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罗睿也神情复杂地和与罗家人等前往伴驾,余下的人大多就是闺秀们了。
宋恬儿好像憋气了有好一会儿,脸色都渐渐红得不正常起来,而先前借着下棋指桑骂槐的那两个则脸色阴晴不定,看向赵素时那神情也不知道是惊疑还是惶恐。如果目光有形,那么赵素此刻脸上一定被戳成了肉浆!
“你怎么会跟皇上如此亲近?”
说话的是宋恬儿,还是这个沉不住气的傻子。
赵素还在琢磨皇帝临走前的那个眼神,猛一听到这句话,就瞥了她一眼:“没听皇上说我是御前侍卫吗?亲不亲近的,难道我还得向你交代?”
“你!”
宋甜儿被噎的咬牙切齿。
赵素也不管她了,连忙跟上队伍,到了前厅外。
罗家的前厅很宽敞,此时此刻应该也已经挤上了不少人。当然只限于有官身的,更多的人侯在门外面,包括罗夫人和两个女儿。所有人不得传召,是不得进入的。
赵素到了门下,只见四喜与梁瑛在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韩骏则带着侍卫在廊下一字排开,先前还热闹散漫的气氛,一下子威严起来了。
赵素看庆云侯和赵隅都不在,便站在庑廊下,朝四喜不停地投去目光。
四喜本来不想看她的,终于被她招来了目光,使眼色让她旁边说话。
赵素跟上去,到了拐角人少的地方就问:“皇上怎么突然来了?他什么时候回去?”
四喜扭头看了眼她,又扭头看了眼殿内:“你没看到今日这出行仪仗整得忒齐全呢?这怕是罗家宴不散,他就不会回去。”
赵素头大:“不是说朝上忙吗?”
“嗐,朝上哪天不忙啊?再说了,你都知道朝上忙,你不也还跑这儿来赴宴了么!”
赵素回不上话来了。
四喜这话里有话呀!
她探头往厅门口看了看,说道:“我这会儿能进去吗?”
四喜也跟着瞧了眼:“我去瞅瞅吧。”
厅内罗老太师与老夫人正式叩拜完毕,正在张罗招待皇帝。
皇帝道:“老太师不必拘礼。朕今日来此,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为老太君贺寿,若是过于拘泥礼节,反倒扫兴了,也失去了朕到临的本意。朕记得从前先帝到府时,就很随意,朕自然更不能越过先帝。叩拜完毕,尔等便可自行下去待客。”
作为先帝的老师,当年先帝到罗家来时的确就很随意,因此罗老太师也没有很客气,把人唤了进来拜见之后,就打发家人出去招待客人,并且张罗午间的宴席——皇帝既然来了,那这宴席规格肯定就不一样了。
老夫人出了厅门,刚交代下去,罗夫人就上来道:“皇上答应留下用膳了?”
老夫人看了眼天色,再看了眼庑廊下的侍卫,说道:“并未说留下来。但此时未说回銮,那定是会赏这个面的了,快去准备为是!”
“母亲!”罗夫人欲言又止。
老夫人沉气:“不管怎么样,御驾亲临,都是对罗家恩宠,快去办吧。”
罗夫人这才称了声是,折身离去。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赐这么个恩宠给罗家,然而还没等仔细回味这份喜悦,平地又起惊雷,皇帝居然大庭广众之下独独瞄中了一个本不该受重视的赵素,纵然她是御前侍卫,也只是个凑数的罢了,皇帝如此恩宠,怎么能让人心里不忐忑呢?
“母亲!”
刚刚把人打发下去,立在庑廊下出神,罗嫣如这时候也走了过来。“母亲,皇上与素姐儿是怎么回事?”
罗夫人望着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神色的她,说道:“你认为呢?”
罗嫣如半晌没有说话。
罗夫人道:“这么看来上回万寿节上,皇上众乐乐的心情怕是另有意味的了。我们都小看了庆云侯府。素姐儿先前所蒙受的恩宠有目共睹,如果她进了宫,那么这对庆云侯府来说是百利无害的。”
罗嫣如蹙眉:“可我看先前庆云侯的反应,不像是早就知情的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嫌靠山太多?”罗夫人叹气,“以素姐儿那样的人品,怎么可能受皇上如此青睐?这明显不合情理。庆云侯只有一个儿子,开枝散叶有限,若能哄得太后皇上立素姐儿为后,那赵家还用愁吗?
“早前外面就传靖南侯府那位小姐是被素姐儿给挤兑走的,这么看来,倒是有鼻子有眼了。”
罗嫣如又道:“可是我看素姐儿……也不像是有那份心计的样子。”
罗夫人望着她:“真正心计深的人,自然有办法掩盖心计。你只要想想,抚养素姐儿长大的赵府那位姨太太是什么下场,你也就该明白了。换句话说,一个能够提出让朝廷组建海政司这样建议的小姑娘,她能傻到哪里去呢?”
罗嫣如眉头微皱:“母亲怎知赵府的姨太太?”
罗夫人唇角扯了扯:“那人的儿子,与你哥哥是同僚,她自己家底颇丰,在街头开了间绸缎铺子,咱们新一季的衣裳料子,好巧不巧,就是在宁家那里采办的。”
罗嫣如道:“可我听说那姨太太是因为惦记着要做庆云侯夫人,又对素姐儿不好,才被侯爷赶走的。”
“怎么早不赶晚不赶,偏生素姐儿进宫当了侍卫就赶走了?”罗夫人深深望着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别把人想得太单纯。方才老太太说皇上留下来午宴呢,你过去那边,看看皇上会不会有什么传召?”
罗嫣如道:“我还去,合适吗?”
“你必须去。”罗夫人眉头凝结着忧色,“罗家能不能撑起来,就靠你们兄妹了。”


第237章 朕喜欢吃瓜?
四喜回到厅内,只见皇帝只留下了罗睿伴驾,其余人已经散去。
便走到皇帝旁侧,附耳轻声地把赵素求见的事儿给说了。
皇帝举茶看向罗睿:“你去门外候旨。”
罗睿便吸气躬身退了下去。
门外还是站着许多人,都是等着参见的。虽然罗老太师早已经代传过旨意,说是许大家自在行乐,但还是有许多人不肯离去,这其中不但有想要就近侍驾的大臣,还有今日应邀前来的女眷。
只有庆云侯父子在忙着逮赵素,一看到她自廊子那头走来,便二话不说地上去堵住了她!
赵素一个头变成两个头,越过他们看了看那边厢看过来的人们,她压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哥你去备个车,咱们先撤!”
“皇上都来了你想回去?”赵隅瞪她,“你不想当差了我们还想当呢!”
“不至于!”
赵素心虚不已,“咱们回去了他就消停了!”
一听这话父子俩更加惊悚起来:“你胆敢背地里对皇上如此不敬?!”
真是说多错多!
赵素余光见四喜又朝这边走来,立刻道:“回头再说!”
说完迎着四喜走上去。
“怎么说?”她问道。
“皇上让你进呢。”
赵素就不客气了。拂拂衣襟,大步进了厅中。
屋里只有皇帝,他在喝茶。
赵素趋近他:“皇上?”
皇帝从茶杯后头瞄了她一眼:“什么事?”
赵素抓了抓头发:“您怎么来了?您政事都忙完了?”
皇帝把杯子放下,望着她:“你不是当着差也过来相亲了么?”
“什么相亲,我就是过来吃个寿酒啊!我也是父命难违,没有办法。”
“巧了,我也是母命难违,要给我爹的师娘贺寿,还得把礼数做到位才走。”
“您是皇上,您要做什么礼数?!”赵素激动起来,“您快别闹了,现如今面子也给了,茶也吃了,您赶紧回銮吧!我回去给您做好吃的成么?”
他不回去她就也不能走,要是都不走,那指不定他还得弄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来!她得赶紧把他这尊活菩萨给撵回去呀!
“来都来了,走干嘛?”皇帝一点也不着急,手肘支着桌子,拈起一颗花生来望着她:“罗睿年纪有为,还长得一表人才,嫁过来你就是家世清贵的罗家的少奶奶,还不用上宫里给我当差了,你不去跟他处处,相互了解了解?”
赵素无语:“我就是个来凑数的,相什么亲?您快回銮吧,差不多得了。”
“也行。”皇帝点头,“你伴驾随朕一起回去。”
“我怎么能一起走呢?”赵素脖子一梗,“我要是随您走了,那我岂不更加说不清了都!”
皇帝斜眼将她一瞥:“你就这么想说清?”
“……”
皇帝把目光收回去,吃了那颗花生:“反正我要走,你就得跟我一起走。”
赵素望着他,已然无可奈何了。
半晌她道:“那您喜欢就在这儿待着吧!”
“你上哪儿去?”
赵素跨门回头:“给您弄吃的来行不行?!”
烦得他!
皇帝把身势收回去:“那快点回来。”
“我不回来了!”
“那我就下旨。”
赵素忍无可忍瞪了他一眼,走了!
皇帝心情颇好地捻开了第二颗花生。
罗嫣如到达厅外,再次与停留在院子里的女客说:“此处拥挤,恐惊扰御驾清静,还请大家移步园子里休憩消遣,那里凉快,也宽敞,稍候仆妇们会再送上新鲜瓜果前往给诸位解暑。”
六月天的正午,也着实有些热,加上侍卫们也都纷纷投来了凛冽的目光,大伙便顺势散了,没多会儿就恢复了清静。
罗嫣如转身接过丫鬟们手上的托盘,跟门下的四喜道:“奉祖母之命给皇上送来的茶点,还请世子放行。”
四喜伸手来接:“嫣姑娘有心,这等粗使,小的来做就行了。”
罗嫣如略顿,微笑道:“小时候我也常进宫,与皇上一处玩耍,如今虽不敢提起前事,但是公公莫非连我也信不过?又或是,不相信皇上是个英明君王,或许会被我一些雕虫小技所侵扰?”
四喜听得这话,目光定定看她片刻,就笑吟吟地把手收了回来:“既如此,那姑娘请。”
罗嫣如颌首,端着进了屋。
皇帝听得脚步声,说着话就转过了身:“这么快——”看到门下人影,那目光便顿住:“是你?”
罗嫣如停在门槛下行礼,眼见着他神色一点点收敛,抿着唇上前,勾首道:“臣女奉家母之命,前来给皇上敬献茶点。”
皇帝看向门口,然后收回目光:“四喜手瘫了?”
罗嫣如望着地下:“倒不关四喜公公的事,是臣女请求他放行的。”说完她把托盘放下来,盘子里吃的一碟一碟放桌上放,通身自如地道:“这些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臣女专挑拣了上好的送来,但愿皇上不弃。”
皇帝支额闭眼:“有心了。出去吧。”
罗嫣如望着他抿紧了双唇的他,并没有动。
皇帝眉头微蹙,把眼又睁了:“还不走?”
罗嫣如轻叹了一口气。“臣女若是出去了,回头便要被祖母责怪服侍不力。”
皇帝凤眼微凛:“你祖母打发你一个千金小姐来做服侍人的活?”
“旁人自是断不值得如此,但皇上是皇上。臣女能服侍皇上,是臣女的荣幸。”
皇帝听到这儿,便把目光定在了她脸上。
……
赵素转出了院子,坐在廊栏上,愁得连抓了几把头发。
抓完后坐半晌,回头往大厅方向看两眼,又还是站起来,往那边走了回去。
院子里的人已经散干净了。
赵素走到门下,还没开口,四喜就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厅内示意有人。
“谁在?”
四喜瞄着她:“您猜猜?”
赵素一愣,这哪儿猜得出来?
这当口屋里却传出说话声来了:“你知道朕爱吃瓜?”
“那日万寿节上,臣女留意到皇上和太后都好此物。——皇上,这甜瓜是拿冰镇过的,尚有五分凉,此时食用正好。”
这声音温柔清甜,但落在赵素耳里却像是打了道惊雷!


第238章 心里的人
听里面的声音,这是罗嫣如啊!
赵素两条腿忽然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忽然迈不开了!
她这才走开没多久,狗皇帝就把罗嫣如传过来说话了?
“赵侍卫,您不进去?”
四喜探脑袋问。
赵素瞅了他一眼:“你觉得这当口我进去合适吗?”
“那倒也是。”四喜拢手,“皇上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眼下天天这么多人递折子请奏立后,也该考虑了。偏巧又没有人接皇上的茬——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罗姑娘知书达礼,温柔贤慧,还能歌善舞,皇上既然来了,留下她说说话也是正常的。”
赵素倒被他弄噎住了。“你啥意思啊?皇上就突然这么着急立后了?”
“也不能说突然。毕竟有皇位要继承,子嗣是很重要的。这都已经弱冠了,也不早了。”
赵素觉得竟跟他聊不下去了。
她扒住门框边缘,往里头看了看。
罗嫣如还站在皇帝旁侧,俩人正说着什么,但是彼此的声音都不大,听不清说什么。
赵素指甲插进了木板缝,半晌后把目光收回来。
默声又站了片刻,然后她快步下了阶梯,朝着院门外走去了。
四喜出声想唤住她,也明显没来得及。
屋里,罗嫣如把手里的瓜举到了皇帝面前。
家境优渥,父辈博学多识,家里往来的都是名士鸿儒,自幼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气质神韵自然是超尘脱俗的。不然满京城的权贵也不会不约而同地看好她入宫为后。即便是在这样情境下,是以自荐前来当女使的身份出现,她的举动也并不显得多谄媚。
皇帝把目光从她手里的帕子上移开:“朕记得你哥哥上届进士名次还不错。”
罗嫣如微顿,颌首道:“皇上好记心,家兄名列第十九名。”
皇帝伸手端了还剩一半的茶在手:“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年纪轻轻已凭科举进了六部观政,可见罗家栽培子弟还是有一套。何以对待家里的小姐却这般随意?十几年的悉心栽培,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侍候男人?”
罗嫣如脸上肉眼可见地浮出了红色。她抿唇望着地下:“身为罗家女,自小就蒙受家中照拂,成就到如今或有几分价值,全赖家族所赐,便是为了家族牺牲,那也是应该的。何况,能够御前侍奉,这是臣女的荣耀。”
皇帝嘴角有了微哂:“你当真这么觉得?”
罗嫣如赧色更深,紧闭起了双唇。
皇帝垂眼,把杯盖揭开,说道:“如果是,那你们罗家的家风就堪忧了。男女除了性别不同,在世间发挥的作用不同,本质应该没有什么差别才是。你家里多方栽培你,令你才名在外,却以你为扶持家族的器物,一则说明罗家寡情,二则说明你纵然书读得多,却依旧愚昧。
“念在你祖父为先帝操劳多年,朕倒希望近日你这些表现只是出于你自己犯糊涂。你年纪小,脑子还没有长明白,觉得从朕这里能找到什么希望,所以才做了些傻事。你今日惊扰圣安的事,朕就不追究了。出去吧。”
皇帝说到末尾,本就显凉薄的凤眼里更加浮现出了寒凉的光。
罗嫣如脸红到了脖子根,如她这样的出身,长到这么大是不会有机会听到这样犀利的话的。但这已经不只是犀利了,而且等于把她的路给堵死。
她绞着双手,随后提着裙摆跪下来:“臣女蒲柳之姿,今日却不自量力地前来污皇上圣眼,实属有罪,但臣女乃是发自内仰慕皇上,不过也是因为男未婚女未嫁,想着便是行止主动些,也不曾碍着旁人什么,臣女当真只是表达一下孺慕之思,并非存着其余邪念!倘若皇上心有所属,臣女绝不会再存有一丝非份之想!”
她的语气是急促的,目光是炽烈的,比起余青萍那会儿的卑微,她的态度更坦然而有底气。
皇帝脸色一分分地凝结:“那还真让你说中了,朕心里确实有了人。”
罗嫣如微怔。
皇帝把盘子里一颗花生放在指间捻来又捻去:“虽然朕不必理会你,但是你提到她,朕心情却依然很愉悦,所以不妨回答一下你。”
罗嫣如好片刻未能说话。抬起的双眼里,那股炽烈已经没有了。
“你应该跟阿愚好好学学。”皇帝道,“朕所见过的闺秀至今还没有谁脑子有她那么明白。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谁的附属,她的退让也好,贪生怕死也好,委屈求全也好,全都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世界。她不会武功,连笔字都写得横七竖八,也没什么经世治国的雄才大略,但朕跟她在一起,又觉得势均力敌。因为,她从来只把朕当成一个普通人。她在朕面前,没有那种天然的唯唯喏喏。
“自古君王都是孤家寡人,有个能让你自己,又能交心的人,当然也就值得珍惜了。”
说完他又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一方绣着竹纹的绢子上:“像谁值得真心对待,谁又在说谎,利用朕,朕还是辩别得出来的。”
罗嫣如脸色一白……
“你这方帕子已经不新了,上面绣的不是女子用的图案。你离京的时候还小,朕与你交集也不多,而且也从来不曾过份喜欢竹子。所以这绣着竹子的帕子,肯定不是指的朕,而是别的男子。你并没有仰慕朕,朕要是猜得没错,你近来各种奇怪动作,应是受你家里逼迫吧?”
罗嫣如腰背僵直,脸色也更白了。
皇帝拿扇子勾起她垂下来的帕子,目光寒凉地望着上方的图案:“心里有了人,还拿着帕子来朕面前扮‘孺慕之思’,你这是压根没看上朕,等着朕找到你的破绽,还是摆明了把朕当傻子,没把朕放在眼里?”
罗嫣如颤抖了一下,胸口也起伏起来了。
“臣女,臣女……”
“滚!”
声量并不显得多高的一声厉喝,把一切狡辩都止住了!
罗嫣如喘气如拉风箱,抖瑟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退了。


第239章 别热着了
四喜在门下守着,既不能走,也不能进去,好容易等到罗嫣如出来,对着脚步凌乱的她的背影看了一阵,他即刻走进门:“皇上,方才素姑娘她来过了!”
皇帝咽了口茶,深沉气道:“人呢?”
“……好像往园子那边去了。”
皇帝望着外头,有好半会儿没说话。
许久后他才开口:“这宴什么时候散?”
“还请了戏班子来呢……估摸也得晚饭后。”
四喜只觉这厅里凉嗖嗖地,回话也不由得拿捏起分寸来了。
皇帝又默了有片刻,然后垂眼,把手里骨扇伸过去道:“把这个送过去给她。告诉她,太阳大,别热着了。再去传旨韩骏,启驾回宫。”
“……是!”
四喜接了扇子,火速地出了门。
……
狗皇帝还单身,这么多年身边也没听说有多少绯闻,只有个余青萍,最后还确定他们之间没腿,眼下朝上朝下全催他大婚,眼下碰上罗家小姐这样才貌双全又温柔可亲的千金小姐对他有意思,多么正常!
再说这是在罗家,罗嫣如作为东道主,前往招待招待也不是没道理,他们俩在厅内聊个天,再合情理不过了!
赵素出来的路上一门心思地这么想着,但是心里还是有块阴云,压在顶上挥也挥不散。
她也想说服自己,狗皇帝跟别的女人私下独处是正常的,可是脑子里浮出来的却全是他跟自己在一起时的画面。
她被陆太后关在长乐宫时他跑过来送吃的给她,为了放她出去,向陆太后妥协,任用了方青雪进礼部。
他亲手逮到她跟伍修平打架,他劝说不行便把何纵恶心了回去。
她跟裴湛放纸鸢,他追到河堤来,虽然装了个逼就走,但也把裴湛给带走了。
她跟何婉瑜起争执,故意蹭伤手肘骗他,他虽然罚了她,但他亲手帮她上了药,还去慈宁宫替她出了头。
他还跑去沧州,住在她隔壁,跟她月下散步吹河风,为了哄她,包了小船,自己当小倌给她吹曲子……
她送大家都送的鸡血石给他当生日礼物他不高兴,她做了个不值钱的纸鸢,他开心得藏也藏不住。
她在宫宴上被余青萍挤兑,他二话不说纡尊降贵给她当乐师。
她偷窥他和余青萍说话他也没把她怎么。
她为了裴湛被调的事去找他,他激动到口不择言要给她赐婚。
刚才她劝他走的时候,他还说:你就那么想说清?
……这些明明都充满了暖昧意味,绝不是一个正常皇帝该对侍卫做的,也不是一个正常男人会对一个女人的态度,她不回应不代表她不知道!
他明明就是各种在暗示她,但他却还是给了罗嫣如机会,上回宫宴上,罗家姐妹那么主动想表现自己,也明摆着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却还是不当一回事!
……果然狗皇帝就是狗皇帝!
封建地主就是封建地主!
再英明再肯接纳新事物,他骨子里也是一个不把专一两个字当回事的专权的家伙!
他来者不拒,他骨子里的劣根性根本不可能剔除!
而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在心里骂得太用力,赵素眼眶都有些刺疼了。
她在假山石上坐下来,狠狠扯了把身旁的草。
“姑娘!”
云想衣和花想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您去哪儿了?让我们好找!”
“我没事。”赵素拂了下头发,“又丢不了,你们满头大汗的做什么。”
“哟,这不是素姐儿吗?怎么拉着个脸坐在这儿?刚才不是还风头挺劲的么?”
路那头传来尖酸的声音,赵素抬头,只见先前她离开皇帝时还留在院子里的两个闺秀正朝她走过来,一看还正是宋恬儿和程惜云,俩人脸上带着笑,但声音听着却格外刺耳了。
“难道是罗姑娘去前面侍候皇上了,你就被打发走了?”
估摸了一下时间,也猜得到这些人亲眼看到了罗嫣如进皇帝的屋。这下子,只怕整个罗府的客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吧。
赵素很想像平时一样驳斥她们几句,但此时此刻她心里乱成了烂泥,她们虽然说得刻薄,事实上却也差不多是这样——皇帝先前还在人前阿愚阿愚地喊着她呢,这一转眼,就跟罗嫣如一块儿呆屋里了!
君子慎独他不懂吗?
避嫌他不懂吗?
男人不能随便给心机女人机会他不懂吗?
赵素默不作声,怔怔地望着地下。
宋恬儿冷笑:“皇上是谁?那是注定要三宫六院的,便是对你看重点,那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罗姑娘这样的千金,那才做得到母仪天下,别做那白日梦了!”
云想衣和花想容都气得黑了脸,但身份差距在那儿,这种场合她们说了话反而招黑。
赵素定坐片刻,终于站起来:“那改日罗姑娘接了立后圣旨,别忘了及时告诉我,我来给她道个贺!不过她要是没母仪天下成功,你们这般在外编排她,回头她和罗家下得来台?
“什么仇什么怨?人家好心请你来逛园子,这么跟人家过不去,要把人家闺誉也给损了?”
宋程俩人顿住,而后瞬间变了脸色。
“素姑娘!”
还没等她们俩说出点什么来,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呼唤。
赵素抬头,只见四喜拿着扇子立在三步外,目光颇不客气地在宋恬儿脸上扫了两轮,而后走到赵素面前,那神态和语气就像是翻书一样,一下子就亲近和霭起来了:“姑娘走得可真快,小的话没说完您就不见人影了。
“——呶,这是皇上命小的给姑娘送来的扇子,时下天热,皇上特嘱小的叮嘱姑娘,别热着了。这扇子就给姑娘拿着。”
说罢他便双手把骨扇奉上。
宋恬儿瞬时色变,攥紧双手与程惜云互视了一眼。
赵素也怔住未动,狗皇帝温香软玉在侧,还惦记给她送扇子?
她没接。“这是公公的主意吧?”
四喜正色:“小的岂敢假传圣旨?
“罗姑娘擅自进屋,皇上看在罗老太师于国有功的份上,才没计较她惊扰圣驾之罪呢!皇上把她打发走后就传小的给姑娘送扇子来了。
“皇上这会儿已经启驾回宫了,说姑娘爱玩就多玩玩儿罢,只是记得避暑,这要是太阳底下着了暑气,小的可得提头去见皇上了!”


第240章 夜色深沉
宋程二人把四喜说这话时的每个气息都给听清楚了!
四喜是皇帝近侍,几乎皇帝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平时巴结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还不见得搭理,但此刻他不但对赵素毕恭毕敬,而且还说出来了这么一番让人胆破心惊的话,他说的可是皇上亲赐扇子给赵素遮荫!而且还说罗嫣如惊扰了圣驾,皇上看在老太师的面上才没治她的罪!
她们都猜错了!
太阳底下扑通两响,她们跪了下来!
即便贵如尚书府的小姐,将军府的闺秀,她们也抵不住这一刻的心慌!
哪怕是事实太让人惊讶得掉下巴,如今朝上请奏立后的呼声如此之大,皇帝却独宠赵素一人,这什么意思,还用再多说吗?
赵素目光扫过她们,接了这骨扇,的确是皇帝平时不离手的那一把。如果不是他下旨,旁人是不敢这么做。
心里那片阴云化作了潮涌。
他是个皇帝,事实若不是如四喜所说的这般,倒也不必巴巴让四喜借着送把扇子来解释。
即便就是如那般,他其实也不必解释。
他是皇帝,天然就站在了理由充分的一方。
“他回去了?”她说道。
“是,已经启驾了,小的这就也要走了。”
赵素点头:“那公公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