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灭明只喝了几口,眼看那六七斤酒都快要被张丹枫一人喝完。澹台灭明连连催道:“好啦,应该走啦。”张丹枫苦笑一声,放下酒盅,忽听得外面又有马嘶之声,有人叫道:“翠凤,你瞧,真是张丹枫的那匹照夜狮子马!”
只见一男一女飞步入来,走在前面的是周山民,后面的是石翠凤。周山民道:“丹枫我找得你好苦,却想下到在这里相见。”石翠凤却“咦”了一声,惊诧说道:“丹枫,云蕾姐姐呢?她怎么不和你一道?”
张丹枫摇摇晃晃,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留不住她,我又怎能留得住她。呀,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石翠凤只道张丹枫拿她的旧事来开玩笑,取笑她以前误将云蕾当作男子,痴缠云蕾之事,双颊通红,啐了一口道:“人家有正经事找你,你却胡说八道!”
张丹枫蓦然一惊,酒意醒了几分,问道:“你们怎么到此地找我?”石翠凤笑道:“我们到了云蕾姐姐家中,见到云伯母了。你和云蕾姐姐是不是闹了别扭?伯母说你本来是和云蕾一同来找她的,后来却独自走了。她又说蕾姐姐前几天刚和她父亲出门,我还以为他们是去找你呢。”张丹枫道:“怪不得我适才路过之时,好像听得里面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石翠凤道:“我们刚刚寻到,才坐得一会儿,就听得你那匹宝贝马儿的叫声,我们赶出来,你已经去得远了。我们急急追赶,赶到现在才追上你们。咦,说来我倒要问你了,你就算和云蕾姐姐闹了别扭,也不该如此无礼,怎么过其门而不入?云伯母多可怜,你也该去看看她。”
张丹枫倏然变色,眼如定珠,垂首胸臆。石翠凤好生奇怪,道:“云蕾姐姐性情最为和顺,一定是你得罪了她,所以她才不理你。什么事儿,说给我听听,我替你向她赔罪。”格格地笑个不休。澹台灭明急忙插口道:“你先说正经事吧,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谁告诉你云蕾的住址?”石翠凤笑个不休,道:“这不是正经事吗?”犹待取笑,忽见张丹枫面色惨白,久久不语,怔了一怔,急忙收口。
周山民说道:“明朝已派出使臣,就将到瓦剌来谈和了。”澹台灭明道:“这我早已知道。”周山民道:“你猜这使臣是谁?”张丹枫定了定神,忍不着问道:“是谁?”周山民道:“就是云蕾的哥哥!”张丹枫呆了一呆,想起云重素来对自己含有敌意,如今一来,自己和云蕾的事情更绝望了。石翠凤道:“怎么,你不高兴吗?”张丹枫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云重做使臣,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丹枫说的倒非虚伪之语,而是出自肺腑。须知云重的爷爷当年出使瓦剌,牧马胡边,受尽折磨。而今中国由弱转强,由他的孙儿再来出使,这真是最痛快之事。何况云重一心为国,刚强能干,比他的爷爷犹胜几分,由他出使,可见于谦知人之明。张丹枫虽觉云重对自己的误会之深,甚是遗憾,但那是私事,故此听得云重出使,虽禁不住呆了一呆,却为国家深庆得人。
周山民道:“云重经过雁门关之时,曾与我们相见,是他托我去向他的母亲报信,请她老人家到瓦剌京城相会的。想不到他的父亲还活着。伯母说,她等到云蕾回来时,再和他们父女一同上京。不必我陪了。”张丹枫听到“云蕾”二字,身躯微微颤抖,周山民瞧了他一眼,又道:“云重带了十八名御前侍卫做随从,另外还有几位女子随行。”澹台灭明奇道:“什么,还有娘儿们随行?”周山民笑道:“澹台将军,听说随行的就是你的妹子,芳名叫做澹台镜明的。”澹台灭明喜道:“哈,她也来了。想是我的堂叔,她的父亲洞庭庄主叫她来接我的。”周山民道:“一点不错,恭喜你们,你们都可以回国了。”歇了一歇,又道:“那几个女子都是你们澹台村的人,是你的妹子叫她们同来作伴的。”澹台灭明心道:“镜明这小妞儿倒想得周到,想是不愿孤身与云重一起,以免贻人口实。呀,丹枫如此郁闷,若然将镜明许配与他,倒是两全其美。”正自遐思,只听得周山民又说道:“他们是天朝的使节,一路有人接待,每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也许还要十多天才能到瓦剌京城呢。我倒是为他们担心。”张丹枫道:“怎么?”周山民道:“两国在战乱之后,到处都有黑道人物崛起。云重虽然带了十八名御前待卫,也得提防发生意外。在雁门关内,有我们传下了绿林箭,可保无事。到了雁门关外,那就非我们之力所及了。”澹台灭明道:“这次是也先有心向明朝谈和,明朝的使臣若在瓦剌境内出事,他也难以下台。”周山民道:“话虽如此,但也先奸狡,中外咸知,心腹难测。何况瓦剌也在四分五裂之中,未必都听也先号令。瓦剌的绿林大盗那更不用说了。还是小心提防的好。我就是想和你们商量,要不要派几个得力的人去接他们?”
张丹枫一直默默不语,听说至此,忽然叫道:“周大哥,石贤妹,我敬你们一碗酒!”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周山民、石翠凤愕然看他,只见张丹枫喝完之后,将碗一摔,哈哈笑道:“周大哥,我的马快,先走一步了。你放心,我担保云大哥平安到达瓦剌京城!”飞身上马,那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立刻绝尘而去。澹台灭明的坐骑是蒙古最佳的马种,犹自赶它不上,周山民与石翠凤的马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日之后,张丹枫回到瓦剌京城,但见街道行人熙来攘往,纷纷扰扰,争购粮食。原来是他们闻得风声,生怕也先太师与阿剌知院开战,故此先把日常所需要的物品囤积起来。张丹枫心中叹道:“若然天下升平,永无战事,那可多好!”再又想道:“战氛弥漫,战机紧迫,也先更要急于与中国谋和了。看来云重的运气要比他的爷爷好得多,这次他定可不辱使命,顺利缔和,并将他们的皇帝老儿接回去了。”回到家中,只见家人禀道:“少爷,你现在才回来,老爷日日都在盼望你呢。老爷这几日都躺在床上,不住地叫人出去探望,看你回来没有。”
张丹枫吃了一惊,急忙赶往书房,只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书桌旁写字,听到人声,问道:“是谁?”张丹枫松了口气,应道:“是我。爹,你没事么?”张宗周回过头来,问道:“澹台将军呢?”张丹枫道:“他的马慢,大约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家。听家人说,你老人家有点不舒服,是什么病,请的是哪位大夫?”张宗周说道:“难得你这样挂念我。也没什么,是老毛病了,这半月来天气不好,落了十几天雨,前日才放晴,我的膝盖关节又作痛了。”张丹枫道:“为何不请大夫?”张宗周笑道:“我正要说给你听,你在石室中带回那几本彭和尚的札记,真是有用,原来其中还有医治关节疼痛的疗法,据书上说,就算手足跛了,也可以用柳枝接骨之法配以针灸治疗,将它医好呢。”彭和尚当年每到一处地方都写下随笔,其中有风土人情,有就着山川形势而谈到用兵的议论,有各地见闻和收集的各种民间验方,林林总总,所记甚杂。留在石洞之中的本来是断简零篇,张丹枫拿了回来之后,加以整理,辑成专书,留在家中,给父亲阅览。如今听父亲说起,这才记得其中果然有这一条,心中一动,问道:“爹爹,你试过了没有?”张宗周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伸脚踢了几下,说道:“我是昨天才试用他的疗法,叫人在脚板的穴道上刺了几针,果然今日便能走动了。”张丹枫道:“这样灵验,可真是了不得。这本书我可得再仔细地读一读。”张宗周道:“彭和尚是我们大周的国师,做守两个天子的师父,学究天人,当然是非同小可,你是应该仔细地读读。”在书案上抽出那本书,交与了张丹枫,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喝了口茶,笑道:“听说明朝的使者就要到来,我可放下心了,但不知来的是谁?若然能像当年的云靖,那就好了。”说着,说着,声调忽转苍凉,张丹枫知他是想起当年之事,心中内疚。这霎那间,云澄憔悴的颜容,云重倔强的形貌,云蕾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一在心头泛起,想道:“我爹爹虽然欲解前仇,但这冤仇却如何解得?”
张宗周道:“丹枫,你想什么?”张丹枫勉强一笑,说道:“没什么,我也在猜明朝的使臣是谁呢。”他起初本想把云重出使之事告知父亲,但转念一想,云澄父子对自己一家的怨愤如此之深,只怕将来难以相谅,若然如实告知父亲,他定更为伤心,更多自疚,故此忍住。
两父子沉默了一阵,张丹枫道:“爹,你的心意还没改么?”张宗周自是知他所指,苦笑道:“到明朝的使臣来后,你就跟他回国吧。但不准你作明朝的官。”张丹枫问道:“爹爹你呢?”张宗周道:“我此生只有梦中回到江南了。唐词人韦庄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我是老亦不还乡,皆因怕断肠。丹枫,你休得再提!”张丹枫打了一个寒噤,感觉到父亲心如槁木,纵是春回大地,东风吹拂,也难以发芽,一低头,只见书桌上的一张词笺墨迹未干,那是陆游《沁园春》的前几句:“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想是因为自己进来打断,所以没有写完。父亲心情如此衰飒,张丹枫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欲说还休。
这一晚张宗周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个梦,梦中游遍江南……天亮醒来,乡思更浓,悲思更甚。忽听得家人敲门报道:“澹台将军和少爷向大人请安。”张宗周立即披衣而起,走进书房,只见澹台灭明已在那里相候,张丹枫立在一边。张宗周道:“澹台将军,你回来了?丹枫真是不懂事,就是他急着要回来见我,也不迟在这一日半日,他恃着马快,把你撇在后面,实是不该。”张丹枫心内一酸,心道:“爹呀,你哪知道我匆匆回来,就是为了的要再匆匆离去。”
澹台灭明道:“启禀主公,公子想与我赶到南边,马上就走,特来向主公告辞。”张宗周吃了一惊,道:“什么?才回来又要走?”澹台灭明道:“听说明朝使臣已进入瓦剌,我们意欲前去接他。”张宗周道:“你认得明朝的使臣吗?”澹台灭明早得了张丹枫的嘱咐,摇了摇头道:“虽不认得,但上次公子回国,我随阿剌出使,都曾得到明朝于阁老于谦的招待,听说这位使臣是于谦亲自挑选的人,礼尚往来,我们似该前去接他,以免他在途中发生危险。”说话之时,只见张丹枫眼中隐有泪珠,澹台灭明知道小主人的心事,也正是为了小主人,这才第一次向主公说谎。澹台灭明看了张丹枫一眼,心中亦感辛酸难过。
张宗周缓缓站起,手持斑白的胡须,叹了口气道:“我已老了,不能再为中国尽力,你们年轻,自有抱负,好吧,你们走吧!”张丹枫泪珠滚下,平时虽觉父亲与自己有所距离,但这一霎那,两父子却是心意相通。张丹枫抱了父亲一下,道:“爹爹,你自己珍重!”转身便走出书房。
背后隐约听得父亲吟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张丹枫不敢回头,与澹台灭明急急走出大门,跨上马背便走。
他们心急如焚,要赶往南边迎接明朝的使者。明朝的使者云重也是心急如焚,要赶到瓦剌京城会见他们。
云重他们在新年的第二天离开北京,这时走了一个多月,已深入瓦剌国境。冬去春来,积雪初融,山野间已有了一点绿意,这日他们走过山岭绵亘的荒原,数十里不见人家,山头上只偶然见有几只兀鹰低飞觅食,山坡一片黄土,只偶而见有几枝稀稀疏疏的榆树,抽出新芽。澹台镜明叹道:“想不到蒙古地方荒凉如此,不说江南,即在北京,桃花也已开了。”一个到过蒙古的随从笑道:“这地方还未算荒凉,到了北边,雪地冰天,那才荒凉呢。苏武牧羊的北海边,别说人烟,连鸟儿也见不着,渴了只能喝雪水,饿了只有一味烤羊肉吃。”云重听他提起“苏武牧羊”,不禁想起了爷爷,心中悲愤,黯然不语。澹台镜明温柔地望了他一眼,笑道:“这里还有一些野草和山涧,马儿可以歇息,我看咱们今夜只能在此地扎营了。”云重忙道:“对啦,反正今日不能走过这个荒原,明日再走吧。你初到蒙古,定是很不惯了。早点休息。”澹台镜明道:“也没什么,就是手脚长了冻疮,有点麻烦,慢慢也习惯了。”其实她对蒙古的气候还未习惯,对云重的脾气,却已慢慢习惯了。云重是个硬直的汉子,虽然没有张丹枫那一份风流潇洒,但对她却是体贴入微,关心之处,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云重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地方安下帐幕,与随从拾了一些枯枝生起火来,吃过了晚餐之后,云重走进澹台镜明的帐幕陪她谈话解闷。澹台镜明忽道:“张丹枫与你的妹妹若是知道了咱们到来,不知多欢喜呢!山民哥哥前去报信,想来已见着他们了。咱们到了瓦剌,总有几天耽搁,才递国书,你看要不要先到张家去找他们?”云重“哼”了一声,道:“你到张家找谁?张丹枫或者会在家中等你,云蕾若住在张家,那就不是我的妹妹。”澹台镜明噗嗤一笑,用小指头戳了他一下,笑道:“你这个牛脾气几时才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值得如此耿耿于心?这次若不是亏了张丹枫,于阁老也不会知道瓦剌的内情,两国之间,也不会这样快便同意谈和,全亏了他,才有你这个议和的使者呢!”云重给她说得低下了头,想起张丹枫果然是一片丹心,为了中国,默然不语。但心中仍是不希望妹妹住在张家。澹台镜明又说道:“这次到了瓦剌,你实在应该先见见丹枫,谢一谢他。”云重道:“于阁老有书信与他,我当然与他相见。只是我两家仇深如海,看在他这次为了大明江山奔波出力的份上,我可以不计前仇,但要我与他化敌为友,那可办不到!”
澹台镜明微微一笑,竖起小指头又在他的额角戳了一下,说道:“亏你是大丈夫,气量如此狭小,还不及我等女流之辈,我们与你的朱家天子也是世仇,我们守了几代的珍宝,结果还不是都拿了出来献给朝廷。张丹枫若是记仇,他也不会设谋划策,要于阁老去接皇帝老儿回来了。”澹台镜明心直口快,侃侃而谈。云重心头一震,思潮动荡,心道:“难道我就不如张丹枫?”这霎那间,羊皮血书的阴影又遮上来,云重心绪紊乱,苦恼非常,低下头只顾把烤熟的羊腿撕开来吃。
澹台镜明正欲再说,忽见云重伏在地下,面色大异,澹台镜明奇道:“你做什么?”云重一跃而起,道:“有大队的军马向这边来了!”话犹未了,只听得呜呜的号角之声,接着是尖锐的羽箭破空之声,掠过帐篷。侍卫进来报道:“前哨发现有一队人马,向咱们这里散开,四面包围,黑夜之中,不知人数多少,也不见旗帜番号。请云大人下令如何对付!”云重道:“荒山野谷,来的定然是劫营的强盗,你们十八人离开帐幕,两个一组,各自掩蔽,一见人影,立刻用就弓箭射他。”侍卫应命而去。澹台镜明道:“你呢?”云重道:“你们都到我的帐幕中。”澹台镜明道:“你不出去吗?”云重道:“我手持使节,身怀国书,帐幕中有致送瓦剌国君的礼物,如何能擅离此地。你所带的几位女兵,在黑夜之中也不便外出御敌,不如与我一同镇守帐中,谅这些山野草贼,也没有什么能耐。”澹台镜明听了,心中暗暗感激,云重说的要保护帐中的朝廷礼物固是实情,但还有一个原因他未明言,而澹台镜明自己知道的却正是为了她们。一者怕澹台镜明的女兵在外面走散,被贼人掠去玷辱;二者是澹台镜明这几日冻疮发作得很厉害,手脚关节也隐隐作痛,行动不很利落,故此云重要她留在帐中,祸福与共。
布置方竣,贼人已大举袭来,只听得外面流矢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接着是一片冲杀的声音,四处响起了金铁交鸣之声,接着是呼号奔跑之声。云重微微笑道:“这些贼人尝到厉害了。”云重伏地听声的本领甚是高明,听外面的声音,已知是贼人受了挫折。
云重正在与女兵说笑,忽听得“嗤”的一声,一蓬蓝火在帐幕外面烧燃了起来。云重叫道:“不好!”急忙出去扑火,帐幕一揭,外面骤的一股劲风刮进,四五个蒙面人一同闯了进来。这几个人借蛇焰箭的响声作为掩护,居然教云重不能事前发觉,轻身的功夫,确是不同凡俗。
这几个蒙面人身手矫捷,一冲进来,立刻向云重施展杀手,云重大喝一声,反手一掌,将一个蒙面人打得飞出帐外。
云重的大力金刚掌左右开弓,左掌一发,右掌继出,忽然一掌打空,正面的那个蒙面人十指一屈,搂头便抓,竟是大力鹰爪的功夫。云重吞胸吸腹,左掌一收,往里一切,那人微“噫”了一声,沉掌一截,在帐幕的牛油烛光之下,只见这人的手掌幻成暗紫的颜色,云重吃了一惊,一个飞身旋步,腾的一脚将侧面一个蒙面人踢了一个筋斗,避开了那一抓之势,这时澹台镜明也已拔出佩剑,与另外那几个蒙面人混战。
云重叫道:“提防他们的爪子,狗爪子有毒!”正面的那个蒙面人似乎是个老者,嘿嘿冷笑,与另一个使锯齿刀的家伙,夹攻云重。云重边打边瞧,只见澹台镜明与那两个蒙面人也斗得正烈,其中一个身材好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甚为了得,所用的也是赤砂掌夹以鹰爪功,但掌法怪异,似乎比面前这个老者还胜几分。澹台镜明使开家传的南岳剑法,轻灵沉稳,兼而有之,也尽抵挡得住,只是她行动不大方便,跳跃之际,微显呆滞。那两个蒙面人迅即看出了她的弱点所在,双掌一刀,专攻下盘,战到分际,那个蒙面人突然使了一记怪招,掌袭面门,澹台镜明横剑一封,他突然向地下一倒,双掌一伸,就拿澹台镜明的纤足。澹台镜明飞脚便踢,被他抓着左足足跟,猛地一送,澹台镜明凌空飞起,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同伴手舞单刀,摸出飞索,向前一抖,立刻上前,意欲生擒。
云重这一惊非同小可,奋起神力,大喝一声,呼的一掌扫去,不惜与那蒙面老者的毒掌硬碰。这一掌有开山劈石之势,若然硬碰,云重最多中毒,那老者的手臂非折断不可,那老者不敢硬接,退后一闪,另一个蒙面人的锯齿刀刚到,被云重左手抓着刀柄,硬拖过来,右掌一劈,立刻将他劈得头颅碎裂。
两边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云重摆脱了那两个蒙面人,正欲奔前,忽听得惨叫一声。原来澹台镜明虽因冻疮发作,关节作痛,轻功受了影响,但根底还在,她被那个蒙面人抓着足根一送,就借这一送之势,一触帐顶,立刻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凌空下刺。这一剑有如鹰隼俯啄,又狠又准,使单刀的蒙面人竟被她一剑刺穿了咽喉。飞索抛出,也刚好绊在她的身上。
偷施暗算的那个蒙面人刚刚站起,云重的掌势已如排山倒海般地攻来,那蒙面人哪里敢接,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那蒙面老者急忙在后夹攻,掌挟腥风,硬抓云重的肩头,云重呼的一掌,正要得手,忽觉肩头微痛,迫得缩肩沉肘,掌锋一偏,虽是仍然打中那个蒙面人,但掌力已卸了一半。但饶是如此,那蒙面人也几乎爬不起来。
云重跃出两步,无暇追击那个被自己打伤了的蒙面人,先来察看澹台镜明。那蒙面老者“哼”了一声,抓起那个受伤的同伴,立刻冲出帐幕。
澹台镜明已自行解了绳索,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笑道:“好险!”云重问道:“没什么吗?”澹台镜明道:“没什么。”云重眉头一皱,说道:“你把靴子脱了,嗯,将袜子也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板。”澹台镜明面上一红,道:“干什么?”云重道:“前次我在太湖山庄,受了红发妖龙的毒掌所伤,是你服侍我,现在该轮到我来服侍你了。”澹台镜明道:“我隔着靴袜,被他抓了一下,就受伤了么?”意颇不信,脱开靴袜一看,只见脚板上果然有金钱般大小的红印。云重道:“好厉害。幸好有靴袜隔着。”拿起澹台镜明的佩剑,在红印周围划了一个圆圈,将毒血挤出,敷上了行军所用的消毒散,道:“你且歇歇,明儿看伤势如何,再替你治。”云重说得甚似轻描淡写,其实心中却是焦急非常。他用的不是对症的解药,虽然毒血已经挤也,这药也有消毒之功,但到底放心不下,生怕残留的毒气,会在里面作怪,虽不致死,也可能令她足跛残废。
澹台镜明却似毫不在乎,眉眼盈盈,芳心正自无限欣慰。云重的小心服侍,关切之情,溢于辞表,澹台镜明大为感动,禁不住心中想道:“比起张丹枫来,他虽然稍为粗鲁。但对我的一片真诚,却也不在张丹枫对云蕾之下。”笑对云重说道:“你不要只顾我,你也被那蒙面老贼抓了一下呢。”云重道:“我穿有护身的锁子黄金甲,不妨事的。”将战袍脱下了一看,只见护身甲也被抓裂了一处,幸而未伤皮肉。澹台镜明咋舌道:“这蒙面人好厉害,功力比暗算我的这个高得多。”
谈话之间,女兵已把被蛇焰箭引起的小火头扑灭了,过了片刻,只听得厮杀之声渐渐静止,只有在空中呼啸的羽箭之声,还在此起彼落。卫士进来报:“托云大人的洪福,贼人已经退了。”云重道:“都退了吗?”卫土道:“他们似乎是扼守着四面的高地,只向我们放箭,却不冲过来了。”云重道:“他们强攻不逞,想是要困毙我们,你们仍要小心,不可松懈。有人受伤没有?”卫士说道:“只有两人受了箭伤,一人受了刀伤,都不严重。”云重道:“将他们扶进帐来,叫女兵替他们包裹伤口。”云重所带的十八个侍从,都是御前的一二等侍卫,个个武功高强,一可当百,所以比对之下,损失甚微。
女兵们手忙脚乱,刚刚替三个受伤的战士扎好伤口,只听得卫士又进来报道:“贼兵在山头上烧起了火堆,黑烟冲天,不知何故?”话犹未了,又听得外面尖锐的号角之声响了起来。
号角急响,但却并无贼人冲来。云重道:“不好,他们点燃烽火,吹起号角,定是招集援兵,只怕拂晓之前,还有一场恶斗。”叫随从们仍按以前的战斗部署,两人一组,散在帐幕四边。
贼兵的号角响了一阵又停下了,只有火烟随风飘来,外边一片寂静。云重上前仔细察视澹台镜明,问道:“好一点么?”澹台镜明道:“舒服多了。”秀眉一竖,忽道:“我看这些贼兵,不是普通的强盗。”云重道:“怎么?”澹台镜明道:“若然是志在偷营劫物的普通强盗,他们也不必蒙着面孔了。”云重道:“你以为是蒙古兵么?休说也先不敢如此胆大妄为,那三个被我们打死的蒙面人,我已叫人检查过了,都是汉人。”澹台镜明道:“那他们为何要蒙着面孔?蒙古境内,又怎会有这许多汉人强盗?”云重眉间一皱,忽道:“他们是怕被我们认得,用毒手伤你的那个蒙面人身形好熟,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澹台镜明道:“你再想一想。”云重道:“哦,我记起了,那是我在校场比武,夺武状元之时,所见过的。只是那时来比武的举子甚多,我又没有和他交手,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歇了一歇,云重叹息道:“可惜刚才没有将他擒着。”刚刚说到此处,帐篷忽然如受重物所压,凹陷下来,云重大惊跃起。只见帐篷陡地裂开一个大洞,一个人丢了下来,正是那个伤了澹台镜明的蒙面家伙。云重叫道:“哪位高人与我相戏?”忽见从裂口处又跃进了一人,哈哈笑道:“我替你将恶贼擒来,怎说相戏?”澹台镜明喜极而呼,原来来的竟是张丹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