,我想,也许跟她成为朋友,就可以找到答案吧?”
说到这儿她又看过来:“说起来,今日在庆云侯府,素姑娘在看到哥哥时,好像神色也很异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霍修双唇轻抿,目光深凝。
“以后她是我表嫂,那么大家都是亲戚,我也想跟她结交结交。”她的声音更加松快起来。
霍修没说什么,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书本上。
“侯爷。”
护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外头,躬身禀道:“三爷在正院里等候侯爷。”
霍修收回目光,深深看了霍明玉一眼之后,走了出去。
段疏在院子里与小厮们插科打诨。看到霍修走进来,他肃正身形弯腰道:“侯爷。”
霍修停在他面前:“我说过不用叫我‘侯爷’。”
段疏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习惯了。”说完他补了一句:“大哥。”
霍修跨步进门:“罗家那边探过了吗?”
“探过了。”段疏随后进屋,“罗家小子果然有点不对劲。码头出事那几日他不在京师,过后他的行踪也鬼鬼祟祟的,据说有好长时间没有出过门。”
霍修坐下的半途看了他一眼:“这么说甲衣十有八九在他手上?”
“那倒未必。”段疏摇头,“我找人试过他的功夫,虽然他武功路数与码头的人描述相符,但功夫却不见得有多好。那天夜里我也在船上,如果不是武功极高的人,不可能在我眼皮底下人得得了手。”
霍修面如平湖,看不出来情绪。
“对了,”段疏又接着说起来,“这个罗翌,有人看到他和庆云侯府的素姑娘有过好几次接触,而且还是码头出事之后才有的事。”
“赵素?”
霍修蓦然转过脸来。
“是啊。”
段疏也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是不是很意外?”
霍修:“他们为什么会有接触?”
“目前也不知道。”
霍修皱紧了眉头。
段疏觑着他:“就算他们有接触,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这反应也算不上吃惊,但对于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霍修来说,还是有些突兀。
霍修望着门外庭院,默坐了有片刻才说道:“这位素姑娘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段疏听完,豁然笑起来:“人家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岂是庸脂俗粉可比?”
说完见霍修还在自顾自沉吟,顿时察觉自己有可能想歪了,便说道:“她哪里引起了你的注意?”
霍修端起茶:“近日在庆云侯府,她为何会在见到我之后神情异常?”
段疏道:“你注意到了?”
霍修没说话。身为一个有多年经验的驻边将领,那点异样显然是不会逃过他的双眼。
“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是不是从前你们俩有过什么瓜葛?”段疏促狭地说。
霍修一眼横过来:“你口里说的这位是谁呢?你这张嘴这么没个遮拦?”
段疏噤声,顿时无声息了。
霍修把茶放回桌上,凝声道:“派人去查查,罗翌跟他有什么瓜葛?”
……
翌日下晌,赵素就收到了霍明玉遣人送来的传话,说是那本经书已经找到了,因为近两日霍家又有应酬,因此邀请她和程竺云隔日到府作客。
如此赵素更是放了心,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位郡主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由此也期待着这趟行程,打开与霍明玉交往的局面。
翌日在衙门里与程竺云商议好出行事宜不提。却说当她忙于衙门事务的时候,云想衣的差事就减去了许多。如今赵素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她这个女师除去每日批改作业,有时间便时常上街溜达,把听来的八卦拣有用的给赵素听。
近来城中关于长公主出征的戏码她已经看了不少,渐渐地也有了兴趣。这日在戏社里订了位子,与赵萦同往,刚坐下隔壁桌就有人为着假设长公主还在世,究竟该不该封爵而吵起来。
第331章 她竟然自卑?
因为戏还没开场,云想衣和赵萦也就嗑着瓜子当看客。
两方看起来都是经常混迹在茶肆酒楼的街坊,辩论起来头头是道。
以穿蓝衣服的瘦削文人为首的这一派,是维护礼教传统的,主要表达从古至今没有女子封王拜相的先例,如果长公主这样的也要封爵,那礼教就会乱套。
穿皂色衣衫的五短汉子却表示异性的将领都有世袭爵位,为何为国牺牲的长公主却不能得一个世袭的封号?如此身为皇家人岂不是还亏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蓝衫文人被怼得声音都拔高了,“当年打江山也是为了支持先帝,长公主是先帝的骨肉同胞,她为先帝创业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的付出也是天经地义!”
皂衫汉子冷哂起来:“长公主是先帝的骨肉同胞不假,但若她是个男子,即便是手无寸功,按礼制也会封个王爵。她是女子,封个公主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一个公主为国立了大功,一路过来与众多将领共赴生死,难道就不该行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