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们不是问我怪不怪你们,就是说我对你们有怨恨。”崔樱倏地打破这怪异又沉静的气氛。
她好像反应过来顾行之刚才对她说的话了。
顾行之:“什么。”
崔樱微微侧着身,垂眸眼风扫过帷帐内,微微自嘲地拨开顾行之的手,道:“我说过,我不恨任何人,你们是不是始终不肯相信,一定要认为,我怨恨你们把我落在赤侯山上?那我想问问。假如那天,在发生地动的时候,你还在山上,或是知道我还没有下山,会不会回去寻我?”
她这话实际上问了在场的两个人。
贺兰霆与毫不知情的顾行之不约而同地面露思索,答案是:不会。
崔樱看不到帷帐背后的贺兰霆的表情,却能看清顾行之眼中闪过的抗拒,这下不用他说,崔樱也明白了。
她替他道出心里所想,“你不会,对不对?”
她苦笑一声,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看向门口的位置,轻声道:“即便是知道我在山上,地动发生时,你也不会返回去寻我,因为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丧命,这些我都懂。所以,你们问我怨不怨恨,又有什么意义?我怨恨了,难道你们就能回去找我了吗。不会的,生死关头,自身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顾行之顿时哑口无言,他盯着崔樱,很难相信她竟然将这些想法都看透了。
而他还要是再辩解什么,都会显得他是个找尽借口逃避责任的懦夫。
“走吧,你回去吧。”崔樱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帷帐处,“我送你。”
顾行之动身起来,他跟在崔樱的身后,二人的对话越来越远,还是足够床榻上的贺兰霆听见。
“至少,刚才我向你保证的那番话,是真心实意的。”
崔樱的声音绵软而温柔,“我知道了,多谢你。”
顾行之:“阿樱,我……”
“回去之后,我就向家里提及,尽快将婚期定下来。”
他否认不了他对崔樱心里有愧,而顾行之能想到的补偿办法就是将她娶回家,这不就是崔樱想要的吗?
片刻后。
崔樱:“好。”
门关上,屋内瞬间恢复了沉静,一只手从帷帐伸出来,贺兰霆面寒如霜地下了地,看着刚才他们离开的方向,嘴唇薄情地抿紧。
崔樱送走顾行之,望着漆黑的夜色,和庭院里的灯火,想了想,竟然没有回房,而是转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阿樱,你怎么来了。”
崔珣闻讯披了件外袍就出来,他看到庭院里孤孤单单站着的崔樱,眉头一下皱紧,“青荇那侍女呢,为何没跟着你。”
崔樱:“是我不让她跟的,阿兄,你忘了,她是行宫的侍女,不是我们崔家的下人,不必太过苛刻。”
崔珣将外袍披到崔樱身上,裹住她带她到房里去,“落缤有伤,不好伺候你,我再给你寻几个更妥帖照料你的人。”
崔樱忽而道:“阿兄,我今夜想睡在你这里。”
崔珣愣住,很快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崔樱隐去贺兰霆跟顾行之来过的事实,借口道:“我一个人,有些怕。”
亥时已过去许久,崔樱留在了崔珣房里休息。
等她睡着了,坐在桌案前的崔珣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床边给她捻了捻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门。
沉璧在外面等候多时,见他出来,二人走到幽静的地方交谈。
沉璧道出经过,“顾府君避开耳目,偷偷翻墙去了女郎那处,后来被女郎亲自送走,之后就来了大郎这里。”
崔珣面色晦暗地问:“他把阿樱当什么人。”
他跟顾行之说过不要打扰她,结果下一刻他就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自己行径下作就算了,为何还要轻贱他阿妹。
怪不得阿樱不愿意再待在她房里,大概是顾行之去过的地方,臭不可闻,才过来他这里。
夜沉如水,侍女轻轻敲门,三下,一轻两重,然后推开房门。
里头高大的背影坐在凳子上,面前的茶水已经由热变凉,侍女跪下来禀告,“贵女她在崔大郎君的屋里歇下了。”
等了许久的贺兰霆面色冷凌,忽然,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破碎的声响让人心里畏惧震颤,侍女将头磕在地上。
怎么,现在她已经避他如蛇蝎了。
崔樱这晚算不上好眠,她对崔珣说的怕黑,也并非全是借口。她梦里忘不掉赤侯山上发生的事,夜色于她来说,已经为她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她不想让侍女将灯吹灭,在有光的地方,她才能睡得安心。
白日崔樱回到她的院子里,果然没有再看到贺兰霆的身影。
她昨晚的确是故意跑到她兄长住处去的,为的就是避开再跟贺兰霆纠缠之前的话题,她隐隐有预感,再待下去,或是送走顾行之再回去,会跟贺兰霆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情况。
而不见他,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逃避的方式。
崔樱开始在崔珣院子里养病,顾行之很难进来,除非崔樱自己走出去,而那天之后,贺兰霆也没再来找她,崔樱浮乱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
落缤也在等下床之后,顶着头上包扎的伤口就迫不及待回到她身边陪伴她,至于照顾崔樱的细活粗活就由青荇等侍女代劳了。
崔樱伤口渐好,京畿传来命令,召太子回去。
留在行宫里的人也准备离开这里,落日黄昏,行宫大殿里再次举行了一次晚宴,过了今晚,明日就都该起程了。
崔樱坐在镜前上妆,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唇上也擦了一层嫣红的口脂,她脸上的伤已经细微得看不见了,整个气色在装扮下变得越来越好。
崔珣在外面等着,也不催促她。
崔樱打扮好后,崔珣回头转身,眼前一亮,“阿樱。”
“阿兄。”
崔珣:“你现在瞧着,灿若晚霞呢。”
崔樱羞涩地垂下眼眸,崔珣和她走出庭院时,路上频频扭头看她,崔樱不好意思地道:“阿兄,别看了,仔细脚下的路。”
崔珣许久没看见这般有精气神的她了,心里就是为她高兴,甚至为了逗得崔樱兴致高涨,故意目不转睛做出一副傻样,以至于崔樱一语成谶,在如意门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了人。
“阿兄。”
“夫人。”
崔樱惊骇呼道,樊懿月仿佛被崔珣的身影吓住一样,不慎崴脚,向前扑去。
崔珣余光瞥见,面色一变,往后撤退的脚步改变了方向,上前接住她,樊懿月重力朝下,只听一道沉沉的闷钝的声响,崔珣被她压倒在地上。
众人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分开他们。
樊懿月被扶起身后,脸色苍白惊惶,她定睛一看,认出崔珣,“是你。”
崔珣也认出她来,他歉意地拱手道:“对不住。”
樊懿月揉着眉眼下方的穴位,瞧着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你这人,故意撞我的,是不是?”她想起来他是谁了,是那天在行宫外面,对阿行放狠话的崔家大郎君。
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崔樱而着急,但樊懿月还是觉得他不该那么无礼地口出狂言。
她看向崔樱,说:“崔娘子,你和你阿兄在通道路径处玩闹,是不是有些欠妥呢?”
崔珣抬眸,挡住了樊懿月针对崔樱的目光。
他事先也不知道有人从如意门的那头过来,崔珣当时视线都在崔樱身上,二人还在说话,而樊懿月沿着小道走的,满腹心事的样子,贴着墙走得极近。
既然他们都未曾注意,她怎么轻易就将所有过错,都撇给他们一方了。
崔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面露愧疚地道:“对不住,张夫人,我和阿兄向你道歉。”
樊懿月目光扫过她,忽然落到他们身后的方向。
崔樱看见她眼神一亮,微微透着欣喜之意,对着后面的人唤道:“曦神。”
“阿姐,出了何事。”
以贺兰霆为首的一行人停下,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崔樱顿时僵硬地站在原地。


第52章
樊懿月眼睛转向崔樱崔珣,她扶着头叹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在这里差些被人撞倒了,通道处还是不宜玩乐,我说得对么崔娘子?”
被盯上的崔樱无法反驳,“是。”
崔珣:“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到前方来人了,这才差点撞倒这位夫人,与我阿妹无关,还请见谅。”
他走出来,向贺兰霆行礼,“若不能让这位夫人消气,此事就让我一人负责好了。”
崔樱也跟着挪步过来,“不,我阿兄他是无心之举,并非有意撞倒她的。”
这是六、七日过后,他们第一次相见,崔樱还记得自己那天夜里放任贺兰霆独自在房里的事,但她有心避让,此时眼神也盯着地面,没有看向贺兰霆的意思。
然而崔樱低头看见他脚步不停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到樊懿月身旁,“可有受伤?”
樊懿月:“不打紧,就是感觉有些头晕,我本想着回房换身衣裳就去赴宴的,看来得先回去歇着了。”
贺兰霆:“你先回去,派人去请大夫,孤等会去看你。”
樊懿月:“那他们……”
崔樱不禁抬头,偷看的眼神立马被贺兰霆抓住,他冷漠地道:“你没事就好,有事孤再让他们向你赔罪。”
崔樱脸色不变地垂下眼眸,她身旁的崔珣也一副淡淡的模样,这兄妹二人的态度气质竟奇异地相似。
贺兰霆会护着樊懿月,崔樱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感情非同一般,对方还救过他的命,青梅竹马自然要护着自己重要的人。
就像崔樱,要是让她在贺兰霆跟崔珣之间选择,她心里也会更加偏向自己兄长。
樊懿月一走,崔樱和崔珣都在等贺兰霆发落,结果对方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就走了,只有林戚风留在后面,和他们兄妹轻声说了句,“放心,殿下不会真的怪责你们。”
林戚风背影离去,崔樱留在原地跟兄长面面相觑,“阿兄,这是何意?”
崔珣莞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崔樱疑惑,她觉得崔珣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她,“那位夫人姓樊,是顾行之的表姐,年幼时就住在顾家,跟宫里的贵人关系也不一般,她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情分与我们不同。阿兄,以后碰见她,你我都要小心些。”
她是在提醒崔珣,不希望到时崔珣因为樊懿月而被贺兰霆记恨上。
崔珣负手淡淡道:“阿樱,不要怕,我于太子有用,他不会轻易因为一点小事就真的罚我们的。”他告诉她,“我已答应步入官场,为他效力,岂能因为一个女子就与我为难。”
崔樱微微一愣,她面容复杂地问:“阿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记得崔珣是不喜欢权力之争的,他为什么还要答应为贺兰霆做事。
崔珣安抚道:“不过是最近的想法,你别担心,回来京畿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此前心绪烦闷迟迟不愿接受。”他嗤笑透着点嘲讽之意,“现在倒是想通了。”
什么想通,崔樱是不大信的,她觉得应该和她在赤侯山失踪有关。
她听说了,那天他们都回来了,在赤侯山下遇到了余震,众人都在劝说太子返回行宫,等余震和日食消退再上山搜寻,只有她阿兄坚持不肯答应,余震可以过去,但日食他等不了,贺兰霆这才命人帮忙清理山石开道上山。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阿兄为了她才答应帮贺兰霆做事?
宴席上,崔樱左边空位的主人终于来了,樊懿月姗姗来迟在她身旁坐下,目光一扫,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崔娘子,饮这么多酒,小心伤身啊。”
崔樱感觉到了,樊懿月和前几次碰见她时态度有些不同了。
不知道是因为崔珣还是因为什么,她对她仿佛多了一层让人疑惑又不易察觉到的淡淡敌意。
崔樱以前是被人说道几句就会脸红赧然的人,这回她主动端起酒杯对樊懿月道:“张夫人,我以一杯酒,向你赔个不是。”
她眼眸湿润,目光却清正明亮,樊懿月盯着她上了妆容色出众的脸庞片刻,缓缓露出微笑,主动将崔樱手里的酒杯拿了过去。
她放在桌上,劝道:“喝酒就算了,崔娘子你也不必这么客气,之前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今日有些心神不宁,情绪不佳,你别往心里去,我不计较了就是。”
崔樱微微诧异她态度改变的速度,但若是樊懿月真的不计较,她和兄长也就少了一桩麻烦事。
“张夫人身体如何,大夫怎么说?”
“你别也老叫我夫人,就以姓称呼吧。”
崔樱:“樊娘子。”
樊懿月:“我这不过是陈年旧疾,一些老毛病犯了,身子弱,容易畏冷,曦神……太子他只要是我周围亲近的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大碍。”
崔樱表情淡淡,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但是没想到樊懿月竟然借此机会和她攀谈起来。
樊懿月收起苦恼,露出微笑:“不提我了,还未问崔娘子你身体可好些了,之前我在妙容妙善跟前还提起过你,还说要一起去探望,结果听说你需要静养,不能打扰于是作罢。”
崔樱慢慢回神,和她搭腔,“已经好多了,再养一段时日皮外伤就能痊愈了,多谢樊娘子关心。”
樊懿月:“太子也很关心你。”
她看着崔樱笑意不减,眼睛凝视着她的脸说:“那天得知崔娘子被落在赤侯山上,太子不听我的劝阻,还与你阿兄执意去寻你。你们以前认识吗,我竟不知道,崔娘子还能让他有如此不顾危险的一面。”她语调里,透着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酸涩和嫉妒之意。
崔樱眼中闪过一缕愕然,她蓦然从樊懿月的神情中明白过来一件事。
她为什么会故意和她提起贺兰霆,为什么她总是念着他的字,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里总暗藏欣喜之意,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成亲了,却还和太子走得那么近。
一切都因为,樊懿月心系贺兰霆。
那贺兰霆呢,他知不知道?他们彼此有没有互通过心意?还有,既然樊懿月喜欢他,为什么她又选择嫁给别人?
崔樱脑中一时泛起无数思绪,片刻后,潮涌般的思绪恢复平静,她定定地回视樊懿月,“不,我和太子不相熟,是跟四郎定亲之后才认识的。樊娘子想多了,太子岂会是因为我一个女子就会冒险的人,他会寻我,也是因为我阿兄的请求。我若是出事,太子也不好向我崔家的大人们交代,只能说,太子他是个通晓情理的重义之人。”
或许樊懿月是因为心系贺兰霆,所以察觉到了她跟他之间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崔樱不打算让樊懿月轻易发现他们的事。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奇妙的。
就像崔樱一直以来觉得樊懿月跟贺兰霆的关系也很特殊,他们俩在一块,就会有一种特别奇怪的矛盾气场。
以前她心里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现在她懂了,樊懿月喜欢他,贺兰霆怎么想她不知道,他们有时亲密,却又保持着距离。
不太远,也不太近,这就是为什么她感觉矛盾的地方,他们之间以前或许存在难以言喻又未曾说破的感情。
这份感情随着樊懿月成亲后,逐渐没了下文。
而她,不过是硬生生插在他们中间的过路人。
樊懿月惊讶地张开嘴,她没预料到崔樱会是这样的反应,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慌乱、遮掩和说谎的痕迹。
难道她感觉错了,他们二人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曦神看崔樱的眼神,也是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他对她有欲望,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欲望还能代表什么?
代表被她吸引,想要占有她;代表对方在他眼里充满魅力,会为她而着迷;更代表他渴望这个人,有欲望才有兴趣靠近、接近、触碰对方。
他总是威仪冷峻的模样,高高在上,目光凛冽如刀,平日很少有人敢直视他。
而且他极其会看透别人的心思,随着他年纪越长,樊懿月对他也生出一股天然的畏惧,只是她安慰自己,她跟贺兰霆的情谊是不一样的,她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所以她常常在人前,要借着以往的情谊,展现出贺兰霆待她有所不同的样子,来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和以前一样稳定。
但是自从崔樱出现后,她开始不确定了。
于是,她这才起了试探她的心思,有些疑惑,她自然不敢亲自去问贺兰霆,只有找比她年纪小,心思单纯的崔樱来解答。
她犹疑地望着她,在想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崔樱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心性简单?
樊懿月还在脑中思索,崔樱已经淡淡一笑,从她桌上拿回酒杯为自己倒酒了。
她的反应显得尤为平淡自然,因为桌上的肉片凉了,她还让侍人拿下去热一热再送上来。
崔樱爱上饮酒了,她觉得陈瑶光说得没错,酒的确是个好东西,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今晚好像兴致十分高涨。
崔樱吩咐,“来人,再拿一壶酒来。”
不多时侍人回来,将肉食送上后,趁人不注意把一张卷过的小东西放到盘子下面,低声劝道:“贵女,还是少喝一些吧,大人在上面正看着呢。”
崔樱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大人?哪位大人?
她往上扫视过去,不经意地对上黑漆的眸子,贺兰霆在上座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酒杯,神情莫测地在看着她。
发现崔樱看见他以后,他放下酒杯,手指摩挲着指腹。
还记得那句话……扳指摩挲三下,就代表他想要她了。
在这么多人的大殿里,他旁若无人地暗地里挑逗着她,崔樱匆匆收回目光,盯着桌面半晌,拈起侍人特意留下的东西,默默摊开。
她快速阅览完毕,将小小的纸条攥入掌心,慢慢地又捏又摩挲成小小的一团,然后丢进了酒壶里。
贺兰霆要她去他居所的庭院里等他,就是现在,崔樱表情如常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片放入嘴中,细嚼慢咽了一会。
她看起来不慌不忙的,竟叫人有些拿不定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大概过了一刻之久,崔樱喝了一口茶用来漱口,接着才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平平淡淡地起身。
樊懿月余光留意到她的动作,正在与人说话的她敏感地看过来,“崔娘子去哪啊?”
崔樱身段柔软地扭过去,偏头略微讶异了一瞬,道:“樊娘子,我要去溷轩,你也要去吗?”
樊懿月浅笑着道:“不用了,你去吧。”待崔樱一走,她笑意立马收了起来。
崔樱从大殿偏门悄悄出去,眼中敛去故作出来的讶异之色,十分平静地看着等在外面的侍人,“把我的婢女带过来,不是青荇,我知道青荇是太子特意安排到我身边的人。我的婢女,她叫落缤。”
“女郎,是不是回去了?”落缤赶过来问。
崔樱见到她,仿佛才有了心安的感觉,她抓着落缤的手腕,像要从她那汲取力量般,道:“不回去,我们去……”
落缤惊愕地瞪大双眼。
说完话,崔樱没有再对她做多余的解释,她跟着侍人朝贺兰霆居所的庭院里走去。
树木和夜色掩藏了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无人知晓地消失在了附近。
崔樱先到的庭院里,灯火辉煌,侍女候在附近,像是等候吩咐,也像是在盯着她,生怕她后悔跑了一般。
过不了多久,贺兰霆果然回来了,他发话,“都退下。”
侍女们纷纷有序离开,崔樱看向落缤,冲她示意地点了点头,让她也下去。
贺兰霆面上一片沉着冷静地打量崔樱的反应,在她看过来以后,魁岸的身影上前伫立在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为何又愿意和孤私底下见面了。”
他派人给崔樱传信,并没有抱着她一定会同意的期待。
崔樱离席,来了他的庭院,贺兰霆就想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
她这几日,几乎快成了缩头的乌龟,听下人汇报,除了她的房间和崔珣的住处,她就没出过居所半步。
得知顾行之爬墙的事被崔珣发现,也没有机会见到她,贺兰霆冷厉的眉眼才稍许好看一些。
崔樱跟前的光影全被他的身影遮挡住,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干脆往旁边走了一步,扬起秀颀的脖颈,不露惊慌地仰视贺兰霆,淡淡地柔声说:“难道不是殿下想要见我,才命人悄悄传信给我,我来不过是满足殿下所愿,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前些天,可是避孤如蛇蝎。”
“是啊,那时刚从赤侯山下来,惊魂未定,不知该怎么回应大家的关怀担心,有些不胜其扰。尤其是殿下,我出事之前,还曾为你和樊娘子在一起而伤心难过,所以不知该怎么面对你。心情,也还未整理好呢。”
她不缓不慢地说着心里话,微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崔樱眉眼都聚拢起一股缥缈的韵味动人的神色。
她不看贺兰霆,也不露畏惧,微微敛着眸,在辉煌的庭院里,周身好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不仅觉得她很美,还逐渐令人看不懂她。
要不是他亲耳听见这些话,就是从崔樱一开一合嫣红的嘴里说出来的,贺兰霆还要以为眼前的崔樱,是被人调换了。
他幽幽道:“伤心难过?”
崔樱欲说还休地抬眸看了看他,睫羽上的阴影回落到眼睑处,她像是含羞又像是自嘲醒悟地道:“是啊,看见你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情不自禁,就……不说也罢了。”
贺兰霆眼神晦涩地凝视她,“孤当时问你,你说你不是怨恨孤。”
“当然不是。”崔樱撩了撩耳边的发,情怯地说:“之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你问的是不是我怨恨你,而我说的伤心难过,是指对你和她心生醋意。”
“你那天怎么不说,你从未对孤说过这些话。
贺兰霆:“孤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崔樱用手背抵着嘴,细指弯曲成兰花,像是在忍着身体里乱窜的酒劲,过了半刻道:“殿下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曾经约定过,在这段关系里不必投入太多感情,只存在肌肤之亲,不是吗?所以,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徒增烦恼。”
“那你现在……”
“这些,是殿下想要知道,我才借此机会说出来。不然,或许我会永远不会让你知晓。”
崔樱含蓄的笑笑,她仿佛醉意上了头,看贺兰霆的眼神熏熏然的,透着不经意间流露的妩媚,“既然要和殿下结束这段关系了,索性就把话都说清楚,免得徒留遗憾。”
她趔趄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稳住身形后,徐徐回头。
夜色中崔樱的体态曼妙玲珑,眼风如钩,钩得人挪不开眼睛,“我可以走了吗?”
她周身都是惹人心痒难耐的脆弱之意,在走之前还要往贺兰霆心里点一把火,腾的燎着一片原野,草木的灰烬飞速往空中不断旋转飘荡。
崔樱窈窕的背影被一只手拉了回来,下一刻她被压在石桌上,眼神半清般醉,扑朔迷离地看着贺兰霆。“孤没说放你走,你走什么。”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年之期。”
崔樱背后是冷硬的石板,身上则是贺兰霆火热的身躯,他紧紧抵着她,二人贴得密不可分。
“你与顾行之的婚期始终未定,一是两家担心有变数,崔家想多留你两年;二是今年和明年都择不到满意的吉日,据说你的八字还和顾家的一位先祖的忌日犯冲。那就以一年为期限,你陪在孤身边,一年之后,孤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纠缠。”
贺兰霆眸色深谙凑近她,“答应孤,如何。”
崔樱稍稍抬头,看了看自己在他身下的处境,颓软地搭在两旁的双手渐渐从贺兰霆的腰,摸索到他的手臂,捧起他英俊薄情的面庞,声音像一道风,“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你明知道我忍不住对你动了情,却还要我背着他人和你来往,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会不会难过。”
贺兰霆不直面回应,沉声道:“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