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会站在师姐这一边。
师妹
雾心将师妹的回信看了几遍。
师妹的信,总是能令她觉得很舒服。
只是,要说她真实的感情的话,雾心却难免迟疑。
她并不讨厌师弟,可要说喜不喜欢,可能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
同一时刻。
魔界。
空旷的宫室中,多枝灯点得通明,形如火树。
不少黑影聚集,如乌云团聚,室中盘绕着压抑的焦灼气氛。
转眼,魔尊柒思秋被杀,已有月余。
柒思秋死得突然。
他本是那么强的一个魔尊,不少魔修都以为他能统领魔界起码千年,谁能想到,才不过一年光景,他居然就被修仙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修女弟子给杀了!
要知道,柒思秋才刚刚得到神器问天剑,可以说他原本作为无心人的唯一弱点都没有了。当年追随他的魔修正觉得自己上对了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本以为起码可以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数百年,未料噩耗传来,好日子竟突然到了头。
魔界各方势力向来暗潮汹涌。
柒思秋一死,本来偃旗息鼓的大魔修都猛地又活络起来,打算去占魔宫这块高地。
现在这个时候,最焦虑的,就是柒思秋过去的部下。
柒思秋当时带了魔宫的大半力量去满天城,后来这些人能逃的逃,没逃的都死在雾心剑下。剩下留在魔宫镇守的人,听到这么惊世骇俗的消息传来,一开始都以为是误传。
先前跟随柒思秋的大魔修,多是七到八重起步修为。他们能力不弱,可还坐不稳魔尊之位,通常都会选人依附,以获得魔界的权势。
跟着柒思秋本是个低投入高回报的选择,众人本都庆幸着,可谁知柒思秋的魔尊之位都还没坐热,他居然就死了!
众所周知,一旦新魔尊上位,很快就会开始清理上一任魔修的余党。
对这些人来说,摆在面前的,几乎是绝境。
“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
一个七重修为的胖魔修捶胸顿足。
“咱们好不容易才混到仅在魔尊之下的高位,难道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逃走的话,白白搏命一场,什么都没捞到!”
另一人摇头:“能逃走还算好的。等新的魔尊进入魔宫,马上就会开始肃清我们这些人,到时候,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两说。”
“要不马上再去找个八重中境以上的大人物投靠吧?总比坐以待毙好。”
“可恶,好不容易赢了,居然还要再从头开始赌一次。”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即使再赌一次,对方也未必能信你。即使赌对了,会不会对方登上魔尊之位的时候,又顾忌你原本是柒思秋的部下,卸磨杀驴,直接把你杀了?”
“……难道就是死路一条?!”
宫室中一片愁云惨淡。
柒思秋死后,他的党羽里,胆子小的一点魔修早就逃了,还留在魔宫中的,都是舍不下这本已到手却没能多享受两日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
留下来的人里,能力最强的是个八重底层修为的大魔修。
他身披大氅,眉心绘有火莲,双手交握,一言不发。
其他人讨论时,他并未出言。
直到重新安静下来,那人才骤然打破寂静,道:“现在没有办法再跟随已有势力的大魔修的话,我们不如从头开始扶持一个可为魔尊的人选。
“只要那人在魔界一时无法获得其他支持,他身边一开始就是我们,那么等到他登上魔尊之位以后,自然无法自断左膀右臂,再肃清我们。”
他的手指在膝上动了动。
他一开口,众人就都看向他。
但胖魔修则叹气道:“可找到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柒思秋这种在魔界根基浅又成长快的魔尊很少见,其他有可能登上魔尊之位的人,身边早就依附者众多了!”
黑衣之人淡淡说:“杀掉柒思秋的,是花千州门下的大弟子。先前,柒思秋不是说过,那个人,也是无心人。”
“——!”
宫室中,蓦然安静下来。
黑衣人道:“同为无心人,她却能杀掉柒思秋,说明她远比柒思秋还要强。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比她,更适合当魔尊?
“我们将她带到魔界来,直接往魔宫里一放,其他人都干不掉她,我们就赢了。”
胖魔修踯躅:“可……那毕竟是修仙之人啊。而且,她连柒思秋都能杀掉,我们过去,还不是送死?要怎么能让她到魔界来当魔尊?”
黑衣人眼神幽幽。
“这么强大的无心人,只要生活在修仙界一天,就迟早会被针对。她早晚会意识到,魔界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他说。
“我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让她看清这个事实,她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到底谁才是她的同伴。”


第64章
“祖母。”
雾心与相天远师姐弟二人在清光门又逗留了数日。
一场绵绵细雨在清光门中淅淅沥沥地下起时,清光门那位深居简出的门主仙君,低调地出关了。
说是出关,但通常情况下,这位门主也是闭门谢客的,并不见外人。
幸好,师弟作为她唯一的孙子,明显不在“外人”之列。
在门主出关的当天,师弟请示之后,当即就去见了自己这位德高望重的祖母。
“远儿。”
这位寿数在六千岁以上的女仙君,由于平日极少露面,给外人的印象多少有些孤傲渺远、令人畏惧。可实际上,她见到自己的孙辈时,出人意料地十分和蔼。
她对相天远招手,笑道:“好孩子,出去学剑以后,你可好久没有回来看祖母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师弟对待祖母,比对待清光门中的任何人都要恭敬。
即使门主对他露出慈蔼的模样,他也没有立刻放松下来,反倒郑重地对祖母行了个礼,才一步步走上前去。
门主见他行礼,没有催促,反而耐心地受了此礼。
待相天远走到她面前,她方才抬起手,轻轻去碰他的面颊。
门主稳重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惆怅:“不错,瘦了,也沉稳了。当初狠心送你去花醉谷,大抵是对的。比起离开前,你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这时,屋中又传来一声隐约的叹息。
“懂得道理了,不过,也再不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会随意撒娇的孩童了。”
师弟说:“祖母,当年,是我太任性了。任意妄为,还不懂得祖母的苦心。”
门主道:“也怨我。”
大约是祖孙二人许久未见,她注视着师弟,语气有些怀念。
她回忆道:“修仙界数千年来,都少见天资如你一般的孩子。你若问我,当年体弱的月儿生下你这样一个麒麟般的孩子,我是什么感觉,我只能说是骄傲,无比骄傲。
“我巴不得全天下人都来见识一下,我相朝云,有了一个如你一般的孙儿。
“我半生纵横仙界,名誉满身,该见识的都见识过,在拥有你这么一个儿孙时,却仍抵御不了如此强大的喜悦和虚荣,更何况你只不过是一个年幼孩童?
“即便教导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你从未见过能胜过你的同龄之人,又如何听得进去?
“只能说万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万幸,你遇见了千州上君与那位雾心姑娘。”
师弟安顺地低着头,没有接腔。
门主则继续道:“这么说来,还是花千州会教弟子。那位雾心姑娘修炼速度如此之快,也不知千州他是如何稳住她的心态,让她不曾……”
门主话未说完,忽然猛地回头,朝房顶之后望了一眼。
师弟问:“祖母,怎么了?”
“……没事。”
门主回头,面有迟疑。
“是我多心了吗?可是……总不能是花千州蹲在我屋顶上吧……”
门主轻抵下唇,似有疑虑。
*
这个时候,雾心正蹲在屋顶上。
今日师弟除了久违地见一见祖母外,也准备问祖母一些关于无心人的事。
这些事雾心也很想听,不过师弟的祖母毕竟是清光门门主,在心修方面的造诣相当惊人。师弟怕雾心出现在她面前,又正好问无心人方面的事,会令祖母多想,所以保险起见,明面上没有带她,只让雾心偷偷跟着。
刚才,雾心揭了一片瓦,拉开一条细缝,正在偷偷窥探里面的状况。
因为她听到师弟的祖母提到她的名字,好奇地多往里面探了一点,立即就被对方觉察了,吓得雾心赶紧缩了回去。
清光门门主转头看向她方向的时候,她刚将瓦片盖回去。
不得不说,清光门门主毕竟是门主,除了师父以外,雾心还从没在谁身上感到过这么大的压力。
此刻,她见危机好像解除了,这才又悄悄将瓦片掀起来,看里面的状态。
里面是宽敞的堂屋,布置简约古朴,堂中焚着三柱清香。
清光门门主六千余岁了,纵然在人人寿命都长的修仙界,她也算是相当有阅历的长者,品味格调颇有些老年人的沉闷。
不过,从雾心的角度,单看背影,这位门主倒并不太像个老人。
她是太君式的盘发,但发间大多是乌发,只夹着几根白丝,云髻峨峨。
她坐在高椅上,手拄一根长杖,手边放着一把古琴。她手指修长,指甲染了凤尾花色。
门主先前回头的那一瞬,眨眼之间,雾心瞥到她的面容。
以凡人的相貌算,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几许的年纪,且与师弟是一般丹凤眼,只是眼尾更为凌厉,有着些许岁月的威严,令人畏惧。
——门主相朝云。
雾心原本极少离开花醉谷,她又很少对什么事很在意,所以对修仙界的其他人都不太了解。
但是,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即使是雾心,也清晰地感到很耳熟。
会有这种感觉,多半是因为她以前从某些书上会看到这个名字,亦或是听别人谈起时,不止一次听到过。
换言之,对其他人而言,这必是个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在过来见门主之前,师弟也专门叮嘱她——
“我祖母早在我们师父成为第一剑仙之前,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上等仙君了。”
“她曾经亲手斩杀过三个魔尊,败在她手下的大魔修更是数不胜数。”
“那些魔修无论曾经有多么大的势力,如今都已被埋葬在滔滔历史江水之中,再无人问津。但他们的死,却为我的祖母铸就了朝云上君的威名,而我祖母的武器——清光门世代传承的神器之一的探月琴,也随之闻名遐迩。”
“如今,与我祖母年岁相当,还出来亲自主持仙门事务、偶尔教导弟子的仙人已不多了。”
“祖母她四千岁以后,其实也起了避世的心思,常年闭关,仙门之事大多已经交给我母亲打理。她本人只是起个坐镇的作用而已。”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祖母她平时对我们这些孙辈的年轻弟子,其实都非常宠溺和善,会让人有慈眉善目的印象。不过,在师父窥破第九重境界之前,祖母她一直是修仙界中第一人,在八重境界封顶多年,传闻也有窥破第九重的迹象。”
“师姐你躲起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雾心当时当然点头。
不过等冷静下来,她又有点疑惑。
以前她不知道自己是无心人,也没觉得自己的修为很高,所以没有多想。
现在师弟直说了她是无心人,修炼速度比普通人快很多,雾心才考虑这个问题——
她打得过柒思秋,打得过师伯,现在藏在清光门门主的屋顶上,对方也只是差点发现她而已。
她究竟……是几重修为了?
雾心不敢细想,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难怪整个修仙界都怕无心人,现在她自己都开始有点怕自己了。
*
雾心正在走神的时候,堂屋之中,师弟已经与祖母说完了体己话,开始切入正题。
天上下着小雨,洒得桂花香味带上了潮意。
雾心发间带上了一层水雾,但她没有管,只听着屋中师弟与门主的对话。
师弟隐晦地问了祖母几个关于塑心的问题,但他并没有直说,门主好似并未觉得有异,反而欣慰孙儿修剑之后,也没有忘记清光门的修心之道,都耐心地为他解答了。
等问得差不多了,师弟忽而犹豫起来,似乎还有问题想问,可不太清楚怎么说。
门主好脾气地等着孙子,见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主动问:“远儿,你还有什么自己想不通的吗?但问无妨。”
师弟抿唇,旋即开口道:“祖母,我想问你一个可能有点奇怪的问题。我也只是随便瞎想的,祖母就当是我太年轻,在胡思乱想好了。”
门主颔首:“嗯,你问。”
师弟问:“是关于无心人的。”
其实,关于塑心的疑问,他想了解的都已经从祖母口中得知了。
本来已经可以告辞离开。
可是前些日子,雾心说“因为我喜欢叫你师弟呀”的那句话,还有她之后那一笑,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令他不断产生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师姐并非完全无情。
师姐她好像越来越能产生细碎的情感。
只是这些感情太过微弱,以至于无论是其他人还是她本人,都难以觉察罢了。
相天远当然希望师姐能自己产生情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期待能有这样的奇迹发生了。
可是这可能吗?
无心人自己产生感情,无论在哪本书中,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前例。
相天远扶了下自己的额头,微微抿唇,以平复情绪。
然后,他抱着未尝不可一试的心态,故作冷静地开口:“祖母,众所周知,有些普通人的心力会消失,不知不觉地变成无心人。
“而我最近一直在想,会不会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呢?
“有没有可能,会有无心人,在某些情况下,不知不觉地,又重新能产生心力来?”
“唔,这……”
听到这个问题后,门主拧起眉头,良久未言。
她反而问:“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师弟含糊:“我也不太清楚,算是最近睡不着的时候,胡乱想到的吧。因为甚至有人能够通过禁术,主动成为无心人,为什么无心人就不能通过某些方法,再重新回到正常的状态呢?”
门主摇头道:“性质完全不同。就像是一块石头,你用榔头将它敲碎容易,可是再原模原样粘起来,就要难上千万倍。而且即使粘起来,也会有裂痕,不可能像最初那样完好了。”
师弟:“……”
师弟:“所以是不可能的吗?”
门主道:“以我的知识范畴,不能说这种事情会发生。不过……”
“不过?”
师弟意外祖母会在这个时候来一个转折,诧异地看向她。
祖母则表现出回忆的样子。
许久,她说:“我以一个修仙者长辈的身份,不能告诉你这种事情有可能会发生。但是,其实,如果只是作为一个祖母,我可以说,我小的时候,好像曾经见过一个自己能产生心力的无心人。”
“——?!”


第65章
祖母垂下眼睑,凝神思索。
堂屋内香灰断下半截,焚香之气随烟弥散。
大约是因为年代久远,祖母自己回忆起这些事,似乎都觉得吃力,带着些许不确定感。
她说:“那个女子,实际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好似有个‘黛’字。
“她那时比我年长,所以我称她为黛姐姐。
“她本是一个小门派掌门的小女儿,前面哥哥姐姐足有六七人,且都各有千秋。起先,她在门派中并不怎么受重视,因为小孩太多,父母不怎么顾得过来,父亲连她的年龄生辰都时常忘记,她大抵是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平凡孩子。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一年,她忽然在一次仙盟的公开比试中,赢过她的兄姐,摘得了那一次比试的胜者奖赏金牡丹,出人意料地展示出一些天赋来,她便突然得到了父亲的关注。
“她的父亲是那种很有目标和野心的人,一心想要将他们的小家族门派发扬光大,最好留名千古。可他们门中最好的修士也就五重修为、六重修为,还没人能算上真正的仙人。他很希望能培养一个真正的仙人来光耀门楣,因此对自己的子女们要求很高,十分苛刻。
“以前,他的注意力都在比较大的几个子女身上,没怎么在意过这个小女儿,而经那一战,他却注意到了她。
“他于是料定这个小女儿有比其他年长的孩子更大的潜力,开始着力培养她。并且在几年后,开始督促她频繁参加仙盟的比试,想借此去推动她的名声。
“可是这个姑娘,当初赢得金牡丹,可能多少有些运气的因素。
“自从父亲开始重点培养她以后,她便开始屡屡失利,在各种比试上的成绩反倒比过往更差,甚至开始出现低级失误。
“她的父亲勃然大怒,认为自己的投入都打了水漂,一直没有成效,定是她没有用心,没有逼自己激发出那种最初赢得金牡丹时的潜力。
“为了逼她再一次展现才能,她的父亲对她施以了严厉的惩戒,不仅动用家法,毒打了她,还将她关进黑屋里,一连半月不许人去探视。”
说到这里,门主叹了口气。
她说:“本来无心人应该是很难发现的,但这个姑娘的情况,却有些特别。
“她起初并不是无心人,而且早已修炼出了心器。但被家法折磨数日,再从禁闭中放出来时,她的父亲再逼她修炼,她却怎么也取不出心器了。
“后来,他们反复研究后,才发现这姑娘的修为还在,可已经失去心力,变成了无心人。
“一个无心人,无法成仙,对家族当然没有了用处,相反,还会惹来麻烦,令家族蒙羞。
“因此,她便被这个小门派送到了清光门。
“最初,他们明面上是说,清光门精通心术,在清光门,或许能找到让她恢复正常、再度使用心器的办法,让她不要过于担心,安心留在这里。所以一开始,偶尔还会有家人过来看她。
“但后来,几个月后,她父亲来问了几次,发现清光门也没有办法,修复心力的事也始终没有进展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了。
“她无疑已经被家族认定为是废人,遗弃在了这里。
“那女孩虽然是无心人,但修为并不太强,被放在清光门后,她自己也不修炼了,所以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主张她要杀她。
“她后来搬到仙城边缘的山林里,自己盖了个小木屋,几乎不怎么出门。哪怕是住得不远的人,也说没怎么见过她,说她几乎不与人接触。”
雾心窝在屋顶上,随着门主的形容,她脑海中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景象。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独自居住在深山里,形单影只,深居简出。
她可能并没有什么危险性,可仍然被他人当作异类。
而屋室之内,相天远则问道:“那祖母后来是怎么与她有接触的?又为何说她自己能产生心力?”
门主说:“那个时候,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很确定。
“那时我才七八岁,刚刚开始学习修心。我之所以会和她有接触,是因为我最初接触修心的时候,还不是很摸得清门道,只觉得‘心’的概念很抽象,那些特殊的心的类型更是难懂。
“我搞不明白有心人和无心人有什么区别,便去询问师父。从师父那里,我得知清光门的仙城里居然就有一个无心人,我想百闻不如一见,不如实际去看看。就一个人去了城郊,然后找到了那个姑娘居住的小木屋。”
说到这里,门主表现出些许恍惚的情绪。
她说:“说实话,这个女子,完全改变了我对无心人的看法。
“因为在此之前,无心人总是很容易和入魔联系在一起。
“他们在一般修士的想象中总是很危险,所以我也很害怕。我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冷漠阴森的女人,为此,我甚至带了很多父母给的防身符器。
“但实际见到她以后,我发现单从外表上看,我竟完全分辨不了她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无心人会很难相处,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看上去极为正常,只是有点内向。她说几句话就会低下头。哪怕我只是个小孩子,她也会躲避我的视线,好像很不擅长和人接触。
“在得知我的来意后,她很轻易地就同意了让我来问她问题。
“另外,她其实并不算一个人居住,和她同住的,还有一只小白狼。”
“……小白狼?”
听到还有动物同住,师弟看上去颇为意外。
祖母颔首:“是啊。而且那只小白狼,并不是什么灵兽,就是很普通的野生动物。
“我当时年纪小,只觉得在书上读到过,是有些无心人会养育动物,就没有多想。但实际上,大部分无心人之所以会养宠物,是为了假装有心的样子,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那个姑娘的无心人身份早就人尽皆知,根本没有伪装的必要。若是我那时再往深处考虑一下,可能就会发现,她的举动其实是有值得思索之处的。”
相天远又问:“那后来呢?”
祖母说:“后来……我去的次数多了,她对我熟悉起来,我就开始叫她黛姐姐,她对我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她对我说她的家庭情况,对我说她的兄弟姐妹,对我说她其实并不想让父亲失望,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越是想拼命,就越是做不好。
“她还对我说,她以前还有心的时候,其实很喜欢动物,所以很高兴他们家的门派建在山里。她会偷着喂山里的山猫、麻雀和兔子之类的。
“但是后来,她父亲开始管她的修炼以后,认为她玩物丧志,认为就是因为她养的那些动物分散了她的精神,她才始终没有办法让修炼更上一层楼。
“所以,在那之后,她父亲将那些来院中找她的,亦或是她收留在院中的动物都赶了出去,其中还包括一只受了伤、正被她留在屋中治疗的小山猫。她父亲不许她再分神做修炼以外的事。
“她说她那时其实很难过,只是为了父亲、为了家族未来的荣誉,她还是照办了,也更加勤奋地修炼。
“可是在那之后,反而发生了失去心的意外。她也被家人放到了清光门这里。
“她还对我说,其实没有心以后,她本来对照料动物已经没有兴趣了。可是有一天上山的时候,又捡到了这只失去母亲的幼狼。”
*
在人迹罕至的荒林间,少女听见了虚弱的幼兽的呜咽声。
她循声走进山洞里,闻到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
母狼已经死了,苍蝇在周围飞舞不散。
在母狼身后,三只小狼崽都已经死去,只剩唯一一只小白狼气若游丝,饿得骨瘦如柴,但还活着。
少女已经没有心了,但她还记得,饥饿和病痛对正常生灵来说是非常难受的事。
于是她将小狼捡回木屋,给它喂了一些糊状的食物。
慢慢地,它活了下来。
它将少女当作新的母亲。
普通人对无心人避之不及,但动物不会管这些。
它开始生活在少女的木屋里,成为她唯一的伙伴。
白天,小白狼会在木屋附近撒欢。
晚上,它会钻到被窝里,用自己的毛发和体温与少女互相取暖。
但是,有一年冬天的时候,大雪来临,冰雪覆盖了整座山。
女孩不再修炼以后,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接近于凡人。
偏巧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生了重病,意识模糊。
她的木屋远离人烟,平时都鲜少有人来往,大雪封山以后,更不会有其他经过。
屋里没有药物,没有食物,甚至河流冰封以后,也没有了水。
白狼在床榻边急得团团转,舔她的额头、舔她的脸,可没有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