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漳皱眉,默了默,再问:“你没动李潜吧?”
“没动。”
李漳略松了口气,用严厉的语气警告:“厌辞,这里是长安!”
后半句话他没说,可言下之意皆知。
江厌辞没接话,转身朝月皊走过去。他朝月皊伸出手,道:“下来。”
月皊睁大了眼睛,盯着江厌辞脸上的血迹。实在是太冷了,她的脑子好像被冻得变得迟钝。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厌辞说了什么。她冻僵的手终于敢试探着松开马缰,颤着搭进江厌辞递过来的手掌。
他的掌心,温暖得让月皊簌簌掉眼泪。
她笨拙地想要从马背上下去,可是她冻僵的不止一双手,整个身子好似都不听使唤了。试了三次,才费力地抬腿,从马背下来。
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下马,双腿便软得立不直。
江厌辞看在眼里,皱了下眉,直接将人再次打横抱起。然后他抬眼,望向坐在车舆里的李漳。
李漳仍旧在担心今日之事,说道:“今晚这件事情……”
“车舆借我一用。”江厌辞打断他的话。
李漳愣了一下,视线从江厌辞那张染血的脸上移开,落在他怀里的月皊身上。即使被江厌辞抱在怀里,月皊仍旧忍不住发抖。也不知道是依旧害怕,还是冻的。
望一眼逐渐变大的纷雪,李漳了然。
今晚是挺冷的。
行。
他很干脆地下了车舆,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江厌辞抱着月皊上了车舆,李漳抄着手立在马侧,多说了一句:“长凳下有棉衣。”
李漳立在夜雪中,目送自己的车舆调转方向远去。
小厮问:“爷,咱们还进端王府吗?”
“进啊。瞧热闹去,还能看看李潜的鬼脸色。”李漳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再说了,就算不为看笑话,也得借辆马车不是?这大雪夜,难道要他走回去不成?
李漳的马车宽敞精致,里面备了很多东西。不仅长凳下装着的棉衣、厚毯,摆在明面上的还有足炉、袖炉,甚至小方桌上的茶水都是温的。
江厌辞将月皊放在长凳上,从长凳下的箱笼里翻出一条厚实的狐皮裘衣裹在月皊的身上,然后欠身去拿了暖手炉递给她。圆圆的嵌蓝宝石手炉直接从她手中滑落。江厌辞望着暖手炉滚落到桌角,再抬眼望向月皊。
她样子呆呆的。
看来是真的吓得不轻。
江厌辞弯腰,捡起落到地上的暖手炉重新放进月皊手中。这一次,他握住月皊的手,直到感受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头动了动,才松开手。
这一回,月皊握住了。
她缓慢地偏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厌辞的脸。
江厌辞猜着是脸上的血迹吓到了她。他从桌上的檀木盒中拿了块棉帕,又用壶中的温水将帕子打湿,去蹭脸上的血迹。
——挥刀的时候,离陈六郎太近了,才会让他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他的面颊。
擦净了,他微微用力将脏帕子掷于桌面。
月皊缩了下肩。
江厌辞抬眼,打量着月皊。她一直呆呆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明澈灵动。
半晌,江厌辞盯着月皊的眼睛,问:“吓得尿裤子了?”
月皊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反应了一下才听懂江厌辞的话。她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被弄湿的裙子,然后又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皱起小眉头,嗡声反驳:“没有的。是酒水……”
江厌辞冷寒的面孔忽然露了笑。他“嗯”了一声,道:“还行,没吓得彻底傻掉。”
月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没听懂江厌辞的话。
江厌辞朝月皊伸手,月皊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躲避。本是要落在她额头的手掌,悬在了她面前。
月皊被泪水打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反应过来江厌辞想做什么。望着江厌辞近在咫尺的手掌,她向后退去的身子再轻轻前移,乖乖将额头抵在他掌心。
她垂下眼睛,蓄在眼眶的泪珠儿又掉下来一颗。
月皊上次染了风寒本就未彻底痊愈,今日这么一折腾果然又烧起来。
江厌辞收了手。
车舆里陷进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只十分规律的不停车辕轧道声,和车夫偶尔的一道赶马声。
月皊使劲儿地抱住手里的暖手炉,汲取暖意。可是她还是觉得好冷好冷,好像抱着一块冰一样感觉不到热气。她垂着的眼睛,视线轻挪到一侧,瞥向江厌辞的手。
他的手掌总是很温暖。
月皊悄悄抬眼望向江厌辞,见他倚壁而坐,合着眼。
月皊想要去握住他的手汲取温暖,可是那样太唐突了,只小心翼翼地将手挪过去,轻轻去攥他的衣袖。
将他的袖角攥在手心,月皊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有血。血迹弄脏了他的袖子。她慌张地松了手,再抬眼时,看见江厌辞已经睁开眼,视线落在她染血的手上。
江厌辞忆起月皊跌坐在地,双手紧握酒坛碎片的场景。他问:“若我不来,你要用碎片割腕还是切脖子?”
月皊虚弱地摇头,有气无力地嗡声:“割李潜……”
江厌辞对这答案有些意外。
又是一阵沉默,月皊小声喃喃:“我才不要死。我得活着报仇。”
她吸了吸鼻子,伴着掉下一滴眼泪,再继续说:“弄、弄死他……”
江厌辞一下子笑了,问:“你用什么法子弄死李潜?”
月皊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一颗又一颗不断掉下来的泪珠儿做了回答。
——她还没想到法子呢。
“吁——”坐在前面的车夫禀话到了江府。
江厌辞抱着月皊下了马车,大步踏进府门,径直往观岚斋走去。
驾车回来的这段时间,雪越下越大,地面铺了厚厚一层。寒风卷着寒雪打在月皊的脸上,扫进她的脖子。刚刚在车舆里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被寒风这么一吹,月皊又开始发起抖来。她将脸埋进江厌辞胸口,瑟瑟闭上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
她听见孙福的说话声,也听见花彤的哭声。她很想拉拉花彤的手,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不要哭,可是她眼皮沉沉,睁不开。
江厌辞直接将月皊抱进她的小间。一迈步进去,江厌辞怔了一下。他原本也能猜到她的住处不会宽敞,却没想到逼仄成这个模样。
他暂且将人放下,吩咐身边的人去准备热水、去宫里进太医。
吴嬷嬷犹豫了一下,询问:“去请太医时怎么说?”
“照实说。”
“是。”吴嬷嬷望了一眼缩在窄床上昏迷中都在发抖的月皊,皱了下眉,快步转身亲自出去办。今夜大雪,差别人去太医院说不定会有耽搁,她要自己跑一趟。
今晚早些时候,江厌辞命人将江云蓉押回来。这事儿江三爷很快知晓,倒也不好阻止。待下人禀告江厌辞把月皊抱回来,江三爷皱起眉头。
府里老太太上了年纪,顾不上事情。二哥出了事,如今江厌辞归来,虽名义上袭了爵,可江家的钥匙还在他手中。
江云蓉对月皊做的那些事情,江三爷不是不清楚。只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休弃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对月皊的怨恨。对江云蓉做的那些事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有纵容。
江云蓉已被带了回来,她刚气冲冲地来找父亲。江三爷也只是劝她稍安勿躁。
“盯紧些。”江三爷吩咐下面的人。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儿要做什么。
月皊以为自己昏睡了许久,实则只是一小会儿罢了。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
她分明认出来这里是她自己住的那个小地方,可是周身的黑暗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个漆黑狭窄的棺材、那个潮湿黑暗的牢房。她白着脸坐起身,抱着腿,下巴搭在膝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从半截布帘下方漏进来的光。
江厌辞将月皊放下后,只是去换了身衣服,便重新过来。他掀开布帘,便看见月皊已经醒了。醒了的她又是一副惊慌的模样。
月皊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望着立在明亮光影里的江厌辞,小声问:“今、今晚外间可不可以多点盏灯?”
江厌辞没回答,而是望着月皊的小臂。她一边袖子滑上去一些,露出一小节藕白的小臂。此时在她的小臂上有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疹。
江厌辞走过去,拉过她的手,问:“怎么弄的?”
月皊在黑暗里费力地眯起眼睛来瞧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潮。”她小声回答。
“什么?”江厌辞没听懂。
月皊抿了下唇,才再小声重复:“这里潮……”
逆着光,陷在黑暗里的月皊并没有看清江厌辞皱起的眉。
花彤小跑着过来,红着眼睛说:“热水都弄好了,娘子咱们去泡个热水澡,好好暖暖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哭,过来搀扶着月皊往浴室去。江厌辞朝一侧退,让开路。
月皊走出几步,停下来,回过头望向江厌辞。她想道谢,可是见他侧身而立,低着头,似在思量着些什么。她将感谢的话暂且咽了下去,由花彤扶进浴室。
泡个热水澡的确暖和舒适许多,可是月皊身上始终没力气,大多由着花彤帮忙,期间在氤氲的水汽里还睡了一会儿。
花彤看见月皊身上的多处淤青,倒是哭了一场又一场。她家娘子以前是多娇贵的一个人啊,如今……
月皊还没从浴室里出来,吴嬷嬷已经带着太医先赶回来了。芳甸赶忙来帮忙,和花彤一起给月皊穿好了衣裳,扶她出去。
月皊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江厌辞的床榻时,太医已经给她诊过脉、开完药方。
她下意识地环顾,很快寻到江厌辞的身影。
他坐在不远处的窗下,那只雪白的鸽子在窗台上走来走去。似感觉到她的目光,江厌辞转眸望过来,望见一张苍白紧张的小脸。
“睡一会儿。”他说,“药煎好了会喊醒你。”
月皊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沉重的眼皮果真缓缓合上。
月皊再次睁开眼时,江厌辞正端着一个碗,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醒得刚好。”他将手中的碗放在一侧的床头小几,俯身来扶月皊。
月皊乖乖地任由他扶着坐起身,又在江厌辞喂她吃药时乖乖张嘴。
她一连吃了几口药后,轻轻蹙了眉,眼中浮现疑惑。心想这药一点也不苦。
等再吃一口后,她才低声叨叨:“这不是药……”
江厌辞舀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一边喂她,一边开口:“腊八粥。”
月皊张嘴把递来的这勺吃了,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喃喃:“今天过节呢……”
接下来,月皊默默被江厌辞喂光一小碗腊八粥。江厌辞放下碗的时候,她小声喃喃了句:“三郎今天说了好几句话呢。”
江厌辞心道她果真是在发烧。
他起身,刚转身,衣袖被攥住。他回头,望向月皊。
月皊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她。她的嘴巴像黏了浆糊,有些话说不出口。昏黄的屋内灯光下,苍白的小脸显得脆弱极了。
江厌辞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睫慢慢犯了湿,知道她又要哭了。他先开口:“不许哭。”
可月皊还是哭了。不同于今日先前的无声落泪,她声音小小地哭出声来。她哭着问:“他找你麻烦怎么办呀?”
江厌辞无声叹息,原来在她眼里他那么废物的?他抬手,指腹蹭去月皊脸上的泪,认真道:“他不能。”
花彤端着药小跑着进来,月皊赶忙偏过脸,攥着江厌辞衣襟的手也松开来。
月皊吃了药,药劲儿上来很快开始犯困,又沉沉睡去。可是她总睡不沉,没过多久就要醒一次。每一次醒来,她都能看见江厌辞的身影。
他有时在窗下写字,有时一手支额阖目小憩,有时就在床边给她盖被子。还有一次拿了帕子蘸了药膏,轻拭她唇角的伤。
后来的一次醒来,月皊却不见江厌辞,她茫然四顾,慢慢清醒了几分。屋外的风雪敲击着窗户,声若呼啸。她一下子彻底惊醒,坐起身来,侧耳细听李潜可有派人来抓她?
“吱呀”的一声推门声,让月皊顿时紧张地抬起眼睫盯着门口。直到江厌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他肩上有积雪,应当是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
月皊听着窗外的烈风,小声问:“三郎,你说李潜会不会再来抓我?”
“不能了。”江厌辞解下沾雪的大氅随手搭在椅背,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回头,看见月皊下了床。
月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柔声说:“我好很多啦,不在这里打扰三郎了。”
她总不能占了他的床,让他不得安歇。
她扶着墙壁,垂眸往外走。
“回来。”江厌辞声音微沉。
月皊回眸,欲言又止,重新在心里编着用词。
江厌辞朝她走来,立在她面前。
“三郎……”月皊刚开口,就被江厌辞横掌打在她后颈,昏了过去。
月皊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被江厌辞扶住。
他今日又一次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
这下总能睡沉了,他想。
昨夜风雪给天地间做了次清洗,万物更加干净明艳。
一大早,李漳还未起身,心腹手下跑着进来禀话:“殿下,出事了!”
手下极少这般失态,可见事态严重。可李漳还是不悦,他揉了揉额角,问:“何事如此慌张?”
“五殿下昨夜遇害,没了!”
李漳一下子从困顿中清醒过来。
“什么?”他惊坐起,“李潜死了?”
“是!”手下横掌放在脖子前,白着脸禀话,“头颅被斩,身首分离,连个全尸都没留!”
李漳变了脸色,眸色几经变幻,迅速掀了被子起身。
【 作者有话说 】
别人的老婆睡不好,老公抱抱
廿廿睡不好。小江——打昏就行了。
(李潜:明明说好是个贯穿全文的超有魅力大反派,怎么一场戏就让我领了盒饭?我不服!不服不服!)


第22章
自从那一日官兵冲进来将月皊带走,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月皊睁开眼睛的时候,望着床榻顶端的青色幔帐,久违的睡足感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屋子里很暖,烧着比往日多一倍的炭火。已经不能说只是暖和,甚至有些闷热了。
“娘子,你醒啦?”花彤进来,咧着嘴笑。只是昨晚哭肿的眼睛还未消肿,这笑脸便显得不是那么可爱。
花彤过来扶月皊,一边扶她坐起,一边絮絮念叨着:“娘子觉得怎么样啦?头还疼不疼?嗓子呢?嗓子疼不疼?嗯,是不烧了,不烧了就好!”
“我……昨晚一直睡在这里的?”月皊虚弱开口,声线带着病弱的虚弱和沙哑。
“对呀!”
“那三郎呢?”月皊眉心皱起来,也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明明撑着下了床,不想占着江厌辞的床榻……
花彤的脸色却奇怪起来,她盯着月皊的神情,问:“娘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月皊抬手摸了摸有点疼的后颈,茫然望向花彤。
“娘子要是不知道,那花彤就更不知道了呀!”花彤忽然笑了,眼睛里带了几分打趣的意思。
这让月皊更迷茫了。
“就是三郎说你醒了,才让我进来侍奉的。”花彤说,“三郎昨晚一直在这屋里呀,刚刚喊我的时候才出去。”
月皊“哦”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她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安危,一会儿担心江厌辞的安危,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五官拧巴着。
花彤打量着她这神情,也不多说,转身出去给月皊端梳洗热水。
花彤很快端着热水回来。月皊身上没力气,只得花彤给她擦脸。最后给月皊擦手的时候,瞧着月皊双手上缠着的纱布,想起昨天晚上月皊回来时满手是血的模样,花彤眼睛又是一红。
她赶忙收收心思,笑着说:“娘子等着,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裳来。”
月皊点头。她也正想换身衣裳。屋子里热,再加上药效,她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若不是她身上没力气且手上沾不得水,偏她又不喜欢别人帮着她沐洗,她倒是很想现在就去洗一洗。
花彤很快回来,抱着月皊的衣裳。她手脚麻利地将月皊外面的寝衣褪下来,刚要去解她贴身心衣的带子,忽然“哎呀”了一声,说:“忘了小衣了!娘子你等等!”
她也没等月皊回话,转身就跑出去拿衣裳。她想着反正不远也没将月皊的衣裳再披上,反正她很快就能回来,反正屋子里热得她冒汗娘子不会冷。
月皊望向花彤抱过来的那叠衣裳,瞧见细细的带子露出一个角。她探手勾住带子一扯,果然将贴身的心衣从那堆衣裳里扯出来。
月皊无奈摇头,心道花彤还是这样毛手毛脚,做事不仔细。她有心自己换衣裳,可只是蜷起手指去翻心衣的动作,便觉得手指头一阵刺痛。
月皊皱眉,望着自己的双手。她双手昨晚被酒坛的碎片割破,左手还好一点,只破了一点点,右手却严重一些,不仅掌心割了很深一道口子,三根手指的里侧也被割破了,使得她做蜷指这样的动作会很疼。
听见推门声,月皊抬眸望过去,道:“你没有忘记拿,在……”
望着江厌辞走进来的身影,她孱弱的声线忽然断开。月皊很快反应过来,她匆匆放下手里的心衣,将堆在腿上的被子一点一点往上挪,直到彻底挡在身前。
江厌辞好似并不认为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场景,脚步没有停滞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月皊的身前。
他抬手,手掌覆在月皊的额头,看她还烧不烧。
月皊垂着眼,乖乖不动。攥着被子的右手有些使不上力气,被子变得那样沉甸甸。搭在右肩上的被子慢慢向下滑,露出纤细雪白的肩头。
江厌辞瞥了一眼,问:“怎么不穿衣服?”
这问题问得让月皊脸红,忍不住绯思,她“唔”了一声,声音小小地说:“等、等花彤……”
“手给我看看。”他又说。
垂眸的月皊悄悄蹙起眉。她正攥着被子呢,怎么给他看手?她只好低声搪塞着:“手没、没什么事情……”
随着她说话,搭在右边的被子仍然缓慢地向下滑。被沿滑至锁骨下面一点点时,江厌辞直接扯开了她的被子。
月皊愕然抬眸望向江厌辞,睁大的眼眸里噙着一丝不解和更多的惊慌。
江厌辞却没看她,而是拿起放在一侧的中衣上衫,问:“穿这个?”
月皊眼角余光扫到一侧的贴身心衣,生怕他发现她贴身的小衣服还没换,要给她换,她忙不迭点头,点头的动作僵而快。
江厌辞将衣裳展开,披在她的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腕送进袖中,一边给她穿一边问:“花彤没忘拿什么?”
“没、没什么……”月皊迅速咬了唇,懊恼地觉得自己在江厌辞面前快要变成结巴了。她偷偷望向江厌辞,趁他走到她另一边帮她穿袖子时,偷偷攥住身边那件心衣的细带子,将它扯进围身的被子里,藏好。
小衣服刚藏好,江厌辞已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去系腰侧的衣带。
月皊抬起眼睫,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离得那样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月皊以前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若让她形容,只能想到春寒料峭微寒时节的风——如果风有味道的话。
月皊望着江厌辞靠得很近的眉目,心里慢慢浮现困惑。
他说没有把她当成小妾,他说她可以将他当成兄长。可是谁家的兄长会如此不避嫌?
亲生的兄妹都不会如此。
这般想着,月皊轻哼了一声。原以为只是在心里轻哼一声,所以当她发觉自己哼出声音来时,立刻惊得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明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厌辞。
江厌辞自然听见了那浅浅一道哼音。
他抬眼,四目相对,目光沉缓地在她明净的眸底游走了一息,再收回。
“不好了!不好了!”花彤慌慌张张跑进来,“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月皊一下子变了脸色。
那一日,她正在房中对镜贴花钿,小丫鬟正如花彤这般慌张跑进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些不好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来,连手指头上的疼痛都暂且忽略掉了。
吴嬷嬷跟着走进来,她心里不大看得上花彤的不稳沉。她禀话:“昨天晚上五殿下遇害,官府来了人请三郎和姨娘去一趟,有话要问。”
江厌辞随意地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神情中并没有任何意外。他又拿起月皊的外衫,继续帮她穿。握住月皊手腕的时候,江厌辞明显感觉到了她在发抖。
这胆子。
江厌辞抬眼瞥过去,可望见月皊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时,倒也收了笑话她胆子小的心思。
他慢条斯理地将月皊的外衣穿好,道:“不想去就不去。”
月皊慢吞吞地抬起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可以吗?
她不太相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不相信江厌辞的话,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厌辞弯腰,掖了掖月皊腰后的被角。
他直起身吩咐:“今日江府若有人过来问话,尽数拦在门外。”
“是。”吴嬷嬷应着。
江厌辞不再留,转身往外走,跟着官兵离开江府。江厌辞所料不错,他刚走,江三爷瞧着这阵仗便赶过来询问,被吴嬷嬷板着脸拦住,没让进。
不多时,老太太也派身边人过来请月皊过去问话。吴嬷嬷仍旧给拦了回去。
月皊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花彤拿了早膳粥过来她也不肯吃,花彤好说歹说用胃里垫些东西才能吃药的理由哄着,她才吃了几口粥。
药,倒是乖乖喝了。
她在床榻上呆坐了良久,僵冷的感觉逐渐被屋内的高温缓和下来。她喊来花彤询问,得到的消息有限。她又让花彤去向旁人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昨天夜里李潜死在自己寝屋。戒备森严的王府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要知道这些皇子们身边可都时时备着贴身侍卫的!今早伺候的人进屋才发现李潜身首分离地躺在床上,那流淌到地上的血迹都干了大半。
“还有就是……”花彤说,“我听孙福说五殿下血淋淋的脖子上,被放了一根白羽。”
这样的细节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孙福到底是有些门路,宫中也有关系不错的人脉,才能探到这一层。
“白羽?”月皊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隐约有熟悉感,似乎小时候曾听说过的什么唬人段子里,曾提过什么人杀人之后会在尸身上留下一根白羽。
月皊没再多印象了。也顾不得去纠结这样的细节,担忧和惧怕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她抱膝坐在床榻上,愁眉不展。
她不觉得李潜之死会和江厌辞有关系,可是他昨天晚上在端王府与李潜起了冲突,所有人都知晓。李潜这个时候出事,旁人自然要怀疑江厌辞。
要是官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给三郎降罪怎么办?就像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抓走……
月皊越想越怕。
她抱膝缩在床榻角落,无声掉着眼泪,一颗又一颗。
“是我连累他了……”月皊一会儿责怪着自己连累江厌辞,一会儿想着自己已经出了事,若江厌辞再出事,阿娘该多难受呀?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浮现昨夜江厌辞归来时的身影。他昨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肩上的积雪堆湿了他的大氅。
月皊蹙了眉,湿漉漉的眼睛浮现疑惑——
李潜之死会不会真的与他有关?
李潜之死,惊动了整个长安。
江厌辞跟着来江府的陈大人走,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宫中。显然,皇子遇害,圣上要亲自过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