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元曜回答道。
黑猫飞快地跑了。
小书生蹲在香椿树下,借着月光,埋头在一堆树芽之中挑选。
一阵夜风吹过,阴云遮蔽了明月,幽暗的莽林之中闪过了一道妖异的绿光。
一个青衣女子从黑暗之中露出了半张脸,对着元曜道:“公子,公子——”
元曜循声抬头,正好看见了青衣女子似笑非笑的半张脸,不由得吓了一跳。
“鬼?有鬼啊——”
元曜吓得扔掉了香椿芽,准备跑掉。
青衣女子一边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一边道:“公子,请不要惊慌,我不是鬼。我是山下农户家的女儿,白天来山里采摘花果,却迷路了……”
元曜借着月光打量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姿容艳丽,身形绰约,一双眼睛黑如曜石,脸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装扮不像现代人,而是颇有古风,一袭连身青衣,大襟窄袖。她梳着复古的参鸾髻,戴着芙蓉金冠,脚踏一双泥金青鞋。
这女鬼在骗人!元曜在心中道,哪有农户家的女儿穿着丝绸,戴着金冠,妆容如此妖冶?看她的发型装扮,颇有秦汉之风,莫不是古代的女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公子,公子你怎么在发呆?”
青衣女鬼问道。
元曜回过神来,急忙道:“没有,小生没发呆。刚才一时受惊,唐突了姑娘,不好意思。这骊山多幽谷,确实容易迷路。”
元曜决定假装不知道青衣女子是女鬼,尽量敷衍她,等离奴回来,再作计较。毕竟,现在拆穿了她,她若恼羞成怒,想要吃他,他打不过,也跑不掉。
元曜假装淡定地继续挑拣椿树芽,心中却焦急而恐惧。这女鬼到底想干什么?离奴老弟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青衣女子走向元曜,靠近他,亲昵地道:“我对公子一见钟情,想与公子欢好。前面有一处猎人的木屋,公子可愿随我前去?”
元曜一愣,急忙拒绝。
“小生乃是读书人,一向遵从圣贤教诲,从不作逾矩之事。姑娘也请自重,为人处事当以圣贤之道约束自己,要洁身自好,不可放浪形骸。”
青衣女子听得头大,只好道:“公子所言甚是。”
过了一会儿,青衣女子又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根金条,递给元曜。
“公子,我迷路到了一处坍塌的地宫,里面有好多金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是真是假?”
金灿灿的黄金在黑暗中散发着诱惑,耀人眼目。
元曜愣住了。骊山,地宫?他这才想起骊山里有秦皇墓,这女鬼莫不是从秦皇的陵寝里跑出来的?
青衣女子见元曜两眼发直,以为他被黄金诱惑,笑道:“我力气小,只捡了一根,地宫里还有好多呢。公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青衣女子的笑容有些瘆人。
这青衣女鬼先是色诱,然后又以财诱,看上去驾轻就熟,不是第一次这样诱惑行人了。她不是直接吃人,而似乎想把猎物带去某个地方。她想把猎物带去哪里?又是想干什么呢?
元曜心中好奇,但还是不敢跟去。
“小生就不去了。地宫是姑娘你发现的,里面的财物都是你的,小生就不去掺和了。”
青衣女子闻言,阴惨惨地道:“公子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既不好色,也不贪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最近地宫中怨魂肆虐,‘门’受了影响,我急需活人的精气,才能依附于壁画上,说不定我会放了你。”
元曜一听,十分恐惧,道:“小生在等一个朋友,它是一只猫妖,你若吃了小生,它不会放过你的!”
青衣女子妩媚一笑,她的头倏然变大了十倍,仿佛一个巨大的水缸。她的红唇倏然豁开,头颅变成了一个黑洞,吞下了惨叫的小书生。
骊山,北麓。
一只正蹲在椿树上薅树芽的小黑猫听见了惨叫,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抱怨道:“这死书呆子叫得这么凄惨,莫不是又遇见鬼了!薅个树芽都不得清静,净给爷找麻烦,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黑猫一边抱怨,一边飞快地朝小书生惨叫的方向狂奔而去。
元曜被青衣女鬼吞下之后,便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幽暗的地宫中。
元曜十分害怕,他打量四周,地宫之中阴森恐怖,巨大的石壁散发着寒气,有碧绿的鬼火漂浮。借着鬼火的光亮望去,地宫的东北方位有一扇半掩半开的门,青衣女子站在门边,露出半张妖冶的脸,对着元曜笑。
青衣女鬼惨叫一声,销声匿迹。
门也不见了。
火焰出现的地方,一只黑猫生气地道:“书呆子,你怎么老是被鬼抓走?爷来晚一步,你踏进鬼门里,就回不来了。”
小书生回过神来,不由得害怕,急忙道:“多谢离奴贤弟相救。小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被鬼戏弄,这是什么地方?”
离奴四处打量,道:“这是秦始皇陵。”
元曜道:“啊,这是陵墓?”
离奴道:“是的。”
元曜道:“离奴老弟,咱们怎么出去?”
离奴道:“这里只是陵寝的最外面,很好出去。书呆子,你跟爷走。”
离奴带着元曜在地宫里行走,它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地宫之中,墓道交错,两人很快就迷了路。
离奴是猫,可以夜视,走得十分顺畅。元曜是人,大部分时候看不清周围,走得磕磕绊绊。
不知道为什么,元曜感觉四周越来越阴冷。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还没走出去吗?”
离奴挠头,道:“这秦始皇陵爷以前陪主人来过几次,每次都有引路人俑带路,从没有自己走过。没想到这破墓还挺大的,爷好像迷路了。”
元曜惊道:“迷路了?这可怎么办?”
离奴想了想,道:“继续往前走吧,运气好的话,能遇到巡逻的人俑问路。”
元曜道:“不会遇到刚才的青衣女鬼吧?”
离奴道:“不会啦。那女鬼不过是一个依附于壁画上的怨魂,没什么道行,见到爷这样的大妖怪早躲了。”
元曜道:“怨魂?这帝王墓中还有怨魂?”
离奴顿了顿,才道:“傻书呆子,你们人类最爱拿活物,包括同类殉葬。谁活得好好的,却被拿来殉葬了,会没有怨气?帝王墓中,除了帝王,全是怨魂。有时候,帝王死得不明不白,也是怨魂。”
元曜不寒而栗,只觉得背脊发凉。
元曜正摸黑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
脚步声十分钝重,似乎是谁穿着靴子在走动,还带着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刀枪被拖拽在地上,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刮擦声。
元曜有些惊慌,离奴却松了一口气,道:“应该是遇上巡逻的人俑了,可以问路了。”
元曜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地宫之中,光线昏昧,元曜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却还是看不太清。他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穿着铠甲、拖着长枪的士兵,只看得见轮廓,看不清容颜。
那双血红的眼睛十分恐怖,充满了怨憎与暴戾。
元曜觉得害怕,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离奴却道:“喂,红眼睛的,爷在地宫迷路了,从哪儿能出去?你带个路?”
那红眼人俑骤然暴起,抡起长枪,朝离奴刺去。
黑猫飞起一脚,将长枪踢飞。
“红眼睛的,爷不是盗墓的,爷还认识你家主君呢。”
一听到“主君”两个字,那红眼人俑五官扭曲,眼中红光大炽,他疯了一般朝离奴扑去。
离奴吓了一条,吐出妖火,朝人俑烧去。
人俑浑身起火,痛苦挣扎。
元曜这才看清那人俑是泥土做的,一身铠甲,似乎是一名将士。
黑猫迷惑地道:“这人俑疯了吗?爷记得以前人俑很听话的呀!”
元曜借着火光望去,不由得瑟瑟发抖,他颤声道:“离奴老弟,你看人俑后面……是不是来了一群……”
离奴定睛一看,只见红眼人俑身后亮起了无数红光,仿佛血色的星辰。
“哒——哒哒——哒哒哒——”
一大群红眼人俑拿着兵器潮水般涌来了。
作者有话说:某绾:强行虎摸大家!从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没有雾啦。。。丢下离奴跳霓裳羽衣舞。。。
第四章 魂术
人俑们杀气腾腾,它们满脸扭曲,双目如血,拿着武器扑向离奴和元曜。
“书呆子,快上来——”
离奴大喊一声,化作九尾猫妖。
元曜急忙朝九尾猫妖扑去,趴在了它身上。
九尾猫妖驮着元曜飞奔而逃,红眼人俑们气势汹汹地追赶。
九尾猫妖沿着地宫的甬道飞跑,然而甬道七拐八弯,它不幸走到了一处死路。
死路尽头,是一座偏殿。偏殿里面白骨森森,堆着很多陶制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像是一处奴隶殉葬室。
九尾猫妖见跑不掉了,心中一横,道:“书呆子,抱紧爷!”
元曜急忙箍紧了离奴。
一群红眼人俑蜂拥而至,涌进了偏殿。
九尾猫妖口中念念有词,仰天长啸,吐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球冲向那群红眼人俑,然后炸开。
“轰隆隆——”随着一声巨响,人俑们被炸得七零八落,地宫也被炸开了一个裂口。
九尾猫妖一跃而起,从裂缝之中飞逃出了地宫。
元曜惊吓过度,又怕被九尾猫妖摔下去,拼命地抓它的毛。
“书呆子,不要乱抓,爷本来就掉毛,你再抓就没毛了——”
元曜急忙松手,险些跌飞了,他又急忙抱紧了猫妖。
九尾猫妖冲出地宫之后,驮着元曜在骊山中飞奔。
元曜回头望去,但见漆黑的山腰亮起了一道火光,一部分山体似乎坍塌了。
“离奴老弟,山塌了……”
九尾猫妖一边飞奔,一边道:“山塌了就塌了,趁着没被人发现,快跑路啦……”
元曜闭嘴不作声了。
九尾猫妖发足狂奔,不多时便回到了长安城。
“书呆子,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主人。主人问起,就说咱俩在郊外找香椿树,没去过骊山。”
“呃!好吧。”
元曜答应了。
元曜、离奴回到缥缈阁时,已经三更天了,他俩分别去睡下了。
白姬昨晚睡得早,一梦香甜,今天起得也早。她卯时就起床了,见天色不错,出门去转了一圈,还摘了一些带着朝露的海棠花回来,插在花瓶里当摆设。
已经辰时了,元曜还没醒,离奴也还没醒。
白姬心中纳闷,便摇醒了元曜。
“轩之,醒醒!都辰时了,该开店了。”
元曜被白姬叫醒,才发现睡过头了,急忙起床。里间中,离奴也醒了,急忙起床梳洗,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离奴心虚,白姬还没问,它便道:“主人,昨晚离奴和书呆子去郊外采摘香椿芽了,回来得晚了一些,所以睡过头了。”
元曜急忙附和,道:“对,对!”
白姬道:“你们采摘的香椿芽呢?”
离奴搪塞道:“春风薰暖,香椿芽都已经老了,离奴跟书呆子在郊外找了大半夜,却是白忙活了,并没有采到嫩芽。”
元曜道:“对!对……”
白姬不以为意地道:“哦。”
吃完了早饭,离奴便在里间打盹儿。
元曜一边看店,一边在心中不安。离奴把骊山炸塌了一部分,秦始皇陵也受损了,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就此了结。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被青衣女鬼带走,才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觉得十分不安。
白姬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窄袖胡服,出来大厅,对元曜道:“轩之,咱们去逛东市吧。”
元曜道:“去东市干什么?”
白姬笑道:“东市有南疆术士玩戏法,昨天说了今天带轩之一起去看呀。”
元曜一听有戏法看,来了兴趣,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白姬、元曜一起出发去东市。
晴空碧蓝如洗,薰风吹过,柳丝纷飞。
比起三教九流、南北胡人麇集的西市,东市的热闹井然有序。东市一般都是汉商的店铺,鲜少能见到胡人在东市货卖异国物资。但是,却有不少已经定居长安的富庶胡人学习汉人的生活方式,使用汉人的器具,想融入大唐的文化环境之中,而来东市购买汉人的生活用品。
东市之中,还有一些从天南海北而来的杂耍艺人,他们圈地表演,卖艺为生,这是西市没有的。——因为西市聚集了太多各国流商,流商没有店铺,他们随着商队而来,在西市占地货卖东西,卖完再换丝绸、瓷器回国。这导致西市寸土寸金,没有空地给艺人们表演。最多只有一两个吹笛舞蛇的天竺人,因为初来乍到长安,语言不通,不知道东市才是表演场,而在西市坐地表演,挤在一堆摆摊的流商中间吹笛舞蛇,赚钱糊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卖蛇的。
白姬、元曜在东市转悠。
不多时,元曜看见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白姬望了一眼,笑道:“找到了,就是他们!”
白姬朝人群之中走去。
元曜心中好奇,急忙跟了上去。
人群中心,有一老一少两个异族打扮的南疆术士在卖艺。
白姬和元曜便挤在人群里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