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一走,脱不花松了口气,只觉冷汗已透罗衣,一面换衣,一面笑道:“张家哥哥,你瞧我爹对你多好,你可放心啦!”帐幔内毫无声息。脱不花又笑道:“我爹已走啦,喂,你快些洗澡吧,是不是水凉了,要不要再换一桶热水给你?”帐幔内仍是毫无声息,脱不花道:“喂,喂,你怎么不理我?”仍是无人回答。脱不花柳眉倒竖,走近了去,伸手一触,却又不敢拉那帐幔,只怕张丹枫已脱了衣服,赤条条的那可不好意思。又叫了两声,张丹枫仍是不应,脱不花怒气上冲,银牙一咬,不顾一切,双手一撕,猛地把那帐幔一下拉开!

  这一拉顿使脱不花惊得呆了,帐幔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张丹枫?仔细看时,只见帐幔后边,己给利剑割开,张丹枫想必就是从割裂之处钻出去的,脱不花这一气非同小可,心道:“我真是一时糊涂,悔不该让他把宝剑也带进去洗澡。”再一看时,只见地上有几行小字,想是用利剑划出来的,那几行字是:“多承相救之恩,异日必有以报,时机紧迫,无暇叙儿时之事,两国相争,更非君子论交之时,我去也!张丹枫”

  脱不花怒气冲冲,奔出帐篷,问外面守卫的女兵,张丹枫已经去了多时了。脱不花道:“你为何不拦住他?”那女兵尚未知张丹枫是个男子,道:“她是跟你进来的,你吩咐过我们,不准我们多言。她要出去,我们岂敢拦阻?”脱不花气极怒极,却是不敢发作。

  再说张风府被擒之后,被囚在左中军帐中,帐中也有两个武士守卫,张风府先是矢志尽忠,百般求死,不肯进食。瓦剌武士奉了也先之命,却硬把参汤灌入他的口中,又替他敷上了金创圣药。张风府所受的伤本来只是伤了外面皮肉,并不严重,吃了参汤,敷了伤药,歇了一会,精神渐见恢复,心中想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多拼他们几个。”如此一想,安然吃饭。瓦剌武士只道他回心转意,大为欢喜,岂知张风府是要养足精神,暗运玄功,挣脱手镣脚铐,突围而出,再在番营之中大杀一通!

  三更过后,瓦剌军中寂静无声,除了守夜轮值的卫士外,兵士们全已睡了,张风府见时机已到,暗运一口丹田之气,双臂一振,不料手镣脚铐十分坚固,震之不断,只闹得当啷啷一片响声。那两个武士愕然跳起,喝道:“你干什么?”张风府又是用力一振,“迫卡”一声,“哗啦”一响,手镣竟给他震断了一个环节,两个武士大惊,挥刀急上,想将他制止,张风府双眼通红,大喝一声:“近我者死!”和身一扑,手镣横扫过去,第一个武士见他势猛,不敢与他相拼,又不敢杀死他,虚晃一刀,向左一闪,想从偏锋进袭,挑断他的足筋,岂知张风府早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一倒带着脚铐,突然卷地一扫,那武士惨叫一声,膝盖以下,给他扫得齐根断了。

  另一个武士武功甚高,人也机灵,见状不好,赶上去就是一刀。张风府在地上一滚,双足横扫,那武士一跳跳开,刷刷刷连劈三刀,张风府带着手镣脚铐,闪避极难,那武士刀锋一晃,刀尖对准他肩上的琵琶软骨,中要一刀挑下,张风府就要成为废人。

  忽听得叮当一声,那武士尖刀落地,张风府大是奇怪,急忙跳起,只见帐篷开处,两个蒙面武士风般扑了进来!

  帐中的武士大喜叫道:“快来制服这个死囚!”跃过一边,弯腰拾刀,岂知两个蒙面武士一声不响,倏地双剑齐出,银光一绞,立刻把那个武士斩为两截!

  张风府大喜道:“是你?”两个蒙面武士把蒙面巾揭了一角,笑道:“不错,是我!”这两人非他,正是张丹枫与云蕾。原来张丹枫听得也先谈话,知道张风府这边的守卫较疏,于是施用妙计,先走出女营,再换上蒙古武士的服饰,施展绝顶轻功,悄悄溜回营中,约了云蕾,正好及时赶到。

  张丹枫与云蕾双剑齐施,霎忽之间,将张风府的手镣脚铐全都削断,这时只听得帐外人声鼎沸,看看就要扑进帐来。张风府大笑道:“好呀,今日咱死得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利,我今日非赚个一本十利不行!”抢过一柄军刀,就要冲出去与瓦剌武士拼命,张丹枫忽然拢指一拂,张风府骇道:“你、你……”刚说得两个“你”字,双眼一阖,立刻晕了过去。云蕾瞧了张丹枫一眼,只听得张丹枫道:“不能让他拼命!”把张风府背起,与云蕾双肩一并,只见那帐篷倏地被人挑开,无数武士,一齐扑进。张丹枫一剑飞出,向右手边伸展,划了半个弧形,云蕾也是一剑飞出,向左手边伸展,划了半个弧形,双剑一合,威力无比,合成了一道寒光耀目的光圈。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被剑锋触及的兵刃全都断了,双剑盘旋,左右飞舞,宛如银龙入海,十荡十决,众武士见来势猛,不由自主地左右闪避,张,云二人就从缺口之处冲出,飞身跳上临近的帐篷。瓦剌军中最厉害的十二勇士都调到中军帐中,守卫明朝天子去了,这一边只有第二流的好手,轻功远在张、云二人之后,眼睁睁地看他们掠过十几道帐篷,竟是无能隔截。

  张丹枫微微一笑,撮唇一啸,只听得马声嘶鸣,就在附近。张丹枫说道:“好啦,咱们脱险啦!”跳下帐篷,到了两个军营衔接之间的隙地,只见那匹“照夜狮子马”摇首摆尾,已在那里等候主人。其时已是将近四更,瓦剌军中,除了守夜的武士之外,士兵都已熟睡,虽然经此一闹,但因张丹枫他们逃得太快,他们还来不及追出,张丹枫已带了张风府逃出险境,跨上白马了。

  张丹枫将张风府缚在马腹之下,笑道:“让他好好地睡一大觉。”原来张丹枫的点穴手法,甚是神奇,有伤人的与不伤人的分别,他点了张风府的昏睡穴,只令他昏昏睡去,毫不妨碍他的呼吸血流。张丹枫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张风府箭伤未曾痊愈,不宜拼命之故。张风府立了拼死殉君之志,若好言相劝,也必不肯听从,是以张丹枫只好出此一着。

  张丹枫叫道:“小兄弟,快上来吧!”云蕾略一迟疑,便也飞身上马,两人挤在马上,难免耳鬓厮磨,肌肤相接,云蕾只觉一股暖流,似是从张丹枫身上传播过来,不由得双颊晕红,心神如醉,那白马一声长嘶,驮着三人飞跑,瓦剌骑兵虽然闻声追赶,却是追之不及。

  这白马神骏之极,不消半个时辰,已跑出三四十里,将土木堡的瓦剌大营,远远抛在后面。沿途虽偶而有瓦剌巡夜的骑兵,闻声拦截,却哪能挡得住张,云二人双剑合璧的威力,只有送了性命罢了。

  张丹枫脱离了险境,气朗神清,心中自是欢喜之极。那白马迎风飞跑,云蕾的秀发也迎风飘拂,张丹枫在前面,时不时觉得云蕾的秀发拂着自己的颈项,痒痒的好不舒服,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云蕾道:“大哥,你叫白马慢点走吧。”

  张丹枫放松马缰,缓缓而行,偶一抬头,只见玉宇无尘,蟾宫影满,天边明月,恰似冰盘。月光悠悠地洒下来,四野如蒙上一层薄雾轻绡,景色清幽美妙,猛然省起,今夕何夕,正是中秋,不觉笑道:“小兄弟,咱们今年这个中秋节过得真有意思。”云蕾取笑道:“是啊,中秋节又名团圆节,你和也先的女儿今宵正是人月同圆啊!”张丹枫侧目回睨,但觉云蕾笑语盈盈,吹气如兰,心神一荡,忽地笑道:“战场看明月,马上赏清秋,小兄弟,但愿咱们年年有今夕,你说得好,今宵正是人月同圆,也先的女儿可要羡煞你呢!”张丹枫的说话既含蓄,又显露,透露了爱意,又反过来取笑云蕾。云蕾大羞,含嗔说道:“大哥,你再取笑,我就跳下马去,不再和你同乘了。”

  张丹枫索性在马背上回转头来,见云蕾似喜似嗔,也不觉心神如醉,一霎时间,许多吟咏中秋的清词丽句,都涌上心头。云蕾道:“大哥,你傻了么?”张丹枫一指明月,曼声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苏东坡《水调歌头》词中的名句。云蕾接着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大哥,你可别只是记得最后两句,而不记得这几句啊!”说了之后,神色黯然。

  张丹枫本是借词寄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希望能和云蕾白头偕老,长对月华。云蕾心中虽然感动,却记起了哥哥的说话,所以也借词寄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暗示前途茫茫,未可预料,只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自古难全。云蕾本是多愁善感之人,说了之后,自己又觉难过,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一片浮云冉冉飘过,天边明月恰被云遮,云蕾强笑道:“大哥,你看,世上哪能有人长好、月长圆!”张丹枫也一笑道:“小兄弟,你可记得女诗人朱淑真的一首诗?”云蕾道:“哪一首?”张丹枫道:“也是中秋之夜作的。那一夜朱淑真见月被云遮,感怀身世,因而写了这一首诗。”吟道:“不许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无情!何当拨去闲云雾,放出光辉万里清!”朱淑真是宋代最著名的两位女词人之一(另一位是李清照),李清照嫁得个好丈夫,她却嫁了个村夫俗子,所以一生抑郁,诗词中总是带着浓重的哀伤,所以她的诗词集叫做《断肠集》。

  云蕾听得张丹枫唱出朱淑真这一首诗,心中一动,不觉想道:“朱淑真遇人不淑,以致郁郁终生,难道我也要学她的样子?”只听得张丹枫一笑说道:“朱淑真的诗词每多哀感,但这一首却并不尽哀感,还有很大胆的希望,她明知道天意无情,但却盼望能拨去云雾,放出光辉!朱淑真是个弱女子,她没有办法去拨云雾,你可不是弱女子啊!朱淑真只能希望,你却可以做到。”

  云蕾听了此话,心中思潮起伏,想道:“我的哥哥不许我和丹枫相好,就正如朱淑真的诗中所说的‘不许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无情’一样。但我哥哥的说话,我就要把他当成‘天意’吗?‘何当拨去闲云雾,放出光辉万里清!’不许月明、遮掩月华的云雾,原该拨去的!但又怎样才能拨去呢?”猛一抬头,忽见那片浮云已经飘去,月亮又露出来了!

  这两人历尽风波,屡经险难,今宵始得同乘白马,共赏月华,虽然心思不尽相同,但都感到这是人生至美之境。两人耳鬓厮磨,喘息相闻,肌肤相接,看着天边明月升起落下,只感万语干言,说之不尽,但却又不必多说,彼此心意,尽都在无言之中,心领神会了。

  白马缓缓前行,不知不觉,东方已白,前面瓦剌的军营,隐约可见,也先的主力尚在土木堡,先锋则已迫近北京,所以沿途二百余里,每隔十里八里之地,就有瓦剌的碉堡或者军营。张丹枫道:“可以放张风府下来了。”张风府被缚在马腹之下,沉睡未醒,张丹枫将他解下,轻轻一拍,张风府一觉醒来,只觉精神饱满,酣畅之极,把眼一望,诧道:“这是什么地方?”张丹枫说道:“这里离土木堡大约已有百里之地了。”张风府叹了口气道:“丹枫,你为何不许我为君死节?”张丹枫道:“你一死事小,但若人人都要为君死节,又有谁替大明江山死节,皇帝死了还有皇帝,江山陷于夷狄,可就难以恢复啊,何况你的皇帝也没有死!”张风府悠悠醒悟,却道:“但咱们却怎生到得了北京?”正是:

  蚊龙虽出海,烽火尚弥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 将军表心迹

   赤诚为国 侠士出边关

 

  忽听前面蹄声得得,原来是两骑瓦剌的巡查。张丹枫笑道:“就在这两人身上,我管保叫大哥到得了北京。”那两骑巡查见张丹枫与云蕾都是瓦剌军官的服饰,却伴着一个汉人军官,不觉大奇,急忙上前查问,张丹枫与云蕾倏地抽出宝剑,出手如电,一下子就将那两人的兵器打飞,把宝剑架在他们头上。张丹枫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那两人忙道:“要活。”张丹枫道:“好,小兄弟,把这人拉开百步,问他今日的口令!”云蕾依言将那人拉出百步之遥,只听得张丹枫高声说道:“好,现在开始问他们口令,若他们两人所说不同,那就必是弄假,你可以一剑把他杀了!”张丹枫内功已有火候,中气充沛,百步之遥,说话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寻常之人,即大叫大嚷,对方也未必听得真切。

  张风府大为佩服,心道:“张丹枫果然是心细如尘,若然不是分开来问,他们说了个假的口令,咱们也难以分辨。”张丹枫问了口令,再问云蕾,云蕾道:“他说今日的口令乃是嫦娥。”原来瓦剌军也知昨夜是汉人的中秋佳节,便即景取了“嫦娥”二字作今日的口令。张丹枫笑道:“对了,他们不敢弄假。”云蕾将那人拉了回来,张丹枫剥下他们的外衣,将两个瓦剌骑兵缚在一棵树上,说道:“委屈你们一下,等你们的同伴来解救吧。”叫张风府也换上了瓦剌军官的服饰,分乘了抢来的战马,疾驰而去。

  张风府熟悉道路,专拣小路行走,避开瓦剌的大营,沿途虽遇见不少瓦剌的卡兵查问,一说口令,果然通行无阻,日落之前,已到了北京郊外。瓦剌先锋已在北京郊外摆下战阵,两军对垒,中间是一大片无人地带。张风府等三人冒险冲了过去,明兵纷纷放箭,三人一面拨箭,一面疾驰。在北京郊外筑壕御敌的正是御林军的副统领杨威与车骑都尉樊俊,张风府未到阵前,己被认出,杨威立即下令停止放箭,将三人迎入营内。

  张丹枫席不暇暖,立即问道:“军中士气如何?”杨威低声道:“听得谣传,说是皇上已在土木堡被俘,不敢欺瞒,军心可是有点摇动。”张丹枫道:“皇上被俘之事不是谣传,这是真的。你快送我们入城,面见于大人。”樊俊问道:“我的哥哥呢?”他的哥哥乃是樊忠,张风府挥泪说道:“你的哥哥已慷慨成仁了,望你继承他的遗志,坚守京都。”将樊忠锤击王振,死战不屈等等壮烈的事迹说出,众人都是大为感动。

  杨威请他们三人换过服饰,立即送他们入城,城中居民三三五五,群集街头,探听战事的消息,人人都带着悲愤的神色。张丹枫与云蕾急忙赶到于谦的住所,其时已是三更,于谦家中,还是灯火通明。

  张丹枫叩门求见,不一刻大门打开,管家道:“大人正在中堂,请你们进去。”张丹枫步上石阶,只见于谦孤身一人在厅堂上来回踱步。张丹枫道:“于大人,我们回来了。”于谦道:“嗯,你们回来了?”仍然在不停地踱步,云蕾不觉大奇,心道:“于谦与张丹枫乃是忘年之交,待我们都是有如子侄,何以如今见了,却冷淡如斯?”禁不住说道:“那张地图我们已经带回来了,还有张大哥祖先的宝藏,随后也就可以运来。”于谦面上掠过一丝喜色,但眉心的重结仍未解开,说道:“是么?只怕已经迟了。”仍然在来回踱步。张丹枫知他定是有极重大的事委决不下,示意云蕾不必多言,纵目四顾,只见檐阶下有一大堆石灰,两边墙上,剥落之处甚多,灰水只扫了一半。张丹枫心中叹道,“若非眼见,谁敢相信于阁老如此清贫。屋宇破旧,只叫家人自己粉饰修补。”抬头一望,又见大堂上挂着一张条幅,写的是一首七言诗,诗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首诗乃是咏石灰之诗,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题的是:“瓦剌围城之日,偶忆旧作,感而录此。于谦自题。”

  张丹枫心中一动,大声道:“于大人,既然粉骨碎身浑不怕,那又何必怕宵小的议论,史官的诬陷?”于廉蓦然一惊,双目炯炯,仰视长空,忽而叹道:“贤侄,只有你一人知道我的心意。只是兹事体大,粉骨碎身犹在其次,只恐我将来要蒙下不白之冤。”张丹枫道:“当今天子既已被俘,大人当为大明江山着想,当机立断,此其时矣。即算他日皇帝降罪,粉骨碎身,但大人已留清白在人间,万世千秋,永垂青史,又何足惧?”于谦眉心的重结一下解开,拍案说道:“贤侄说的是。我明日便立新君,尽杀逆党,亲自督战九门!”

  原来于谦已接到皇帝被俘的消息,心中也自料到瓦剌必然挟天子以为要挟,对付之策,只有另立皇帝,表示抗战到底的决心。可是自己并非皇室中人,由自己出头另立皇帝,这责任可是太过重大。敌党的议论打击,皇室里面的蜚短流长等等,都在意料之中。而且他日被俘的皇帝,若然得释放归来,不肯谅解的话,那么遭受灭门之祸,也非意外,所以思量了一日一夜,仍是踌躇未决,直到张丹枫剖陈利害,慷慨进言之后,于谦才把一切置之度外,以绝大的、超人的魄力,在历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第二日,于谦聚集了朝中正直的大臣,决定了对敌的方略,首先拥立了祈镇的弟弟祈钰做皇帝(即明代宗),遥尊祈镇为“太上皇”。跟着下令尽杀王振的党羽。

 

  祈钰即位,国号“景泰”,听了于谦之计,一日之间,把奸宦王振在京中的党羽三百余人,尽数杀了,即下令叫于谦兼任兵部尚书,督战九门,登时军心振奋,民气沸腾,就在北京展开了一场壮烈的保卫都门之战。

  也先擒获了明朝的皇帝祈镇之后,本来以为北京可以唾手而得,中原可以传檄而定,哪知于谦另立新君,召天下义师,兴兵勤王,也先又惊又怒,立即挥兵围攻北京。十月初九攻破紫荆关,十一日先锋到了北京的西直门外,祈钰已想讲和,于谦极力主战,就在北京城中激战五日五夜,瓦剌军虽然攻破了彰仪门、德胜门,但守城的军士,全军死战,北京的百余万居民,不分男女老弱,也都登城协助作战,弓箭不够,居民就拆了自己的房屋,用砖石投击敌人,五日五夜,杀声震天,瓦剌军虽然骠悍,也不觉胆寒。到了第六日,有几路勤王义师,已兼程赶到,旌旗招展,在北京城头,已可遥遥望见。张风府率领御林军冲杀出去,连斩敌营三员猛将,于谦一声号令,北京城内,军民齐起,开门攻敌。也先恐怕再僵持下去,明朝的各路援军尽至,那时势将受内外夹攻,归路也可能受明兵截断,衡量全局,只好下令退军,瓦剌在十月十一攻入西直门,到十月十六退兵,伤亡了七八万人,一无所得。

  十八日,北京城外已无敌踪,通州、河南的几路义军陆续入城,这几路义军亦不过几万人,比起瓦剌的兵力,实是微不足道,想不到凭着北京军民的士气,挟着内外夹攻的威势,竟把瓦剌大军吓走,真是人人高兴,个个欢呼。于谦接待各路义师,发现其中一路,竟是来自遥远的江苏,只有数百人。原来这路义师,便是云重所率领的以澹台庄主的庄丁为主,再在沿途招集义士所组成的义师。本来已聚集了一千多人,经过激战,伤亡大半,连云重也在战阵之中失落,现在这路义师乃是由铁臂金猿龙镇方所率领。他们不负张丹枫的重托,果然把张士诚所遗下的宝藏,一件不失,运到了北京。

  于谦急忙将铁臂金猿龙镇方与三花剑玄灵子诸人请到住所,与张丹枫、云蕾相见,云蕾听得哥哥失落,大惊失色,急问情形。铁臂金猿说道:“昨日激战之中,云状元叫我们保护宝物,冲开一条血路,他自己殿后,为我们抵御追兵,那位澹台姑娘率领十余名家丁,也在左翼掩护。我们明知危险,但为了保护宝藏,也只得听从他的主意,后来我们与云状元及澹台姑娘都被瓦剌军所截断,云状元十分勇猛,眼看已杀开一条血路,不料忽听得一声弓响,澹台姑娘中了一箭,冲不出来,云状元回去救她,就这样两人都失落了!”

  云蕾听了哥哥失落的经过,更是忧形于色。于谦道:“好在敌兵已退,我立刻下令派人到京郊各处打寻,总可以寻着。”云蕾听了,稍稍宽心,但想到哥哥在千军万马之中,而且要救护受了伤的澹台镜明,是否能够脱险生还,还是疑问,但事已至此,亦只有指望于谦能把他找回来了。

  云重那日也确是惊险无比,澹台镜明中箭之后,云重赶过去救,陷入重围。云重大施刚勇,右手断门刀舞成一道光圈,将澹台镜明也笼罩在刀光之内,左手运金刚掌的功夫,敌人近身。就将他一掌打死,激战多时,连毙敌兵数十,可是敌人众多,杀之不尽,渐觉筋疲力倦。正在危急万分之际,忽听得敌人金鼓齐鸣,吹起冲锋号角,围攻自己的敌兵纷纷拥向前面。原来是城中杀出,也先调兵上去增援,对云重的压力便自然减轻了。

  云重并不知道其中缘故,一见有机可乘,立刻纵马奔出,保护澹台镜明落荒而逃,半个时辰之后,已将战场远远抛在后面。云重松了口气,忽见澹台镜明面色苍白,云重道:“怎么啦?”澹台镜明道:“没什么。”但已握不紧绳缰,在马背上娇躯乱颤,摇摇欲坠。云重微微一笑,柔声道:“澹台妹子,我以前受伤之时,多蒙你的救护,你曾教过我不要硬挺,你可记得么?”说完之后,在马背是飞身一跳,跳到澹台镜明的马上,抢过绳缰,扶紧澹台镜明,说道:“澹台妹子,你且歇歇,咱们找一处人家,躲它几天,待你养好了伤,再想法入京。”澹台镜明对云重殊无好感,但见他柔情似水,加意扶持,心中也自感动。

  战场附近的村落,一片碎瓦颓垣,不见人迹。云重心中正在忧虑,忽见前面村边,一座倚山建筑的屋宇,尚属完整,喜道:“天无绝人之路,这里竟然还有一处人家。”澹台镜明摇了摇头,说道:“这人家只恐不是什么好路道,云兄,你可要小心。”云重道:“管它是什么路道,你养伤要紧。”扶澹台镜明下马,便去叩门。

  门内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云重一听,这声音好熟,答道:“我是从江苏来的义军,欲借宝庄一歇。”那门“呀”的一声开了,只听得里面的人叫道:“啊呀,原来是云状元。”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又惊又喜,颇出意外。云重一看,只见里面两人并肩而立,竟是以前宫中的武土路明、路亮。

  云重诧道:“两位路兄怎么还在这儿?”路明道:“半月之前,我见敌兵入寇,告假回来,想护送家人入京避难,不料敌兵来得太快,以致被截断了,进京不得,只好暂避乡间。呀,这位女英雄也是义军么?难得难得,她竟然受了伤?快快进来,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灵药。”说着便带领云重进入花厅。

  路明说道:“两位歇一歇,先喝一杯热茶。”叫家人献上茶来。澹台镜明心思缜密,暗自想道:“这两人既是京中武士,何以在京城危急之际,尚准他告假还家?而且瓦剌大军过处,鸡犬不宁,家家破碎,何以他们这一家独自保持完整?”放眼四望,见花厅之内,摆有诸般兵器,更是疑心。此时云重已端起茶杯,澹台镜明急忙连打眼色,云重竟似丝毫未觉,把茶杯端到唇边,澹台镜明心中大急,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忽听得“哐啷”一声,茶杯坠地,云重叫道:“哎呀,不好,请恕小弟失手,换过一杯吧。”话声未了,地上已溅起了一溜火光,杯中盛的哪里是茶?竟是一杯毒药!原来云重也已生疑,猛然想起路明、路亮乃是王振的心腹武士,云重虽然还未知道王振在土木堡叛变被樊忠打死等等情事,但王振之奸,天下无人不知,即算是澹台镜明不打眼色,云重也自小心戒备。

 

  路家兄弟阴谋败露,一声大吼,各自抢了兵器,立刻围着云重动手。路明使的是一口长剑,路亮使的是一面铁牌,铁牌舞动,呼呼挟风,那口长剑,就在铁牌后面一伸一缩,专制敌人三十六道大穴。这路家的混元牌法,天下驰名,配以长剑,更是善守能攻,厉害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