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兴……
那不是赵维桢身边的吕府管家吗?!
她没发现自己,她家管家发现了,那又有什么区别啊!
特别是魏兴还一副故人相见般兴致勃勃地模样:“郎君怎到咸阳来了?我家主人都不知道呢,我这就去喊夫人——”
“哎哎哎!魏管事,你等等!”
要不是郭开眼明手快拉住魏兴,他就真要喊出声了。
郭开情急之下说道:“你可别吱声,我是奉王命秘密入秦的!”
魏兴:“哦……你为间者!”
郭开:“呃。”
还不如不这么说呢!
“不是不是,”郭开赶忙摆手,“还是领了使节过来的,我拿给你看看?”
“那倒不用,我信郎君。”
魏兴上上下下打量郭开许久,然后感慨一句:“没想到郎君还挺大胆,竟然敢来咸阳。”
郭开警惕道:“什么意思?”
魏兴挠了挠头,一脸莫名道:“谁不知道郎君现在是赵王身边的宠臣,在邯郸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你就这么入秦,身边也没个护卫,就不怕我家夫人扣留你找赵王要赎金么?”
郭开:“……”
怎么说呢,感觉这真的是他记忆中赵维桢会做的事情。
但——
郭开怎么可能在秦人面前认怂!
特别是面前的还只是一个平民,管家而已,他说了不算。
想通这点后,郭开立刻双眉一横,吹胡子瞪眼道:“她敢!我可是为了邦交而来!”
魏兴:“啊?可是郎君你刚才不是说自己秘密入秦的吗?”
“秘密入秦,就不能为邦交么?”郭开义正言辞道:“前年廉颇老将军临阵出逃,是你秦国夏阳君把他接去了自己的封地。他在赵国可是罪臣,你秦国收留罪臣,这就是要与之为敌的意思!”
说到这里,郭开甚至把自己都忽悠住了,越说底气越足。
“还是我们王上大人有大量,为两国联盟不计较,也念在廉颇将军打了这么多胜仗,可做功过相抵。”郭开冷哼一声:“赵王派我入秦,是要我请廉颇老将军回家!”
魏兴故作大吃一惊:“原来之前夫人说来秦接廉颇将军的使者是郎君你啊!”
郭开一怔,而后愤愤道:“你早知道了,还威胁我?”
魏兴嘿嘿笑了几声,他鞠着笑意讨好道:“郎君大人有大量,既是如此,不如我送郎君一程?反正老将军人在夏阳,是我家夫人的封地,也就是商队来往时多派辆马车而已。”
郭开:“……”
魏兴:“郎君可是不愿去?”
他见郭开不言不语,当即心下了然。魏兴摇了摇头,夸张地一声叹息:“明白,换做是我,我也不敢去。我听夫人说,当年赵、魏二国开战,正是郎君劝说赵王阵前换将,以乐乘将军代替廉颇将军。这事老将军至今耿耿于怀啊!”
郭开:“…………”
魏兴:“老将军什么脾性,咱们一清二楚。他见到郎君,一气之下砍了郎君,也不是没可能。哎呦,这事可不好办!”
一番话说得郭开只觉得自己脖颈开始疼。
但他到底是绷住了做人的底线,没有在魏兴面前怕到失控。
郭开清了清嗓子,做出严厉状:“说什么呢!我不愿去,是觉得老将军年事已高。他这般年纪了,好生养老不是更好?上有王命、下不忍心,我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罢了。”
“也是。”
魏兴也不在乎郭开说什么继续,继续嘀咕道:“郎君好胆量!但换做是我,我是肯定不敢去的。不就是转达王命,请别人过去不就行了么?赵王倒是明白得快,不过啊,我看当年在邯郸得罪过老将军的都要完蛋咯。”
郭开抿紧嘴唇。
魏兴一拍脑门:“一说就说多了,我这儿还领了夫人的命令要去拜访公子非呢,郎君好自为之。”
而后魏兴匆忙行礼,与郭开挥别,转身就往驿馆里跑走。
他人走了,留郭开一人在原地,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这管事说的对啊!
别说廉颇一怒之下直接砍了他。就说廉颇回到赵国,重新掌兵,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不,绝对不行。
郭开犹豫了好几天,经由魏兴这么一说,心中立刻做出决定:决计不能让廉颇回赵国!
至于如何回复王命?
事关自己,郭开的脑瓜子转得飞快。也就是从驿馆大门回到住处的功夫,他就已经想出了主意。
一跨进房门,郭开就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侍从,把符节、文书,以及赵王的吩咐悉数转达过去:“你就说你是使者,派来问候廉颇老将军的。”
侍从一愣,而后惊讶道:“主人,还真要请廉颇回邯郸?”
郭开:“你傻啊?去是要去的,不然没法交代。回去就说廉颇老到无法领兵打仗不就行了么!快滚,限你五日之内来回!”
…………
……
几个月后,夏阳城内。
廉颇老将军捏紧手中的文书,深深吸了口气。
赵王派使臣来问候廉颇,让老将军顿时心生希望——他为赵人,又走得既憋气也匆忙,自然是希望能有回去的一天。
因而与使臣相见时,老将军特地设宴款待,展示自己胃口好。而后亲自披甲上马操练一番,说明自己身体仍然结实康健。
使臣与廉颇相谈甚欢,可回去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直至邯郸旧部来的信件给了廉颇答案。
这单薄纸张上的字句简洁,却是句句戳心。
“使臣回赵,禀王曰将军已老,不可堪用。王上念及廉将军于赵有功,不再追究叛国一事。望将军在夏阳安生养老。”
什么叫“将军已老,不可堪用”?
廉颇看到这八个字,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可当他深吸一口气后,登极明白过来。
当年就是郭开谗言说服赵王换将,如今他明知得罪了自己,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赵王接自己回去?
他是得多耿直才能想不通其中关键,还对此抱有希望的!
廉颇将军一气之下,干脆把手中纸张丢了出去。
“两个畜生!”老将军痛骂道:“赵国定会亡在赵偃这混账手上!”
“将、将军……”
老将军还在骂人,自家老侍人担忧地走了过来:“将军,夏阳君来了,特来拜访你。”
“孟隗来了?”
饶是还在生气,廉颇也是一怔:“快请她进来。”
老侍人应声退下。
就他带赵维桢进门的功夫,廉颇已经迅速恢复了平静。
同为性情中人,廉颇老将军的气性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不行,他可不能为此纠结。老将军嘲讽地想:赵国这一锅粥,若是他事事都气到上头,哪儿还能活这么大年纪,早下去陪平原君了!
而孟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和旧部的信件一起来……
廉颇迅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片刻过后,侍人带着赵维桢走了进来。
又是几年不见,可赵维桢还是早年在魏国重逢时的模样。昔年活泼伶俐的小妇人,如今都成了一人之下的夏阳君,但廉颇觉得她的容貌却是几乎没什么变化的。
大抵心态年轻的人都是如此。
“孟隗,你同我直言。”
廉颇不拿赵维桢当外人,直接把手中的信件丢了过去:“这件事有没有你的手笔?”
赵维桢迅速瞥了一眼信件。
她没回应。
面前的女子,只是郑重抬起双手,向廉颇行了一个很是尊敬的君子礼。
赵维桢深深一揖,头埋进左右手之后,认真道:“孟隗再请将军,望将军入秦,为秦国领兵!”
廉颇勃然道:“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将军!”
赵维桢这才抬头,铿锵直言:“孟隗纵然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左右赵臣所想不成?他们不想要赵国好,难道要孟隗去代赵王杀佞臣么?”
头花雪白的将军久久不言。
他也无话反驳赵维桢——是啊,是赵人对赵王说,赵国的老将不可用。
阵前换将没让廉颇心灰意冷,奸臣谗言还能让廉颇怒火中烧。而让老将军真正断了念想的,是赵维桢这一句反问。
这样的国君,这样的诸侯,他又为何寄托于希望?
“罢了。”
廉颇最终摆了摆手,有些无奈道:“能行间计,也是因为早就君臣离心。否则,我就不信天底下谁家的间者能让秦王政猜忌孟隗你。老夫不该迁怒于孟隗,这明明是赵王的错。”
语毕,廉颇老将军坐了回去。
“廉颇不白白承孟隗的情。”廉颇喟叹一声,而后昂首,写满沟壑的面孔中流露出肃穆之色:“孟隗敬重廉颇、善待廉颇,廉颇不才,也只有这一身武艺相报。我答应你为秦出战。”
赵维桢呼吸一顿。
她一双清丽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将军?!”
廉颇却是猛然一抬手:“先别急着高兴,我只为秦出战一次。秦若攻韩,我可领兵,一场胜仗之后,老夫就离开秦国。”
他阖了阖眼,接着又无奈地笑出声:“在魏国时孟隗言及我若想走,孟隗愿送我去周游六国,如今可还算数么?”
第116章 一一四
114
公元前241年,秦国发兵攻韩。
秦王政少年野心、虎视眈眈,一场战事筹谋已久,中原各国对此毫不意外。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领军攻韩的竟然是昔日的赵国名将廉颇将军!
老将军戎马一生,一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秦战争,到了却指挥秦军出兵。尽管众人皆知廉颇是为了偿还夏阳君的恩情,也不免因此心惊。
连素有“忠臣”之称的廉颇都为秦效劳了,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秦国?
而这正是赵维桢想看到的。
武将忙战事,文臣也不会闲着。
特别是一年之后,咸阳学堂开始了新一轮的招考。放榜当天,学堂外的广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学堂开办一整年,外面的广场也在官方屡次鼓励下,发挥了它作为文化中心应有的作用:时不时会有露天的基础公开课宣讲,多数为秦法秦律,以及法家学说的答疑解惑;往来的门客策士也会三三两两聚集此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讨论出什么觉得有用的东西就写在纸上留下来。
起初人人都以为夏阳君是要办个稷下学宫,而直到此时,学堂外的广场才拥有了赵维桢初步构思的模样——
稷下学宫?她想要的是个雅典学院!
今日放榜,许多士人都知道赵维桢会在场,因而来得人比平日更多。
对此赵维桢毫不意外,她意外的是……
赵维桢转头看向身边的吕不韦:“你很闲么?”
外面打仗呢,作为秦相国不操心家国大事,往文人策士里面扎堆做什么!
而吕不韦完全不觉得自己多余。
他一身白色深衣,穿得相当质朴。但吕不韦气质文雅高贵,又生得一张白净端正的面孔。这般气度,伫立在诸多寒门之中,既显勋贵,还分外扎眼。
特别是近日吕不韦要来,赵维桢不得不与之配合,也换上较为简朴的浅色衣裳。
一下子便从秦相国与夏阳君露面,变成了“咸阳学堂的先生与士人交流”。
赵维桢可太明白吕不韦的意思了:他就是想摆出礼贤下士亲民亲士的姿态。
吕不韦自然看出了赵维桢那丁点微妙的不痛快。
可他完全不心虚,只是抄着一双手、挂着谦逊温和的笑容,一边客客气气地同士人们打招呼,一边哭笑不得地回应:“维桢莫忘了,文茵也是今年的考生。我一个当爹的,来关心自己女儿的成绩还不成?”
好吧,这个理由赵维桢接受了。
别的方面不提,吕不韦对两个闺女是诚心实意的好。
“你放心。”
赵维桢淡淡道:“相国亲自帮忙补习,还能落榜不成?”
话音落地,吕不韦“噌”的扭过头:“当真?!”
没见过吕不韦真心发笑,是不会觉得他贴在皮囊上的完美假笑有问题的。但眼下他一双明眸骤然亮了起来,便凸显出刚刚客套时有多么心不在焉。
“我骗你作甚。”赵维桢莞尔:“考了个倒数第一,但也是考进来了。”
咸阳学堂一班就收五十个人,这还是第二年,考生比头年多太多。文茵能考到第五十名,已经算作小学生中的尖子生啦。
“是喜事啊!”
吕不韦长舒口气,而后眉眼之间的自豪便按捺不住:“不枉文茵一番苦学!”
呵,一番苦学?
要不是吕不韦提溜着学习,还不知道她能考成什么个德行呢!
想到小女儿的性格,赵维桢就头疼。
“也不知怎么生的。”她嘀咕道:“明明长得一样,性格却相差这么远。”
说的自然是德音和文茵。
德音性格敏锐文静,也坐得住。背书、练字不在话下,在学堂的成绩也是一顶一的。
而文茵,有时候赵维桢觉得自己生得不是个女儿,是只小猴。平时招猫逗狗、翻墙爬树根本不在话下,淘气又活泼,好像浑身使不完的精气神。
“为人父母,所求不过后代一生顺遂。”
吕不韦缓言劝道:“她们两个,就算自己能力不行,有你我在,也不会苦到哪里去。只要开心就好。”
这话说得,比好多二十一世纪的爹妈都要开明。
“再长一长,送文茵去学武算了。”赵维桢说:“我看她挺羡慕男孩儿们舞刀弄枪。”
“也好。”
吕不韦没当真,忍俊不禁道:“说不得十年之后,秦国就出了第一位女将军呢。”
而后他看向咸阳广场中央的公示栏。
赵高拎着榜示与浆糊走过来,在一众士人、家长,以及好事的公卿贵族簇拥下,将入学名单贴了上去。
“文茵入门,还是双喜临门呢。”吕不韦说。
赵维桢挑眉:“前线有消息?”
吕不韦颔首:“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
他倒是没和赵维桢玩你想先听哪一个的无聊游戏。不等赵维桢反应,吕不韦继续说道:“好消息是廉颇将军一路势如破竹,打下了南阳。”
赵维桢猛然一顿。
这……倒是真的好消息!
秦军纪律严明,纵然是兵力强盛的赵国也比不上,更遑论打的是国弱兵衰的韩国。
而且打下南阳,韩国基本也不剩下什么了。
历史上的韩王就是在秦军攻破南阳后主动请降的。
“只是不韦听闻,”吕不韦轻声道,“廉颇将军在打下南阳后,就将兵权交给了蒙武将军,若要上书秦王告老。”
赵维桢阖了阖眼。
吕不韦口中“不好的消息”,怕就是这条。
早在请动廉颇将军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与赵维桢说的:打一场胜仗,然后他走。
看来强盛的秦国和强力的秦军并没有让老将军改变心意。
“老将军人明白着呢。”吕不韦凝望着人头攒动的广场,不禁感叹:“古往今来,多少能臣、良将,要么死无全尸,要么下场凄凉?他为秦国打一胜仗,一则血洗为赵摒弃的耻辱,二则还了维桢一个人情,三则以凯旋结束戎马一生。名、利,以及恩情,他都算得清清楚楚,算作有个好结局。”
赵维桢没说话。
和历史相比,情况确实要好得多。
她不懂医术,不能为平原君延续生命,也救不了濒死的秦庄襄王。
但对于能活的人,赵维桢还是希望自己能力所能及地改变遗憾——比如说阻止太子丹入秦,再比如说接廉颇老将军养老。
历史上廉颇老将军离赵入魏,不得重用,转而受楚王邀请而入楚,只是一战失利,抱憾告老。
秦军并非楚军,老将军与秦国打了一辈子仗,也了解秦军。
他打胜仗,赵维桢一点也不意外。
“既是如此,就送老将军离开吧。”赵维桢说:“送辆好马车,将军想去哪儿,就送他去哪儿。”
“维桢本意也不过请老将军开一个好头罢了。”吕不韦补充。
就知道他能明白。
在计策方面,夫妇二人向来不用多嘴解释什么——连老将军都为秦带兵了,那这天底下的文臣武将是不是得掂量一下,秦国一统乃众望所归?
她堵得就是那些说“暴秦”、“虎狼之国”等儒生的嘴。
“廉颇将军告老,其实也算是好事。”
吕不韦又道:“这么一停,给了韩王投降的机会。”
赵维桢:“……”
她再次看向吕不韦,后者同样转过头来。
在公共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人都休想从吕不韦的脸上看出几分真情来。
男人挂着笑意,明眸微弯,言行举止、谈吐风度尽是一副任人拿捏的好脾气模样,可透过那双纯黑的眼睛,赵维桢看到的依旧是皮囊之下那凛冽又尖刻的怪物。
他曾经说过还是想试一试的,哪怕与秦王政意见相左,也不愿退缩。
既是直接出言,吕不韦就不会让步。
等了这么久,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前日我与公子非见了一面。”吕不韦噙着笑意,若无其事地出言:“提议他劝说韩王自行入秦请降,献出国玺,降为藩臣。如此,可保韩公室血脉,亦不会彻底灭国。”
事到如今,韩国无力回天,怕是韩非也要接受吕不韦的意见。
只是……
“吕不韦。”
赵维桢压低声音:“你是想存贵族,还是想存韩国?”
吕不韦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稍稍左跨一步,拉近了与赵维桢的距离。
在外人看来,他带着深情笑颜凑到赵维桢耳畔,哪怕二人不曾有什么亲昵动作,也像是秦相在好生的哄老婆。
谁见此情此景,不得感叹一句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可吕不韦却是在赵维桢的头顶先笑了几声。
拉近至此,他的声线中才透露出些许真实的冰冷。
“到此,于维桢心中,我也就只是个‘吕不韦’么?”他说。
赵维桢身形微顿。
她还没明白他为何在这时候又耿耿于怀起来,吕不韦已然拉开了距离。
“我既不想存贵族,也不想存韩国。”吕不韦冷淡道:“世袭勋贵,与不韦有何干系?子云欲速则不达,维桢推广小篆、纸张,不也是为了有那润物无声,缓慢渗透的意思?眼下直接灭韩,注定会引来韩人仇恨与五国联手。不韦以为,可接纳韩王投降,留韩王于咸阳为质,且另立新王。”
一番长言,赵维桢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一名愿为秦人的韩公子为王。”赵维桢接道。
“如此,维桢在韩国推行秦律、秦法,要韩人写秦文,要学童读秦书,不是更为方便么?”吕不韦继续说:“待到下一代,新郑人人说秦言,写小篆,再设立郡县,也就不会遭遇激烈的抵抗。”
吕不韦欲图实施怀柔政策,根本目的在于缓和秦王政与韩国公室的矛盾——再进一步说,缓和专()制君主与奴隶制贵族之间的矛盾。
确实是个法子,甚至符合赵维桢最初的构思。
这是吕不韦意识到自己与嬴政、与赵维桢政见相左后,开始调整自身步调的第一步。
好啊。
赵维桢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他点出自己称他全名的意思了。
“我也就是个吕不韦?”言下之意即是,他为她着想,她却还在拿他提防呢。
“你倒是——”
“相国、君上!”
只是赵维桢刚想开口回应,一名作儒生打扮的士人就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有护卫、有魏兴与朱平在,儒生不得近身。但年轻士人却是分毫不减热情,扬起手嚷嚷起来。
“我将……交给管事,说……可亲自交由……过目。”
广场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士人距离他们七八步远,二人均是没听清年轻人在说些什么。
“此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吕不韦无所谓地结束了话题:“切勿怠慢了这些儒生,小心他们撰文骂你。”
赵维桢冷笑几声:“骂就骂了,他们撰文骂我,我就不会提笔骂回去?”
当然了,说是这么说,赵维桢也不愿意没事找骂。
吕不韦定下言之有物便可领百金,虽是为了博名声,但也收到过一些零零碎碎有用的信息。今日他们在场,有儒生写了有用的东西,想亲自交给他们,无可厚非。
于是虽夫妇二人嘴上不客气,但还是前行几步,走到儒生面前。
儒生见二人上前,客气行礼:“赠送纸笔的管事说了,我有谏言,可直接呈与相国与君上。”
吕不韦笑道:“给我便好。”
未曾料到,儒生却是摇头:“我只有一言。”
一言?
赵维桢来了点兴趣。
她比吕不韦离儒生近一步,也没多想,便又走近了一些:“那你说。”
儒生凑到赵维桢面前。
先前他双手抄进宽袍大袖之中,待到赵维桢的身躯略略越过护卫的封锁,儒生才放下双手。
离得那么近,赵维桢反而产生了视觉盲区。
她只是听到面前的年轻人呼吸节奏发生突兀的变化,在赵维桢看不到的角度,一把短匕落入他的掌心中。
“狼狈为奸、一手遮天,怎能容你们这等人乱了天?这一刀是为韩国!”
儒生抬起手。
冰冷的寒光在半空中划出凌厉弧线,直直朝着赵维桢的喉咙袭去!
她蓦然瞪大眼。
眼见着匕尖要先于赵维桢一步没入她的皮肤,紧急时刻,从她的身侧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流速仿佛为之减慢。
赵维桢愕然扭头,看到吕不韦牢牢地抓住锋利的匕首,钳制住了刺客的进攻轨迹。
匕锋深深切割进他掌心的皮肉里,殷红液体淅淅沥沥顺着青铜下落,染红了他的手掌,血液更是淅淅沥沥滴在白色的衣袖上,近乎刺目。
下一刻,魏兴一脚踹飞了欲图行刺的儒生。
他距离护卫那么近,场面尚未产生骚乱,他几乎是立刻就被生擒在原地。
赵维桢猛然回神。
“你干什么?!”她横眉道:“他伤不到我的!”
魏兴就在她身后,怎么能沦落到要吕不韦本人出手!
吕不韦却是一把将赵维桢拉到身后,他松开匕首,金属落地发出分明的铿锵之声。
“把广场上的人都圈住了。”他的手还在流血,语气却依旧温和平静:“任何人不许泄露消息,尤其是不能让王上得知。”
第117章 一一五
一个时辰后,吕府。
赵维桢匆忙走到正屋前,在她身后,几个侍人分别端来了热水、布料、高度数蒸酒与换洗的衣裳。她刚来到门口,正屋内的医师就走了出来。
“如何了?”赵维桢赶忙问。
“已处理妥当。”
疾医谨慎回应:“君上请放心,相国只不过是皮肉伤。刀口虽深,但未伤及筋骨。”
那就好!
听到医师做出结论,赵维桢才觉得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地。
但放下心来的同时,她的严峻神色分毫未变:“是右手?”
疾医:“是。”
赵维桢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那……会耽误他平日用手么?”
疾医:“若伤口愈合良好,日后不会有大碍。为保证不出意外,烦请君上多多劝诫相国,伤未好全时不得用力。”
赵维桢拧起眉头。
先秦时代的医疗条件和医学技术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愈合良好就没事,那愈合不好呢?
“我进去看看。”赵维桢也不好责怪疾医:“劳烦你了。”
“内臣不敢。”
待到疾医离去,赵维桢才抬头看向守门的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