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夫人的神色微变,道:“这……因为我了解夫君,他既然决意去寻仙,肯定会出门很久,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而且,他把梦仙枕留下,没有带走,那就是交给我来处置了,我还是可以作主的。”

白姬笑道:“不急,还是再等几天吧。万一韦老先生回来了呢。”

韦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闲坐了一会儿,白姬、元曜、韦彦便告辞了。

韦峰将白姬、元曜、韦彦送到了大门口,分别时还道:“白姬姑娘,这梦仙枕有很多人想要。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尽早派人告知,不然您也许就错过成仙的良缘。”

白姬笑道:“韦校尉,对梦仙枕感兴趣的人也许不少,但是肯出三百五十两黄金的,应该还没有。这样吧,我回去考虑一下,再回复你。”

韦峰客气地道:“行。我与母亲等候您的佳音。”

白姬、元曜、韦彦登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沿着道路往北而行。

马车中,白姬、元曜、韦彦便闲聊了起来。

韦彦道:“白姬,你真的要买梦仙枕呀?万一你成仙了,别忘了常回凡间来看看我和轩之。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你还能带着轩之和我一起成仙呢。”

元曜冷汗,道:“丹阳,咱俩又不是鸡犬……”

白姬笑道:“韦公子,你说笑了。我也没什么仙缘,肯定成不了仙。我只是觉得梦仙枕有趣而已。”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这梦仙枕真的是仙家的宝物吗?它真的有能让人梦见神仙的异能吗?”

白姬道:“不是。这梦仙枕只是一块龙王玉而已,不过也算是一件值钱的宝物。毕竟,这么大一块完整的弧形龙王玉很少见,而且上面的星辰图纹是天然形成的,也很难得。玉石枕拿来睡觉,可以清热降火,通窍明目,是很不错的。”

韦彦有些失望,道:“叔叔带回来的,居然是一件假的仙家宝物。”

白姬却对另一件事情很感兴趣,道:“轩之,你刚才在韦府真的看见韦老先生了吗?”

元曜点头,道:“真的看见了。”

韦彦有些怀疑,道:“或许,轩之看见的是王管家……”

元曜既不认识韦德端,又不认识王管家,无法辩驳,便沉默不语。

白姬问道:“韦公子,韦老先生这次出门寻仙倒是挺突然的,他没有向亲朋好友告辞吗?”

韦彦道:“没有。我也觉得很突然,出门远行这种事情,不向大家辞行,说走就走了,太奇怪了。甚至连我伯父,就是叔叔的亲兄长,也感到很意外。叔叔上次出门寻仙,就是显庆年间那次,都是设宴席请大家吃饭,向大家辞行交代了之后,才离开的。”

白姬饶有趣味地问道:“韦老先生当时还向亲友们交代了才走的吗?你们都去灞桥送别了?哦,不对,那时候韦公子还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估计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韦彦道:“显庆年间,我还小,确实不知道。不过,最近闲聊时,听父亲说起过当年的事情。当时告别宴之后,本来约好了灞桥送别,但叔叔却提前走了。当年好歹是告别过了,这次连告别也没有,走得太突然了。不过,反正叔叔这个人比较任性妄为,大家也都习惯了。”

白姬笑而不语。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西市。

白姬、元曜和韦彦告辞之后,走在了回缥缈阁的路上。韦彦乘坐马车,回韦府去了。

白姬望了一眼元曜,笑道:“轩之,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元曜道:“白姬,其实小生刚才没有说实话。”

白姬笑道:“那现在轩之可以说实话了。”

元曜道:“其实,小生在韦府中看见的,可能……是鬼魂。”

白姬挑眉,道:“哦?”

元曜道:“当时,小生不知道是鬼魂,以为是一个客人,直到小生追他到了跨院,眼看着他消失在了上锁的炼丹房里。小生才觉得不对劲,不过当时团儿姑娘赶来了,小生怕惊吓到她,只说看见的人在跨院里不见了。在韦夫人和韦校尉面前,小生更不敢说实话了,他们会认为小生胡说八道。”

白姬道:“你看见韦先生的鬼魂消失在了上锁的炼丹房?”

元曜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韦老先生,但是那鬼魂确实是进入了上锁的炼丹房。白姬,那炼丹房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气。”

白姬道:“这件事有趣了。”

元曜皱眉,道:“白姬,小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白姬道:“什么想法?”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道:“韦老先生回来之后,从丹阳的描述来看,他与韦夫人和韦校尉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带回了值钱的梦仙枕,产生了卖掉梦仙枕之后,搬出去自住的想法。而韦夫人和韦校尉似乎手头不宽裕,需要钱,他们会不会对外宣称韦老先生又寻仙去了,然后把韦老先生给……韦老先生就变成鬼魂了。”

白姬沉吟不语。

元曜又道:“还是不应该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即使夫妻之间没有情份,父子之间缺少天伦,也不至于就为了钱财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韦老先生的鬼魂……该怎么解释呢?许是他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怎么就过世了吧……”

白姬扑哧一声笑了,道:“轩之,你这个‘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怎么就过世了’的解释太勉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等到了晚上,我们去韦府的炼丹房看一看吧。”

元曜道:“白姬,小生觉得害怕。”

白姬道:“轩之,你连看见鬼魂都不怕,还怕什么?”

元曜道:“比起鬼魂,小生更怕看见人心。鬼魂只是吓人,等接触了,反而不可怕了,而人心看得越清楚,那种恐惧感越让人战栗,也让人绝望。”

白姬道:“看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元曜道:“看多了,小生也还是觉得害怕。不过,让小生欣慰的是,可怕的人心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人心都还是很美好的。”

白姬笑道:“在我看来,人心都一样,始终是混沌的。操纵一下,可以向善,引诱一番,又会作恶。人心,无趣极了。”

元曜道:“白姬,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大部分人心都是善良的,邪恶的只是少数。而且,作恶多端的人,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可以改邪归正,一心向善。圣人的教诲,就是让人们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摒弃心中的恶,回归心中的善……”

白姬扶住了额头,道:“不行了,我的头有些疼,估计是蘑菇的毒还没有吐干净……”

元曜关切地道:“白姬,你没事吧?”

白姬道:“轩之少说几句圣人的教诲,我就没事了。”

“哦。”

元曜便闭嘴不再说圣人的大道理了。

第七章 尸体

月上中天,浮云缥缈。

长寿坊,韦府。

白姬、元曜站在韦府的大门外。

正值深夜,韦府已经关门闭户,熄灯灭烛,主人和仆人们都休息了。

元曜苦着脸道:“白姬,你不会又要小生爬墙进去给你开门吧?”

白姬打量了韦府的院墙一番,以袖掩面,笑道:“有劳轩之了。”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去往院墙边,开始攀爬。还好,韦府的院墙没有翻新过,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制式,比较矮,攀起来比较不费力。

元曜攀爬进去,四下望了一眼,看见没人之后,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大门。

白姬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韦府比较节俭,不像别的大户人家,即使深夜人睡了,也会在檐角上挂着长明的风灯。

月亮时而悬挂中天,时而滑入乌云后,当月亮被乌云遮盖时,韦府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白姬夜能视物,倒是不觉得不方便。

元曜一边摸着走,一边小声道:“早知道,出门时就该带一些蜡烛,小生现在跟瞎子一样。”

白姬一听,笑了笑,她四下一望,走到了一处水塘边。

白姬在水塘边采摘了一根水烛香蒲,转瞬之后,她的手中便多了一根发出幽绿色光芒的蜡烛。

元曜道:“呀,香蒲草还能变成蜡烛?”

白姬将蜡烛递给元曜,笑道:“这种水烛香蒲,又叫鬼蜡烛,千妖百鬼夜行时,忘了带灯火,就会用它来照明。普通的人类看不见鬼蜡烛上的绿色光芒。”

元曜接过了鬼蜡烛,笑道:“百鬼夜行,居然还需要灯火照明?”

白姬笑道:“当然需要呀,有些傻乎乎的妖鬼跟轩之一样,没有灯火,就是睁眼瞎子呢。”

元曜怀疑白姬在骂他是傻乎乎的睁眼瞎子,但是又没有证据,只能暗暗生气。

白姬、元曜走过花厅,转入回廊,来到了后院。

“白姬,我们去哪儿?”

元曜小声地问道。

白姬正在沉吟,回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点红色光芒。

白姬急忙拉着元曜躲进了廊柱和芭蕉叶围成的阴影里。

元曜从芭蕉叶的缝隙望出去,那一点红色光芒渐渐地飘过来了。

原来,是一个人提着一个灯笼。

那人提着灯笼从白姬、元曜的眼前经过,神色忧愁,步履匆匆。

元曜一看,居然是韦夫人。

韦夫人没有发现白姬、元曜,她提着灯笼渐行渐远。

白姬指了指韦夫人,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元曜也急忙跟上。

韦夫人沿着回廊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跨院。元曜一看,正是白天他到过的,炼丹房所在的院子。

韦夫人急急忙忙地走到炼丹房的大门前,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白姬、元曜藏身在院墙边的芭蕉叶后,望着虚掩的房门,和窗户里隐隐现出的红色灯火。

窗户上映出了韦夫人在炼丹房中的身影。

从窗户上的影子来看,韦夫人在炼丹房里走来转去,忙忙碌碌,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忙活了半天,她似乎什么也没找到,从影子上都能看出她的内心十分焦急,又仿佛十分惊恐。

“尸体呢?尸体去哪儿了?!”

韦夫人在炼丹房中喃喃自语。

元曜一听,心中惊愕。

从外观上看,炼丹房并不大,韦夫人将房间翻了个遍,也找不着她想找的“尸体”。一盏茶功夫之后,韦夫人便失魂落魄地出来了。

韦夫人将灯笼放在地上,重新给房门上锁。由于心情慌乱,她锁门的动作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一阵阴风吹过,地上的灯笼灭了。

韦夫人吓了一跳,她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韦夫人十分恐惧,又有些悲伤,她颤声道:“夫君,你不该回来的,这只能怪你自己……你安心去吧,不要作怪了,等梦仙枕卖出去,给峰儿留下一笔钱之后,我下去陪你……”

空庭无人,只有夜风吹过木叶,沙沙作响。

韦夫人带着哭腔,哽咽道:“夫君,你不要再作怪了,你出来吧。”

“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响起。

元曜有些吃惊,难道韦德端被韦夫人喊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韦夫人也吓得脸色惨白,她鼓起勇气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名男子提着灯笼走进了跨院。

原来,是韦峰。

韦峰看见韦夫人站在院子里,有些错愕,道:“母亲,您还没休息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韦夫人看见来的人是儿子,一瞬间眼神有些复杂。她抬袖,擦干眼泪,道:“是峰儿呀。我夜来思念你父亲,睡不着觉,就来这儿看一看。你怎么也来了?”

韦峰眼神闪烁,道:“白天的客人说在炼丹房看见了父亲,孩儿也是思念父亲,夜不能寐,所以过来看一看。”

韦夫人眼神闪烁,道:“你父亲走得突然,让人颇为挂怀,他这个人就是如此任性,大家也都习惯了他这种说走就走的做派。你不必担忧,一切都有娘亲在,娘亲会保护你的……”

“母亲,我……”

韦峰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韦夫人慈爱地望着韦峰,道:“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思念完你父亲之后,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韦峰点点头。

“母亲,孩儿送你回房吧。”

韦夫人摇头,道:“不必了,我想自己走一走。峰儿,你把灯笼点起来。”

韦峰将自己的灯笼递给韦夫人,弯腰拾起了地上熄灭的灯笼,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灯火。

韦夫人提着灯笼,独自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目送自己的韦峰,眼神复杂而悲伤。

韦夫人离开之后,韦峰先是站着等了一会儿,然后出去院子外探看了几眼,确认韦夫人真的走了,他才又回来了。

韦峰在炼丹房前看了看,并没有开锁,也没打算进去。他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他将灯笼放在地上,走到了那堆凌乱的柴火边。

白姬、元曜心中好奇,便静静地看韦峰在干什么。

韦峰撸起衣袖,将柴火搬开,露出了一块泥地。他又走到屋后的隐蔽处,拿出了一把铁锹,开始挖土。

月黑风高,韦峰在僻静的院落里挥汗如雨地挖土,这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

挖了一会儿,韦峰突然扔掉了铁锹,惊恐地跌坐在地上。

“……不见了……尸体去哪儿了?!”

白姬、元曜面面相觑,一个迷惑,一个震惊。

韦峰坐在地上,神色恐惧。

“我明明把他埋在这里的……尸体呢?尸体怎么不见了?难道,他真的成仙了?!”

韦峰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会儿,他不死心地又挖了一会儿,还是没挖出他想挖出的东西。

一炷香之后,韦峰放弃了寻找,他又将泥土填了回去,把柴火堆回了原处,把铁锹又藏回了屋后。

韦峰做完了这一切,有些魂不守舍。

“难道,他真的成仙了?!不对,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一个骗子,不可能成仙……父亲更不可能成仙,父亲早就被母亲杀死了啊……”

韦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月影西斜时,便提着灯笼,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一阵冷风吹过,院落之中,芭蕉叶翻,露出了白姬和元曜的身影。

夜风很冷,元曜却不觉得寒冷,反而因为心潮难宁而背后出汗。

“白姬,咱们好像听见了了不得的隐情,这是人命案子啊,要不要去报官?”

白姬沉吟了一下,道:“轩之,你先别激动,这个事情很怪异。”

元曜道:“有什么怪异的?白姬,咱们俩亲耳听见,亲眼看见,韦夫人和韦校尉都在找韦老先生的尸体,肯定是出了人命了。”

白姬道:“怪异之处就在于,尸体呢?而且,这母子二人实在太奇怪了。”

元曜道:“尸体一定就在这个院子里。白姬,你有异能,你看看韦老先生的尸体在哪儿?”

白姬道:“轩之,我刚才已经以妖力感应过了,这座院子,不,整个韦府都没有人类尸体的气息。厨房里倒是有新死的鸡鸭,仓房的地下有新死的老鼠。”

元曜一愣,道:“没有尸体?”

白姬点头,十分肯定,道:“没有尸体。”

元曜想了想,又问道:“白姬,小生白天看见的韦老先生的亡灵……”

白姬肃色,道:“轩之,这座韦府里,没有新死的亡灵。”

元曜疑惑地道:“没有亡灵的话,那小生白天看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