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认知都局限在自己所见到的世界之内,他们只能按照自己熟悉的逻辑来理解每一件事。
这些生活在安全环境中的人,对魔子、无心人这样有刻板标签的身份避之不及,却看不到埋藏在眼前的更大的危险。
如果在他们身处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告诉他们,从绝仙塔上跳下来,能让其他人后悔。
那么这些人,就真的有可能相信,从绝仙塔上坠落这整件事,拥有让人悔悟的力量。
想到这里,柒思秋顿了一下,将目光从高塔上收起来。
然后,他看向自己身上的剑。
在意识到人们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想法的局限性以后,他就决定,要永久隐瞒自己的身份。
包括无心人、魔子、魔尊。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省去麻烦,以其他人熟悉的面貌生活在他们附近,会更简单方便。
他原本可以就这样和秋药相处下去,将来说不定还能以一个虚假的身份与秋药成婚,过双重身份的生活,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魔后。
但……
柒思秋抬手,从腰间取下问天剑,举到身前。
他对这把剑心情很复杂。
在拿到这把剑,读到秘境中的碑文,得知启动这把剑的前提居然是天灵心的心力时,他的心就一直很乱。
天灵心是难得一见的,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秋药一个人而已。
要再找一个天灵心,不知道得费多少时间,许是上百年也未必能等到一个。
做决定那晚,他彻夜未眠。
他爱秋药。
但他也想要心剑,这么久以来,他都在为自己不可能修出心剑而烦恼。
这可能是他从今往后,唯一一次,能得到比心剑更强的武器的机会。
他倍感煎熬,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为了确定自己真正的想法,他甚至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冒险去了一次花醉谷。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敢靠近花醉谷。因为花千州是世间唯一一个九重修为的仙人,别人觉察不到他身上的魔气,花千州却很有可能觉察得到。
但那一晚,为了他将来不会后悔,他还是专门去了。
在秋药身边,他能够短暂地变成一个有心的正常人,能够知道一个真正的答案。
然后,他果然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秋药对他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女人。
她可能是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触及他的内心,唯一一个能让他爱上,也是唯一一个他可以用心去爱的女人。
但他可以肯定,比起秋药,他更不愿意失去独一无二的问天剑。
问天剑代表的是权力,是性命,是他在这个世间活下去的筹码。
而爱情,对这些并没有帮助。
毫无疑问,他仍然是爱秋药的,她至始至终都会是他最爱、也是唯一爱的女人。
他知道他这样做,对不起她。
所以,他在心里承诺,将来,哪怕他登上仙凡魔三界至高之位,他也会永远不会忘记她。
他将永远把君后的位置空悬,不会再让其他女人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将用这种方式向她谢罪。
他不像他那个滥情的父亲,他至始至终都是个专一的人。
但是,即使要面临永世的孤独,他也不能放弃问天剑。
想明白自己的取舍之后,柒思秋就开始筹谋计划。
问天剑麻烦的地方在于,它必须要天灵心修士自愿献出心力才能融合。为了防止被天灵心修士以外的人试图使用,不是自愿的心力,对问天剑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柒思秋想过,秋药的性格如此之好,或许他主动向她说出自己的难处,秋药也有可能会答应。
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害怕。
他害怕秋药会拒绝。
一旦秋药知道他有过想要得到她心力的念头,他之后如果再用其他的计策,秋药说不定会对他有怀疑,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他要的,必须是万无一失。
然后,他就想到了父亲当年用的绝仙塔。
绝仙塔的不正之处,对他这种情况来说,居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知道当年绝仙塔秘密的全部细节,要模仿起来自然不难。
在他父亲死后,这十余年间,无人再出钱出力去维系绝仙塔传说的流传,热度自然渐渐降了下来。但是,想要它再度热起来,也很容易。
柒思秋重新命人撰写话本,并在茶馆书局里流通贩卖。
然后,为了增加新鲜感、制造新的噱头,也是为了之后更好地推动秋药的行为,他花了一段时间,做出了“守塔人”这个傀儡。
她是个神秘美人,她神出鬼没,她会算命算姻缘。
很符合大众会感兴趣的口味。
而且,柒思秋在魔宫待了十二年,他不仅接触过无数被骗来的女修和他们生下的孩子,还接触过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很清楚如何利用传说去掌控其他人的心理。
利用一点魔界的术法,要满足凡人的愿望简直轻而易举,没多久,守塔人就有了能实现愿望的口碑,在满天城中日益有名气来。
话本与故事本来就有大量现成的,只要他稍微推波助澜,很快就会火烧草原一般无所阻碍的快速蔓延开来。
不过,要引导秋药自愿向问天剑献祭,仍然是个技术活。
首先,她献祭的对象,必须是问天剑。
所以,柒思秋提前取下了问天剑用来吸收心力的灵珠,借由守塔人之手,将它交到秋药手上。
问天剑会天然被天灵心吸引,只要将灵珠交到秋药手上,它就会将秋药当作可以考察的主人,自己跟在她身边。等灵珠感受到秋药身上足够的灵气,条件就已达成,只要秋药在身上有灵珠的情况下献祭,其心力就会自动注入问天剑中,激活问天剑。
而要完成的第二个条件,就是问天剑最麻烦的“自愿”。
好在,如何“自愿”,有不少可以商榷的地方。
在不是直接对问天剑献祭的情况下,献祭心力,无异于是死一次。
秋药的生活一直很幸福,要在她对整个计划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逼到要考虑去死的地步,并不容易。
于是,他先消失了一段时间,趁这段日子布置好所有的局,制作守塔人的傀儡,等候绝仙塔的传说重新流传。
等到时机一切成熟,他才再度装作失忆的样子,重新“偶然”地出现在秋药面前。
这之后对待秋药的态度,也是非常讲究的。
要让她绝望,但又不能太绝望,要让她觉得用某种方式可以改变唤醒他,才能一步步降低她的底线。
所以,他假装失忆的时候,也会偶尔装出受到刺激会想起什么的样子。
另外,不能留给秋药太多时间思考。如果没有紧迫感的话,她会觉得慢慢来也行,她自幼学医,又是天灵心,对病人很有耐心,很可能不介意在他身上花很多时间。
所以,他才做了一个要成婚的假象,并且直接将婚期定在与秋药重逢的几日后。
让她着急,把她逼得更紧,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放弃思考,做出更冲动的事。
秋药来找他那天,他将问天剑用障眼法变作匕首的样子,逼她自尽。
如果秋药当时那样做了,那么这就是最简单轻松的方法。
但如果她没有,他仍然有最后一招——
成魔。
他是魔尊,早在多年前就已成魔,但秋药并不知道。
只要他稍微放出少许魔气,就能看上去像是刚刚成魔的样子。
把所有事情都怪到成魔头上,他的所作所为就显得顺理成章。
秋药或许能接受他失忆,但她一定不愿意见他成魔。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阻止一个即将成魔的人,她除了相信守塔人,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柒思秋长长出了口气。
棋盘上的棋子都已经落好,只等待收网的最后时刻。
他紧紧遥望着绝仙塔。
他当初特意将宅邸建在能够看见绝仙塔的地方,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能够及时掌握所有动向。
不知道秋药什么时候会有动静,如果太久没反应的话,还要再操纵守塔人的傀儡,利用魔界的术法,去她梦中再度推波助澜。
想到秋药可能就要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女人关心他了,他的内心不禁有几分落寞。
但是想到即将拥有问天剑,再也不必因为没有心剑而担惊受怕,他又忍不住激动地握紧拳头。
等待的过程令人焦虑。
就在这时,他听到宅子之内,好似有些骚动。
柒思秋平日不喜被人打搅,因此特意将自己的主屋建得离其他屋室较远,此刻,外面的声响听得不是清晰。
他不免皱起眉头。
是有外人闯进来了吗?
可是,他只发出过一块通行证给秋药,其他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秋药的师兄师姐过来找他麻烦?
想到这里,柒思秋一顿,但并不怎么害怕。
在此之前,他已经将魔宫的七成守卫都调到这座宅子中了,外面有数名高修为的著名魔修守卫,除非仙门再度联合或者来的人是花千州,否则对方绝无可能走到他这里,根本不必他出手。
等等,花千州……?
柒思秋凭直觉想,觉得秋药应该不会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去麻烦那位极少出门的师父,但是……万一呢?
如此一想,柒思秋便放心不下,打算出去看看。
但就在这时,忽然,他听到一旁有脚步声。
他转过头,只见一个靛色长裙的女子,手持银剑,慢慢从道路后走出来,双目笔直地看向他,眼神冰冷无情。
柒思秋愣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人。
雾心。
秋药的大师姐。
秋药好像很喜欢这个大师姐,平时总爱叽叽喳喳地讲她。
雾心师姐今日做了什么,雾心师姐昨日做了什么,雾心师姐这几天教了她什么,雾心师姐前天说了什么话真的好有道理……
有时候,他会觉得秋药好像把师姐的地位放在他之上,在他能感受到情感的时候,难免会为此吃味。
不过,根据他之前在花醉谷得到的印象,这位大师姐的修为应该比秋药好一些,但她的天赋主要在做菜上,剑术的资质则比较一般。
这也不奇怪,无心人在修炼上确实会比普通人快很多,但能有多快,还是要看自身能力的。
柒思秋平日里小心谨慎,但他从不怀疑自己在修炼上的天赋。
他是他那个可怕的父亲通过养蛊选出来的最有天赋的魔子之一,普通人的天资,几乎不可能在他之上。
看到来者居然是雾心,柒思秋有几分意外。
……闯入的人是她?
就她一个人吗?
那她怎么可能走到这里?
而且她剑上虽然有血,但衣服和鞋子都太干净了,外面足有数千魔修,如果她真的参与过那种混战,怎么可能连衣角都没有弄脏的?
正当柒思秋有些疑虑的时候,却听雾心冷静地道——
“柒思秋,终于找到你了。”
言罢,未等柒思秋反应过来,他只见雾心行云流水地纵剑,纤细的女子身影似飞凤一般。
然后,他眼前白光一闪——
第44章
“——所以,思……不,那个人他,其实就是魔尊?!”
花醉谷内,秋药其实早已被师兄叫了起来,知命知理过来后,她也一起听了前因后果。
秋药果然大吃一惊。
即使秋药已经感到柒思秋失忆之后的种种表现问题很大,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柒思秋会是魔尊,他居然欺瞒了自己这么久。
如果柒思秋是魔尊的话,那么他从两人相逢时,就已经入魔了。
那么两人相遇时,他根本不是作为散修去缉魔的,而是过去对那些与他敌对的魔修斩草除根的。
难怪强大的魔修见到他,会露出惊悚的表情。
难怪她与师姐遇到柒思秋之后,就再没有魔修出现在她们面前。
过去想不通的地方,在此刻灵光一现,全都串联了起来。
而这样一来,那个守塔人的说辞和柒思秋的各种表现,也都对不上了。
秋药还有些混乱。
柒思秋是魔尊的事,超出了她过去的构想范围,也突然击碎了过往她的所有认知。
秋药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大洞,她在其中摇摇欲坠,只有一根蛛丝般的细线吊着她、让她没有继续下落。
她吃力地扶了一下额头。
然后她意识到,丝线的另外一端,是师姐。
那个不是蛛丝,是师姐一直强硬地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至于堕入深渊之中。
*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师姐告诉过我,不要被爱情蒙蔽双目,但如果我将来真的爱上什么人,未必做得到那么清醒。所以……”
“如果我将来真的干了傻事,师姐能不能帮我、打醒我,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
*
忽然间,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那时她还小,坐在师姐的剑后,开心地与师姐谈论绝仙塔的爱情故事。
其实在那之后,她们都没有再提及那个约定,但这一刻,她忽然发现,约定成真了。
只是……
秋药回过神来。
她急道:“可是师姐现在不在花醉谷中,她会不会是去找柒思秋了?可那个人如果是魔尊的话……”
秋药的表情当即变了:“要禀告师父,快点去救师姐!”
秋药知道,师姐其实很强,一般对手不可能耐她如何。
可是如果柒思秋是魔尊的话,他在她们面前一定一直隐藏了实力。
师伯说过,现在这个新魔尊强得出奇,年纪轻轻,却有接近八重境界封顶的修为。
师姐当然也很厉害,可是面对八重境界封顶的对手……师姐,能对付得了吗?
秋药乱了分寸,抬脚就要往庄子中跑。
但师妹还走成,相天远便拦住了她。
“师父不在花醉谷中,我叫醒你之前,先去叫了师父。现在,他正在去仙盟的路上。临走之前,师父说,师姐一个人不要紧的,不用过于担心,而且这对她来说,说不定是契机。”
“诶?”
秋药呆住。
但相天远看起来还算平静。
为了安师妹的心,他又拿起腰间的护符,道:“师姐身上有我的玉佩,现在护符没感应,就说明师姐没事。另外……”
他顿了顿,又说:“师姐走了已经有两个时辰了,算算时辰,她可能早已和魔尊碰上了,说不定快回来了。”
不等师妹反应,他又拍拍秋药的肩膀。
“师父说,师姐能赢过魔尊,那她就一定能赢过魔尊。你若是放心不下,现在就回去准备些草药,等师姐回来,可以帮她疗伤。还有……”
相天远顿了一顿。
他道:“等下师姐回来以后,你先按照我说的,不要立即出来。我还有话想问那个柒思秋,你找个地方躲好。”
秋药先是怔愣。
不过,虽不知师兄是有什么打算,但她是信任师兄师姐的,立即答应道:“好。”
事不宜迟,秋药连忙回屋子准备师姐可能用得上的草药了。
秋药离开后,知命与知理也连忙对相天远道别。
知理道:“天远师兄,此事事关重大!现在唯有我与哥哥手中资料最多,得赶快交到仙盟去,我们就不陪你留在这里等雾心师姐抓魔尊回来了,我们先走一步!”
知命知理平时十分活泼爱玩,颇有些孩子气,但关键时刻却分得清轻重缓急,此时,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好。”
相天远颔首。
但接着,他想到什么,又拦住两人:“等等!”
知命回头:“师兄,还有事吗?”
相天远道:“有一个东西,我记得你们是不是说过,这回从清光门出来时带了……”
*
这个时候,吃了雾心几剑后,柒思秋已经倒在地上。
雾心目光冷如寒月,靛色的裙衫被微风吹动,在夜色中,像是沉落的流云。
她将剑压在地上,抵着柒思秋的脖子,因为知道柒思秋这个人谨慎,她担心对方是装降,还轻轻踢了对方两下。
柒思秋:“……”
起初迎战柒思秋时,雾心还是很小心的。
雾心以前与柒思秋的交集并不多,不过,凭着小师妹时不时对他的描述,以及柒思秋周围人的反应,还有今日整一大宅子的魔修的情况,她能够推测出来,柒思秋的修为,恐怕不低。
她猜测,这会是个强敌。
这十多年来,雾心还从未与师父以外的真正高手较量过。
这一次是实战,并不是切磋。
而且,对手还是魔修。
众所周知,魔修对手下败将,从不会留活口。
雾心知道自己在修仙界资历尚浅,能力并不出众,所以面对真正的强大敌人,她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她一上去,就直接使出了师父传授给她的剑招里,最强势的招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招之后,柒思秋就倒了。
雾心愣了愣。
平心而论,除了师父以外,柒思秋确实是她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
不过硬要说的话,好像也就这样。
……这难道就是,书中所说的外强中干吗?
还是说,他虽是当初魔尊养蛊出来的魔子,但毕竟尚且年轻,所以还不成气候?
雾心有些疑虑,但她并不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柒思秋带回花醉谷。
于是,雾心没有多耽搁。
为了以防万一,雾心双指一竖,往柒思秋身上丢了两次定剑诀,好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柒思秋被摁在地上,脸被压得侧过来。
他看着雾心的眼神,异常震惊。
雾心想到他试图让小师妹伤害自己,就对此人厌烦至极,根本不打算搭理他。
此刻,雾心的眼神冷静得令人发寒。
她直接将柒思秋五花大绑,吊在自己剑下,然后往花醉谷的方向飞去。
回仙谷的时候,柒思秋即使中了定剑诀,却仍旧想要挣扎,一直吊在剑下摇晃。
雾心直接拔出蒙尘剑,将剑抵在他的后脖子上,冷冰冰地道:“不许动。”
“……”
柒思秋不再动了。
不多时,两人就回到花醉谷。
雾心今日分外少言。
在漆黑的夜色中,雾心目色黑沉。
她脸上没有笑,也没有难过,平静得诡异。
她将柒思秋扔在地上,只拖动系着他的那根绳子,一步步往花醉谷中走。
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拖动的人体与地面摩擦,发出渗人的沙沙声。
快到谷口时,远远地,雾心便看到有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师弟。
在她外出的时候,如果回来得太晚,师弟总是会一直守在花醉谷外等她。
只是今日,见到师弟站在那里,雾心却顿了一下。
但她没有懊悔,也没有迟疑,只是拖着柒思秋,继续往花醉谷的方向走。
等走到师弟面前,雾心问他:“你要阻止我?”
她去抓柒思秋的事,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甚至没有告诉小师妹。
即使是雾心自己,也能觉察到,她今日异常得狠,异常残酷,也异常坚定。
没有师父的允许,她是不该随意用剑术的。
但是为了小师妹,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闯入了柒思秋的宅子中,杀了一大群魔修,抓回一个失忆又刚刚成魔的人。
她不知道柒思秋是不是真的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这一刻,她绝不愿放对方在外面逍遥。
哪怕违背师父的规定,哪怕犯了师父不可能同意的滔天大错,她的内心也没有半点悔意。
昏暗的夜色中,师弟提着灯笼,火光令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但雾心能看出师弟的眼神分外复杂。
她看到师弟握着灯笼的手指指节泛白,他似乎将灯笼抓得很紧。
师弟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我没有阻止师姐的意思。”
师弟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物,递到雾心眼前,道:“师姐,你忘记拿东西了。”
师弟递到她眼前之物,是一块缉魔令。
小小的木牌,印着黑字。
雾心一愣。
她独自一人去抓柒思秋时,已经做好了受到处罚的准备,她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会被师父赶出花醉谷,相比之下,缉魔令只不过是小事,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师弟,就像早有准备一般,将缉魔令放到她手上。
他平静地道:“师姐,这个人已经成魔了,该杀。
“但如果为了这样一个人毁掉师姐的前程,还不值得。”
他稍作停顿,又说:“刚才,知命与知理来过,他们身上正好有令牌,我就跟他们借来了。按照仙盟的规定,缉魔令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是允许借调的,师姐只要现在拿上缉魔令,就不会有事。”
师弟的样子,就像是早已料到她是想去做什么。
他非但没有阻止她,反而在花醉谷中为她谋划,帮她铺平道路、扫除障碍。
雾心微微错愕。
她缓慢地接过缉魔令,说:“……谢谢。”
她稍作停顿,又道:“你的性格,并不是会等有人凑巧将缉魔令送过来的人。师父他……也已经醒过来了,是不是?”
师弟应道:“是。师父已经去仙盟了,并不在花醉谷中。师姐走后,我去求了师父。原本是打算让师父取来缉魔令后,再把缉魔令给师姐的。不过,知命知理他们正好过来,直接从他们手上拿,更快一些。”
师弟说得相当冷静,行事条理也相当清晰。
雾心错愕。
她握着缉魔令,看着师弟的脸,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尽管是夜间,但在幽幽的灯笼光晕中,雾心还是能看清楚,师弟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
他的眼神有一种奇异的坚定,就像是,早已坚定某种决心。
这时,只听师弟慢慢地说:“我相信师姐的为人,也一定会站在师姐这一边……无论师姐怎么做,我都会保护师姐,不要出事。”
雾心不由呆了一瞬。
师弟的想法,她很难理解。
但是,师弟愿意站在她这边,她出乎意料,却又觉得高兴。
雾心说:“那你再帮我一个忙吧,去拿点火的东西来,我把他带到柴火堆那里去。”
师弟道:“好。”
师弟离开了。
师弟走后,雾心继续用绳子拖着柒思秋,往柴火堆的方向走。
不过,这时,柒思秋似乎从雾心的定剑诀中挣扎出来几分。
他的身体仍然无法动弹,但头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有点像师伯当初入定时的样子。
他看向雾心,目光带着不动声色的惊疑和审视。
他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雾心古怪地盯了他一眼。
她搞不懂柒思秋为什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只不过是秋药的大师姐罢了,他又不是不认识她。
雾心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柒思秋似乎在夜风中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尝试与她沟通:“雾心,我知道你的情况,趁此机会,我们来聊聊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吧。”
雾心没有与他对话的意思,但眼下柒思秋处于劣势,他显然不介意自言自语。
柒思秋道:“你抓我,是因为药儿对不对?”
“……”
雾心不答。
但柒思秋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看了眼师弟离开的方向,话语里莫名带了几分钦佩,说:“不得不说,你确实很厉害。不仅仅是剑术,而是各个方面的。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能让一个朝夕相处的清光门弟子一直都不怀疑你的身份,甚至还能让他将本命玉都心甘情愿地挂到你身上。
“以我们这种人的情况来说,任谁见了,都不得不惊叹你的伪装水平高超。”
雾心的步伐一定。
她听出柒思秋话中有话。
雾心转过头去,盯着他看。
“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装了。”
柒思秋身体不能动,但听到雾心这句话,他居然笑了一下。
“无心人对自己的感觉都是很明显的,你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更何况,你我之间还有那么明显的无心人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