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抓住了他话里的故弄玄虚,直觉的问:“这是何意,难道他是知道我阿兄是崔氏子弟,才有意接近他的,他想从我阿兄那里讨要什么好处。”
她这时问的都是敏感之处,倒不算迟钝了。贺兰霆平静的看着她,“倒不是要向你阿兄讨要好处,他能要的好处,孤都已经答应他了。”
崔樱惊诧的反应过来,“你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贺兰霆:“你先前问孤找你,是不是只为了与你亲近,确实如此,不过也有两件事告诉你,你刚才提到的这人就是其中一件。”
他终于松开她,拍了拍崔樱的腰示意她让开,随后起身站定朝她勾了勾手指,崔樱领会的上前替他整理身上衣物。
“崔珣遇到的是孤的手下,他本名林戚风,‘重临’是他的字,戚风与你兄长同岁,能让他告知自己的字,说明他也是有意要与崔珣交好,并非没有半点真心。”
贺兰霆:“你若是要担心他对崔珣不利,那么大可不必,他家也是清正之家,早些年遭奸人所害,做错事被抄家,后来念在他家将功补过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其他林家人都被流放,路上死的死,伤的伤,作为宽恕,只留下他一个独苗在京畿。孤到了入学的年纪,挑选伴读,有人为他求了个恩典,父皇念及林家往日作为算的上忠义,就把他塞在伴读堆里供孤挑选。说来他阿翁与你阿翁还有些渊源。”
崔樱:“他阿翁名讳里是不是有个踵,是很多年前与我阿翁一起被举荐后考中官爵的探花,后来的礼部尚书大人。”
贺兰霆动了动眉头,“你知道。”
崔樱点头,“我小时候阿翁经常去好友家里做客也会带上我,有时候会听他们说,有时阿翁也会自己告诉我同僚里无伤大雅的事,让我认认人,免得见了面不知怎么称呼,得罪长辈。”
贺兰霆:“他阿翁就是林踵,原本是个中立派,后来因为几次与你阿翁政见不合,被人合谋蛊惑落到他人陷阱里,抓到与乱党同流合污的证据,直接将他下了大狱。既然崔晟和你提起他们,应该也会告诉你朝堂局势,你该知道乱党造反那一年京畿人人自危,形势相当险峻,加上孤父皇患病,天下不稳,唯有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林戚风是林家千难万险全家人保下来的,他的命很重要,他没了,林家就会绝后,如果害了崔珣,以他一己之力也抵抗不了你们崔家的怒火,所以你放心就是。而且多年前,伴读的恩典还是你阿翁替他争来的,崔家于他也是有恩,他在路上对崔珣出手相救,更是相当于还了这份恩情。”
崔樱的确担心来路不明的“重临”会对崔珣不利,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看人只会分辨对方是男是女了,有了顾行之的事,谁知道一个人表面下的真实面目是怎样的。
同样她听了林戚风的身世对他也不是不怜悯不同情,她懂那种失去亲人,家庭不睦的感受,而林戚风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比她感受到的更多。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知道不再怀疑他的身份,放心让我阿兄和他结交。我与他接触不多,不知他品性到底如何,但若是殿下你替他保证了,我愿意相信殿下。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林戚风是你的手下,那他为什么要伪装成货商回京?”
她说相信他时,贺兰霆也一直看着她,“总有人看不惯他想让林家绝后,他待在崔家反倒安全一些。至于其他,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
崔樱知道他说的是公事上的,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心里已经有些满足了,原以为贺兰霆来是为了调戏她的,没想到他还帮她说穿了林戚风的身份,“我能不能让我阿兄也知道他?”
贺兰霆没有答应,反说:“崔珣未必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
崔樱:“我阿兄以前经常因为桀骜不驯和我阿父吵架,后来养成了嬉皮笑脸的性子,胆大妄为,没什么心机。”
她见贺兰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以为他不相信辩解道:“是真的,阿兄小时经常挨打,他告诉我很多次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因为细君在旁煽风点火,父亲总会误解他,他脾气耿直……”
“崔樱。”
贺兰霆突地打断她,“你喜欢兔子吗。”
“什么。”
“春猎的时候,孤帮你猎一只回来。”
崔樱迷惘,刚才不是还在说她阿兄,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喜不喜欢兔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崔樱暂且猜不透,便以为贺兰霆只是想送她礼物,她讷讷道:“那多谢殿下。”
“不用谢孤,”贺兰霆很饱含深意的道:“只是觉得和你很配。过几日孤会让绣庄给你送一套骑装,届时你过来试试。”
崔樱没想到贺兰霆会让她参加春猎,时下不仅皇室世家也可以射猎,但崔樱从未去过一次,她腿脚不便走路都要小心,更何况还要骑马,那绝对是件很危险的事。
“可我不擅骑射……”
“也有不参与射猎的人。整日困在闺中,你就不想出去逛逛吗。”
她想,但那些热闹的活动从来都不属于她。
贺兰霆:“届时会有不少人参加,孤希望你也能去,你要是怕,就去找妙容,她会与你交好的。”
庭院里这时来了人,“殿下,不早了。”
贺兰霆毫不留念的示意崔樱,“你该走了。记住孤和你说的话。”
崔樱跟着下人走向来时的路,过了会,她回头看了一眼,庭院里贺兰霆还在。并且他也在远远的默默的看着她,这一方小天地只有他们见面时才会存在,私会总是短暂,而下人的出现也是在提醒她,不要过分沉迷于其中。
崔樱见到余氏,她正好与世家妇观赏完大师的绣工和作品,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率先一步开口,“大母,我今日给阿兄挑了好多好看的布料,足够做十几二十套衣裳。”
余氏打量她,忽然指腹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崔樱以为被她发现了端倪,紧张的耳朵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大母?”
“伙计说你去库房了,那种地方何必亲自去,就算收拾的再干净布料太多,也会出现灰尘。”余氏给她看了看指腹,“瞧,弄得灰头土脸的,知道你心疼你阿兄,倒也不急于一时,衣服赶制出来还得要好些日子呢。”
崔樱捂着脸惭愧的低下头,她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妥,被祖母发现了。
她骗了她,她挑完那些料子,就去跟贺兰霆私会了,并没有在库房待太久,而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和余氏说的,说了大母一定会对她很失望。
她比不上祖上那些姑奶奶一样有勇有谋被人夸赞的女子,也愧对于祖父祖母教导,现在竟学会了偷偷摸摸之事,还不断扯谎。
跟贺兰霆私会后的愧疚很快漫延上头,崔樱心中不断贬低自己,然而在余氏和她说话时,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伪装的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她该像贺兰霆一样戴上面具,因为她已经不再表里如一,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可耻又虚伪。
“骗子。”
顾行之:“你在顾家别院忽然性情大变,说你阿兄回来了,闹着要回家去,其实是在骗我。你家里人很少提及崔珣,我便逐渐忘了你这个阿兄,他明明在外游历,怎么可能轻易就回来。所以你在别院那日,就已经发现我的私事,是不是这样,崔樱?!你可真会装,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你这么擅长装相,可谓是手段了得啊。”
崔樱忘了今日顾行之要登门的事,同余氏回来后,就看见他独自坐在前厅喝茶等他。
崔晟跟崔崛都不在,冯氏便带着崔源来接待他,然后留下儿子陪他。
崔源是个书呆子,他与顾行之年岁相差甚远根本聊不到一起去,他实在不喜欢别人,例如像顾行之这样以姐夫的身份问他学的如何,最近看了什么书,次数一多就很没意思了。
想必顾行之也看出来了,于是随口打发崔源让他回去,自己一个人坐会。就在昨天夜里知道崔樱崔珣兄妹都回了崔家以后,顾行之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登门的准备。
结果得知,崔樱跟余氏出去了不在家中,她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崔珣也不在,顾行之越想越恼怒,甚至有些怀疑崔樱是故意要避开他才出的门。
他今日还不走了,就一直在崔家等她,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茶喝光了几盏,溷轩去了几趟,崔樱才姗姗到家。她看见顾行之一改往日装模作样的风雅形象,似笑非笑的在前厅等着她,原本心里打了个噔,后听见她大母和顾行之说话的声音便不那么畏惧了。
她告诉自己已经在自己家中了,顾行之不敢拿她怎么样,心里便平静下来,甚至还主动当着祖母的面,向顾行之提出要不要到园子里逛逛的邀请。
顾行之眼神显然露出惊诧之意,他很玩味的看着崔樱,本以为崔樱被他囚禁的事吓破胆了,应该胆小如鼠很怕他,没想到她还敢邀请他单独说话。
他来崔家就是为了见,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
余氏让人为他们准备了点心茶水送过去,然而崔樱跟顾行之刚走到亭子里,还没坐下,就听见了顾行之站在她背后说她是“骗子”那番讥笑她的话。
崔樱转过身来,她不像以前那样一脸羞愤,反倒是平静的看着顾行之,整个眉眼都透着股温柔淡定的气质,“那是因为你太自大了,我那么慌乱,拿我阿兄做借口,你不仅没有发现还相当敷衍,显然那时候你对的确我非常不在意,甚至也证明在你心中,我的确很令你讨厌生嫌,让你连稍加了解的想法都没有。”
这与意料中不一样回应,让顾行之眉头拧的紧紧的,越听眼神越是冰冷,“那天太子和你在一起。”
崔樱:“什么太子。”
顾行之冷笑:“崔樱,你不必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从我府上逃了出去,是不是太子将你藏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崔樱心如擂鼓,惊讶的瞪着他,他猜到了,不,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不断,紧盯着她不放,不一定就是知道了。
贺兰霆向她保证过,顾行之不知道他们的事,他所说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他在试探。
惊讶过后,崔樱自嘲的苦笑一声,“要不是我亲耳听见你对寻欢的女子骂我嫌弃我跛脚,我还以为做错事的是我,你来登门是来让我给你道歉的。顾行之,倒打一耙,你才是真的手段了得。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你就要反过来污蔑我与人不清不楚是不是?太子是你表兄,你敢惹他,我可不敢。”
“不管你信是不信,当时在书屋里的,只有我一个,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太子在那。其次,这是在崔家,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她垫起脚跟,忽然抬手给了顾行之的左脸一巴掌,“你当我阿翁阿父不在,就可以欺辱我了是不是!”
顾行之被彻底打懵了,这一把掌他可以说是受的毫无防备,甚至因为太过愕然震惊久久没有回过神,他不敢相信动手打他脸的竟然是崔樱,她明明那么娇弱,推她一把她连站都站不稳,她哪来的力气,她怎么敢的?!
“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发脾气,我不会生怒,我对你一直忍气吞声,顾行之,这一切都要怪你欺人太甚,是你咎由自取。”
当一巴掌再来袭时,顾行之下意识去抓崔樱的手,谁料她竟对着他柔情似水的微笑了一下,伸过来的手换了方向,用力推向他的胸膛。
顾行之摔倒在地上时还沉浸在崔樱对他的微笑中,他想起来那笑容就像以前刚定亲时那般羞涩动人,只是那时他不满这桩婚事,身边又有许多情人,所以那份羞涩并未打动他一分。
他对她并未有过多的留意,更多的是注意到她的脚,他们走在一起,顾行之都会想着,崔樱怎么配的上他?她在他身边不会自惭形秽吗?她就那么没有自知之明?
那时他想的总是这些,崔樱也总是性格温顺小意的听他话,柔弱女子,没什么新鲜感。
他以为她从头到尾性格也就这样了,就连发火也只会哭哭啼啼的,他也见识过了,可是世事总有变化,原来她真正发起脾气来也不总是哭,还会像他娘对他爹那样动手。
顾行之震惊过后,眼神变得凶狠,瞬间从地上起来走近崔樱,一把将她拽到跟前来,低着头冷冷的沉声质问:“你敢打我,崔樱,你怎么敢的,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性情?你简直不像那些温柔女子,是个泼妇!”
崔樱被他攥的手腕生疼,没忍住嘤咛痛呼出来,“放开,是你先污蔑我和太……这话你敢不敢当着太子面说?”
顾行之本是心有怀疑才来试探,结果被崔樱打他巴掌的事给镇住了,再想刚才的话便觉得不妥,对她跟贺兰霆有牵扯的想法也瞬间压了下去。
但他面上还是对着崔樱冷冷嗤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最好和太子没有关系,他不是你能攀扯的。”
顾行之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他身量高,又是习武之人,崔樱刚才算是“趁人之危”,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娇柔瘦弱的模样,顾行之也不会防备她,才给了她可趁的机会。
现在顾行之反应过来了,再让崔樱对他动手发泄,已经是不可能了。
崔樱犟不过他,放弃了挣扎,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手腕肯定要肿了,“我知道了,你快松手。”
顾行之默默盯着她艳色顿生一片娇丽的脸庞一会,在对上崔樱泛起水色的黑眼珠后,冷哼一声,这才缓缓松开她,“这一巴掌的账,我迟早要向你讨回来。”
他顾行之从小到大遇到的女子,哪个不是对他轻言细语温柔相待,有的甚至跪下来苦苦求他怜爱,哪像崔樱,敢动手打他。
顾行之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到脸上已经微微的麻意,他认为崔樱这一下绝对是早有预谋,她生的娇,长的也娇,可也真下得去手的。
“说吧,既然不是太子搭救你,那就真是妙善放你走的,这些天你不回崔家,都藏在哪儿?”
崔樱纵然被他威胁的心里一惧,却还是露出怨责他的眼神,“我藏在哪,为何要告诉你,顾行之,你囚禁我不肯放我走,我不说,你也不要追问,此事就算作罢。”
她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片通红用力的指印,显得她原本白皙的皮肤触目惊心。
顾行之与她定亲后来往也不亲密,崔樱固守礼教,她还很害羞,就是独处也要隔着些距离,说来可笑,他们之间能碰到彼此的,就是刚才的那一巴掌和这一指印。
她已经平静下来,那张刚才还艳丽的让人眩目的脸此时透着淡淡的清冷之意,就像庭院里洒落的日光,细碎的金芒褪去,只留下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即便不如刚才那么耀眼,却还是让人觉得想要屏息。
那一刻在顾行之眼中,忽的就分辨不出不知道是光晕美,还是崔樱美,她这个人仿佛化作一条银色的鱼,陡然跃出水抖了抖银尾,从此就变得鲜活起来。
他听见自己狐疑的质问:“什么意思,崔樱,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有玩什么把戏。你费尽心思囚禁我,不就是想要我接受你的风流多情吗,我答应你,顾行之。”
崔樱说的话,让他以为自己成了傻子,不然怎么开始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了。
顾行之果然被镇住了,崔樱感到一阵吐出污浊之气般的痛快,她远远的看到了人来,和顾行之拉开距离在凳子上坐下,声音也令人如沐春风,温润细气,她说:“就是你听见的那样,我不会再和我家里闹了,也不会央求我阿翁帮我退亲,我和你的亲事继续,你在外面有多少情人我也不管你,是外室还是妾室都随你,只要顾家主母的位置是我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顾行之认真而奇怪的审视她,将信将疑的问:“你有什么要求。”
他是真的有些不信,他还记得崔樱看见他与人偷情时,那小脸白的像纸,宛如弃妇模样。
崔樱:“没有要求。”
顾行之:“不可能。”
他盯着崔樱的侧影,莫名的觉得她抬手抚弄头上珠花的画面碍眼,因为她有些过于平静了,就很气定神闲,这画面确实很美,却让顾行之感到一种被不在意被放弃掉的冒犯。
崔樱也怔了一下,她无辜而茫然的朝顾行之看去,不懂他为什么话音里透着一股恼怒之意。
她想尽快和顾行之说清楚,也就没有仔细想这其中的缘由,“是真的。我被你弄怕了,你那天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两家结亲是利益所致,我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家里着想。而且依你的性子,我也管不了你,更不用说你身边还有一位公主,臣子怎能与君抗衡,我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默默忍让成全你们。”
崔樱:“我都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还不能令你满意?那你说,你想要如何。”
顾行之怀疑的就是崔樱使的是缓兵之计,他一声哼笑引起了崔樱的注意,直到她看着自己,顾行之才走过来坐在她对面道:“这样自然最好,可我还是不信你,你瞒了我一些事,你身上多了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要你证明给我看,直到让我相信你真的有那么大度,我就不再追究你刚才对我动手的事。”
石桌上有一片被风吹进亭子里的叶子,崔樱伸手要将它捻起,不想顾行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崔樱浑身一震,“你别太过分,你还想让我看着你与其他女子纠缠?”
来送点心茶水的婢女越来越近,最后被守在附近的落缤拦了下来。
“没错,我顾行之从不亲信他人的话,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他的掌心从崔樱手腕上滑过,表情瞬间变得关怀而温柔的道:“阿樱,怎么这么不小心,这里还疼不疼?”
崔樱立马明白他这副样子是做给来送点心的婢女看的,她厌弃的别开脸,娇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迷惑怅惘。
良久顾行之听见她恹恹的道:“我知道了,四郎。”
“还有件事……”顾行之开口。
“顾四子在何处。”
顾行之被一打岔,话声顿住,眼神凌厉的朝远处看去,他松开崔樱的手,起身来到亭口,“何人在此无礼。”
那人嬉笑着,张狂气壮的回道:“是我,崔珣。”


第35章
崔珣,崔晟的亲孙,崔崛的长子。
他被崔家给予绝对的期望,自小就由崔晟亲自培养,他与崔樱仿佛是两个异类,他聪慧机灵,在读书这件事上天赋绝佳,堪称是所有与他同岁的京畿儿郎的噩梦。
他在家启的蒙,进过京畿书院,文采了得,记忆过人,不需多加准备,就能信口拈来一篇有些人梦寐以求学都学不来的文章。
他还很有见解,与他阿翁那样的长者清谈更不在话下,十五岁时就能与当代学者平分秋色,他在当世曾被许多学子所知,就连顾行之这样的练武之人都听过旁人对他的夸奖。
他口吐过许多犀利严词,每句都被当世学子王孙追捧,他阿翁是文臣之首,他便是京畿王孙贵族学子中的领袖。
他未来有世人羡慕不来的大好前程,他父亲在前提灯探路,他阿翁在后威震四方,他背负整个崔家新一代的期望,只要他入了仕未来朝堂势力分九分,五分宗亲大臣里,崔家要占三分。
所有人都在等他及冠之后大展宏图,助他阿翁父亲一臂之力时,有天却忽然传来了他丢下一封书信,离开京畿游历天下的消息。
没有人能懂他为什么在最该大放异彩的时候放弃这份人人都想要的荣华富贵。
他让所有把他当做信仰的人很失望,有人骂他朝堂就是天下,得了朝堂,还有去游什么历,是蠢是傻。
还有人骂他,原来被当成学子领袖的崔珣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他的文采学识都是假的,他高谈阔论都是哗众取宠,他是怕到了朝堂出不了头,才做了不战而败,灰溜溜逃走的小人。
他愧对京畿学子的景仰一心拿他当榜样,愧对生他养他的崔氏家族,更愧对于需要人才的江山社稷。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对他抨击,各种程度都有,以往的称赞有多高,对他的贬斥就有多低,各个阶层乃至民间对崔珣排斥抨击的风气愈演愈烈,为了预防有人从针对崔珣到针对崔家,再到各房势力搅乱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池水,京兆府得的命令,开始约束闹的最厉害的几拨人的言论,不许大肆宣扬争吵讨论。
随着时间的涂抹,没了崔珣,那几年又连接涌现不少人才,风采名气虽不及他大,却也占据了他人一段茶余饭后的时间。
天之骄子文采斐然的崔珣便淹没在了过去,就在大家将他彻底遗忘时,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顾行之眼前走过一道身影,在他回神时,崔樱已经奔她阿兄而去了,她在崔珣面前的样子更是他从未见过的。
“阿兄。”
崔珣安抚的拍了拍崔樱的肩,他看向站在崔樱身后的年轻男子,一眼后道出他的身份,“顾家四子,顾行之,太子身边的家族亲信,如今六率府的府君,我说的对不对?”
“是。”
崔珣久不在京,回来还不到一日就连他的身份知道的清清楚楚,看来是专门了解过他,刚才那声张扬轻狂的询问,也不过是身为兄长对未来妹婿的下马威。
顾行之本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在认出崔珣之后不想在崔家闹的太僵,又与崔樱把话说清楚了,便收起之前那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他主动行了礼,姿态看上去还挺谦让,说:“今日来的匆忙,不知阿樱兄长回来了,忘了备礼,还请大兄见谅。”
崔珣脸上在笑,目光却紧盯着他,在让顾行之感到不适皱起眉头后,忽的转向崔樱,温言细语的道:“阿樱,想不想吃城东那家老铺头的炒板栗。”
崔樱在顾行之和崔珣打招呼,而崔珣不作回应时,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僵硬,她因崔珣的问话愣了一下,怕继续这样下去她阿兄跟顾行之会发生什么口角之类的情况,乖巧的道:“阿兄,算了,板栗不好剥,我就不吃了。”
她说那声算了,也是希望崔珣跟顾行之都能意会到她的意思,不要闹出事来。
“谁家的贵女吃个板栗还要亲自动手的,”崔珣笑着半真半假的训了崔樱一句,倏地凝住了嘴角的笑意,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清高孤绝的傲气,眼神直直射向遭遇冷落面色不佳的顾行之,“我崔家的嫡女是没有奴仆,还是没人伺候。你记住了,我崔珣的妹妹,生来就是让人疼让宠的,不管是什么万事都有人替你做,谁敢对你不满大呼小叫欺负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不然,就是跟崔家跟我崔珣过不去,我看到时还有谁敢惹我妹妹不高兴。什么东西。”
气氛直降到冰点,崔珣依旧一字一句的问:“顾府君,你说是不是?”
他与顾行之对上的眼神颇有些剑拔弩张,崔珣的话看似是对着崔樱说的,实际上每个字都在暗示他最好不要欺负崔樱,被指桑骂槐般训了一顿还听明白了的顾行之,脸上挂着的虚伪礼待的微笑顿时消失全无。
好大的气派,好猖狂的崔珣,不过一介白身连个官职都没有,竟然敢明里暗里威胁他,与和他撕破脸的崔樱无异,果然是一对亲兄妹。
难道他还以为,他自己还是多年前那个名满天下被贵族学子追捧世家称赞的那个崔珣?
顾行之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对眼神不善盯了他半天的崔珣应承,“是。等我将阿樱娶回家,一定会好好待她,让她像在原来崔府时一样滋润、快活。”
崔樱看到了顾行之朝她睇来的压迫性目光,听见他不急不缓的说完后半句,“也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阿樱,好吗?”
“好。”
崔樱惊愕的看向替她应下这一声的崔珣,只见他阿兄瞬间变回了先前那副轻狂嬉笑的样子,刚才的清高冷傲仿佛昙花一现,变化多端的令她跟顾行之都懵了。
“很好,有顾府君这句话做担保,我很高兴,只是没想到府君大人对我妹妹的心如此赤诚,竟然这么喜欢我家阿樱,那想必也一定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了?否则怎么向我这个兄长证明你对她的心意,也好叫我熨帖家中长辈,将她放心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