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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张了张唇,再轻咬一下,终是慢慢垂下眼睛,低声:“那个放妾书……”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记得放妾书。
江厌辞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微微加大了力度,细釉的茶盏悄悄出现一道裂缝。
“写好了,在书房。”江厌辞沉声。
月皊轻轻点头,静默了片刻,才小声说:“那、那我自己去拿……”
她没有再看江厌辞,默默转身往外走,出了方厅直接往书房去。
江厌辞在书房的时间不多,书房里的布置也很简单。月皊刚迈进去,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案上的放妾书。
她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朝方桌走过去,轻轻拿起那封放妾书。
沉甸甸的放妾书抵在胸口,月皊恍惚间明白她与三郎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低眸离去。她从江厌辞的书房出来,直接走出了观岚斋。
“月皊,不要回头。不要舍不得。”——她在心里这样与自己说。月皊迈着轻柔又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离开了观岚斋,去了荣春堂。
荣春堂里有笑声。
月皊听出来是沈元湘的声音。
月皊还未迈进去,仆人已经先通禀。待她迈步进去,沈元湘已经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廿廿来啦。”沈元湘的视线下移,落在月皊怀里的放妾书上,目光不由凝了凝。
华阳公主也看见了。她沉默了一息,很快露出笑脸,朝月皊伸出手,柔声:“到母亲这里来。”
沈元湘回过神来,重新柔笑着开口:“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正好给哥哥熬的药膳粥也差不多该好啦。”
“去吧。”华阳公主说着,已经将月皊拉到了身边坐下。
沈元湘离开荣春堂,先去了厨房,然后带着药膳粥往沈元衡的书房去。
她沉默地望着沈元衡吃东西,有些走神。沈元衡瞧出妹妹的心不在焉,问她:“怎么了这是?”
沈元湘轻叹了一声,有些哀愁地说:“有的人弃之不要的东西,往往是旁人求不得的。”
沈元衡呲溜了一口,皱眉道:“说人话。”
龙凤胎本就比寻常兄妹更亲密,何况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本就无话不说。沈元湘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廿廿拿到了放妾书。”她叹息,“她想要清清白白的身份,可我倒是宁愿做三郎身边的侍妾。我与她若是能换一换该多好。”
沈元衡愣了好一会儿,立马瞪圆了眼睛,怒道:“你想都不要想!给别人做小妾?你兄长还没死呢!”
“我就随口说说。”沈元湘低头摆弄着衣角。妾室的身份低微,可是表哥对廿廿的上心却是看在眼里的。至于为什么她会想着在江厌辞身边当一个小妾也挺好,而不是去想正妻之位?
因为沈元湘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够不上。
沈元衡见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以为她是很认真这样想。沈元衡顿时急了,严肃道:“我告诉你,必须把脑子里这想法丢出去!我们又不可能一直这样寄人篱下!”
“哥哥你声音小些,别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对公主不满呢!”沈元湘也急了,“我不是都说了只是随口说说吗?”
沈元衡道:“你等哥哥考了功名,买个大宅子,给你寻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出去做正头娘子!”
“好好好,我都听哥哥的。”沈元湘收拾碗筷,“我等着哥哥金榜题名呢。”
沈元衡不吭声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读书并不是特别好,金榜题名这样的事情离他有点远……
沈元湘已经走了,沈元衡仍旧蔫头耷脑的。他望着满桌的书卷,也不知道将它们都吃进肚子里能不能真的记住。
荣春堂里,月皊正偎在华阳公主的怀里,听华阳公主与她说介绍着几处宅子。
“这些地方,你想去哪里住都行。”华阳公主慈爱地抚着小女儿的手背,“四伏街的那个宅子以前带你去过一次,其他几个宅子你都没见过呢。过两日找个好天气,带你去挨个转转,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嗯。”月皊偎在华阳公主的怀里,软声应着。只是她的情绪始终有些低落。
“我舍不得阿娘。”月皊用脸颊蹭了蹭华阳公主的手背。
华阳公主沉吟了片刻,含笑问:“是舍不得阿娘,还是舍不得厌辞啊?”
月皊抿着唇,不吱声。
华阳公主苦笑摇头,道:“廿廿,若你真的想清楚了。日后找个好日子,我再认你做义女。”
月皊愣了一下,在华阳公主怀里抬起脸来。
月皊刚想说话,华阳公主阻止了她的话,先一步开口:“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厌辞就是你的兄长了。”
那句“我愿意”忽然就卡在了月皊的嗓子眼,有些吐不出来。
华阳公主柔笑着劝慰:“这事不急,咱们以后再说。”
“哦……”月皊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重新偎在阿娘的怀里。
夜深了,月皊一个人躺在床榻上,面朝着床榻外侧的方向。然而她身侧空空,床榻外侧并无他人。
与此同时,观岚斋里,江厌辞平躺在床榻上。他转过脸,望向床里侧,视线下移,再望向自己的手臂。
今夜无人来环抱他的手臂。
屋内燃着灯,一直没熄。纵使怕黑的人今夜并没有宿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江厌辞简单吃过东西,便去了荣春堂接月皊,带她去天牢。
两人在路上时,李淙已早一步到了天牢。
第72章
最初开始调查皇后时,李淙心里存了很多不信。或者说,他是出于打消自己疑虑的想法才开始调查皇后,可是李淙没有想到越深查,越是脊背生寒。
“殿下,天牢里湿气重,您身体要紧,不宜久待啊。”小春子苦口婆心地劝着。
李淙望着关押在牢房里的干瘦男人,病弱的苍白脸色越发血色难凝。
难道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真是有那样一颗蛇蝎般的心肠?
李淙那颗疼痛的心逐渐千疮百孔。
古有父债子还,何况母后做的那些事情他正是受益者。他无心残害他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手染鲜血罪孽深重。
李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地颤。
背负罪孽的恶感,压迫着他,让他喘不上气,甚至让他憎恨起自己的存在。
月皊坐在车舆的角落里。她垂着眼睛,默默听着车舆外面的热闹喧嚣声。
自上了马车,月皊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过坐在对面的江厌辞。
她心里清楚两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月皊不由想起第一次与江厌辞同坐一辆马车时的紧张和窘迫,那一次是江厌辞带她出门买衣服,马车里还有旁人。一时间,一次次与江厌辞同乘马车的场景接连浮现在月皊的脑海中,她慢慢将两个人这段时日的相处也跟着回忆了一遍。
不过没多久,月皊就没有再回忆两个人的过去,甚至也忽略掉了此时此刻的情景,满心都想着一会儿要见到二婶娘的事情。紧接着,她就会想到自己惨死的生母。母女连心,纵使从未见过,一想到亲生母亲的惨死,她心里就开始难受。
马车里的小方桌上放了一个盒子,里面是她准备的纸笔。
至少,她得知道亲生母亲的模样,描出一张画像来。
马车拐弯时,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个顽皮孩童。
“吁——”车夫急急拉住马缰,让两匹拉车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来,将前进的步子生生止住。
马车及时停了下来,没有踩踏到顽皮的孩童,可是却车身剧晃了一番。月皊朝一侧跌滑而去,幸好江厌辞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使她跌到地上去。
月皊望着江厌辞握过来的手,声音低低的说了句“多谢”,便悄悄使力气将自己的手腕缩回来,她重新坐好,低着头,整理着裙摆。
江厌辞紧抿着唇,脸色发沉地将脸偏到一侧去。
“实在是不好意思!”孩童的父亲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车夫表达了歉意,然后立刻抱起自己的儿子,一边骂骂咧咧地打他的屁股,一边离开。
车夫低声抱怨了一句,又回头望向车厢的方向,殷切地询问可否安好。
“赶路。”江厌辞声音发冷。
车夫一听江厌辞这语气可不太好,也不敢再多说,立刻扬起马鞭,快马赶路。
车夫听出江厌辞的语气不善,月皊自然也听见了。自坐进马车,她这才第一次抬起眼睛来,悄悄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望过来,她又迅速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只相互拨弄着的指尖儿显出一点慌乱。
江厌辞凝视了她片刻,视线下移落在她相互拨弄的手指上。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烈,月皊感受到了。她纤细的手指头僵了僵,悄悄将手背到了身后。
又在背后,动作不自然地轻勾着。
马车终于在天牢前停下。江厌辞先起身,跳下了马车。月皊紧跟着钻出车厢,却在下车时愣住了。
车夫看着江厌辞立在原地不动,没有要扶月皊的意思,也愣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皊每次下车马都是被江厌辞抱下去的,时日久了,车夫出行时就不再带脚凳。这没了脚凳,江厌辞又不扶的话……
车夫疑惑又担忧地望向月皊。
月皊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裙子,另一只手扶着车壁,小心翼翼试探着迈出一只脚,然而那只脚刚悬,两匹马随意踩了踩马蹄,马车细小的晃动惊得月皊立刻将探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她抬起眼睛望向江厌辞挺拔的背影,咬咬牙,把心一横,尽量忽略掉腿软,硬着头皮直接踢下去。
摔不坏的……
月皊的双足还没有碰到地面,腰身已经被江厌辞单手紧紧箍住。她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江厌辞。
“你跳崖呢?”江厌辞沉沉瞥了她一眼,将她放下。
月皊脸上一红,被说的有点羞愧。双足刚碰到地面,她轻轻推了下江厌辞的肩头,便从江厌辞怀里退开,垂下眼睛,动作生涩地整理了衣裳。
江厌辞转身往天牢去,月皊急急跟上去。
天牢里阴森森的,伴着很浓郁的血腥味儿。
月皊瑟缩了一下。
牢房里有着她很多非常不好的记忆。她无忧长了十七年,一遭遇难,进的第一个可怕地方就是牢房。
天牢比起当初关押着她的牢房更要可怖,潮湿的地面上时不时就能看见或新或旧的血迹。
天牢里很黑,只间隔很远的地方在屋顶悬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光线暗时,月皊的眼睛就不太好,何况她对牢房本就心存了恐惧,走得磕磕绊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顿时一阵铁链哗啦啦的声响,她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咬住自己的唇。
她垂放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忽然被人攥住,月皊微怔,继而指背上传来了熟悉之感。
江厌辞将她冰凉的指尖握在手里,略放慢脚步,走在她身侧,垂目望她,沉沉低声:“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月皊心口升起莫名的情绪,像一汪春水温柔淹没她畏惧的心。恐惧逐渐消散,转而被温暖包裹着。
她轻轻点头,也不知道江厌辞有没有看见。
“前面就是了。”狱卒指路。
江厌辞这才松开月皊的手,道:“去吧。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他并非要离开天牢,而是要去跟行方便的官员支会一声。
月皊点点头,有些依恋地望着空了的手。她转身,在牢房前蹲下来,望着里面蜷缩在枯草上的江二夫人,急急唤:“二婶娘!二婶娘!”
江二夫人本就没有睡着,听见月皊的呼唤,她又躺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
曾经享受过那般的尊贵,一朝成为阶下囚,又判了死刑。江二夫人整个人都很恍惚,也不清楚过去的荣华富贵是一场梦,还是如今非人的境遇是一场梦。
“二婶娘!二婶娘!二婶娘……”
江二夫人终于转头望过来,望向蹲在牢房外面的月皊。
自出事以来,江二夫人一直被关押在牢房里,不停地提审问案,又从一个牢房押进另一个牢房。从高处跌下来,所有曾经的亲朋尽数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上任何关系,被连累。
这么久了,月皊竟是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虽然江二夫人心里很清楚月皊根本不是为了看望她,而是为了询问她生母的情况。可即使知道,江二夫人也因为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那死水一样的心境略微起了些波澜。
看见江二夫人终于肯理她了,月皊松了口气。她诚恳地开口:“二婶娘,你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我亲生母亲的事情?她家在哪里,还有没有旁的亲人?”
江二夫人沉默地回忆起来。
“当年为了万无一失,寻找的孕妇,大多都是贱籍的丫鬟、妓女,还有女乞丐。掐着日子,随便找了男人让她们怀上孩子。”这些话,江二夫人已经向审问的官员交代了无数遍。
月皊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
江二夫人皱了皱眉,望向月皊,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的亲生母亲倒不是。”
江二夫人对关在小黑屋的七八个女人没太大印象,分不清谁是谁。可唯独对月皊的亲生母亲印象很深。
因为那个女人实在是长得过于美貌,一张异常白皙的芙蓉面有着摄人心魄的美。她身为女子,也为那样的容貌惊撼。
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被抓来时,肚子已经很大了。江二夫人甚至怀疑江二爷会忍不住自己要了那个女人。
“二婶娘,那我的亲生母亲是什么人呀?”月皊急急地问。
江二夫人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再开口:“机缘巧合撞见的。”
月皊的眉头彻底拧巴起来。
“一个大晚上,我从寺庙上香回来。看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独自而行。那样美貌的女子,却穿着粗布衣,身量也消瘦。一看就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我把她带回去,问她叫什么家在何处,可是她什么都不说……”
江二夫人弯下腰一阵咳嗽,坐牢的这段时间将她的身体从里面败坏了。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哪一日?”月皊心急如焚地询问。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江二夫人咳着摇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月皊呆怔了一会儿,整颗心脏都快要被悲痛淹没。她忍下想哭的冲动,亦忍去声音里的哭腔,再软声问:“二婶娘,你还记得我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江二夫人身体不舒服,人也变得烦躁了,不再想理月皊。
“二婶娘,求求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月皊终是没有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弄湿了她苍白的小脸。
“很美。很白。身量不高,纤细柔弱。”
月皊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将准备好的笔墨拿出来摊在地上。
“您说,我听着!”
“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细眉。”
“我长得像她吗?”月皊颤声问。
江二夫人的目光在月皊的脸颊上审视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脸型相似,口鼻略像。其他的倒是一点不像。”
月皊连连点头,握着笔开始画。可是她握笔的手不停地抖,描绘脸型轮廓的线条就那么歪了。她赶忙将纸揉成团推到一侧,在新的白纸上重新画。
月皊望着自己发抖的手,头一次责怪自己的呆笨。她画画的水平不太好,本就可能画不好,如今握笔的手又不停地抖着,完全不知道怎么落笔。
急得她不停掉眼泪。
手中的笔忽然被人拿开。
月皊疑惑地抬起眼睛,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殿下……”
李淙在脏乱的地面蹲下来,握着笔开始描画女子的轮廓,开始画眉时,他问:“细眉,弯还是直?”
“弯的。”
李淙描绘出一双细眉,再问:“眼睛呢?”
月皊胡乱擦了擦眼泪,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李淙笔下女子的轮廓。
江二夫人脱口而出:“媚。”
这形容实在是太难画。
“眼型是怎样的呀?媚……哪里媚?”月皊抬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急声问。
“凤眼,眼尾略挑着,非常妩媚的一双眼睛。”
见李淙画好了一双眼睛,月皊急忙软声说:“二婶娘说我亲生母亲的口鼻长得与我有些相似,殿下可以照着我来画口鼻。”
李淙“嗯”了一声,蘸墨描绘,却并没抬眼去看月皊一眼。
——哪里需要照着她来画?她的模样早就烙在了他心里,即使瞎去双目,亦能绘出。
月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一个女子的容貌逐渐出现在白纸上,她凝望着画中人,想着这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画好了。李淙搁了笔,举起画卷,给江二夫人看。他问:“还有哪里有出入?”
江二夫人看了看,又指出几个不像的细节。
李淙按照她所说,重新画了一幅。这次他将画卷举给江二夫人看,江二夫人连连点头。
“是这样!就是这样!”江二夫人脸色逐渐发白,好像想起了当年这个女人惨死的场景。
这些年,压在江二夫人心里的罪恶,并非是调换孩子偷取权势富贵,而是关押在间黑暗屋子里的七八个孕妇。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些可怜女人和无辜婴孩的索命。
望着画卷中的女人,江二夫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悲怆难忍。
月皊慢慢站起身,望着牢房里痛哭的狼狈女人。这个女人此时的模样很可怜,让她想到曾经被关在牢房里的自己。可是这个女人又是那么可恨,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被她残害至死。
月皊移开目光,望向画卷上的陌生女人。她的眼睛在落泪,心里也在落泪。
“给你。”李淙将手中的画卷递给月皊。他亦抬眼,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
这便江二夫人的鬼哭狼嚎声惊动了狱卒,也被外面的江厌辞听见。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又被吓哭了。
江厌辞快步奔进来,看见他的月皊与太子李淙立在一起,李淙正将手中的画卷递到月皊的手中。
江厌辞停下了脚步。
李淙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江厌辞,他轻皱了下眉。
李淙下意识地望了月皊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带着小春子继续往天牢的深处走去。
他今日要调查的事情还没有查完。
月皊回头望了江厌辞一眼,又收回目光。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放在一侧,将笔墨纸砚收进盒子里,然后才抱着木盒和亲生母亲的画卷,朝外走去。
她走到江厌辞面前,仰起一张湿漉漉的小脸望着他,啜声:“我知道我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月皊低下头,望着手里捧着的画卷。
她很好看,很温柔,看上去就很好很好相处的模样……可是她一日也未见过她。
江厌辞的视线顺着月皊落在画卷上,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帮你画的?”
第73章
“嗯。”月皊低着头望着手里的画卷对江厌辞的情绪一无所觉,“幸好遇到他,要不然我自己画不出来的……”
江厌辞望了一眼李淙离去的方向,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
月皊赶忙跟上去,怀里抱着的木盒子却落了地,一下子跌得散开,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她赶忙蹲下来捡拾。
江厌辞叹了口气,转回身蹲下来帮她捡。
当把最后一支笔放进木盒子,江厌辞抬眼望向月皊,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江厌辞瞥了一眼,她皙白的手指头上沾了一点红色。
红色,自然不可能是绘图的颜料,而是她捡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血迹。江厌辞瞥了地面的一小汪血,知道她的眼睛不太好,恐是最后捡完了东西才发现。
江厌辞把月皊的手拉过来,动作不算温柔地用帕子给她蹭了蹭手。
月皊下意识地想要把手往回缩,江厌辞用力握住她的手,冷声:“怎么,拿了放妾书就要当陌生人?”
难道不该这样吗?
月皊茫然地望着他。
江厌辞拿起木盒子,再拉着月皊的手起身,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牵着她往外走。
也罢,这放妾书,就算她不跟他要,他也早晚要写给她。
虽然一切都理所应当十分合理,可当月皊真的执意说出想要走,江厌辞还是生气。
月皊为什么执意要走,江厌辞不是不知道原因。毕竟她这样笨,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太容易看透。
他要是看不懂,那他也是个傻的。
可正是因为知道原因,江厌辞才更生气,气她的榆木脑袋。气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先想着别人,偏偏不懂为自己有所求。
太子李淙在天牢里待了大半日,中午连一口东西也没吃,又匆匆赶去与长安相邻的邑井县。当他办完事情回宫,刚踏进宫门,迈在雕龙的砖面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殿下!”小春子吓坏了,跟随的其他几个侍卫也是个个惊惧。急急忙忙将李淙送回东宫,派人去请太医,再禀向圣人和皇后。
彼时圣人正在召见臣子商讨国事。圣人再三腔调科举之重叮嘱即将到来的科举不可出纰漏,又问了书画筹和减税的事情。
这书画筹,为的是从达官显贵手中捞钱银,自然是捞得越多越好。只有从旁处获取更多的钱银充进国库,才能将利民的减税之事进行下去。
圣人再一次想到削爵。
宫人弯着腰进来送茶水,圣人才觉察出时辰不早。询问几位大臣可还有旁的事情,若是无事便都退下。
“陛下,下个月姚族进奉。听使臣隐言,姚族今年似乎有献贵女之意。”
圣人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恶。他摆了摆手,让几位大臣都退下。至于臣子所言的姚族献贵女之事,显然不放在心上。
不仅是不放在心上,还有几分看不起的意思。
待几个大臣退下去了,圣人才对身边的心腹内宦道:“以前未归顺,国力弱小,不想着强兵壮国,花心思栽培贵女送去诸国。如今归顺为臣,竟还是这般做派。”
太监总管李德顺笑着说:“这是向我朝献好呢。陛下也不必枉费了下面的一片心意。”
圣人这般年纪早就对美色没多少心思,纵使年轻时亦非好色之人。身为一国之君,他更为姚族养美人献好的行径而不齿。
一个内宦脚步匆匆地进来禀告太子昏厥。
圣人一下子站起身来,怒问:“如何又昏倒了?”
小太监立刻跪下回话:“太子殿下一大早出了宫,太过操劳,刚回宫便吐血昏厥。如今太医都赶到了东宫。”
小太监的话还没有禀完,圣人已经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直接去了东宫。
“陛下……”皇后一见了圣人,立刻哭哭啼啼地迎上来。
圣人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李淙,转头问何太医:“太子如何了?”
“启禀陛下,太子自幼体弱伴着心症,本已将身体养得大好。这是又气血攻心,才引了旧疾,恐要再重新养一养身体。”
“气血攻心?”圣人惊了,怒了。
他的皇儿,尊贵的太子,气血攻心?
“淙儿……”皇后在一旁哭得快断了气,万分悲痛。
圣人被她哭得脑袋疼,挥了挥手,道:“扶皇后回去歇息。”
“不!”皇后哭着说,“我要留在这里陪着淙儿……”
“不要留在这里吵闹淙儿了。”圣人怒颜挥手。
皇后这才讪讪站起身,捏着帕子擦着眼泪回头望向床榻上的李淙,“那妾身这就回去了,陛下也要注意龙体。”
圣人抬手,用指腹压了压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他在床榻旁坐下,望着昏迷的李淙,问:“太子何时会醒?”
何太医立刻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疲乏,臣给太子殿下服用了安神的药,让他昏睡一段时间休养。再过半个时辰,就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