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上天正因为找不到《仙宝箓》而心中有气,便顺脚一踢,把这面铜镜踢飞了。——反正,剩在这“琅嬛洞天”里的,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踢坏了也不打紧。

孙上天继续埋头找《仙宝箓》。

不远处,被孙上天踢飞的铜镜落在了多宝阁下的阴影处。

铜镜上,一条布满朱砂血文的咒符被孙上天踢断裂了。

一股黑气从铜镜之中溢出,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地底,飘出了“琅嬛洞天”,飘出了江城观,消失在了终南山中。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西市,缥缈阁。

一盏如豆的灯火下,元曜病恹恹地昏睡在寝具上,额上覆盖着湿毛巾。

白姬、离奴在旁边照顾他。

黑猫伸爪探了探元曜的额头,道:“好烫!主人,书呆子是不是要死了?”

白姬道:“不过是淋了一场秋雨,着凉了而已,不至于死的。”

“可是,好烫呀。书呆子再这么发烧下去,脑子都会烧坏了。”

“唔,轩之本来也不聪明……离奴,你去后院看看张大夫开的药煎好了吗?我来给轩之换湿毛巾。”

“是。”

黑猫飞奔向后院。

白姬拿下覆盖在元曜额头的湿毛巾,在铜盆里用冷水浸过之后,又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突然,白姬浑身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白姬放下毛巾,疾步走到后院,朝南方的夜空望去。

夜空之中,一片黑云压来,掩盖了繁星。

白姬望着黑云席卷的夜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草地上,黑猫守着红泥火炉熬药,它见白姬站在廊下发愣,不由得问道:“主人,您怎么了?”

白姬喃喃道:“南边有尸气蔓延……秋天是重阴之岁,本就易侵邪祟,又遇到如此凶猛的尸气,大事不妙了……”

黑猫一边扇药炉,一边打呵欠,道:“主人多虑了,不过是尸气而已,多烧些茱萸、艾草去一去味就是了,也不是多大事……哈欠……”

白姬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秋云暗淡,天地昏沉。

缥缈阁,里间。

元曜奄奄无力地躺在贵妃榻上,头昏脑胀,浑身乏力。

前几日,元曜出去送货,不小心淋了一场秋雨,回来就着凉生病了。以往,元曜受凉生病,延医吃药之后,几日就会痊愈,这一次却恢复得十分缓慢。吃了几日汤药,不仅没有见好,受凉的症状反而更加重了。

元曜不明白为什么。

白姬说,这是因为秋天是重阴之岁,秋雨之中也带有阴祟之气,淋了秋雨,阴气入体,自然不易痊愈。且吃药养息着,多晒几次秋日的艳阳,阴气散去,便会好起来。

元曜等着晒秋阳,可是一连几日,都是阴沉的天气。

离奴走进来,他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碟红枣蜜饯。

“书呆子,喝药啦。”

元曜十分感动,这几天离奴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生病的他,给他抓药、熬药、端药,还给胃口不好吃不下饭的他煮清淡的粥喝。

元曜挣扎着坐起来,道:“多谢离奴老弟。”

元曜喝了一口汤药,温度正好,但却十分苦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离奴鼓励道:“书呆子,不要怕苦,一口气喝完。”

元曜心中一暖,道:“离奴老弟,想不到你如此关心小生,小生十分感动。你放心,小生一定尽快好起来。”

离奴挠头,道:“好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爷只希望书呆子你能挺过这个秋天。”

元曜一愣,道:“为什么?”

离奴道:“主人说,南边有什么尸气袭来,长安城里怕是会有不朽之尸,不化之骨,听起来是大凶兆。重阴之岁,又逢尸气,爷怕书呆子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会化作厉鬼。爷平时对你不太好,你敢怒不敢言,化作厉鬼之后肯定满腹怨气,来报复爷。爷不一定能打过化作厉鬼的你,所以你绝对不能秋天死,哪怕是吊着一口气,也得挺到冬天再闭眼。”

元曜闻言,气得嘴角抽搐,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手中的药碗就要跌落。

离奴一见,急了。他一把接过元曜手中的药碗,另一只手扶住小书生,便给他灌药。日

“书呆子,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能死啊!快喝药!”

“咳咳,咳咳咳——”元曜被药呛得直咳嗽。

离奴灌药,元曜挣扎时,一个华衣公子走进了缥缈阁。

正是韦彦。

韦彦见大厅没人,径自走进了里间,正好看见离奴在强行给元曜灌药。

韦彦一见这情形,以为离奴在给元曜灌毒药,急忙扑上去扯离奴,道:“轩之,人妖殊途,白姬终于要让离奴毒死你了吗?白姬、离奴,你们也太狠心了,不要轩之了,也不能毒死他呀,大不了我再把轩之买回去!”

韦彦和离奴拉扯之中,药碗已空。

元曜喝完了药,咳嗽连连。

离奴拨开韦彦扯住自己的手,道:“韦公子,你误会了,书呆子生病了,我这是在照顾他。”

元曜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咳咳,是的。丹阳,咳咳咳,你误会了——”

韦彦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轩之,你生了什么病?要紧吗?”

元曜有气无力地道:“受凉而已,没什么大碍,丹阳不必担心。”

韦彦放下了心,径自在青玉案边坐下,道:“白姬呢?”

离奴一边收拾药碗,一边道:“主人出门了。”

韦彦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离奴摇头,道:“不知道,主人临走前没有交代。”

元曜卧病这几日,白姬总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什么。元曜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昏昏而睡,总是跟白姬错过,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元曜忍不住问道:“离奴老弟,白姬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呀?”

离奴道:“爷不知道。爷只管做饭,不管别的。对了,爷要去买菜了。书呆子,你既然醒着,就照看一下店面,不要仗着生病就偷懒。”

元曜同意了。

离奴收拾了药碗,出门买菜去了。

作者有话说:某绾:强行虎摸大家。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了,也该勤快了。《阴阳镜》这个故事设定和大纲推翻了几遍,终于能顺过来了。大唐,长安,颇为适合丧尸围城呀(大雾!。。。

第三章 无常

元曜见韦彦一个人坐在青玉案边,不好意思自己躺着,便挣扎着爬起来,强打精神,陪他一起闲坐。

“丹阳,你来找白姬,是不是燃犀楼里又出什么怪事了?”

韦彦摇头道:“不是。燃犀楼没有什么怪事,我来找白姬问一些事情。”

元曜好奇地道:“问什么?”

韦彦眼中露出一丝惊恐,又露出一丝迷惑,道:“这几日,坊间有一个奇怪的流言,说是南郊出现了一群活死人,它们在夜里袭击村庄,噬咬人类。今天,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都被封闭了,南衙派遣了龙武军驻守,不许人出入。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南衙北司的人都守口如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元曜一惊,道:“有这种事情?活死人是什么?是妖怪吗?”

韦彦摇头道:“不知道,只听说它们会咬人,传言挺邪门儿的。我特意来问一问白姬,她神通广大,也许能知道什么。”

元曜道:“这么大的事情,又涉及怪力乱神,武后没有派光臧国师应对吗?”

韦彦道:“武后、光臧国师都在洛阳,恐怕都还不知道长安这边发生的事情。武后今年打算在上阳宫过冬,大部分朝廷重臣都去洛阳了,长安城里剩下的都是我这样没什么事情可做的闲职官员。长安城南的三座城门都关了,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我心里十分不安,等见过白姬之后,我还是收拾细软,连夜去洛阳吧。”

元曜安慰韦彦道:“应该没什么事,丹阳不必担心。”

元曜、韦彦一边闲聊,一边等白姬。韦彦口渴了,想喝茶,见元曜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样子,只好自己去厨房烧水煮茶。

元曜坐等韦彦泡茶,突然听见大厅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南风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南风一脸惊慌,看见元曜,顾不得寒暄,开口便问道:“元公子,我家公子呢?”

元曜有气无力地道:“丹阳在厨房烧水呢。南风,何事这么匆忙?”

“出大事了。”

南风丢下这么一句,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跑去。

元曜心中奇怪,南风一向行止优雅,处事从容,从没见过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韦彦和南风一起出来了。

韦彦对元曜道:“轩之,府里有事,我得回去了。白姬回来,你告诉她一声,明天我来找她。”

元曜本想问一句出什么事了,但是一想这是韦府的私事,不好探问人隐私,便不开口了。

“好。小生一定转达。”

韦彦、南风急匆匆地离开了。

因为病体疲乏,元曜便回到贵妃榻上,躺下休息了。

元曜躺在贵妃榻上,他感到时热时冷,昏昏沉沉,整个人非常难受,似乎要死了一样。

“哗啦啦——”一阵铁镣铐拖地的声音响起。

元曜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试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他的耳边响起了两个男子的声音。

一个道:“小安,是个死人吗?”

小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阿咎,这几天总是遇见没魂的活人,有魂的死人,我已经分不清楚活人死人了。”

阿咎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是,这地府的差事没法当了。要不,咱兄弟俩改行吧?阎王小气,工钱太低,我老早就不想在地府干了。”

小安道:“即使要改行,咱们也得把手头这本冥府名册里的魂魄送归地府,交接完毕。不然,魂魄不归位引起了生死乱序,破坏了六道轮回的规律,即使阎王饶了咱们,也逃不了地府的冥罚。”

元曜睁眼一看,不由得吓得一个激灵。

青玉案边,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这两人戴着高高的立乌帽子,浑身黑气缭绕。白衣男子高瘦细长,舌头伸得老长,几乎拖到了肚脐的位置。他拿着手铐,白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衣男子身宽体胖,面容凶悍,他拿着脚铐,黑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正是地府的鬼差黑白无常,黑无常名叫范无咎,白无常名叫谢必安。

元曜心中恐惧,心念电转。这……这是地府勾魂的黑白无常?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们是来勾自己的魂的?只是着凉而已,居然就死了吗?还没来得及见白姬最后一面,连遗言也没交代,就这么死了吗?其实,他还有一些藏在心底的话想对她说……

元曜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舍不得死,不由得哭道:“两位无常大人,请等小生跟白姬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再带小生去地府。”

黑白无常闻声转过头来,见小书生正在哭,不由得面面相觑。

黑无常道:“小安,这书生在说什么?”

白无常道:“阿咎,听话里的意思,他大概想去地府?”

黑无常对元曜道:“你是活人。咱哥俩不能带活人去地府,如果你实在想去地府看一看的话,给我们十两银子,我们可以悄悄地带你去一趟。”

白无常道:“我们最多带你走到奈何桥,不能过桥,也不能让孟婆发现,免得那碎嘴的老婆子告到阎王那儿去。”

元曜一听,反应过来,停止了悲哭。

“原来,小生还没死。太好了,小生没死,小生才不去地府呢!”

白无常道:“阿咎,这书生又不去了?”

黑无常道:“嘁!人类真是反复无常,没外快可赚了!”

白无常道:“别惦记着外快了,还是先担心一下眼下的状况吧。这书生既然躺在缥缈阁,肯定是白姬的人,问一问吧。”

黑无常道:“书生,你是谁?白姬在不在?”

元曜听见黑白无常是来找白姬的,猜想应该是客人。他虽然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客人,但地府来的黑白无常,还是第一次见。

元曜勉强站起身来,作了一揖,道:“小生姓元,名曜,是这缥缈阁的伙计。白姬出门未归,两位地仙若有事找她,不妨坐下等一等。”

白无常道:“那就等一等吧。”

黑无常道:“我记得缥缈阁里除了那条龙妖,只有一只脾气很臭的黑猫,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类伙计了?”

元曜正要解释,离奴的声音却响起了。

“谁脾气臭啦?!你们这两只吊死鬼又来缥缈阁干什么?怪不得刚进巷子里,爷就闻到了一股尸臭味!”

离奴买菜回来了,手中拎着一条大草鱼。它走进里间时正好听见黑无常说它脾气臭,不由得十分生气。

黑无常脾气暴躁,听离奴骂他兄弟俩“吊死鬼”,忍不住抡着铁镣就要打离奴。

离奴一见黑无常要打架,毫不胆怯,也把手中的大草鱼抡得风生水起。

元曜一见,急忙道:“离奴老弟一向心直口快,两位地仙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与它一般见识。”

白无常也打圆场了,道:“阿咎,算了吧。咱们是来请那条白龙帮忙的,不好先跟它家的黑猫打起来。”

黑无常忍气收了铁镣,与白无常一起,在青玉案边坐下了。

离奴见黑白无常不敢打它,便有恃无恐,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拎着大草鱼去厨房了。

“吊死鬼,没脖子,舌头伸出有三尺。吊死鬼,戴高帽,坟头绿草五尺高。吊死鬼,爱擦粉,死要面子不要脸——”

歌谣绕耳,黑白无常气得浑身颤抖,他们散发出愤怒的黑气,几乎淹没了里间。

元曜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再待在里间了,他强撑着下下了地,准备溜走。

“小生去给两位地仙沏茶,拿些点心。”

元曜刚走了几步,却见一阵清风吹来,满屋子的浓黑鬼气都被吹散了。

白姬从外面走了进来,转过了屏风。

白姬穿着一袭玉色如意纹堆花长裙,披着半透明鲛绡披帛,她乌云般的秀发梳作飞仙髻,斜插着云脚珍珠卷须簪,垂坠下细细的珍珠流苏。

元曜见白姬回来了,松了一口气。

“白姬,你回来了。两位地仙在等你呢。”

“轩之,你看起来已经康复了,真是太好了。”白姬笑眯眯地道,她转头望了一眼浑身冒黑气的黑白无常,笑道:“原来是两位鬼差驾临,怪不得我刚进巷子里就闻到了一股地府的怨怒之气。”

黑无常道:“白姬,我们怨怒,都是你家黑猫害的!”

白无常道:“阿咎,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白姬,我们兄弟二人是来请你帮忙的。”

白姬笑着坐下,道:“能进缥缈阁,就是有缘之客,两位鬼差有什么需求,不妨直说。”