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蕾道:“我师傅遇险!”张丹枫吃了一惊,道:“你师傅?”云蕾道:“不错,这声音是我师傅发出的告急声音,只有我和三师伯听得懂。”张丹枫道:“你师傅的武功,当今之世,能及得上她的,也不过有限几人,怎么她会遇险?”云蕾道:“这确是她发出的告急声。”小寒山上有一种修竹,弄成吹管,发声尖锐,十里之内都可听见,加上飞天龙女深湛的内功,一吹起来,在僻静之地,二十里外,也可传到。飞天龙女在还未受罚面壁之前,曾将它弄为玩具,戏对谢天华说过,以后如遇有什么急事,就用这竹管发声招唤。到了云蕾上山之后,两师徒在空山中同度十年,无话不谈,所以云蕾也知道这吹管的功能。其他同门,则是无一知晓。
吹管之声忽止,那当然是给敌人毁了,甚或遇了险也说不定。张丹枫不觉心中一怔:上官天野远在蒙藏交界的深山,除了是他,当今之世,能制服飞天龙女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师父玄机逸士,其他的人连澹台灭明、谢天华等都算上,最多也不过打个平手。那么难道是上官天野来了么?以他的辈分地位,若说要为了为难一个后辈,万里迢迢地赶来,那实是难以置信。但除了是他,却又是谁?谁能有那么高的本领?云蕾也是如此想法,神情越见惶恐。那吹管之声止了,两人不知向何方追寻,云蕾道,“大哥,这怎么办?”刚才的声音自群山之中发出,经过回旋震荡,不比空旷之地,容易辨别方向,张丹枫也不知该怎么办。
忽见前面两骑奔驰,原来张、云二人马快,竟赶上早就走了的乌蒙夫与林仙韵。乌蒙夫回首笑道:“张丹枫,你们还要厮杀吗?”张丹枫道:“不敢,请问这里可是住有一位世外高人?”乌蒙夫笑道:“世外高人,岂是你们所能见的?”张丹枫道:“不管他见是不见,但求前辈指引。”乌蒙夫道:“你倒很有礼貌,三妹,你问一问。”金钩仙子林仙韵发声长啸,过了一阵,只听得另外一种啸声从天而降,入耳撼心,就如有人在耳边发啸一般,功力之深,实是不可思议。林仙韵摇了摇头,道:“这位高人,今日什么人也不见。”
但距离已近,不比方才,张丹枫已听出是从附近一个山头发出来的,拱手道:“多谢指引!”与云蕾策马疾奔。林仙韵道:“你们不得允可,私闯上去,想找死么?呀,你们年纪轻轻,死了岂不可惜?”张、云二人哪肯听她唠叨,策马如飞,不一刻就到了山脚,将乌蒙夫与林仙韵远远抛在后面。两人将马放了,施展轻功提纵术,疾行上山,上到半山,山风吹来,便闻得一缕异香,沁人心脾。云蕾道:“这是我师傅日常用的,自制的‘百花香’!”张丹枫听了,心里一宽,飞天龙女果然是在此地了。两人更加快脚步,不一刻就到了峰巅。正是:
惊听异声天外唤,山中又再遇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 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 侠士醉香闺
山上有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围以红墙,千丛修竹,高逾墙头,景致十分幽雅,愈近香气愈浓。张丹枫道:“怎么听不见兵器磕击的声音?”云蕾也是惊疑不定,抽出了宝剑,脚尖一点,立刻施展上乘轻功,身子平空拔起。张丹枫道:“此地定有前辈高人,不可冒昧。”伸手要拉,已来不及。
云蕾跃上墙头,忽听一声冷笑,好像有人在耳边喝道:“撤剑!”声音柔润,竟似女子之声,云蕾心中一怔,只觉剑柄一颤,似是被什么东西往外一扯,云蕾身躯晃了几晃,几乎跌下墙头。幸而她年来武功颇有进境,宝剑未致脱手,回头一望,只见张丹枫也跃了上来,面上亦是露出惊异的神色。原来他跃上之时,也与云蕾一样,耳边似听得有人喝令“撤剑”之声,他的功力较云蕾高出一筹,立即辨出微风飒然的声息,急将衣袖一拂,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暗器”已附在袖上,低头一看,竟是一片竹叶,而且竟然把自己的衣袖划了一道口子,就如用薄刀片拉过一般,张丹枫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种“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只是听师父说过,自己可还是现在才第一次见到!
再看云蕾那口宝剑时,只见剑刃被两片薄薄的竹叶包住,云蕾的宝剑可以削铁如泥,但对付其薄如纸的竹叶,却是毫无着力之处。真想不到那人是怎么练的,竟然能将竹叶当成暗器,而且有那么大的劲力。就在此时,竹林里也传出一声惊奇的微“噫”声,似是那位前辈高人,对张、云二人的功力,也颇为感到意外。
张丹枫道:“弟子张丹枫、云蕾路过此山,不知前辈在此,请恕冒昧。”通告之后,只听得先前那声音又道:“你们也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好,都给我下来吧。”张丹枫告了个罪,与云蕾一同跃下,只见竹林深处,有两个女人正在比剑,一个是中年美妇,另一个却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
云蕾又惊又喜,叫道:“师傅,你好!弟子来了!”那中年美妇正在吃紧,只是“嗯”了一声,竟不敢分心说话。
张丹枫听了云蕾的称呼,自然知道这中年美妇便是飞天龙女叶盈盈,他久闻这位师叔的剑法与自己的师父齐名,这时仔细一看,只见她手持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所使招数与云蕾的剑法相同,但轻灵迅捷之处,却不知高出多少!剑使得如此迅疾,但却不闻半点风声,真有如流水行云,极尽神妙。张丹枫心道:“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的师父还没有赶到,要不然他们二人双剑合璧,定能战胜这个老婆婆!”原来飞天龙女已然厉害之极,但那位老婆婆还更要高明得多,她使的只是一片竹片,削成剑形,虽然被飞天龙女的剑光裹住,但张丹枫却看得出来,飞天龙女却是处处被她克住。
你道飞天龙女又是怎么来到这竹林的?原来她这次下山,正是心事重重。潮音和尚要她陪同去责问谢天华,若然证实谢天华是叛师投敌,就要她合力将谢天华除去。她与谢天华彼此有情,虽然分别了十二年仍是彼此思念,她素来知道谢天华为人精细,他若然真是投到张宗周门下,必然另有用心,可是未知道确切的事实之前,却无法说服潮音和尚。因此她也只好不为谢天华辩解,就同潮音和尚下山。将到雁门关之时,她心情动荡之极,一方面是因意中人即将见面,故此激动;一方面也害怕谢天华不肯把真正的事实说出来。若然潮音和尚要她动手,那岂不是左右为难。
她盘算之下,定了一计,昨晚在雁门关内旅舍投宿之时,她就对潮音说,说是自己连日奔驰,不惯关外的气候,身体有点不适,这晚准备运用气功疗法,恢复精神,恐怕明日不能早起,推说潮音马快,叫潮音先行,自己随后即到。其实她未到四更,就已先去,她是想赶在约会地点的前面,先把谢天华截着,问明原委。她顾虑到谢天华的做法,必是为了某一机密的事,也许不愿告知潮音和尚,但却必定会告诉自己。潮音和尚是个鲁莽之人,哪知师妹的用心,他动身之时,还以为师妹正在酣睡呢。
飞天龙女叶盈盈的轻功在同门之中号称第一,她四更动身,天亮之后,已到了雁门关,再向前行,意图与谢天华相撞。她来得太早,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仍未见谢天华的踪迹,她不禁心中暗笑,笑自己太过心急,当下放缓脚步,走入一处山谷。这山谷正是从瓦剌通向雁门关的一处要隘,谷中地气暖和,山坡上梅花杂开,风景甚美,飞天龙女就在这里等候谢天华。山风吹来,忽闻得一缕异香,沁人脾腑,叶盈盈心中一怔,原来这种香味乃是她在师父玄机逸士的静室中闻过的,这种香味非兰非麝,香远而清。当时叶盈盈就很奇怪,师父年已七旬,为何还像自己一样喜欢用香料?但以师父的尊严,她当然不敢多问。
此际,她又闻到这种异香,与师父静室中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心中更是奇怪。看看天色,距离中午尚远,不由得追踪这种香味,直上峰巅,但见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那股异香就是从这片紫竹林飘散出来的。
叶盈盈走入紫竹林中,她也像张丹枫与云蕾一样,受到那老婆婆竹叶暗器袭击,以她的功力,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但亦已知道紫竹林中的隐者,一定是位前辈高人,当下通知求见道:“弟子玄机逸士门下,请问前辈法讳。”哪知一言甫毕,只见那老婆婆面色倏地一变,发出冷冷的笑声。
叶盈盈正自惊诧,那老婆婆冷冷一笑,道:“你是玄机逸士的门下么?素闻玄机逸士的武功,天下第一,你敢佩剑入林,当然是精于剑法的了,好,我就试你一试,从其徒而观其师,看看玄机逸士的剑术,又有什么别创的新招?”叶盈盈听她这话,好似是与自己师父相识,哪敢动手,当下赔罪说道:“弟子不知此处规矩,不准佩剑入林,请恕冒昧。”哪知这老婆婆甚是不近人情,飞天龙女越推辞,她就越发生气,非逼飞天龙女动手不可。
飞天龙女无奈,只好亮出剑来,说道:“请前辈赐招。”那老婆婆取了一片竹片,手掌削了几削,削成剑形,道:“好吧,你若能削断我的竹片,我就放你下山。要不然你就留在这儿伴我。等你师父来带你回去吧。”飞天龙女也是一副倔强的性儿,闻言不禁心内暗暗生气,想道:“我的百变玄机剑法何等神妙,岂有削不断这竹片之理,我不过敬你是位前辈罢了,难道当真怕你不成?”
当下亮开剑式,各自出招,飞天龙女头一招就用师门的绝招“云髦三舞”,一招三式,剑尖一点,即分成三路卷来,要将那竹片一下绞断。哪知这老婆婆的武功真个神奇,她的竹剑竟然从剑光包围之下,直递进来,飞天龙女削她的竹剑,她的竹剑却是如影随形,附在飞天龙女的剑上,饶是飞天龙女何等快捷,她却像纸扎的人一样,随着飞天龙女的剑路飘来晃去,休说削不断她的竹剑,连她的衣裳也沾不着。飞天龙女大惊,振起精神,一阵强攻,那老婆婆只是施展粘连二诀,就将飞天龙女的攻势,轻描淡写地一一化开,连连冷笑道:“玄机逸士所创的剑法亦不过如是,看来你是注定要陪我这个老婆子的了!”
日影渐渐移动,看看已到午时,飞天龙女又急又怒,想脱身又被她的竹剑缠着,摆脱不了。于是取出吹管,发声召唤。那老婆婆听了一阵道:“咦,这吹管倒很有趣,怎么我这竹林却选不出这样好的竹子呢?这吹管的声音也很好听,借给我瞧瞧行不行?”叶盈盈不理不睬,一面与她过招动手,一面鼓足气力,将竹管吹得更为响亮,那老婆婆竹剑一拂,将叶盈盈的青钢剑牵过一边,左手一伸,便来抢叶盈盈的吹管。叶盈盈在小寒山面壁十二年,除了精修剑法之外,还练成了两种极厉害的功夫,一种是流云袖法,能用彩袖作为软鞭,卷敌人的兵器;一种是九星定形针,能用飞针同时射敌人的九处穴道。这时见老婆婆伸手抢吹管,右边露出破绽,急将彩袖一扬,就把她的竹管卷着,正想一夺,只听得嗤的一声,彩袖已给那老婆婆双指一划,划断了一截,吹管也给她抢去了。那老婆婆笑道:“你这一手功夫还算不俗,可惜内劲稍差,还是弄不断我的竹剑,没说的,你还得留在这里陪我玩玩。”
那老婆婆的竹剑给飞天龙女的彩袖一卷,虽然瞬息之间便脱了出来,但也给震开了叉,不过未曾折断。而飞天龙女的衣袖却给她划断一截,吹管又被抢去,比对起来,自是那老婆婆大占上风。但她的辈分极尊,见飞天龙女有这一手功夫,也不禁暗暗佩服。飞天龙女吃了大亏,第二套绝技又接连而至,手指一弹,把夹在指端的九星定形针接连飞出,这九星定形针可以同时打九处穴道,厉害非常。那老婆婆将吹管抢了之后,随即笑道:“这玩意儿倒有趣,我吹吹看。”凑近唇边一吹,发声清越,比飞天龙女尚胜几分,飞天龙女的九星定形针刚刚发出,被她的吹管一吹,都飞散了。那老婆婆笑道:“你的剑法还未尽展所长,咱们还是比剑的好。”竹剑一挥,又把飞天龙女的青钢剑胶着了。
日过中天,相斗已有一个多时辰,飞天龙女兀是脱不了身,想起谢天华这时已应到了雁门关外的约会地点,吹管之声不知他能否听到,心中既是焦急,又是烦恼。忽见外面有人跳入,初时还以为是谢天华,却不料是自己的爱徒云蕾,云蕾的身边还有一个俊朗的少年。飞天龙女未曾见过张丹枫,但只一瞥之间,已感到他眉宇之间隐隐蕴藏的英气,觉得这人的本领,断不会在自己的徒弟之下。
云蕾见师傅战那老婆婆不下,甚是惊奇,与张丹枫打了一个眼色,上前说道:“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请让我们接这位老前辈几招,也好长点见识。”飞天龙女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老婆子连我也斗不过,你们焉能接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这话却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出,正自踌躇,那老婆婆却忽地把竹剑一收,跳出圈子,笑道:“好,我最欢喜有胆识的少年人,你们是玄机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吗?学了些什么本领,上来试给我看。”
飞天龙女松了口气,听那老婆婆的说法,并无恶意,料她不会对两个小辈施展杀手,便说道:“好,你们小心接这位老前辈几招吧。”
那老婆婆丝毫不以为意,开叉的竹剑横在胸前,道:“怎么不进招呀!”张丹枫与云蕾各抚剑柄,施了一礼,道:“请老前辈指教!”陡然间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剑到中途,忽地合成一个圆弧,拦腰疾剪!
那老婆婆初意以为这两人既是玄机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功夫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与他们对招,完全是以一种戏耍的心情出之,万万料不到双剑合璧,厉害如斯!一见这剑势的凶猛威力,不由得大吃一惊,相距极近,要施展粘连之诀,亦来不及。这刹那间,只见银虹环绕之中,一条黑影凌空飞起。
张丹枫左肘疾起,一撞云蕾,将云蕾撞得退后几步,只见那老婆婆已笑吟吟地又拦在自己的面前,大声赞道:“好!少年人再来,再来!”原来那老婆婆因急迫之间,用竹剑招架已来不及,只好施展平生绝技,一个“细胸巧翻云”飞跃起来,倒纵丈许,而就在这一跃一纵之间,衣袖左右一拂,将双剑荡开。这老婆婆数十年功力,岂比寻常,双袖一拂,力逾千斤,不但把双剑荡开,余势未尽,势将拂到二人身上。张丹枫识得厉害,故此忙施展巧力,将云蕾撞退几步,自己也连忙闪开,避其锋锐,这才得以两无伤损。
那老婆婆被迫施展绝招,正自后悔,生怕重伤了这两个少年人,岂不可惜,忽见张丹枫抖露了这一手上乘功夫,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当下竹剑一挥,抢先封着二人的剑路,又再交锋。
这一次老婆婆已知道双剑合璧的威力,再也不敢以游戏的态度出之,竹剑盘旋飞舞,比斗飞天龙女之时,更是认真。张、云二人亦是竭尽全力,把双剑合璧的威力尽量发挥,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在五十招之内,那老婆婆竟然占不到他们半点便宜。
飞天龙女在旁看得呆了,这少年的剑法和自己授与云蕾的剑法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巅,每招出手,都是极其自然,好像各使各的,有如平时练习剑术一般,双剑一联,却又如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更奇怪的是,张丹枫所使的剑法,飞天龙女感到非常熟识,但却又说不出名来。飞天龙女不禁暗暗称奇,心中一动,想道:“当年师父将两套剑法,分授谢天华与我,不许互相传授。难道这少年所使的剑法,就是我所未见过的、谢天华所得的那套剑法?”
这时场中斗得越发激烈,时间一久,那老婆婆渐渐占了上风,她手中使的虽是竹剑,但力透剑尖,迫过来时,却如天风海雨,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张、云二人自结识之后,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即乌蒙夫与金钩仙子林仙韵二人联手,也不过与他们打个平手,想不到这老婆婆用一柄竹剑,不但能将双剑合璧的威力,一一化解,而且还能着着抢先,将张丹枫与云蕾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张丹枫正想认输,忽听得那老婆婆叫道:“来的是谁?给我撤剑!”挥剑旋身之际,摘了一把竹叶,用“满天花雨”的手法,飞洒出去。这霎那间只听得一片嗤嗤声响,十几片竹叶在空中飞舞,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老婆婆也料到来人是个强敌,所以一出手就是十几片竹叶暗器,哪知还是不能将来人的兵器打甩,看来这人的功力比飞天龙女还胜一筹。
飞天龙女眼睛一亮,只见墙头的人轻轻跳下,不是别人,正是她十二年来苦苦思念的谢天华。谢天华道:“四妹,你好。”叶盈盈道:“三哥,你好,见到二师兄了吗?”谢天华正想答话,只听得那老婆婆叫道:“你也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来,来,你也来试几招。”谢天华一笑道:“四妹,咱们且先别叙别情,难得在此遇到高人,咱们且合练一套剑法。丹枫,你们不是这位老前辈的对手,还不认输吗?”张丹枫与云蕾双剑一收,退出圈子,仍然各自手抚剑柄,施了一礼,说道:“谢老前辈赐招,增益不少。”气定神闲,虽败不乱。那老婆婆说道:“你们二人能接到五十招开外,也不能算输了。好啦,换你们的师父上来。”
飞天龙女喘息已过,道:“我们也是两人齐上。”那老婆婆道:“这便最好不过,我正想见识见识玄机逸士门下最精妙的武功。”谢天华瞥了那老婆婆一眼,忽道:“老前辈与家师的渊源,可能赐告么?”那老婆婆忽地勃然发怒,道:“玄机逸士自负天下第一,我这个老婆婆岂敢高攀。你们也不必套什么交情,把玄机逸士所授的武功尽量施展便是。”飞天龙女好生诧异,听这老婆婆的语气,竟是与自己的师父有什么心病过节。只见谢天华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请恕小辈无礼了。”手腕一翻,刷的一剑刺出,飞天龙女也跟着随手刺了一剑。飞天龙女这一剑本来是一招起手的招式,极为寻常,她也不希望这一招就能给敌人什么威胁,哪知双剑一合,威力出人意表,虽是最寻常的招式,竟把那老婆婆逼得连退三步。飞天龙女不禁大喜,心中想道:“师父所创的剑法,果然是神妙得不可思议!”
谢、叶二人所使的剑法与张、云二人适才所用的一模一样,但功力不同,威力又强了几倍。那老婆婆道:“今日才见识玄机逸士的真正武功。”竹剑一抖,顿时只见紫竹林中,四面八方都是那老婆婆的身形,白发飘拂,衣袖挥舞,竹叶飘落,配上竹剑的神奇招数,威力也煞是惊人!谢天华不慌不忙,双足钉牢地面,将师傅剑法,一一使开,叶盈盈也学他的样子,把百变玄机剑法,使得风雨不透,双剑夭矫,有如玉龙相斗,任那老婆婆的身形如何飘忽,如何深湛,却总被双剑拦住,不能进到离二人八尺之内。
张丹枫与云蕾看得目眩神迷,越发领悟双剑合璧的妙用。两方厮拼了约有五十招,忽听得谢天华叫道:“请恕小辈冒犯了。”身形疾起,有如大雁,叶盈盈也一个盘旋,飞身反手一削,双剑出手骤攻,只听得裂帛之声与破竹之声同时发出,那老婆婆的竹剑被削为四片,两边的衣袖也都给割了一截!
谢天华与叶盈盈同时收剑,连道:“得罪。”那老婆婆弃了竹剑,颓然说道:“我留不住你们,你们走吧。”她在紫竹林中虔修了几十年,自以为可以与玄机逸士一比,哪知还是败在玄机逸士徒弟的手下。
四人走出竹林,飞大龙女叶盈盈道:“这老婆婆的武功,确是远非我等所及,我看当今之世,除了咱们师父与上官天野这老魔头之外,恐怕就要数到她了。”云蕾插口说道:“若然他们较量起来,那才好看呢。”谢天华笑道:“也许他们早已较量过了,只是你我生得太迟,没福得见罢了。”叶盈盈道:“我看她与咱们师父必有渊源,三哥,听你的口气,你好像知道她的来历。”谢天华说道:“咱们这派知道她的来历的,除了师父之外,恐怕只有大师兄。我隐约听大师兄说过,说是师父与上官天野的仇怨,不单只是为了争武林的盟主,其中还牵涉了一位本领极高的奇女子,当时我便问其详,大师兄却不肯说师父的往事。”叶盈盈问道:“大师兄呢?”谢天华道:“我多年没见着他。听说你们对我颇有误会?”叶盈盈道:“正是,你在瓦剌十年,到底是干些什么事情,怎么会投到张宗周的门下?”谢天华笑了一笑,说道:“丹枫,我给你引见。四妹,他便是张宗周的儿子,也是我在瓦剌所收的徒弟。”叶盈盈好生惊讶,说道:“你收得好徒弟,怪不得他刚才与云蕾双剑合璧,在五十招之内,居然能与那老婆婆打成平手。”心中甚是疑惑:难道谢天华就只是为了要收一个好徒弟,而不惜屈身投到张宗周的门下?谢天华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去找二师兄吧。”四人到了山脚,云蕾与师傅同乘于谦所赠的大内良马,张丹枫与师父乘照夜狮子马,不消半个时辰,已跑到雁门关外的原来约会之处。一路都不见潮音和尚的踪迹,叶盈盈奇道:“二师兄到哪里去了?”谢天华道:“咱们马快,走遍这雁门关外方圆百里之地,总可以找得着他。”张丹枫道:“那么咱们便分头去找吧。”谢天华道:“不必你们一起,瓦剌国中,酝酿巨变,你父亲也许会有危险,我若不是为了二师兄之约,今天还不会来呢。你和云蕾快马加鞭,先入瓦剌吧。”张丹枫急问道:“什么危险?”谢天华道:“也先已怀疑你父怀有异心。他退兵回国之后,对篡位之事,图谋更急,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旦夕之间,就要举事了。”张丹枫听了师父的说话,似乎自己的父亲已改变初衷,愿意暗助明朝,正是既喜且忧,当下也无暇再问,立刻向师父告辞,与云蕾策马而去。谢天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笑道:“他们比我们幸运多了。”飞天龙女不禁面上飞红,张丹枫与云蕾看来正是她与谢天华的影子。
按下谢天华与叶盈盈不表。且说张、云二人快马疾驰,深入瓦剌,七日之后,已驰骋在珠穆沁旗草原之上,穿过这个草原,再走二百余里,就可以到瓦剌的京城了。张丹枫与云蕾的坐骑,都是日行五百里以上的宝马,张丹枫心情稍稍舒展,笑道:“还有两日,就可以到了。”从马鞍上解下一个葫芦,葫芦中有路上所沽的马奶酒,道:“许久没有尝到这种酒的滋味,小兄弟,你也喝一点吗?”张丹枫数代在瓦剌居住,对瓦剌的山川物产,自有一股浓厚的感情,马奶酒虽然远远不如中国的名酒,他却喝得津津有味。云蕾摇了摇头道:“我不喝,我怕马奶酒的酸味。”张丹枫拔开塞子,把葫芦中的马奶酒倾入口中,放声歌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小兄弟,这几句诗写塞外风光写得真好,你看这可不正是我们眼前的景致吗?”云蕾微笑道:“你看雪片纷飞,雪意正浓,现在已是塞外深冬,雪海难行,比轮台九月更寒冷得多了,你还是快快赶路吧。”草原上黄沙弥漫,雪凝如海,远远望去,一片肃杀萧条的景象。张丹枫笑道:“冬天已深,那春天也就不会远了。”又咕噜咕噜的地喝了几大口酒,继续高歌唐诗人岑参的这首《西征》诗:“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呀,小兄弟,咱们虽不是汉家大将,但此行的重要,也不亚于大将出师呢。”一葫芦的奶酒已给他喝得涓滴无存,酒意越发飞上眉梢。云蕾取笑道:“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你不为名士,却为侠士,岂不可惜?”张丹枫大笑道:“名士值多少钱一斤?侠士也不必存心去做。我但愿随着自己的心事行事,不必在临死之时,留有遗憾,那便不算虚度此生了。”话语中隐指他与云蕾的婚事,应该顺其自然,不应为了他人而违背自己的心意。云蕾听了,默然不语。张丹枫问道:“小兄弟,你在想什么呀?”云蕾强笑道:“我在想,我在想——呀,为何我们行了多日,路上却总碰不见南下避冬的牧民。岑参的诗说,金山西见烟尘飞,咱们却只是但见尘飞,不见烟飞呢!”
蒙古地方,每到冬天,常有牧民南下避冬,兼做生意,采办日常用物,到开春之后,回去贩卖。这几日来,张丹枫也是好生奇怪,何以不见牧民的马群。正说话间,忽听得有驼铃声响,张丹枫笑道:“你瞧,这不是南下的牧民来了?”远远望去,只见一匹骆驼,几骑马匹,云蕾道:“看来也只是一家南迁的牧民。往年他们总是结集成群的。”张丹枫道:“你看,后面还有人——咦,不是牧人,是蒙古兵!”
前面沙尘滚滚,约有十多骑蒙古兵快马追来,不一刻就追上那几个牧民,拉拉扯扯,霎时间只听得男子的叫声与女子的哭声响成一片。云蕾道:“呀,是拉夫,怎么连女子也抢?哼,咱们见了,可不能不理!”说得十分气愤,张丹枫有了几分酒意,道:“好,咱们把那群蒙古兵都杀了,将马匹送给牧民。”云蕾道:“不,不,不准你杀一人,将那群蒙古兵驱散也就算了。”张丹枫知道云蕾心慈,原是故意和她说笑,当下笑道:“好,依你就是。”
两人飞马上前,只见几个蒙古兵正在抢一个少女,另外几个用弓箭指着两个牧民,大声骂道:“你们为何不听太师的命令,私自迁移?”那两个牧民一老一少,老的道:“我们随你们回去吧,我的女儿,你可不能抢走!”那些蒙古兵喝道,“你们违背了太师命令,全家都要处罚。”云蕾大怒,拍马上前。那些蒙古兵叫道:“咦,这两匹马可真不错,还是两个汉人呢!”一拥而前,张丹枫笑道:“你们要马,就送与你们吧,只是怕你们驾驭不了!”照夜狮子马四蹄乱踢,片刻之间,将那些蒙古兵都踢得人仰马翻,一个蒙古军官欺负云蕾是个女子,上前捉她,云蕾衣袖一挥,立刻将他摔了一个筋斗。张丹枫喝道:“你们若再敢逞凶,请看此马!”信手一掌,轻轻拍出,用的却是大力金刚手的重手法,只一掌就把那蒙古军官的坐骑打得马脑开花,倒毙地上。
那些蒙古兵给张丹枫这一手吓得魂飞魄散,掌毙奔马,少说也有千斤气力,马犹如此,人何以堪?一个个呆若木鸡。云蕾怒气稍消,见他们这副又惊又怕的神气,不觉噗嗤一笑,道:“你们还不快滚,想找死么?”那群蒙古兵发一声喊,各各跳上坐骑,没命奔逃,只可怜那个军官丢了坐骑,穿着一双羊皮马靴,跌跌撞撞地跑得十分狼狈。
那年老牧民上前拜谢。张丹枫问道:“他们说什么太师的命令,究竟是何命令?”那牧民道:“太师(也先)回国之后,就下了一道命令,说是今冬一律不准迁移,等抽了新兵之后,才准到南边牧马。许多小伙子都给拉去当兵了。我年纪已老,只有一个儿子和这个小妞妞(女儿),若然他被抽去当了兵,我和女儿可就没法活啦。因此,才悄悄逃出来,若被查到,就当是早已南迁,还没有知道命令。谁知他们根本不容分辩,就要抢我的女儿。”张丹枫心道:“也先如此着急抽兵,只怕就要举事,篡夺瓦剌国君的皇位了。”挂念自己父亲的安全,无暇多问,便想告辞。只见云蕾拉着那个少女的手,忽然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眼光中显出欢欣与奇异的神情。
那少女说道:“我们是愕罗部落的人,本来是住在唐古拉山南面峡谷的,我名叫姬芝罗……”云蕾接口道:“姬芝罗?安美!安美姐姐,你好呀!”那少女给云蕾一口说出她的名字,怔了一怔,看看云蕾的面孔,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思索不起。张丹枫也是好生奇怪,只听得云蕾声音颤抖,急声问道:“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还在那里吗?”那少女道:“你是问那位嫁与汉人的老大娘?”云蕾道:“正是。”那少女“哎呀”一声,叫道:“你是云、云……”云蕾道:“我就是云蕾,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时时到峡谷去看他们放羊?”
云蕾是七岁之时离开蒙古的,小时候的事情还依稀记得,这少女是她童年时候的朋友,她问的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正是她的母亲。云蕾的父亲云澄在蒙古埋名隐姓之时,娶了胡女为妻,正是和那少女同一部落的人,云澄离开蒙古之时,怕走漏风声,连妻子也没有告诉。
那少女见了儿时的游伴,已成为了一位身手非凡的女侠,心中自是欢喜无限,但听得云蕾问起母亲,神气倏又转为哀伤。那老人替女儿答道:“你们那年突然失踪,你母亲日哭夜哭,哭得眼睛都坏了,看东西模糊,酋长可怜她,就叫她去帮忙饲马,现在大约还在酋长家里。酋长还因此说汉人都是靠不住的,宣布从此不准与汉人通婚。”云蕾听了,嚎陶大哭。张丹枫道:“小兄弟,待我们的事情办妥之后,立刻去找你的母亲。好在伯母尚在人间,如今又知道了她的确讯,这是不幸中之幸呀,还哭什么呢?”云蕾看了张丹枫一眼,悲愤之意溢于词表,但还是听张丹枫所劝,拭了眼泪,跨马登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