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姑父手上还拿着最后一个大包子,他刚刚对大娃的手艺连声称赞,甚至觉得大娃的厨艺已经比得上国营饭店的厨师了。
他长长叹声气:“哎,也就是现在这个世道不能做买卖,要不像大娃这种手艺,支个摊子都能养活一家老小。”
大娃被姑父夸得心情都好了许多,只是强子姑父嘴巴念念叨叨的,一旁有些心烦意乱的宋宁玉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要说大娃几人近乡情更切,其实宋宁玉更是这样。
她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如今还真有点不敢踏上回家的班车。
回到宋家庄,总共得转三次班车。
一次是从平和县到达安省与河省的交汇处,也就是当初宋禾他们四人逃荒时路过的石门县。
宋禾坐在班车上,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不禁想起石门县那个小小的后山村。
十几年过去了,后山村的人在最困难的时期给了他们队伍里的人几块红薯一条活路,又尽最大力去招待他们,这事儿宋禾记得很紧。
班车十分拥挤,宋禾她们几个人多,又有强子姑父在前头开路,她们这才能抢到位置,虽然这个位置在最后一排。
然而最后一排五个位置足足坐了九个人!
小妹基本上都是坐在宋禾腿上,还有一个小男孩是坐在强子姑父腿上。小男孩的爹就坐在一旁,他爹腿上坐着他妈。
那对夫妻十分不好意思,连忙跟强子道歉。
强子笑着掂量了这男孩子两下,摆摆手道:“不碍事,都没我儿子重。我们乡下人,干惯了农活这点重量真不算啥。”
旁边有几个同样来自乡下的人就和强子姑父聊了起来。
有人就问:“大兄弟你这是一大家子人?”
强子姑父也大声道:“可不是吗,这些都是我侄子侄女,带我媳妇和几个侄子侄女回娘家一趟。”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就晓得了,这是内侄子和内侄女呢。
也是奇了怪了,内侄儿咋会在姑姑家待着?而且这还三四个呢!
这种事儿一听就有隐情,不过也是人家的家事,一般人都不会去问,万一戳到人家的伤心事咋办?
于是旁边人话题一拐,又开始问强子姑父一行人来自哪个公社,公社里情况咋样,地里头庄稼产量咋样。
一听说是河西公社的,车子上不少人便开始向强子姑父打听河西公社的竹荪。
不少人唉声叹气地发出感慨与羡慕:“河西公社好啊。别说平和县,就是咱们整个源阳市境内能比得上河西公社的公社都没几个。”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也听说过河西公社的名头。听闻一年下来,光是队里分到的钱就能比得上城里的工人。
城里还有许多工人得一家四五口住在一个单间里呢,可乡下院子大,住起来又宽敞又舒服。而且还能养鸡养鸭自个儿种菜,又比城里省钱。
所以说综合比较一下,河西公社社员们的生活水平,竟然还高于城里的工人!
半车子的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有说自家公社今年年都过不好,不少人在地里庄稼都收上来之后,还得去地里翻翻那些没人要的红薯。
有说自己邻居好几年都没买衣服了的。说他邻居家里头四五个孩子只有一条冬裤,那裤子的易磨处,都磨得快剩一层布料了都!
当下不仅缺粮食,这些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也匮乏得很。
小妹从上车后就皱着一个眉头,似乎难以忍受车里的环境。可这会儿听着这些人的话,眉头渐渐松开来。
她难以想象,兄弟姐妹四五个就一条冬棉裤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同乡人哀叹道:“今天老大穿着裤子出门,明天就轮老二出门了呗。只有一条裤子那能咋办?有些人家连一条裤子都没有,一整个冬天都得躲在被窝里。”
车上这会儿人挤人,正摇摇晃晃的往石门县上行驶而去。
不少乘客听到这番话都沉默了。
小妹悄悄伏在宋禾耳边,轻声问:“姐姐,真的有人家是这样的吗?”
宋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宋家庄以前也是这样的。”
记忆里,宋家庄真有这种现象。
她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的大娃和米宝都听到了。
三个孩子不禁看向宋宁玉。
宋宁玉透过窗户,遥望远处青山,似乎在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轻轻点头:“我记得是好久之前了,有户人家里生个八个娃。过年的几天,今天给这个孩子碗里舀了米汤,明天就给他舀一些米粒。吃得最多的还是地瓜,那地瓜和咱们现在的地瓜可不一样,再叫你们几个吃,应该都吃不下去。”
她在河西公社的待久了,猛地回想起从前的事儿,都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大娃三人有些触动,原来河西公社之外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第102章 到达宋家庄
一条山路蜿蜒崎岖, 沿着山腰爬行而上。
自从进入石门县境内后,宋宁玉便和宋禾调换了位置,坐到靠窗边上, 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远嫁他乡的宋宁玉这几十年来只在梦中见过回家的路, 无数次梦醒时泪流满面。躺在床上再回想梦中的回家路时,回家的路已经一片模糊。
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爹娘。
爹娘其实是个十分拧巴的人, 宋宁玉有时气爹娘总是对弟弟最好,气他们有三个蛋, 却愿意给哥哥吃两个而不是一人一个半。
可她却又记得有次她生病时, 是她爹背着她一路跑到公社去。
那是个晚上, 宋宁玉发了高烧, 而宋家庄因为太偏僻了, 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
她爹就背着她一路跑, 鞋子破底了,散开了,他就把鞋子扔了赤脚继续跑。
最后她烧退了病好了,可她爹的脚还没结痂。那时还正巧碰上农忙, 爹的脚底刚好点就又磨破,刚止血就又出血。
宋宁玉小时候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到她嫁到这河西公社来之后, 两三年再没见到家人后, 就突然想起了这回事儿。
爹脚底下的新痕旧疤, 好几条都是因为她才有的。
还有她娘,许多人都说她娘惦记着她大伯给她的钱。
是吗?也确实是。
宋宁玉还记得娘来问她愿不愿意把钱拿些给她, 宋宁玉当时摇了摇头,她娘就骂她白眼狼。
但是她也记得在出嫁前一天晚上, 她娘这个半辈子没流过眼泪的人在她房间里红了眼流了泪。
宋宁玉当时被吓到了, 连忙掏出钱来给她娘, 可她娘却也不要。
她娘不会说好听的话,跟人说话老是凶巴巴的,外头的人都以为她娘在家里把她当长工使。
但宋宁玉想了想,她还真不是长工。至少每次的三个鸡蛋,哥哥吃两个,她吃一个,爹娘没得吃。
她爹娘应该才是家里的长工。
宋宁玉眼眶蓦地红了,怕被人看到赶紧斜过身子,看着远处青山、周围农田慢慢平复心情。
但只要一想到藏在衣服里,挂在脖子上的大金项链,那个娘在她出嫁的前天晚上给她戴的金项链,宋宁玉就再也忍不住,眼泪默然地掉了下来。
这项链是她奶奶给她娘的,她娘宝贝得很,每天睡觉前都得拿出来擦擦。
宋宁玉万万没想到她娘会不要她的钱,还把这个项链给了她。
有些事,是当了娘后才晓得的。
她原先可恨她娘了,凭啥她就只能吃一个蛋?可来了这李家村后,最想的还是她娘。
在自己家,有三个鸡蛋她能吃一个。在李家村,有三个鸡蛋得老人先吃,老人不吃就剩着给小孩吃。
她娘有时骂她白眼狼,有时又一直说让她对自己好一点,往后尽量想着自己。又说在李家村过不了就回家来,让弟弟去接她,不要委屈自己,家里总有她一口饭吃,一间房住。
所以宋宁玉觉得她爹娘拧巴,而她也觉得自己随了爹娘,也有了这股拧巴劲儿。
从前被娘骂的时候,下定决心想着以后嫁得远远的,再也不想她不见她。
可她后悔啊,真的后悔……
离河省越近,她就越后悔。
班车行驶了几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半发车,一直到现在太阳晒到车身上,四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小妹有点饿,她时不时能闻到包里传来的葱饼香味。香味儿似乎像一根飘动的线一样,萦绕在她的鼻尖上,令肚子叫的越发嚣张。
但是刚听完车上人的对话后,她就有点儿不敢吃了。
她记得自己逃荒那段时间都吃了些什么。
吃野菜、吃树叶子、吃芦苇根……
只是她没想到,如今还有许多人得靠野菜充饥。一年十二个月中,总有一两个青黄不接的月份,这些月份只能每天吃野菜。
小妹心中震撼极大。
她不禁想到,在夜晚仰望天空,想着冲出地球,探索神秘的宇宙时,脚下这片大地也同样重要。
*
一样肚子饿的还有大娃与米宝。
这些对话他们听了真的有些心酸,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而世上还有无数的人在承受着苦难。
至今依旧有人吃野菜充饥,有人用报纸和芦花填充衣服。
所以,一种莫名的羞愧心理,让他们不能把这饼拿出来。因为他们觉得这时候拿出精细粮食做的饼出来,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儿。
可是,在听的时候他们也在思考,这种情况得怎么改变?怎么才能好转?
大娃和米宝兄弟两人在这会儿思维居然同步了。
他们觉得公社社员想要富裕,就得因地制宜发展社员的副业。
种田能种出多少钱?
根本种不出多少钱。
米宝忍不住想到历史上的一些事儿。
从前国家地主多,这些地主掌握了一定的土地资源,而他们手下的佃农,其实就是农民。
农民受剥削,劳动成果被地主榨干。可是地主榨干的东西依旧是米面粮食。
他们相对而言,比佃农们过得更好些。若是没有商品流通,那么他们也只是达到温饱水平,完全达不到物质丰富的水准。
只有等到商业发展后,地主们手上余粮能换钱了,他们就渐渐成为资本。
也就是说,只有商品流通,只有将钱活动起来,钱才会生钱。
当下商品限制购买,主要还是产量不够,商品太少的原因。
再有就是当下的交通也限制了社员们的致富之路。
都说要想富先修路。
穷苦的地方大多在偏僻山村,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交易成本太高了。
还有就是出门必须得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你还要有足够的钱票,要不然当地很可能会以你是“流窜分子”而被遣送回原地。
这种种现象利于物品流通商业发展吗?
很显然,不利于。
米宝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他手指不停在腿上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出纸笔来将脑袋突然出现的想法给记录下来。
他想得入神,甚至还有点激动。
然而此刻,大娃去突然疑惑来了一句:“米宝你敲着我的腿干嘛,是想去上厕所吗?”
大娃低头看着米宝那两根不断敲动的手指,实在是纳闷得紧。
米宝无语:“我……”
强子姑父急忙打断米宝的话:“咱米宝要上厕所啦?再忍一忍,忍忍车就到站了。”
米宝无奈:“我没……”
宋宁玉也稍稍站起身,看了一下车子前方的路,然后放心对米宝道:“憋一下,真的快到了,我瞅着应该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米宝:“……”他真没想上厕所!
宋禾憋着笑,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
宋宁玉对回家的路记得十分熟悉,果然只过了十分钟出头,行驶了四个多小时的班车,就稳稳地停在了石门县的汽车站中。
一行人搬着行李下车,站在车站门口,认真地看了一圈这个石门县。
宋禾记忆中也有点忘了当年石门县的模样,可总记得当年的石门县是没有如今这么繁华的。
瞧瞧这道路两旁的三层高楼,还有时不时就擦肩而过的自行车,以及那人满为患的供销社……最重要的是,每个人脸上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瞧着都生机勃勃的。
宋宁玉面上带着一些惊喜:“我都好久没来过石门县了,原来石门县也发展的这么好。”
路过的一个大爷笑了:“这是打哪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班车,“打平和县来的?那我们石门县发展还是比不过你们平和县。”
宋宁玉笑笑:“可是石门县和十多年前相比,真的好了非常多。”
那大爷面带骄傲地挺直腰板:“那可不,我们县最近几年大力搞建设,和隔壁安省的路修起来了,没两年县里就大变样。”
大爷对于自己家乡的改变十分自豪,就在宋禾一行人等车之时,他干脆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和宋禾几人讲着石门县的发展史。
米宝被大娃压着去上了下厕所,回来后就坐在那大爷旁边,听得十分认真。
大娃倒是对石门县供销社里头卖的苹果十分感兴趣。
他掏钱买了几个,然后急匆匆赶回车站。
“哎呦娘嘞,你们要去河省,这个苹果就是河省多,从河省那里运来的!”这大爷被逗笑了,指着那个苹果大声说道。
大娃憨笑:“没关系,就是买来路上吃,尝尝味道咋样。”
“这味道好嘞!”大爷认真介绍,“好像是叫什么、什么灵宝苹果,可香了!而且你买去放两三个月都没关系,吃着那汁水还是多。”
大娃把苹果分给众人,然后“咔嚓”一声,咬了一口,不禁点点头:“吃着有味道,酸酸甜甜的。”
那大爷嘿的一声笑了:“是吧,我说的没错吧!这苹果闻着就香了些。”
一旁米宝有些触动,慢慢咬着苹果,心里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她们一行人坐上第二趟班车,前往河省的紫山市时,他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思绪当中。
都说乡下方言十里不同音。
当时他们坐第一趟班车时,车上基本都是平和县的,大家说话即使口音有差异,当依旧能够听得出来,也能够对话。
可坐上第二趟班车后,车上更多的是石门县的人。这些人不和刚刚那个大爷一样说普通话,他们就压根听不懂车上这些人的对话。
米宝和大娃又开始观察了,这趟车上载着不少梨。不但车厢上有,就连班车顶上也有。
米宝忍不住好奇问:“叔,您这是哪里产的梨?”
有个裹了一个大衣的汉子笑得露出洁白牙齿:“这是我们砀山酥梨,拉去隔壁紫山市的。”
“拉去干啥?”米宝不解,这时候也不能自由买卖啊。
那汉子把梨拿出一个放怀里温一下,解释道:“这是我们公社拿去卖给厂里的,先挑一些给人家看看,后头还有呢。”
米宝点点头表示懂了,这也是他们公社做生意的模式。
他肯定道:“您这梨得是附近最好的吧?”
汉子眉毛一挑:“那可不吗?砀山酥梨当年皇帝老儿的贡品。现在嘿,咱们普通人也能吃得起。”
米宝多看两眼,夸张道:“确实不错。”
其实打出一个地方的名片特别重要,从灵宝苹果,到砀山酥梨,一个地方一定要有自己的品牌。米宝又牢牢记下这点。
随着距离的慢慢靠近,他们一行人开始紧张起来。
要说不怎么紧张的,那就只有宋禾和强子姑父了吧。
不过宋禾为了不显突兀,在进入紫山市的范围后,整个人也沉默不少。
班车不是从当年他们逃荒的那条路走的,而是先来到紫山市,然后再换一次车,从紫山市到红棉县。
宋家庄就在红棉县境内。
不过到达紫山市后,天色已经暗了。
她们一行人找到一个旅社住下,总共开了三间房,刚好两人一间。
睡觉之前,宋宁玉来到宋禾和小妹的房间中。她似乎有点疲惫,情绪也有点低落。
大冬天的,她披着一个毯子坐在床上,帮宋禾把头发顺到她耳后,欣慰道:“你爹娘看到你们姐弟几个是现在这样,应该会很高兴。”
当年小禾姐弟几个刚来时,全部瘦得都跟竹竿一样,身上半点肉都没有,就想捏捏他们的脸都觉得费劲。
宋宁玉一度害怕几个孩子出什么意外,直到几个小孩开始长肉后,她才渐渐放下心。
只是后来,她又担心几个小孩在李家村的生活问题。
小禾要强,也不知道哥嫂怎么教的,小禾的性格是真的硬。别看她平时很好说话,可她决定好的事儿你就是再说也没用。
而且,当初宋宁玉总觉得小禾不太和她亲近。
平常对她这个姑姑确实亲热,但是她若给小禾什么东西,小禾之后必定会送个更好的回来。
太客气了,客气到宋宁玉以为小禾是要和她疏远。
这种情况直到小禾姐弟四人去了公社之后才好不少,宋宁玉也没想通为何会是这样。想来想去,觉得小禾这孩子应该是个心里就内向的人。她得跟你处熟了,才会不跟你客气。
此刻宋禾不知道宋宁玉心里想了这么多东西。其实她也只是不喜欢受人恩惠罢了,除了自己的爹妈外,但凡从别人那里拿了什么,她就会想要还给人家什么。
等到她们姐弟四人去公社后,宋禾觉得受的恩惠少了,自己也有能力回报一些给姑姑家,这才慢慢打心里亲密起来。
宋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个什么毛病。
宋宁玉又看了看小妹,眼泪一个没忍住就涌了出来。
当初小妹多小啊,站着瘦瘦巴巴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能把脸给盖上。
她现在那儿,竟然都比大妞小上一大圈。
可现在小妹养得多好,又好看又机灵,读书还一直是头一名。
宋宁玉特别希望爹娘哥嫂们还在,能看看几个孩子如今都长成啥样。
她忍下眼泪,笑笑道:“瞧我,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现在过来就是想说说明儿的事。”
宋宁玉认真道:“等你爷奶两个人入土了,这钱就我来出。”
宋禾嘴巴动了动,还是点点头。
姑姑手上有钱,而且她才是亲闺女,她这是想给爹娘再尽一次孝。
从前因为她没看爹娘最后一眼,爹娘就去世的事情,姑姑在把她们安顿好后就大病一场。那段日子姑姑憔悴许多,养了许久才把身体给养了回来。
宋宁玉怕宋禾不懂,又跟宋禾说了一些下葬的流程和忌讳。她整个人都仿佛垮下来,有气无力道:“我明儿也跟大娃和米宝说说。”
宋禾赶紧点点头:“姑你要不要回去先睡觉了?”
她现在看姑姑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好像体内在憋着什么负面能量一样。
宋宁玉长长“唉”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
她的背影是有点孤独的,宋禾莫名觉得。
忽然地,她就想起曾经姑姑抱着她哭,不停说自己没爹了没娘了的话。
这种孤独感宋禾曾经也有过,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时代,爸妈都在另一个时空中。
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游离飘荡。这种情绪调节好几年才调节好,因为她相信她爸妈还生活得好好的,他们会记得她。她即使没在那个时空,可那个时空自然有人爱她。
但姑姑的父母是真真切切走了,她没了父母的牵挂,就仿佛没了根一样。
小妹睡觉时抱着宋禾的手,黑暗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窗户透进来的几丝光照在她眼睛上,似得她眼睛黑亮黑亮的。
突然间,小妹把头埋在宋禾手臂上,蹭蹭说道:“姐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真的。”
她觉得姑姑太伤心了,明明没哭,可回到家乡后她却一直在伤心的情绪中。
小妹记得父母,却忘了父母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她目前有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
她压根无法想象若是姐姐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小妹觉得,若是姐姐能长命百岁就好了。只要姐姐能够健康平安,她可以用一切去换。
房间寂静,只有小妹轻微的抽泣声。
宋禾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这话她听了应该很感动的对叭?
但是呢,她现在就满头的黑线!
都是啥跟啥,她才二十几岁,这么年轻,咋就跟要七老八十的一样?
宋禾:“……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她心想小妹你少说两句,她没准还能多活几天。
*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六人一起坐上去往红棉县的车。
从紫山市到红棉县,车子大概得行驶一个上午的时间。
宋禾心想难怪姑姑以前压根没空回家。就这么一来一回,至少得去了三四天的功夫。
更别提以前交通还没这么发达,听姑姑昨儿说,从前从红棉县到紫山镇是坐马车的。这个坐马车至少得坐一个白天的时间,有可能一个白天还到达不了。
那个年代,姑姑嫁到李家村,虽然李家村只在隔壁省,但真的算是远嫁了。
越是靠近红棉县,宋宁玉包括几个小孩似乎就越激动。
要不是司机一直强调不能把头伸出去,他们恐怕都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出去了。
到达红棉县后,宋禾脑袋中荷花关于红棉县的记忆开始慢慢苏醒。
荷花姑娘从小到大只来过一次县城,还是跟着奶奶一起来的。
宋禾此刻认真地看了一眼红棉县,发现红棉县百姓的生活水平选选不及石门县,更别说平和县了。
红棉县的地理位置和其他县城比起来较为偏僻,周围有高山环绕。米宝觉得如果不重新修一条可以缩短时间到紫山市的路,这个县城可能就不好盘活。
“走啦!”宋禾拉扯着米宝,“还在看啥呢?”
米宝神秘莫测道:“我在规划。”
宋禾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走你的路去,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规划。”
啥孩子啊这是,还规划。
宋宁玉对于县上的各个风景目不暇接,拉着小妹和大娃说她当年在哪个地方干了什么事儿。
逛了有十几分钟后,他们就把这红棉县城大概逛完了,然后找到驴车坐上去。
你以为坐上驴车就可以了吗?
不对,驴车只能去公社。公社去往宋家庄的路,才是最难走的一段路。
不过驴车晃晃悠悠到达公社后,天又黑了。
他们拿着介绍信在公社住一晚,等到第二日,公社队长好心安排人赶着驴车去往宋家庄。
一座座大山高耸入云端,那个曾经全村子人往外逃离的宋家庄,就藏于这几座山间之中。
两天过去,她们终于到达宋家庄。


第103章 故人相见
大山之间, 唯有一条弯曲的盘山小路能够进入宋家庄。
赶驴车的大爷也姓宋,他感慨道:“从前这条路连驴车都过不去,只有人能走过。还得小心这旁边的山林草丛里有没有一条蛇钻出来。”
他们公社本就偏僻, 而宋家庄更是偏僻。它四面都是山, 周围村庄的人都喊宋家庄是山沟中的山沟。
不过这几座大山中,并不是只有宋家庄一个村庄。宋家庄隔壁还有一个村子, 叫竹庄。
宋禾的姥姥家,也就是米宝的家, 就在竹庄当中。
从前没什么人愿意把姑娘嫁到这两个偏僻的村子里, 直到这里修了路后, 这种情况才改善许多。
只是旁人嫌弃的山沟村庄, 如今却是宋宁玉日思夜想的故乡。
她急迫地望着能看到的一切风景, 眼睛都不舍得眨, 仿佛要把今日所见,全部牢牢记于心中。
驴车沿着道路慢慢靠近宋家庄。
宋宁玉突然眼睛一红,手指指向一个山包颤抖呢喃:“大伯就埋在那里。”
她的声音很轻,宋禾几人先是一怔, 而后才反应过来。
驴车在行驶着,宋宁玉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座小山头。
宋禾紧紧抓着她的手道:“咱们今天商量完事儿后, 就去找人把大爷爷的墓修一修。”
宋宁玉不停点头, 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应该的, 应该的。”
其实一行人中,除了宋宁玉外, 所有人对宋家庄都很陌生。
强子姑父只来过一次,早忘了宋家庄的模样。
而宋禾虽然记得, 却只有记忆没有感情。
三个小孩中大娃和米宝连记忆也没有, 甚至小妹也把这个故乡大致给忘了。她能够记得小时候发生的许多事, 却不太记得宋家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